第41章
此刻燕回和燕凌霄已经在白塔外与包围过来的妖族们缠斗起来,一同加入战局的还有十余个幸存弟子。之前的内斗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但好在冲在最前头的只是些横冲直撞的低级妖兽,对付起来虽然费劲,但自保不成问题。
岌岌可危的微妙平衡并没有维持太久,楚青檀刚靠近白塔,忽然听见一阵巨大的轰击声,就像有个巨人正抡起铁锤一下一下砸在逐日之崖顶峰,连带着整个地面都猛烈颤动起来。
楚青檀飞在空中,不像地面上的弟子们被震得东倒西歪,他似有所觉抬头望去,烈阳当空,只见光耀灼目的日轮中央出现一个黑点,紧接着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扩大,伴随着飓风的尖啸。
“轰——”
庞大的兽身当头砸下来,激起漫天砂石尘土,地面应声裂开数指宽的缝隙,几头躲避不及的妖兽当场被砸成一滩肉泥。
那是一头外观类似犀牛的妖兽,小山一样高大,头顶独角,粗糙的皮肤上爬满嶙峋甲壳,长尾曳地,有着远胜过钢鞭的力量,脚掌奇大,脚趾粗长,尖利的趾爪深深陷进地面。它仰头发出巨象般的长鸣,光是声波都震晕了好几个体力不支的弟子,方才的轰击声就是它全力奔跑造成的。
只看了一眼,燕回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咬牙道:“撼地兽。”
燕凌霄站在他身边,闻言一惊:“撼地兽,是……”
燕回道:“没错,火妖一族妖王的坐骑,撼地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
“逐日之崖——”
一声喜气洋洋的高喊打断了他的话,烟尘散去,站在撼地兽头顶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来。和满地奇形怪状的妖兽相比,他更像是人,身材修长、五官端正,一头火红色长发似火焰翻腾,猩红莹亮的血管脉络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里面流淌着比岩浆更加灼人的滚烫血液。
迎着众人或惊诧或恐惧的目光,他咧嘴一笑,龇出一口森白的尖牙,补上后半句话:
“——真是个好地方。”
火戎,火族新任首领,不论是实力还是嗜杀程度,在两界都是恶名远扬的存在。他极少在人前露面,可一旦出现便要造就尸山血海,这样的行事风格颇受妖族欣赏,为他引来了大批追随者。
此妖声势之浩大,就连常年蜗居在玉清境内从不出门的楚青檀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对火戎的了解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踏仙途》小说原剧情。
在后期剧情里,火戎算得上是反派麾下第一得力干将,几次险些把男主逼入绝境。但按照循序渐进的行文规则,越强大的反面角色就越是要靠后登场,否则男主就算是有越级打怪的本事,也没法一步登天。现在的燕凌霄对上火戎,简直就如同小孩垂钓钓上了远古巨鲨,分分钟将他一口吞下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楚青檀自己也没把握能活着从这人手下走过三回合。如果说刚才的局面是困难模式,那么火戎的出现就将局面一口气推到了地狱级别。
是男主的地狱级别,也是楚青檀的地狱级别。楚青檀气得将系统一把薅过来:“这也是世界意识自动修正的结果?”
系统连忙假装故障:【警告,未知错误!未知错误!】飞快收回自己的实体,只与宿主保持神念交流。
【宿主别着急,男主是天道宠儿,是世界中心,剧情不可能出现无解的死局,各方势力一定会实现平衡】
这句话点醒了楚青檀,原剧情里不止一次出现过此类看似无解的局面,但既然是爽文,就必定深谙欲扬先抑的套路,千穿万穿男主金手指不穿,自己应该冷静下来看看燕凌霄如何应对,说到底这是属于男主角的考验,他一个外来者,再着急也没有用。
想到这里,他默不作声地转移到视野更敞亮的地方,密切关注燕凌霄的动向,看看对方打算怎么破局。
燕凌霄还没动静,燕回先开口了,他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哑声喝道:“你这妖物,处心积虑攻进我逐日之崖究竟意欲何为!”
火戎只一个眼神飘过去,汹涌的火浪自地底猛溢出来,立刻将燕回掀翻老远,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连身上的鲜血都尽数灼干了。
“哥——”
燕凌霄目眦欲裂,飞扑过去。
火戎嘿嘿笑了:“逐日之崖这地方虽好,可惜是个虫窝,我说你们这些虫子啊,实力低微就该好好在地上趴着,非要站起来作甚,要是一不小心被碾死了,多不值当。”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我就顺手帮个忙,把这地方彻底清理一遍。臭虫们,到下面去别忘了,亲手灭掉你们的人是我——”
“想大开杀戒,也要看我逐日之崖同不同意!”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话将火戎的声音顶了回去,是逐日之崖的几位长老们带着人手赶到了。
大长老一马当先,在他身后的是剩下三位长老和许许多多的内门弟子,数百人一齐御剑而来,皆神情坚定,那恢弘如岳的气势一时间竟也能与妖族这边旗鼓相当。
“妖族孽畜,我逐日之崖乃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数千年底蕴,岂容你在此撒野?还不束手就擒!”
火戎脸色不变,饶有兴致地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坐了下来:“哟,原来还有几个苟延残喘的老货,晚上好啊。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不在土里好好埋着,还敢出来叫嚣,看来你们也是活腻了。无妨,今日我就大发慈悲——送你们一程。孩子们,去吧~”
轻飘飘一句话,早就躁动不安的妖族大军和妖兽们如破栏而出的脱缰野马,逐日之崖这边也毫不示弱,大长老挥剑前指,兵戈相接,残酷的战斗正式拉开序幕。
逐日之崖的弟子们虽有悍不畏死的决心,可惜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从一开始就是败局。且不说敌我双方数量悬殊,光是置身事外懒洋洋看戏的火戎,就足以让长老们时刻分神关注,不敢全力对敌。
单打独斗,在场所有人都不是火戎的对手,唯有四位长老联手,才有可能牵制他一二。可若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剩下的妖族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其实若是没有千面蛛事件在前,以逐日之崖的底蕴,断不会被妖族大军逼到如此境地,再怎么也能有一战之力。可千面蛛祸及太多人,还有战斗能力的弟子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一,面对黑压压的妖族实在无力回天,战局几乎是妖族一边倒的碾压,鲜血混杂着惨叫,彻底染红了这片宁静已久的土地。
即使楚青檀自认为只是这场混乱中的一个旁观者,也无法完全做到无动于衷。他一边见缝插针地救人,一边思考着逐日之崖的出路。
若是能及时杀掉蛛母,使尚未被完全感染的弟子们加入战斗,宗门也许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可如今全宗上下到处都是腥风血雨,谁也没有那个余力一个一个细细寻找,现在的局面与原剧情差别太大了!
等等……原剧情?
楚青檀忽然灵光一闪,目光穿过重重刀光血影,准确地落到不远处的燕凌霄身上。
燕回那一下摔到了白塔门口,燕凌霄护着他退至檐下,通过大敞的殿门,还能看见掌门倒在地上的身影,手背上满是白毛,很明显是被千面蛛感染的迹象。
千面蛛这种妖物感染性极强,哪怕与携带者稍有接触都有可能中招,更别提燕回直接为其所伤,受感染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在原剧情里,燕凌霄受染就是为了救燕回导致的。
如此一看,逐日之崖两次灾难虽然重合到一起,但事情还是微妙地按照原有剧情线继续发展着,那么现在,剧情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燕凌霄察觉到自己可能中招了。
他头痛欲裂,心跳飞快,耳朵里仿佛传来了某种东西啃食大脑的声音,那声音无论是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莫大的折磨。
原来被千面蛛夺舍是这种感觉。
视线中,倒在地上的燕回面部开始逐渐发红,燕凌霄迷迷糊糊地想,没想到堂哥没躲过,自己也没躲过。
那师兄呢?师兄还好吗?
他开始自责,明明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挡在师兄身前,他现在却连师兄在哪都不知道。可堂兄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同样不能眼睁睁看着堂兄涉险。
千面蛛彻底爆发起来侵蚀性极强,越是低阶的修士越无反抗之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丧失自我。相反,像燕凌霄这种结了丹的修士,有金丹力量加持,尚能抵抗一段时间。
然而燕凌霄却只是可有可无地运功抵抗着,从得知千面蛛的存在开始,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一个想法,虽然这想法刚提出时便被燕回严厉地驳了回去,可在他心里却一直没有放弃。现在,看着生死不知的掌门、看着满身是血的燕回,看着在妖群中搏命厮杀的修士们,那个想法无可抑制地冒出头来,催促着他赶快去实现。
只要被千面蛛侵蚀到一定程度,就能感知到蛛母的位置,若是能在千面蛛完全夺舍之前除掉蛛母,他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如果不能,牺牲他一人,为众人找到蛛母,就能将被感染的大部分人都救回来,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一直以来,燕凌霄的人格里都隐藏着自毁的一面,对他来说,自己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余生所做的事情全都是在赎罪,对他来说,生命最好的终点是“舍我一人,救千万人”。
如今,一个被众人簇拥着死去的机会就在面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与师兄再多相处几天吧。
【警告——警告——男主性命垂危,任务即将失败——男主性命垂危,任务即将失败,请宿主即刻补救——】
刺耳的警报猛然在脑海中炸响,楚青檀精神一滞,险些被横飞过来的利爪抓伤,关键时刻有人徒手抓住那只人面兽身的秃鹫,一剑毙命,连溅出的血花都飞向与楚青檀相反的方向。
晏归尘一把抓住楚青檀,眼睛急切地在他身上扫视:“师兄,你没受伤吧?”
“没事。”
楚青檀满心都是燕凌霄的死亡预警,顾不上多说什么,转身便要往白塔下走。晏归尘用力拉住他:“师兄别去!那边很危险,我们走吧,去仙盟找人救——”
“来不及了!”
楚青檀用力甩开晏归尘的手,情急之下失了力度,晏归尘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眼睁睁看着楚青檀往燕凌霄的方向走去,大喊:“师兄——”
楚青檀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
晏归尘愣愣看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被甩开的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他想起不久前大祭司对他说的那番话:“如今妖乱爆发人人自危,若是你与燕凌霄同时遇难,你猜你的好师兄会是会选择救你,还是救他的小师弟呢?”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似乎从燕凌霄出现之后,他总是被放弃的哪一个,总是只能无望地注视师兄离去的背影,总是背影……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对楚青檀的担忧暂时胜过了其他一切情绪,晏归尘一抹眼睛,摇摇晃晃起身,追着楚青檀的脚步而去。
楚青檀一剑劈开围在燕凌霄身边蠢蠢欲动的妖族,将他揽进怀中。只见燕凌霄双眼发直,目光涣散,肢体僵硬,身上有灵力涌动的迹象,却并不强烈。
楚青檀知道他已经被千面蛛感染,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不能出手阻止,扰乱剧情的蠢事他只做一次就够了。
“放心去做吧,我会护着你。”
楚青檀将护花剑插到身边,竖起结界抵御妖族进攻,然后全神贯注为燕凌霄传送灵力,为他缓解神识被入侵带来的痛苦。
燕凌霄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他听见少女的痛哭,听见同伴的惨叫,也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语。紧接着一股温和清冷的力量传来,涤荡烈火焚身般的痛苦,逐渐模糊的意识有瞬间的清醒,然后他听见了悠然响起的铃声。
清心铃,有驱除杂念,凝神静心之功效。
自拜师典礼后,他一直将清心铃戴在身上,一刻也不曾取下来,却没想到它竟真的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楚青檀时刻关注着燕凌霄的状态,见他忽然起身,伸出手,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凝实,亮得惊人。透过纷乱的战局,他仿佛看清了什么,灵剑应召悬于他的掌心,剑身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金光,然后如同流星一般朝着某个方向疾飞而出。
这流星一同带走了燕凌霄眼里的光,灵剑飞出之后,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颓然倒了下去。
楚青檀立刻接住他的身体,两指搭上脉门一探,松了口气。他体内的千面蛛正在飞速丧失生命力,看来燕凌霄方才那一剑是冲着蛛母去的,并且成功了。
蛛母已死,所有的千面蛛失去维系,没有了继续操控宿主的力量,被感染的弟子们逐渐恢复正常。
这原本是好事,可楚青檀还没来得及真正放下心,燕凌霄体内传来的状况便狠狠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愣在当场。
他不可置信,探了又探,结果却没有丝毫改变。
燕凌霄的金丹,散了。
第42章
“我恢复了?”
“千面蛛被除掉了!”
蛛母死亡,原本被千面蛛操控的弟子们接二连三清醒过来,顾不上高兴,纷纷投身与妖族的战斗之中。
一直置身事外的火戎发现了局势的变化,见手底下的妖迟迟无法彻底剿灭逐日之崖残余力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揉着手腕站起身。
“废物,看来还得我火戎大人亲自出手。”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中分明闪动着兴奋的光,心中嗜杀的情绪暴涨。
今天,他就要将逐日之崖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族妖王,不鸣则已,一出手便是灭顶之灾。自地底喷涌出的岩浆带着业火,无差别灼烧着战场上所有的生灵,一旦沾染上分毫,转眼便会灰飞烟灭。
众生哀嚎,天空被烧成血色,仿若逐日之崖最后的黄昏。
没想到火戎真的出手了,四位长老脸色巨变,无需多言,默契联手向火戎发动攻击。再让他继续下去,在场所有人和妖都在劫难逃!
灼热的岩浆扑上守护结界,摧枯拉朽般抽空了楚青檀所剩无几的灵力,他面色一白,护住燕凌霄的手臂上被灼出大片水泡。
高温气浪将两人掀翻的前一刻,楚青檀颇为自嘲地想:现在自己疼到恨不能立即昏过去的痛苦,大概就是几天前晏归尘切身体会到的感受吧?时运这东西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很快他就没余力胡思乱想了,燕凌霄的身体飞了出去,落到一道巨大的地缝边缘,随着地面的震颤,他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滑落,下面翻腾的岩浆距离他的脑袋只有短短数寸,随时都有将他吞没的可能。
系统的尖叫声几乎穿透楚青檀的耳膜,他不得不暂时切断与系统的联系,撑着内伤严重的身体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捞人。
就在抓住燕凌霄的瞬间,他的余光捕捉到从不远处袭来的一点寒芒,时间来不及了,楚青檀当机立断拉过晏归尘,选择背身硬接这一击。
“嗤——”
剧痛袭来,一柄长戟刺入肩胛,穿胸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楚青檀的衣衫。
晏归尘一路拼杀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妖族的武器穿透了师兄的胸膛,而师兄不躲不闪,紧紧护着怀中昏迷不醒的燕凌霄。
晏归尘的脑袋嗡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眼中只有那柄贯穿了师兄胸口的长戟。
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似乎是从他的喉咙里传出的。
“师兄——”
偷袭楚青檀的是一只雷鸟,这个种族有着类似人类的上肢,下肢却是弯钩般的鹰爪,背生双翼,皮肤上覆满羽毛,本该是嘴的地方是一副尖尖的喙。他们速度快如闪电,擅使长戟,成年的雷鸟更是拥有控雷的能力。
刺伤楚青檀的这只雷鸟并未成年,战斗力低下,只能凭借自己的速度优势在战场上来回偷袭,它选择攻击楚青檀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击不成便立刻逃走。可不知为何这修为远胜于它的人类修士没有躲避的意思,竟真让它得手了!
雷鸟万般兴奋,正要抽出长戟补上致命一击,忽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感攫住了它,让它连动弹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骤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威压,在场所有的妖族都伏跪下来,瑟瑟发抖地看向威压传来的方向。
以那只雷鸟为中心,除了楚青檀身边,周围数十米内的生物全都被活辗成了肉泥。就连火戎的烈焰也无法靠近。
楚青檀猛地望向晏归尘,他的身上布满青色鳞片,裸露在外的皮肤寸寸开裂,白色雾气从他的血肉中疯狂涌出,他的瞳孔变成金色,直直地看向楚青檀的方向,神情一片空白。
众人看着晏归尘非人的模样,满目惊骇:“那是、是个什么东西?”
“是龙息!”
火戎的喊叫打破了寂静,他用力对晏归尘磕了个头,而后裂开嘴大笑:“传言是真的,烛龙传承后继有人啦,新主降临,你们——你们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人类的末日到了!”
他狂肆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与之相对的是修士们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翻卷,排山倒海般压下来的云层中闷雷阵阵,流窜着刺目的弧光。
有人惊呼:“雷劫!”
雷劫只有在修士渡劫飞升时才会出现,自上一位大能飞升后,整个修真界已足有上千年不曾出现,如今雷劫再现,难道逐日之崖内竟有修士飞升不成?
可很快他们便失望了,因为雷劫无形的力量只锁定在了晏归尘一人头上。
人们这才想起来,除了修士飞升,雷劫还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特例,那就是数千年前的妖帝烛九阴。
烛九阴以螣蛇之身度过化蛟、化龙、飞升三个蜕变,每一次都引动了威力强横异常的天雷。那天雷的意图并不是让他渡劫,而是要他死在雷劫之下,前两次都让他生扛过去,直到飞升雷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劈下,才终于让他殒落在了飞升前的最后一步。
晏归尘在极度的愤怒和痛苦中,竟直接冲破了灵气与妖气之间那一层无形的屏障,以修士之身开启了化蛟的蜕变。
识海中,大祭司惊怒不已:“快停下,若是化蛟成功,你就没有几日可活了!”
可由于他先前的作为,晏归尘已经切断了自己与他的联系,更何况现在晏归尘的心神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外界的感知都趋近于零,因此,就算是大祭司在他的识海内喊破了天,他也听不见了。
此刻的晏归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毫无保留地用出自己所有力量,让这些伤害了楚青檀的东西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将他全身上下的灵力全部点燃,短暂地转化成了另一种力量,另一种更为霸道也更具破坏性的力量。
在众人惊惧的注视下,晏归尘的身体化为一条巨大的青麟金瞳蛇,每一片鳞片都闪动着光,美得绚丽夺目。但没人真能注意到它的美,看着这条大蛇,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妖帝烛九阴翻云覆雨倾轧人类的历史,想起螣蛇族灭族时声声泣血的诅咒,一种难言的恐惧在所有人心中弥漫开来。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开口了:“杀……杀了它!螣蛇族余孽不除必成大祸,杀了它!”
稀稀拉拉几句附和,但没人敢真的动手。
与之相对的是妖族的狂欢,见到螣蛇真身,它们就像是看到了救赎一般,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食龙息,神情痴狂。
事情从小小的千面蛛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谁都无法想象的,楚青檀喂燕凌霄服下疗伤丹药,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忧后便将他放到一边,面色沉重地看向晏归尘。
系统的声音在雷声下显得中气不足。
【系统遇到未知错误,无法获取反派数值】
凭他的力量,已经无法再左右事态发展了。而现在其他人看晏归尘的目光,是完完全全将他当作了威胁到自己的异类,今日之后,无论事情的结果怎样,修真界将再无晏归尘的容身之地。
雷劫铺天盖地压下来,仿佛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失去理智的最后一秒,晏归尘考虑的仍旧是楚青檀的安危,青麟金瞳的大蛇在原地盘旋一圈,忽然朝着远离逐日之崖的方向飞去,雷云也随之转移。
雷劫开始了,眼下分明是白天,天空却黑得漏不下一丝天光,人们只能通过一道道蟒身粗的天雷,偶尔捕捉到阴郁云层中一闪而逝的蛇影。
晏归尘远去,剩下的妖族们纷纷抬起头,火戎再一次跃上撼地兽的脑袋,声音传到所有人耳朵里。
“新主即将历劫成功,我们趁早攻下逐日之崖,作为献给新主的投名状!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妖族卷土重来,再次扑向修士们。吸收了龙息的它们变得更加强大,逐日之崖虽没了千面蛛的骚扰,但在之前的战斗中亦是损失惨重,没有妖族强悍的自愈能力,他们很难立刻重整旗鼓迎击,只能节节败退。
眼看妖族大军倾轧而来,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绝望。就在此时,一柄黑色巨剑自空中猛然砸下,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深坑,附近的妖兽应声而灭,妖群进攻的势头生生止住。
一个狂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蔑视天地的霸道之意。
“杂碎们,死期到了!”
火戎笑意渐收,盯着那柄标志性的黑色大剑,轻声吐出几个字:“逐月剑,萧声。”
萧声凌空而立,遥遥抬手,逐月剑应召回到掌心。他将大剑往自己肩上一抗,笑了。
“不止哦。”
的确不止。他话音刚落,身后破空声成片响起,无数修士的身影御剑而来,比地上密密麻麻的妖群数量更多,站在前排的修士甚至有几位渡劫期大能,皆是仙门百家排得上号的强者。
再加上剑神坐镇,局势已然明了。除非妖族出现比火戎更有分量的存在,否则他们败局已定。
撼地兽往后退了两步,火戎毫不迟疑:“撤!”
临走时,他不甘地看了一眼雷云的方向,四十九道雷劫才刚落下第三道,哪怕他有意想带走晏归尘,也没那个能力,萧声更不会允许他平安等到雷劫结束。
他一走,剩下的妖群没了主心骨,如同退潮般离去,可它们在逐日之崖大开杀戒,赶来的修士们怎么可能任由它们简单离去?
对残余妖族的绞杀持续了三天,最后活着逃出逐日之崖的妖族不足原数的十分之一。
晏归尘的雷劫也持续了三天,修为在渡劫期以上的修士们在安全地带形成包围圈,远远注视着那条大蛇在雷云中腾飞,落在它身上的雷远胜过寻常雷劫,光是威压都压得人喘不过气,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自信一定能够接下。
那惊雷一道一道落在晏归尘身上,每一次都让他皮开肉绽,漂亮的鳞甲变得焦黑,片片剥落,但在下一道雷劫落下之前,那些鳞甲又会迅速生长出来,烧不完,耗不尽,如此无休止的生命力,让修士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晏归尘,留不得了。
三位仙尊得到消息先后赶来,道延来得最晚,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一到场便对楚观风冷呵道:“灵墟仙尊,你养的好徒弟啊。”
他指的当然是晏归尘,楚观风看着远处越来越弱的雷光,不动声色道:“真相尚无定论,慎言。”
"尚无定论?"道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了指雷云中的蛇影,“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灵墟仙尊还想要什么真相?妖族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你玉清境弟子为新主了,难道你还想包庇不成?感情死的不是你玉清境弟子,你楚观风就能不痛不痒高高挂起?”
楚青檀刚来便听到这句话,冷声道:“此事与他无关。”
道延怒道:“你说无关就无关?”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他抬手指着楚青檀:“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上一边去!”
楚观风眉目微动,一把制住他的手,这次显然加重了语气:“慎言。”
道延一愣,随即狠狠抽回手:“好啊,你楚观风就是这样包庇弟子的,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可逐日之崖这事你们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三尊会审,咱们走着瞧!”
道延离开了,楚观风道:“燕凌霄怎样?”
楚青檀摇摇头,“玉慎子前辈正在为他医治,眼下还没有结果。”
可玉慎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医修,她花了三天时间都没能治好燕凌霄,只能说明或许是真的回天乏术了。想起燕凌霄消散的金丹,楚青檀心中一片沉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一身的疲惫与颓然,楚观风侧目道:“三天不曾合眼了,身上还有伤,去休息片刻吧。”
楚青檀直愣愣地看着晏归尘的方向,没有答话。许久之后,默默问道:“师尊,他会怎样?”
他指的自然也是晏归尘,楚观风看他一眼道:“会死。”
雷劫一来,就算没有逐日之崖这场浩劫,修真界也不可能容得下晏归尘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楚青檀满心沉寂,“他是为了救我才……”
楚观风平静打断:“可你救不了他。”
“青檀,我们都救不了他。”
长久的沉默。
直到有人前来告知,燕凌霄醒了。
醒来的燕凌霄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楚青檀,当日他引燃自己的金丹,以此为代价得到了将蛛母一击毙命的力量。醒来后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席卷了他的身体,丹田里空空如也,他很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楚青檀出现时,他还是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笑脸:“师兄,你来啦。”
看见楚青檀包扎的伤口,他担忧地坐起身:“你怎么受伤了?”
他当时昏迷不醒,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楚青檀为了保护自己被当胸穿了一戟。
楚青檀道:“无事,只是小伤。”
两人没说几句,一旁守着的玉慎子就将楚青檀叫了出去,玉慎子为人和善,又与楚观风素有交情,面对楚青檀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好模样,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严肃。开口便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他的金丹已毁,灵力已散,以后会变成无法修炼的废物。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楚青檀尝试着勾起唇角,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淡淡道:“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修复金丹。”
其实这事不必玉慎子提醒他也会去做,抛开别的不谈,光是男主这一层身份,就足以让楚青檀不遗余力。
玉慎子脸色微微缓和,“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我便直接同你说清楚,我有办法救他,作为交换,我要你将晏归尘的金丹交给我。”
“晏归尘的……金丹?”楚青檀喃喃重复了一遍,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为何?”
玉慎子:“自然不是为了我自己,凌霄这孩子金丹消散,想要再结丹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我有一秘法,可将现有的金丹换入他的体内,倘若换丹顺利,他便能跨过这道坎继续修炼。”
剩下的,不用她说楚青檀也明白了。
要想救燕凌霄,就必须要有一颗现成的金丹,可金丹这东西对修士来说是命根一般的存在,一生俱生,人死丹灭,任谁也不可能交出来。况且剖丹之举九死一生,风险实在太大,就算报酬给得再足也不会有人愿意。
相较之下,得到晏归尘的金丹便容易多了
第43章
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已去四十八,最后一道雷劫也是威力最强的一道,森冷威重的雷云在天际翻滚咆哮,水蛇般的电弧闪烁其间,光是远远看着,都能体会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也幸好雷劫产生在逐日之崖境内,周围少有生灵出没,不至于被误伤。
所有的弟子都被勒令谨慎行事,非必要绝不踏出宗门一步,距离主峰不远的地方,仙盟修士们早已在雷云之外设下天罗地网,十几名洞虚境以上的强者持剑严阵以待,只等雷劫结束,便要将晏归尘一举拿下。
即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可看着空中腾飞的金瞳大蛇,他们还是难免紧张,连握剑的手掌心里都冒出了汗意。
有人忍不住担忧:“我们这样真的能行吗?到时候那畜生若是发起狂来……”
“三位仙尊和剑神阁下都在呢,没什么可忧心的。”
楚青檀是楚观风的亲传大弟子,在楚观风身后随行,不远处是参玄仙尊道延和善存仙尊玉慎子,燕凌霄深受重创虚弱难行,没有到场。
雷劫快要结束的紧要当口,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心思时刻关注着那边,楚观风却回头道:“伤势如何?”
楚青檀在之前的混战中为救燕凌霄被雷鸟一击刺穿胸口,楚观风得知后将他狠骂了一顿。好在楚青檀运气不算差,那一击避开了心脏,看着吓人,实则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大的损害。
无碍归无碍,楚青檀第一次受这种程度的伤,还是疼得直皱眉头,连喘气幅度都忍不住放轻,否则牵动伤处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
一贯红润的唇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楚青檀现在实在没心思关注自己的这点小伤,“用过师尊给的伤药,已经没事了。”
听出他的敷衍,楚观风也不多问,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心不在焉。
过了会儿,他听见楚青檀缓缓道:“师尊,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说。”
“你既然收了晏归尘为弟子,为何这些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从不教他修行?”
掌门亲传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晏归尘处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好处,反而因为这身份招来无数眼红嫉妒,处处受人排挤。
而楚观风作为掌门,整个宗门都是他的耳目,对这些事情绝不可能一无所知,可他却未过问,任其发展。
楚观风闻言回头看了楚青檀一眼,向来清冷如雪的眼眸中出现了别的情绪,那情绪太过复杂,楚青檀没法立刻看明白。
楚观风道:“为了让他能活下去。”
楚青檀一愣,“让他活下去?”
楚观风收回目光,沉静地看向天际,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青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最难改变的东西,是世人心中的成见。”
“你也许不以为意,但你不得不承认,晏归尘同你不一样,同我们不一样,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样,他拥有一半妖族血脉,只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在人族永无立足之地。”
“倘若他庸懦胆怯,碌碌无为,或许尚有存活的机会,可他偏偏天资聪颖,出类拔萃……青檀啊,我的弟弟,你要明白,当成见的种子已在世人心中种下,那么他的天赋、他的优秀和幸福便都是错的。”
“哪怕我已位列三尊,手握大权,也依旧无法左右旁人的想法。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仙尊之位看似风光,实则处处掣肘,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
“我将晏归尘收为弟子,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有这层身份在,没人敢真的伤他性命。可若是他光芒太过,难免不会有人为此生出斩草除根的想法,只有晏归尘足够孱弱,受尽欺凌无力反抗,他们才能真正容忍他的存在。”
楚观风平日里总是淡淡的,似乎什么都无法牵动他的情绪,除了对楚青檀发怒时,他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长一段话,正因如此,这话说出来便格外情真,让人想不明白都难。
楚青檀喃喃道:“原来如此。”楚观风看似对晏归尘不管不顾,但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可他却破坏了楚观风的一番苦心,这些年来让晏归尘出了不少风头,只怕暗中早有人辗转反侧,日思夜想该如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了吧?
想起自己的种种作为,楚青檀自嘲一笑:“我可真是蠢呐。”
自以为将人救出苦海,实则断掉了他唯一的退路。
楚青檀曾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看过原书里对反派晏归尘的描述,翻手为云覆手雨,杀伐果决睥睨天下,冷酷至极,也快意至极。
这错位的三年时间,不仅耽误了楚青檀自己,也耽误了他。
他本非池中之物,不该被困死在这里。
楚青檀默默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在此时,一道劈天裂地的惊雷落下,剧烈的光线刺得众人难以睁眼,随着雷光消散,雷劫终于结束了。
天空的阴云还没来得及散去,早已布置好的法阵便对着巨蛇当头落下,令人没想到的是,晏归尘完全没有刚对抗完天雷的虚弱期,反而力量更为强势,金色竖瞳冷酷横扫,毫不费力就冲破了法阵,纵身向外冲去。
“不好,它要逃跑!”
“各守其位,结阵——”
十几名高阶修士一齐发力,空中凝出一道巨剑虚影,对着蛇身挥砍下去,旁边还有几人持着缚仙绳,只等一击成功便将他生擒。
晏归尘躲过了这一击,在人阵之中盘旋数秒,有人看出端倪:“他在找什么?”
“专心!”
晏归尘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头顶又是一剑当头劈来,辉光流转的金瞳中闪过狂躁戾气,长尾一甩,直接将侧边结阵的修士抽飞出去,鲜血狂涌。
“这孽畜,狂妄之极!”
修士们正要变换阵法,晏归尘忽然长啸一声,目光锁定了远处的某个身影。听到这声长啸,在场所有人先是感觉身体一僵,然后仿佛中了什么邪术似的,动作变得迟缓无比,眼睁睁看着晏归尘从眼前遁了过去,直冲着逐日之崖的方向。
“不好,他想强攻!”
道延第一个叫出声,手腕翻转,手中花里胡哨的折扇瞬间变成长剑,他持剑跃向空中,随时准备迎击。
玉慎子不善武力,自觉后退,楚观风也对楚青檀道:“你且暂避。”
若晏归尘真要强攻,他作为仙尊不可能不管,但楚青檀心里总觉得晏归尘不会那样做。他点点头,同玉慎子一起后退,没想到下一秒突生变故——
熟悉的白雾不知从何处涌上来,转眼便将整个逐日之崖包裹其中,方才还在身边的玉慎子忽然不见了踪影,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白雾来得古怪,看似无处不在,却又没有实体,看似棘手难缠,却又无毒无害。
众人齐齐绷紧了神经,惟恐晏归尘趁机进攻,直到楚观风发力强行逼退了这阵白雾,四周早已不见了晏归尘身影。
“人呢,人呢?”
玉慎子四下环视一周,出声道:“别找了,他已经逃走了。”对上楚观风的目光,她沉声补上后一句:“还带走了楚青檀。”-
白雾散去,楚青檀早已不在逐日之崖。
他身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说陌生,是因为这地方他从没来过;说熟悉,是因为这地方神秘幽冷的氛围与他曾到过的另一处很相似。
没错,正是龙殒之地。
准确的说,是龙陨之地内,当初他与晏归尘一同从棺椁处掉下去的地方。
不同的是,当时这地方空无一物,而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颗几人高的小树,枝叶尚且繁茂,下层的叶片却已经开始枯黄,似乎正在逐渐丧失生机。
树下悬浮着一颗拳头大的浑圆宝珠,珠身是淡淡的红色。楚青檀正要上前仔细看看这颗珠子,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轰响,巨大的蛇身径直砸下来,然后逐渐缩小,等到楚青檀过去时,已经变回了晏归尘原本的模样。
晏归尘身上满是裂痕,血水溅了一地。两种力量在他的体内来回冲撞,都想将对方压下去,给他造成了莫大的痛苦,冷汗涔涔,神情恍惚地蜷缩在地上,嘴里忍不住发出难耐的低吟。
“晏归尘……晏归尘!”
楚青檀将他扶靠在自己怀中,探查发现晏归尘的体内同时充斥着灵力与妖力,两种力量的对抗令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金丹隐隐出现暴动,随时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顾不得其他,楚青檀当即坐下帮助他梳理体内的力量,将自己的灵力渡到他体内。有他帮助,晏归尘内府中的灵力逐渐占了上风,将原本肆虐的妖力短暂压制到角落,金丹暴动平息,晏归尘的状态慢慢稳定下来。
晏归尘满身狼狈,身上还有部分未褪去的青麟,好不容易从混沌中找回理智,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楚青檀的脸。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亲眼目睹楚青檀被刺的时候,脸色骤变,紧紧抓住楚青檀,目光着急地在他身上来回:“师兄,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动作间他看到了楚青檀衣领下裹着的白纱,动作一顿,那种无边的恐慌涌上心头。
“你受伤了……”
他想都不想就要为楚青檀传灵力,楚青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好,别乱来,留着点力气压制妖力吧。我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实则早就服药医治过了,并无大碍。”
晏归尘没有被他随便两句话打发,红着眼执拗道:“师兄让我看看,我总要知道伤得重不重才能安心。”
伤口碗大一个疤,又在心口,看起来着实骇人,楚青檀哪敢让他看,左支右绌推拒不过,只好假装碰到了伤处疼得厉害,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他这一装不要紧,直接将晏归尘本就不稳定的情绪弄得彻底崩溃了。
“知道疼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用性命护他的时候有考虑过自己吗,有考虑过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恨不能连他一起杀了!”
这是晏归尘第一次在楚青檀面前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以前他说话向来是温言软语,连一句话都不曾违逆过,更何况是像这样当面埋怨?楚青檀直接愣住了。
可不等他说什么,晏归尘自己先受不了了,扑过来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处,哭得声嘶力竭。
“对不起师兄……呜呜呜呜呜……对不起,是我太没用,我护不住你……”
那一幕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想起来还是会止不住地心痛,痛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除了痛和怕,他心里还隐藏着一股扭曲的恨,他恨燕凌霄让师兄奋不顾身,也恨他分走了师兄对自己的关注。他明白事情的关键在于师兄自己的态度,如果师兄不愿意,那么就算燕凌霄再好再可怜,师兄也不会因此多看一眼。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恨师兄,所以只好加倍地恨燕凌霄。
楚青檀对他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相当意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犹豫了一下,轻轻在他头顶揉了揉,带着安抚意味。
“没事了,没事了……”
晏归尘哭得停不下来,眼泪浸湿了楚青檀肩膀的布料,湿漉漉的,楚青檀温声细语哄他:“那时事出紧急,不容我多想,我若是不那么做燕凌霄就没命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师弟,就算看在师尊的情面上,我也必须救他。这次是我不好,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能感觉得出来,晏归尘是真的吓到了,谁让他当时受伤的地方就在心脏附近呢,若再偏上那么一点点,他就真没命了。
晏归尘哭了许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角和鼻尖红红的,带着鼻音哽咽道:“那师兄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做这样的事,燕凌霄要死就让他去死好了,师兄别再管他。”
楚青檀:“……好。”
晏归尘抽泣声一顿,从他肩膀处抬起头,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真、真的?”
见他这样,楚青檀心尖尖仿佛被刺了一下,又麻又痛,他点头道:“只要你好好养伤,我什么都答应。”
【反派当前黑化值:79】
晏归尘的黑化值自从逐日之崖妖祸之后就在不停上涨,目睹楚青檀受伤时更是一度突破了80,此时此刻,当楚青檀说出了这句话,涨个不停的黑化值忽然停了下来,还稍稍往下落了一点。
系统颇感遗憾:【宿主应该趁热打铁,多刷黑化值完成任务呀,怎么还让它停下来了】
回想起楚青檀之前的行为,它想当然地认为楚青檀这次又是恻隐之心作祟,开始心疼反派了。
宿主虽然有些时候看起来凶了一点,但实际上是个心肠柔软的人,这样的人是很难下定决心伤害别人的。
但系统不知道,心软的人一旦要下决心斩断一段情,做得往往比任何人都狠,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转圜的余地。
龙殒之地安静平和,是个养伤的好地方,楚青檀建议两人现在这里把身体养好,然后再出去解决外面的事情。
晏归尘自化蛟之后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已经成为仙门百家的公敌。楚青檀告诉他这件事时,他先是呆了呆,接着磕磕巴巴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师兄。不是我让它们来的,我绝对没有任何要害你的意思。”
楚青檀道:“我信你,但其他人却未必。”
晏归尘却因他一句相信安了心,“我不管旁人如何,只要师兄信我便好。”
仙门百家的态度他打心底里不在意,反正在此之前也没人对他有过好脸色。他真正在意的只有楚青檀的看法,只要楚青檀不会因此厌弃他,他就什么都无所谓。
晏归尘如今是龙殒之地的主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随他的心意而变,他将周围景物照着沐云轩的模样一比一复刻,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竟与真正的沐云轩别无二致,连桌上花瓶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屋子里没有来来回回干活洒扫的杂役了。但这样的结果对晏归尘来说再好不过,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和师兄的家里还有不相干的人打搅。
两人真的在这个复刻出来的沐云轩里过起了日子,一切似乎回到了燕凌霄还未出现的时候,平淡又温馨。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三个月时间里,楚青檀用系统商城里兑换来的药材熬汤,每天看着晏归尘喝下去,一日不差。
药汤的效果很管用,晏归尘的状态逐渐稳定,那颗曾有暴动迹象的金丹如今稳稳待在他的丹田里,再也没出现过异常。
金丹一天比一天稳固,楚青檀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少了。秋去冬来,沐云轩外下起了雪,外面到处银装素裹,门口的青竹也被积雪压弯了腰。
楚青檀正看着那片竹林出神,晏归尘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师兄在看什么?”
楚青檀回神,勉强扯了下嘴角:“嗯……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年我们从戒律堂出来的那天,也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
他一说晏归尘也想起来了,皎月似的脸上泛起融融笑意:“我还以为师兄早忘了,毕竟……”毕竟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日子,对楚青檀来说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下雪天罢了。
楚青檀:“怎么会忘呢?”
那天第一次见晏归尘独立于尸山血海中的样子,他永远也忘不掉了。
晏归尘很高兴,这三个月来,他没有一天是不高兴的。没人打扰,只有他和师兄的日子,过起来比神仙都快活,他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这里没有新年。
“要是……要是新年也在就好了。”晏归尘不自觉说出了心里话。
楚青檀垂眸看着他,雪色柔光中,他的神情显得很温柔:“你想它了?”
晏归尘几乎醉倒在这份难得的温柔中,红着耳朵默默地嗯了一声,然后听楚青檀轻轻叹道:“我也是。”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失落,晏归尘下意识安慰:“等我们出去就能看到它了。”
但随即他又想起来,外面的世界远不如这里宁静,还有许多烦心事等着他们。或许出去之后他们再也回不到现在的日子,他会成为叛徒,成为罪人,仙门百家人人喊打,他再也不能跟在师兄身边……
晏归尘越想越难过,低眉小声道:“等我们出去,师兄还会接受我吗?”
楚青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晏归尘的心越跳越快,他既渴望听到楚青檀的回答,又怕那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于是在楚青檀开口之前,他连忙补充道:“哪怕日后我不能再做玉清境弟子、甚至不能出现在人前,只要师兄还要我,能让我留在师兄身边,就算是做个奴仆我也愿意!”
楚青檀被他这话逗得笑了下,让大反派给他这个炮灰做奴仆?还真是想得出来,他故意道:“奴仆?可我已经有连竹伺候着了。”
晏归尘一愣,随即强忍着委屈道:“那我就同连竹一起服侍师兄。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什么活我都能做,一定比别人都做得好,师兄别不要我。”
楚青檀见他眼底都开始湿润,却还努力推销自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自己却笑不出来。他抬起手想摸摸晏归尘的脑袋,却因自己的衣袖被对方紧紧拽住而只能作罢。
楚青檀握了握他的手:“别说傻话,你的路还很长。”
晏归尘终于反应过来师兄只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心里却完全没有被逗弄的气恼,反而全是松了口气的喜悦。他以为对方没注意,悄悄反握住对方的手,抿唇笑道:“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这次楚青檀没有接话,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让晏归尘感到不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师兄……怎么了?”
于是楚青檀问他:“晏归尘,你想变强吗?强到这世间再没人能伤你,强到任何人都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强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晏归尘不自觉回想起亲眼看见楚青檀受伤时,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他当然想变强,过往的经历告诉他,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得到很多,譬如权力、譬如地位,但也有很多东西是再强大的力量也夺不来的,譬如生命、譬如师兄的真心……
有些话他藏在心里很久,一直不敢说出来,如今即便楚青檀提起,他也只能含糊地说一句:“我想。”
“那就好……”
楚青檀似乎感到了一点安慰,微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金丹稳定下来了吗?”
他的话题转得相当快,晏归尘不明所以,他不想说自己已经基本痊愈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痊愈,他们就该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生活中去了。但他同样不想欺瞒师兄,这三个月里,师兄对他处处关心,无比在意他的身体状况,想尽办法为他稳固金丹,他实在舍不得师兄继续为自己担心下去,于是只能实话实说:“已经没事了,我的金丹状态很好,师兄放心。”
楚青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喝下今日的最后一副药,一切便可结束了。”
晏归尘道:“师兄又要去熬药吗?还是我自己来吧,天气寒冷,师兄早些休息。”
楚青檀摇摇头拒绝了他:“不,最后一副药,需要我亲自动手。”
第44章
晚上,冷风穿过廊檐门缝,掀起门帘,固执地往屋子里钻。窗外风雪声喧嚣,从紧闭的门窗强透进来,呜呜呼呼地听不真切,像是荒原里游荡孤魂的呓语。
暖炉里烧着炭火,这两日接连大雪,洇湿的柴炭会烧出满屋子烟,故而能用的炭不多。楚青檀计划着,每日只取一小部分,能煮药御寒就够,然则有时寒意沁人,夜里免不了多盖几层被子。
今日的炭量却称得上富足,炉火将整个屋子映得暖融融的,桌椅床帏都像是刷上了一层橘黄色油墨,与窗外漫天彻地的冷白无声对峙。
暖炉上煨着药,药汤很快煮沸了,铜壶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蒸汽从细瘦的壶嘴里冲出来,像是谁人在吹不成调的口哨。
两人围炉对坐,楚青檀在看书,晏归尘也在看书。区别在于,楚青檀看的是医书,晏归尘看的却是菜谱。
手里虽捧着菜谱,但晏归尘的心思并不全在上面。他在厨艺上的天赋不比修炼上的天赋差,钻研菜谱,那是初学者才需要下的笨功夫。
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坐在对面的人,对方心无旁骛看着医书,就算他刻意低咳两声也没有分心的意思,晏归尘不免感到几分失落。
转念一想,师兄此前从不关心医术,现在看医书也是为了更好地帮自己疗伤,郁闷的心情便立刻好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
楚青檀捻着书页久久不曾翻动,没过多久,他注意到晏归尘放下菜谱,撩起袍子往暖炉旁挪了挪。
抬眼看去,晏归尘搓了几下手心,然后微微张开手掌凑到炉火前,暖光在修长白皙的十指上跳动,像仕女图上勾勒出的精致线条。
楚青檀发现他手腕上有一枚红色小痣,很不起眼,以前从未注意到过,今晚却格外引人注目。
察觉到楚青檀的目光,晏归尘抬眸对他笑了一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下雪了,真冷啊。”
“嗯。”
楚青檀把目光落回书页上,晏归尘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师兄……师兄?”
“嗯?”
楚青檀不得不再次看过去,他有些心不在焉,听晏归尘道:“师兄坐过来,离我近些。离得近了……就不冷了。”
晏归尘边说边移开目光,耳尖泛红。好在炉火烧得旺,掩盖了他的异常,令对面的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楚青檀依言坐过来了,他心里高兴,默不作声地往楚青檀身边挪了几下,直到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他的小心思才终于算是圆满。
楚青檀抬了下手臂,没抬起来,拍他:“太近了,往里挪挪。”
晏归尘不愿意,抿唇道:“不挤的,分开了多冷啊。”
楚青檀叹气:“你压到我袖子了。”
这下不光是耳尖,晏归尘整张脸都红了,炉火烘得两颊发烫,他连忙起身将楚青檀的袖子捞出来,然后坐回原位,看来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往外挪一寸。
动作间两人的手无意触碰到,晏归尘惊讶:“师兄,你的手怎么冷得像冰一样?”
心里揣着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身体自然热不起来,楚青檀垂眸道:“天太冷了。”
天气确实冷,哪怕关上了门窗,寒气还是像个喝上了头的醉汉,在门外粗暴敲打。再足的炭火也迟早会有烧完熄灭的时候,这场风雪却不知何时才能止息。
楚青檀满心荒芜,各种思绪像疯长的杂草,让他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清醒。以前他总把自己当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不曾想,入局之后引火烧身,他和这些书中人没什么区别。
有时他还挺羡慕系统,独立运行不受干扰,所有程序和数据都指向“完成任务”这一个目标。若是人也能和它一样,像修剪花枝一样剪去多余的情感就好了。
忽然他感到手一暖,有人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他的手,手心温暖干燥,带着刚从暖炉前汲取的热意,暖到甚至有些发烫。
晏归尘的心砰砰跳着,努力让自己的双手不颤抖,身体像是被人投进了烈火,烧得他心慌意乱,却又热血上头。
“师兄怕冷。我、我为师兄暖暖手吧。”
少年春心萌动,面对心上人,总是忍不住想对他好,一边希望他明白,一边又害怕他明白。
这份惴惴不安,羞于启齿的懵懂,像是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纱,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影子,揣摩对方的心意,牵肠挂肚,你退我进,最是模糊不清,也最是撩人心弦。
晏归尘性情内敛,面对感情却有着兽类的横冲直撞,不懂婉转迂回,腼腆又大胆地伸出试探的触角,若是没有被拒绝,便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这辈子加上上辈子,楚青檀都没和谁正经开始过一段感情,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更何况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对方眼中那份直白的、真挚的,火一般热烈的感情。
楚青檀的手更凉了,他的指尖轻颤着按住晏归尘的手,几乎要被对方滚烫的温度灼伤,却不知道是要握紧还是要推开。
如果他不是楚青檀……
不,不。
不管他是不是楚青檀,不管他有没有任务在身,这注定是一段错误的感情,越早斩断,对晏归尘的伤害才越小。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楚青檀心里又多了一个必做的理由。
他抽回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妨,我好歹是个修士,还不至于畏寒。”
试探的触角被戳回来,晏归尘眼里的光暗淡一瞬,但没过多久,触角颤颤巍巍地又伸了出来。
“师兄说过,只要我好好养伤,就……什么都答应。”
似乎觉得这话没太大说服力,他又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红绳拉出来,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一张手掌大的纸条,纸条边缘泛黄,折痕模糊,显然被人时常展开。
纸条上的内容是楚青檀自己写的,他早已忘了,但晏归尘替他记得,不需多看一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了出来。
——“某年某月,楚青檀欠晏归尘新年礼物一份,可随时兑现。”
“师兄……这份新年礼物,可还作数么?”
这是他们共度第一个新年时,楚青檀给晏归尘的礼物,这份礼物晏归尘一直藏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放着,不兑现是因为那时他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但现在他有了。
楚青檀沉默着说不出话,晏归尘等了一会儿,只好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师兄,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楚青檀目光闪躲,哑声道:“我们现在……不也在一起吗?”
“不,不一样。”晏归尘抿着唇反驳他,火光闪动,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师弟,我想……我想成为师兄最亲近的人,想亲吻师兄,想和师兄做|爱,想成为师兄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插足我们之间。师兄,我心悦你。”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时,他的尾音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他只知道外面有千难万难在等着自己,就算他想在这个虚假的安乐窝里躲一辈子,也不能强留师兄和他一起。
若是现在不说,等出去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他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字,哪怕只是一个点头也好。
难言的沉默令人不安,他低下头,轻轻拉住楚青檀的手,近乎卑微:“师兄,不要拒绝我……好吗?”
“好。”
什么?
晏归尘愣愣抬头,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楚青檀冷静地注视他,重复道:“我说好。”
楚青檀透彻的眼眸映出晏归尘的轮廓,那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面孔呆呆的,像是精雕细琢的陶瓷娃娃,连灵魂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很久很久之后,他的眼睛才微微一动,从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抽离。
狂喜,慌乱,不知所措,都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别看他方才说得有头有尾,其实他心里害怕极了,怕师兄觉得他轻浮,怕师兄厌弃他,怕师兄将他小心翼翼捧着的一颗真心摔得粉碎。
晏归尘不怕伤心,但他害怕看到师兄厌恶的目光,害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留在师兄身边。
可是现在,所有的担心都消失了,师兄说“好”,师兄答应他了!
巨大的惊喜袭来,几乎砸晕了他的脑袋。他甚至不敢再问一遍,生怕楚青檀改变心意。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楚青檀主动抱住他,那种醺醺然的感觉才终于减退了些,师兄的怀抱很暖很暖,师兄的声音很柔很柔。
“等我们出去了,就去三生树下结缘,我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道侣大典,让仙门百家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谁也无法拆散。”
楚青檀描述的未来美得像一场梦,晏归尘沉溺其中,他当然知道这有多难,放在两人如今的处境,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但他愿意相信楚青檀。
楚青檀整个人仿佛分裂成了两半,灵魂一半,身体一半,他的灵魂飘在半空,置身事外,看着自己的身体为了达成目的,流水般吐露承诺,哄骗一颗真心。
承诺说完了,灵魂终于落回原处,思想却还是轻飘飘的。
他看着晏归尘的眼睛,明白该是做出行动的时候了,于是低下头,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碰,但对于晏归尘来说,再也不会有什么更让他震颤了。他眨了眨眼睛,陡然生出一股落泪的冲动。
一直在鸣叫着的铜壶熄了声,楚青檀放开晏归尘,走过去将煨了许久的药汤倒出来。那碗药和他以往每天喝下去的没有任何不同,都是浓黑的药汁,清苦的药香,能让暴动的金丹日渐稳固。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喝药吧。不然药汤要熬干了。”
现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端过来的是一碗毒药,晏归尘也能笑着喝下去。
活到这份上,晏归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如果能一直拥有这份幸福,让他立刻去死也没关系。
刚从炉子上倒出来的药汤还是滚烫的,他毫无防备地一口喝下去,顿时烫得舌尖刺痛,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花,连苦味都尝不出来了。
他没出声,将药吹凉了,小口小口喝完,对楚青檀笑了笑,邀功似的:“师兄,我喝完了。”
楚青檀定定看着他,背对着炉火的光,脸上表情晦暗不清。
他接过药碗,似乎扯了扯嘴角:“夜深了,睡吧。”
晏归尘点点头,羞涩又期待地道:“我等师兄回来。”
等楚青檀收拾好铜壶和药碗回来时,不出意料,他已经伏在榻边睡着了。
楚青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看他在火光下隐隐颤动的睫羽,看他眼角处未来得及拭去的泪花,看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仍旧勾起的唇角……
楚青檀将他抱上了床。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晏归尘潜意识想要醒来,却像是被困在梦中一般,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楚青檀后退两步,在粗暴撞着门窗的风雪声中,缓缓拿出了一把银色短刀。
那刀质地轻盈,不含一丝杂质,刀刃线条流畅,微微向内弯曲。只需要刺入人体,对准了丹田的位置一剜,金丹便会被完完整整地剥离出来。
第45章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过大,是否需要提供镇定剂?】
动手前,系统忽然出声。
“镇定剂?”
【系统商城里的精神抑制类药物,能够削弱宿主的情绪敏感度,使宿主受到的影响减小,有效期一个月。】
楚青檀抚弄着薄如蝉翼的刀刃,指腹碰上去还未用力,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线便画了出来。
他看上去冷静至极。
“怎么,你觉得我会下不去手?”
系统哔哔两下,没有回答。
楚青檀缓缓将血擦干净,“不需要。”
系统彻底歇了声。
门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门窗吱呀作响,艰难抵抗,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冲撞开来,灌入疾风骤雪。
晏归尘睡得并不安稳,那副汤药按理说能让他昏死过去,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可他现在躺在床上,眉心紧皱,眼珠不停转动,睫羽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惊醒。
楚青檀解开他的衣衫,莹白如玉却伤痕累累的身躯展现在眼前,无声诉说着这些年他曾遭遇的苦难。
而今晚,楚青檀又将亲自添上最沉重的一笔。
晏归尘无知无觉,像砧板上的羊羔,锋利的刀尖悬于他的丹田之上,楚青檀闭了闭眼,一点点抬起手。
“嘭——”
不堪重负的门窗终于被撞开,狂暴的风雪仿佛带着怒意,嚎叫着冲进屋内,摧枯拉朽般席卷了屋里所有的物件。暖炉当啷倒地,炭火撒了一地,很快被覆上来的冰雪扑熄,光亮随着温度一齐消逝,屋里变得又冷又暗,像座经年的荒冢。
楚青檀跪倒在床边,沉重喘息,刀尖没入血肉的触感无比清晰,他紧紧握住刀柄,只要再动动手腕就能将那颗金丹收入囊中。
正当他下定决心打算动手时,耳畔响起微弱的声音。
“……师兄?”
楚青檀极其缓慢地抬头看去,对上一双茫然的、毫不设防的清澈眼眸。
晏归尘醒了。
他的眼皮很沉重,光是睁开眼睛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肢体像是陷入淤泥之中,绵软无力,困倦感层层裹挟而来,让他勉强能够保持清醒的,是下腹冰冷而尖锐的痛感。
他看向楚青檀的手,那玉石般的手不久前还在自己的掌心中慢慢回暖,然而现在,它握着一把银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丹田。
由于刀身太薄,刀刃太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流出太多血。除了鲜明的痛感,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那把银刃,晏归尘认得。三年前,同样是在龙殒之地,它在第三个幻境出现过。在那个幻境里,师兄险些用它剖去了自己的金丹。
眼前的场景与那时何等相似,区别在于,幻境是虚假的,而当下,却是真实的。
银刃真实存在,他感受到的痛苦同样真实存在。
晏归尘不生气,他眼中满是茫然,愣愣地看着楚青檀:“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出去的吗?”
他就那么躺着,像是孩童没有缘由地被人扇了一耳光,又是委屈,又是不解。遭到这样的对待,他竟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可正因为他的不反抗,反而让楚青檀无法继续下去,哪怕他动动手指也好,哪怕他埋怨两句也好啊。
倾倒的暖炉被风推动,撞到楚青檀的脚跟,他的神情也仿佛被骤冷的温度冻住了。
“我骗你的。”
“骗……我?”
晏归尘仍旧茫然,炭灰与碎雪裹挟纷飞,正如他混乱的思绪,幻境与现实不分彼此。他愣愣地看着那把银刃,刀身折射出幽光,森寒刺目。
他从自己身体的异常虚弱联想到了不久前喝下的、楚青檀亲手端给他的汤药,又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楚青檀对自己的无微不至,时时关注,每日询问金丹情况。
金丹……金丹……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缓缓成型。
“是为了……取走我的、金丹?”
“是。”
世界瞬间安静了,风雪声逐渐远去,他听见自己颤声问道:“为什么?”
楚青檀握着刀柄,不进不退,字字分明:“逐日之崖那场妖乱里,燕凌霄失去了金丹。”
“他失了金丹,所以就要拿我的换?”
见楚青檀没有反驳,晏归尘的眼睛立刻红了,不顾一切撑起身子:“不是我!师兄,你说过相信我的,那场妖乱不是我引动的!”
楚青檀沉默着,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微光映出他的眼神,雪一般冰冷。他虽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回答晏归尘:不重要。
妖乱是不是晏归尘引发的不重要,事情的真相和原委也不重要,因为他不是为了给谁伸张正义,他只想给燕凌霄一颗金丹。
如何辩白都没有用,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
晏归尘看明白了,却也因此更加不明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人抽走了,冷得彻骨。
在龙殒之地的这些日子……这些他视若珍宝的日子,难道都是自己偷来的吗?
“全部都是谎言?”
他牙关发颤,死死盯着楚青檀,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自己却没有发觉,哽咽着问道:“替我疗伤,为我稳固金丹,说要去三生树下结缘,举办道侣大典,这些……全部都是在骗我?都只是为了得到我的金丹?全部都是为了他?为了燕凌霄?”
一个接一个的问句砸下来,他多希望楚青檀能否认,可他失望了。
楚青檀看着他的眼睛说:“是。”
“凭什么!”
晏归尘几乎快要疯掉了,剧烈的情绪作用下,他竟然压住了药性,拼命攥住楚青檀的衣袖,满目通红,面色惨白:“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做?师兄,你说过的,我才是你最看重的人,你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拼起命来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要命的刀刃还陷在血肉里,就敢这样大开大合地动作,若有不慎,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拉扯间楚青檀不停后退,晏归尘却宁死也不放手,仿佛溺水之人拼尽全力抓紧浮木,要他放手就相当于要他的命。
“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谁也不能拆散,你说过……师兄,你说过的!”
刀刃越刺越深,鲜血洇湿了楚青檀的双手,他被烫得放开手,耳边是一声一声泣血般的哭求,怎么也逃不过去。
压抑的情绪到了临界点,他一把挥开晏归尘。
“傻子,我骗你的!”
晏归尘从床榻上跌了下来,楚青檀见状上前两步,反应过来后,下意识伸出的手生生收了回去。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别给无谓的希望。事情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真的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了。
残余的药性让晏归尘无法起身,他伏在地上,这次连楚青檀的脸也看不到了。用尽力气抬起头,他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腰带,上面分明还戴着自己送的柳叶合心香囊。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告诉你。”楚青檀蹲下身,抓住他的头发抬起脸,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粗暴冷漠。
“因为腻了,烦了!我早就受够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死缠烂打,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就将你赶出去了!”
晏归尘浑身颤抖,染血的指尖抓住他的衣摆,那张漂亮的脸上沾满灰尘,像是被人碾进泥里的零落花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厌恶我,当初为何要救我,为何要送我灵剑替我出头,又为何连贴身玉佩都要送给我?”
“因为你是个蠢货!”
楚青檀的手腕止不住发颤,眼中爬上血丝,好在有黑暗做掩护,并不容易看出来。
他忍无可忍地怒吼:“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随手施舍点破烂就能让你掏心掏肺,像你这样的蠢货世间没有第二个!”
“不是这样的!那些不是破烂!”晏归尘红着眼反驳,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挣扎半跪起来。那些东西在他眼里是无价珍宝,就算是楚青檀也不能这样贬低。
楚青檀僵了片刻,慢慢松开手。
“罢了,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他径直捡起刀刃,连掌心被割破也没有察觉,麻木地看着鲜血汇聚到刀尖滴落,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自言自语般道:“我只需要剖丹就好了。”
刀尖再次落下,这一次晏归尘握住了楚青檀的手,哪怕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他的视野模糊不清,眼睛针扎似的疼,哀求般望着楚青檀:“师兄,你要剖我的金丹,真的是为了他吗?”
他不相信,自己与楚青檀三年来的种种,抵不过一个刚刚出现的燕凌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他固执地认定自己在楚青檀心里不是一文不值,哪怕只有一瞬间的真心也好。
他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死心。
晏归尘只是握住楚青檀的手,并没有用力,是楚青檀自己下不去手。他闭了闭眼,放弃了最后一点侥幸。
“到底要我重复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晏归尘,你是异类,是怪物,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接纳过你,你在我眼里和那些该死的妖族没有什么两样,连燕凌霄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语言能够伤人的极致,晏归尘切身体会到了,胸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掉,他愣愣地睁着眼,看楚青檀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字眼却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从前容忍你,是因为你的金丹还算有点价值,如今到了取丹的时候,你便连这点唯一的价值也没有了,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呢?”
他说:“晏归尘,我不要你了。”
“嗡——”
剧烈的耳鸣响起,晏归尘的世界天旋地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噩梦。他狼狈地蜷缩在地,白皙的额头抵着地面,连呼吸都停止了。
屋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屋子里太过安静,显得风声格外喧嚣。
许久,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是晏归尘,他从轻笑变成大笑,再是狂笑,笑到直不起身,笑到面容抽搐,笑到泪流满面。
“好啊,好啊!你、你要他,不要我……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我,哈哈哈哈哈……不要我了……”
忽然他一把抓住楚青檀握刀的手,野兽般的力道直接将楚青檀拽到他身边,半跪下来与他平视。
他两只手死死攥住楚青檀的手,将那刀尖一点点对准了自己的丹田。
晏归尘看着楚青檀惊愕的目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行血泪缓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不用你动手,师兄。”
“给你,不就是金丹吗……我给你……”
他的身体朝着楚青檀的方向倒下,两人如同最亲密的爱侣般紧紧相拥,刀刃深深刺入晏归尘的身体。他绝望地笑着,握住楚青檀的手,带着他转动手腕,翻转刀刃,终于剖出了那颗光华流转的金丹。
晏归尘猛然将愣住的楚青檀推开,金丹与刀刃一起滚落在地,但谁也没有多看它们一眼。晏归尘跪倒下去,一边笑一边呕血,丹田处赫然是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零碎物件丁零当啷掉了一地,视线中一片血红,他四处摸索,指尖触到冰冷的玉石,急切地将那块玉佩擦干净捧在胸口。随后凭着直觉望向楚青檀的方向:“金丹给你了,师兄还想要什么?”
迟缓的脚步声响起,血红的视野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靠近,然后,拿走了他手里紧攥着的玉佩。
“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晏归尘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周围的空间逐渐扭曲、坍塌,整个龙殒之地开始崩坏,轩窗、竹林、熟悉的一切在眼前湮灭,与漫天风雪一同埋葬。
离开前,楚青檀最后看了晏归尘一眼,他呆呆地跪在那里,眼神死寂,浑身是血,像一具被人拾起又丢掉的玩偶。
楚青檀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专注的眼神注视他,用羞涩却认真的语气唤他“师兄”了。
……
脱离龙殒之地,系统的庆祝播报礼花炮般响了起来。
【恭喜宿主完成关键剧情“剖丹”,奖励积分清零!】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提升反派黑化值,反派黑化值已满,奖励积分:5000】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降低反派成长值,反派目前成长值:0,奖励积分:2500,总积分:7500】
【恭喜宿主完成拨乱反正过程,使剧情回归主线,接下来也请多多加油!再接再厉!】
【恭喜宿主获得幸运福袋一份,请选择是否开启】
无人应声,系统重复:【请选择是否开启】
“系统。”
许久之后,楚青檀终于出声了,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我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楚青檀捂住肚子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撑着树干,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等到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欲,他粗喘着抹去唇角血迹,疲惫地说道:“给我一份镇定剂吧。”
第46章
晏归尘将楚青檀掳走后,众人立马分散各个方向出去寻找。两人凭空消失,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本以为希望渺茫,没想短短两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在距离逐日之崖数里外的密林里发现了楚青檀的踪迹。
被人找到的时候,楚青檀正靠在树下休息,道袍凌乱,神态疲惫,白色袖摆上满是斑驳血迹。看上去似乎刚经历过一场艰难的对战。
“人找到了!”
不久后,面对仙盟众人的追问,楚青檀面无表情扔出一块染血的玉佩。
“前玉清境掌门亲传弟子晏归尘,勾结妖族残害修士,我已替师尊清理门户。”
玉佩上刻的是楚青檀的名字,可多年来晏归尘从不离身,不论到何处都带着,凡是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在乎这块玉佩。
“你是说……你杀了晏归尘?尸首何在啊?”在场所有人里,道延疑心最深,且不说凭楚青檀的修为能不能打得过化蛟后的晏归尘,据他所知,整个玉清境里就数楚青檀与晏归尘的关系最为亲厚,说是不分彼此也不为过,楚青檀真能下得去杀手?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暗点头,道延所说亦是他们的心声,只不过碍于灵墟仙尊在场,这话只有道延敢说出口罢了。
岂料楚青檀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证明的意思,漫不经心往后一靠,微嘲道:“尸首?自己去找吧。”
“这就是你对前辈说话的态度?”道延怒了,扇子直指楚青檀,“不敬尊长,目中无人。灵墟仙尊,你教的好徒弟啊!”
楚青檀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脾气,近年来略有收敛,但故态复萌也不意外。楚观风却从他紧绷的神色中看出端倪,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事关妖族之乱,本尊自会给仙盟一个交代。至于参玄仙尊所说……”
语气一冷:“我楚观风的弟子,不必旁人管教。”
“你——”
道延气得摔扇,玉慎子抢先一步拦住他:“楚师侄伤势严重,仙尊有话日后再说也不迟,先让他好好疗伤吧。”
楚观风对玉慎子轻点下头,带着楚青檀离开了。
事实到底如何,楚观风并未刨根问底,看出楚青檀状态不对,直接将他带回玉清境。柳辞早接到了消息在沐云轩等着,一见到身上血迹斑斑的楚青檀,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立刻着手医治,最后却只在他左手掌心发现一道极细的割伤,并未伤及筋脉。
就连不久前在逐日之崖受到的贯穿伤也几乎快要愈合了,就算是玉慎子为其医治,愈合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楚青檀对他扯了扯嘴角:“不必看了,我没受伤。”
从这个毫无笑意的笑容里,柳辞品出了点别的东西。他整日关在翠鸣谷中料理伤患,消息不灵通,可也知道这几天逐日之崖出了大乱子。
试探性问了一句:“你那小姘头……真出事了?”
楚青檀闭上眼睛,摆明了不想搭理。见他态度如此,柳辞心下了然。
晏归尘与楚青檀一起失踪,最后只楚青檀一人回来,其中发生的事情定然不简单。可不管过程有多曲折,也只有楚青檀自己知道,他不愿意说,谁也不能逼他。
柳辞平日看似风流不着调,实则粗中有细,作为好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戳楚青檀的痛处。
他收好东西起身:“罢了,心病难治,睡一觉兴许能好些。”
什么心病不心病的。
楚青檀皱眉,这话说得好像晏归尘真死了,自己走不出来似的。
事实是晏归尘不会死,他也没有那么受打击。系统给的镇定剂起了作用,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滩死水,泛不起半点波澜。对他说再多,他也只想睡觉罢了。
仙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他的说辞,不过无妨,任凭他们上天入地搜查一番也找不到晏归尘的踪迹时,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门外响起细微的交谈声,是柳辞在向楚观风交代他的身体情况,让他多休息云云。
后面还说了什么,楚青檀就不知道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五天。
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浑身清爽干净,并无血迹,之前头重脚轻的疲惫感也消减了不少。
一个身穿弟子服的身影趴在床边,歪着脑袋睡得正香,看身形像是晏归尘。楚青檀掀开被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睡在这儿?”
那人睡眼惺忪支起身,半晌忽然精神一震:“啊,师兄,你醒了!”
原来是燕凌霄。
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楚青檀重重揉捏眉心:“是你啊,你没事了?”
此时的燕凌霄已完全不见数日前虚弱无力的模样,反而精神矍铄,容光焕发。玉慎子不愧为天下医修之首,短短数日时间便完成了换丹,燕凌霄不仅没有伤到根基,修为反而更上一层楼,周身的灵气都凝实了许多。
燕凌霄笑得庆幸:“我已经没事了,玉慎子前辈实在高明,竟真能将我的金丹修复。若非有她相助,我现在大概已经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了。”
显然,玉慎子并未告诉他实情。不过也可以理解,燕凌霄本性纯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如今这颗金丹是从晏归尘丹田中生生挖出来的,或许会因此生出心魔,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相比之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燕凌霄没在自己的事情上多费口舌,他更关心楚青檀的情况:“师兄,你一连昏睡了五天,师尊担心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青檀道:“我身体无碍,只是有些累。”
燕凌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贴心的没有追问原因,而是拿出了一个冰雾缭绕的玉匣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株火红色的重瓣花。
“这是落黄泉,逐日之崖托我交予师兄,算是谢礼,感谢师兄在妖乱时出手相助。”
他们前往逐日之崖,一开始就是为了采这朵花,谁也没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楚青檀看了一眼就将玉匣合上,当初想要它是因为剧情线偏离正轨导致自己神魂不稳,现在与那时的处境天差地别,他已经不需要了。
见他兴致还是不高,燕凌霄没有多说什么,将东西放好便出去叫人。
与楚观风简单说了几句话,见他状态还不错,楚观风总算放下了心,叮嘱他不必操心仙盟那边的事,天塌下来也会有人为他撑着,他只需放心修养便是。
而所谓的“有人”,指的当然是楚观风自己。
于是楚青檀安安心心地待在寝殿里养伤,说是养伤,其实更像是在散心,他本来也没伤可养。
得知他醒过来,连竹高兴得直抹眼泪,一整天只顾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就差没将自己拴在他裤腰带上。
烦人得紧,但又不好对他发火,楚青檀只好明示道:“你没事可做了?总跟着我做什么?”
知道自己被嫌弃,连竹还有点委屈:“那个谁不在了,我这不是怕公子你找不到人说话嘛……”
楚青檀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不悦地扔了茶盏:“怎么,我平日里话很多?”
“当当当然不是。”连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硬着头皮就想开溜,“那个……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以前公子心情不好时有那个谁哄着,现在那个谁没了,谁也承受不起公子的怒火。整个沐云轩上下谨小慎微,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连竹居然有些怀念晏归尘在的日子了。
楚青檀并不知道下面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没了晏归尘,日子还得照旧过,无非就是饭菜难吃了一点,茶水烫嘴了一点,能聊天的人少了一点……
没什么过不下去的。
过了几天,连竹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瞧着楚青檀脸色不算差,大着胆子问道:“公子,那个谁留下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您打算怎么处置?”
楚青檀沉默片刻道:“拿过来我看看。”
连竹搬来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楚青檀一一翻看里面的东西,大多是晏归尘的衣物,除了三套换洗的道袍,剩下全是楚青檀所赠。
楚青檀恍然发觉,晏归尘每次出门总是带许多东西回来,却没有一件是买给他自己的。
楚青檀给他的东西他都保存得很好,就连初见时随手扔给他的外袍都整齐叠放在箱底,干净熨帖,不见一丝褶皱。
除了他自己的,里面还有几件新年的小衣服,是他亲手缝制,上面绣着精致可爱的图案,甚至还有顶憨态可掬的虎头帽。
楚青檀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在看到角落里那块“楚”字令牌时缓缓平了下去。他忽然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看,抬手关了木箱:“都放回原处。”
连竹探头:“那隔壁寝殿……”
楚青檀:“空置着,叫人定期打扫……不,还是锁上吧,日后别再打开。”
连竹应下了,忽然想起什么:“可那只猫还在里面呢。”
这话提醒了楚青檀,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新年了。
第47章
找猫不是一件容易事,连竹快领着人将整个沐云轩翻遍了也没看见一条猫尾巴,急得满头大汗:“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它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去哪儿呢?”
照他们这样找,别说是猫,哪怕是只蚂蚁也该找着了,还找不着,只能说明它确实不在此处。
楚青檀想到一个地方,他没有叫人跟着,自己出门往萃英阁方向去了。萃英阁再往后数百米,景致荒凉,人迹罕至。一个摇摇欲诛的破草棚子孤零零佝偻着,冬去春来,四周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花朵朴素含蓄,却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绕过它们来到屋后,似曾相识的草堆还在那里,与三年前相比,它矮了许多,饱受岁月侵蚀,颜色也更深了。
新年正在草堆前徘徊,呜呜叫着寻找草堆下早已塌陷的洞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察觉到细微的脚步声,它只是耳朵轻轻向后转了一转,没有回头。
这是楚青檀第一次见它的地方,那时它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模样和现在差别很大。
楚青檀不由得想起它的主人,想起当初晏归尘悄悄跑来这里喂猫,生怕被人发现。其实楚青檀并不喜欢养小动物,可那时见他对这小奶猫如此在意,宁肯自己挨打也不愿意交出去,便觉得让他养一养也没什么。结果养着养着,楚青檀自己倒是越来越宠溺它了。
日久易生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猫都一样。
楚青檀后来问过自己,在龙殒之地那个晚上,如果不是为了哄晏归尘喝下那碗迷药。自己还会不会接受他的表白。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怜”与“爱”密不可分,也许在一次次的维护中,楚青檀已不知不觉对眼前人动了真情,只是从没有机会看清。等到终于看清时,为时已晚。
他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晏归尘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下次再见,他们便是敌人了。
楚青檀叹了口气,俯下身揉揉新年的小脑袋,将它抱起来往回走。
“没关系,以后换我养你,不会让你挨饿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系统给的镇定剂虽能缓解情绪,使用后却也多了嗜睡的副作用,整整一个月,楚青檀有大半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燕凌霄买通了连竹,楚青檀稍有清醒的时候,他后脚马上贴到跟前,又是请他指点功法,又使是拉着他讲经论道,时不时还要讲点笑话逗他笑上一笑,殊不知楚青檀都快烦死了,只想将他嘴堵上扔出去。
楚青檀就纳闷了,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这燕凌霄话怎么就那么密呢?
好在燕凌霄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是听见了,也要替自己感到委屈,他分明是怕师兄心情郁结无处倾诉,这才天天没话找话过来安慰人的!
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楚观风怕楚青檀闷在情绪里走不出来,三天两头变着花样地想哄他出门,系统也整天哔哔着催他赶快做任务,楚青檀真觉得自己像耕地里的老黄牛,不想动弹了还得被农夫们抽着拽着往前走。
他横竖两耳不闻窗外事、好死赖活地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等到镇定剂的那股劲儿过了,看看系统商城里金光闪闪的重生大礼包,劝自己振作起来,要比以前更加斗志满满,决心速战速决远离这烂摊子。
他想念自己的豪华大平层,想念那满墙的陈年名酒,想念心肠不为任何人牵动,只管和兄弟们放肆玩乐、挥霍青春,拼了命的完成任务就是为了回家,怎么着也不能半途而废。
他敲敲系统:“现在任务情况如何”
前番由于他态度消极,系统劝解无果反被教训,气得休眠了一阵子。被他敲醒又立刻高兴起来,白色橡皮泥倏的出现在楚青檀面前。
【主线任务:提高反派黑化值,已完成;支线任务:降低反派成长值,已完成。宿主目前积分总数:7500,余未拆封幸运福袋一份。】
楚青檀想起来,幸运福袋是系统给的漏洞补偿,之前因为他的积分为负数,一直无法开启。离开龙殒之地后他也一直没心情考虑,竟拖到了现在还没打开。
“现在可以拆福袋了吧?”
【可以。打开幸运福袋需要消耗积分2000点,宿主是否确认消费?】
“我确认你个头!”
楚青檀怒了,一把捏住系统的身子:“打开福袋还要花积分,你当初怎么不说?”整整两千积分,他完成一整个支线任务才得到2500,怎么不去抢?
系统委委屈屈,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这个是咱们系统内部不成文的规定,制作一个福袋需要手续费、包装费、服务费……虽然小贵,但是物有所值,里面可是能开出价值9999积分的大礼包限时复制品一份呢!】
楚青檀冷笑:“更有可能开出来的是价值0.99的纪念水杯一个,这你怎么不说?”
况且就算真的能开出重生大礼包,那也是限时复制版,只有七天的体验时间,不是送他早登极乐么?
系统被他捏得七荤八素,险些窜屏,揪着机会赶紧从他手里逃出来,吃力地恢复原型。
【风险与收益并重,有位前辈说过:风浪越大鱼越贵,宿主你想得到好东西,不下点血本怎么行?】
楚青檀:“这福袋我不拆了,你拿走吧。”
他现在已经有了7500积分,距离9999近在咫尺,冤大头才花巨额积分拆福袋。他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将燕凌霄的成长值提起来,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楚青檀熟读原书内容,结合燕凌霄现实情况,发现如今能最快让他提升实力的办法,就是为他找到那把专属于他的本命神剑——天问。
作为男主的第一大武器,天问剑一经出世便引发两界哄抢,修士自不必说,就连妖族也对其垂涎三尺。这不仅因为天问是一把所向披靡的灵剑,还因为它能号令群妖,使妖族任其驱使,犹如徒孙见着了祖师爷,生不起一点忤逆之心。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天问剑早在两年前就该出世了,却不知为何至今没有下落。
锻造出天问剑的锻器师名叫木心,出身锻器名门上阳宗。能造出此等神器,就注定了此人绝非凡品。木心曾是上阳宗长老亲传,锻造天赋奇高,他自己也痴迷此道,小小年纪便能造出名剑谱排名第十六的灵剑“流鸢”,曾是炙手可热的下一任掌门候选人。
可就是这么个前途一片锦绣的奇才,竟在他二十八岁时联合妖族行刺掌门,并在事情败露之后连夜潜逃离宗。逃便逃了,他甚至还盗走了上阳宗的镇宗之宝——千年陨铁。
那可是能锻造神器的材料!古往今来上天入地就只寻得这么一块,让一个叛徒偷走,上阳宗直接炸开了锅,举全宗之力搜查木心下落,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搜出个所以然来。
熟知剧情的楚青檀知道,上阳宗找不到人并非因为他们不努力,而是因为木心大隐隐于市,直接遁入凡尘,早不在修真界了。
原书里的燕凌霄逃离燕氏后四处漂泊,曾在临渊城以北的津亭结实过一位名不经传的铁匠,受他指点才找到了进入修真界的门道,否则还得受一番流离之苦。那无名铁匠便是木心。
略过他与上阳宗的恩怨不谈,他确实是天生吃锻器这碗饭的人才,没有宗门的帮助,只身遁入凡尘数十年,竟真让他将那块千年陨铁炼成了绝世神兵。
而这种全文独一份的好东西,再怎么历经波折,最后自然还是会被男主收入囊中,也许还不是男主本意——这才是爽文精髓所在。
如今天问剑尚未出世也算是件好事,知道的人越少,燕凌霄面对的竞争就越小。与其等到日后与各路神通争得你死我活,不如先下手为强,能省去许多功夫。
拍板确定了下一步计划,楚青檀立刻准备动身,该上报的上报,该交待的交待,迅速准备妥当。
能与他一同出行,燕凌霄求之不得。楚观风又想将柳辞与萧声塞到他的队伍里,但这次他坚定拒绝,只带了燕凌霄一个。
他们没有乘坐芥子舟,而是非常朴素地驾马车出发,特地换下了道袍,伪装成外出游历的散修兄弟,改头换面相当低调。若非熟人,谁也不能轻易认出来。
行了数日,人困马乏,途径一处驿站,两人决定停靠休整一番。
此时他们距离玉清境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了,修真界有玉清境这样的名门大宗,底下自然也有数不清的小门小派,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构成修真界的基石。
小门派之下是世家,世家之下是散修,无论何时,单打独斗对上集体总是占劣势,所以散修在修真界也属于底层。也有散修是因实力强横性情孤高不愿加入门派的,但这种人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那些资质平庸、不被大宗门接受,又不甘心在小门派里蹉跎的修士,不上不下地吊着,四处奔波寻找际遇。
驿站便是为这些人设立的。楚青檀与燕凌霄低调进门,要了茶水找个偏僻位置坐下,门口几人只随意打量了几眼,没有引起更多注意。
“师……哥哥,天色已晚,要不咱们暂且在此地歇息,明日再接着赶路吧?”燕凌霄猛灌了几口茶水,擦着嘴道。
楚青檀点点头,看似在喝茶,实则不动声色注意着周围人的高谈阔论。他选择踏入驿站,除了休息,还有个重要目的是打探消息。散修们平日里四处奔波走动,有时这驿站里的消息比仙盟都灵通。
两杯茶水下肚,果然有人说到了点上。
“欸,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妖界出了个厉害角色!”
第48章
修真界与妖界向来是井水必犯河水,今日我猎杀你,明日你残害我,双方都在对面地盘上安插了不少眼线,一有风吹草动,顿时流言满天飞。
既是流言,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不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再是荒谬玄乎的流言,其中也一定隐含了某些真实信息。
散修们势单力薄,平时没少在妖族身上吃苦头,闻言纷纷提了口气:“什么角色,有多厉害?”
“就这不到半月时间,接连拿下三大妖王,说是连火戎都险些吃了他的亏!”
火戎,这可是老熟人了,在两界之间兴风作浪许多年,不止修士,妖族也深受其害,竟还有妖能压制得住他?
“当真有这本事?可知道是何身份?”
那修士摇摇头:“说来也奇怪,这等实力强横,行事张扬的人物,再怎么也能混个妖王当当,可他却在妖界全无根基,就连地盘也是杀掉其他妖王之后强占的。”
“总该有人见过他的真身吧?”
“自然是见过的,据说他的真身极为庞大,能够腾云驾雾,周身黑气缭绕,将身形掩去了大半,谁也不知道那黑气下的真容。”
“连真身都看不到?那不是瞎胡吹吗!”
“嘶,我骗你们作甚,句句属实啊!”
话题逐渐走歪,没了继续听下去的价值。恰好此时饭菜上桌,燕凌霄道:“哥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楚青檀提起筷子:“真不真的都与我们没关系,吃饭吧。”
“哦。”燕凌霄焉巴巴往嘴里塞了个大鸡腿。
楚青檀心不在焉吃着饭,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传言拨动,冒出来无数想法。
听描述,那妖很像……晏归尘。
如果真是他,那说明他已经彻底完成了化蛟,得到了部分传承力量,否则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实力暴涨,接连打败三位妖王。
以这样的速度下去,妖界统一是迟早的事,等料理好了妖族内部事宜,接下来它们的矛头就会一致对外。
……也就是,两族大战。
在原著里,这可是数十年后才会爆发的高潮剧情,那时身为男主的燕凌霄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和实力站在整个修真界前面,面对妖帝即使无法战而胜之,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如今的燕凌霄……
越想越头疼。
楚青檀沉沉叹气,搁了筷子起身往外走去,燕凌霄见状赶忙出声:“欸哥,你去哪儿啊?”
楚青檀:“赶路。”
燕凌霄:“不是说好在这儿休息一晚上嘛,你连饭都没吃呢!”
楚青檀:“还吃个小鱼干啊吃?上路!”
燕凌霄往怀里揣了几个糕点,付过饭钱慌忙追上去,嘴里嘀嘀咕咕:“师兄最近这是怎么了?阴晴不定的……”
接下来他们一路南下,除了必要的休整,途中再也没在别处停留,很快来到了修真界与凡间的边境——不渡川。
作为界碑一样的存在,不渡川看似风波不起,静水流深,实则一旦踏入,便极易被水面下湍急的涌流缠住,若真被困,即便是修士也难以脱身,更别提无力自救的凡人了,所以周围极少有生灵出没。
这次却出现了例外。
楚青檀的马车刚过河没多久,就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救声。两人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没有立刻上前察探虚实,而是沿着路线继续走,一面无声放出法器九瓣莲查探。
传回来的画面里,一个老妇人在前头跌跌撞撞跑着,身后不紧不慢追着只飞头蛮,身子坠在后面,脖子却伸得长长的,脑袋一直伸到了老夫人面前,摇摇晃晃地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钢牙。
诡异至此,老妇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面如土色地往前逃,却因为腿上有伤,跑得紧一时慢一时,若不是飞头蛮享受“捕猎”的过程,恐怕这老妇人造成了它的腹中餐。
周围四处荒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去这追逃的一人一妖,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老妇人体力不支,很快瘫倒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头妖物,满脸惊惶,手脚并用向后退,可她势单力薄,手无缚鸡之力,又能退到哪去?
人头逼近,密密麻麻的发丝垂到老妇人脸上,仿若有生命般蠕动,飞头蛮尖笑着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人生吞进肚。
忽然,一道流光横扫过来,不偏不倚,刚好将它的头颅与身子一分为二,然后铿然插进地面。原来是一柄灵光粲然的长剑。
强烈的灼痛让飞头蛮目眦欲裂,它的身体僵了一瞬,水管一样长的脖子软趴趴耷拉下去,电光石火之间,它已将形势掂量分明,知道来了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毅然舍弃头颅拔腿便跑。可惜为时已晚,又是一道暗红色剑光袭来,这次直接将它的身体切瓜似的劈开。
眼看可怕的妖物如此轻松便被拿下,老妇人呆愣当场,眼角余光瞥见两位年轻人朝自己走来,皆是身长玉立、气度出尘,绝非凡夫俗子。
也许,他们就是她要找的人!
妖物已死,燕凌霄上前将那老妇人搀起来,眼尖地瞥见她腿上硕大的窟窿:“老人家,您受伤了。”
老妇人却连看也没看伤处一眼,满脸焦急:“两位,你们救了我,还、还一剑杀了这妖物,你们一定是从对岸来的仙师吧?”
“这……”燕凌霄下意识朝楚青檀看去。
楚青檀将自己的佩剑收回,颔首:“我们确实是修士,你是何人,这里发生了何事?”
老妇人道:“老婆子我姓刘,家住在下游的集水村,我听说不渡川对面住着仙师,我、我想来求仙师救命,没想到刚出门不久便遇上了这妖物,一路将我追赶至此,若非两位仙师搭救,我现下恐怕早已没命了!”
她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粗布麻衣上满是脏污,现在还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看来确实经历了一番波折。
看到两人,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央求道:“仙师,你们有这么厉害的身手,就帮人帮到底,求求你们跟我一起回村子里救人吧!”
她说着说着膝盖便是一软,楚青檀出手拉住不让她往下跪:“救谁,怎么救,说清楚。”
刘氏擦了擦眼泪,站直了道:“前些日子我们村子里出了吃人的妖怪,好几户人家的孩子都受了毒害,我已经许多天不敢合眼了。”
燕凌霄听着觉得有点奇怪:“你们村子离不渡川不远,有妖族作祟,难道从来没有修士管过吗?”
“自然是有过的。”刘氏连忙解释,“前些日子来过几位仙师,听说了我们村子里的事后主动帮我们除妖,可他们最后都失踪了,一个都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找别的仙师求助,这才遇到了您两位。”
她年迈体弱,身子佝偻,红着眼睛声泪俱下的模样十分令人动容,燕凌霄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师……哥,我们帮帮她吧?”
正好,楚青檀也想知道,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妖物,不仅敢在不渡川周围作乱,还能将前去除妖的修士一并打败,于是应许道:“上车吧。”
有刘氏指路,这次马车改变方向,沿着不渡川下游行去。
燕凌霄见刘氏腿伤血肉模糊,主动拿出伤药和纱布要为她包扎,刘氏连忙摆手:“怎敢劳烦仙师?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她包扎着伤口,楚青檀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所说的妖物是何时出现的,有何特征?”
刘氏将纱布扎紧,磕磕巴巴道:“出、出现有好几个月了,不知是什么妖怪,全身被黑气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
听到“黑气”的描述,楚青檀眉目微动,燕凌霄想起什么,转头道:“那不就跟我们在驿站听到的——”
楚青檀眼神示意他闭嘴,看向刘氏:“还有呢?”
刘氏:“起初它只吃小孩,年纪越小越好,后来村子里没小孩了,便开始吃大人,被吃掉的人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真是造孽……”
楚青檀看着她:“尸骨无存,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吃了?”
燕凌霄:“对哦,万一只是失踪呢?”
刘氏抹眼泪的动作一顿:“有人曾撞见过那妖怪吃人,活生生吓疯了,直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呢!”
“疯子说的话怎可轻易相信?”
刘氏讷讷道:“说是尸骨无存,实则也不尽然,那些被吃掉了的人……还是留下了些痕迹的。”
“什么痕迹?”
“无非就是一些头发、牙齿之类的东西,分不清谁是谁的,都将他们埋在一起了。”
燕凌霄不说话了,楚青檀简单问了几句,等到夜幕渐垂,月上中天,马车渐渐停下,集水村到了。
站在村口望去,尽是破陋低矮的民房,枯黄的银杏叶铺满地面,光秃秃的枝杈上停着只乌鸦。往里走去,路边栅栏上拴着铁链,地上放着破了个洞的食盆,链条的尽头却空空荡荡,不见家畜,整个村子安静得出奇。
夜风吹过,燕凌霄搓着臂膀道:“老人家,这村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啊?”
刘氏在前面带路,闻言叹道:“还不是让那妖怪闹的。这些日子以来,村里人能搬的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搬不走的老兵残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说着她来到一处门前。推门进去:“我们到了。”
两人跟着进了刘氏的家,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楚青檀皱起眉头,见刘氏里里外外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有酒有肉,搓着手对他们道:“仙师赶了一天路实在辛苦,先用饭吧,我这就去找村长前来商量。”
“这多不好意思……”燕凌霄腼腆地拖出板凳,冷不防摸了一手灰。
“不必了。”
楚青檀对满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视而不见,对刘氏道:“先带我们去看看骸骨吧。”
刘氏一愣:“你们不吃饭啊?”
燕凌霄道:“我们身为修士,其实不吃也没关系……”只是嘴馋而已。
楚青檀哪里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纵容道:“你若实在想吃,等探查完情况我们再回来吃也不迟。”
燕凌霄连连点头:“嗯嗯,我明白,正事要紧!老人家请带路吧。”
“仙师说得对,不急、不急……”
刘氏陪着笑,带着两人往村后走。途径一处简陋的木屋,房门洞开,里面黑漆漆的,燕凌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里面忽然冲出来一个枯柴似的人影,他吓了一跳,手都按到剑柄上了,才看清楚那是个蓬头垢面的疯子。
“吃……吃啊……”
疯子嘿嘿笑着,扒到他身上的不像手指,倒像鸡爪。他大张着嘴,手指直往里塞。
“吃……要吃……”
楚青檀回头望去,那疯子全身脏兮兮的,头发胡须糊了一脸,瘦得脱了相,衣裳破破烂烂挂在身上,活像个饿鬼,眼神却很单纯,似乎除了吃饱便再无所求。看来这便是刘氏所说的撞见妖物吃人后被吓傻了的疯子。
疯子的脖子上还牵着断了半截的粗麻绳,脖子磨烂了,看来是被拴在家里,挣断了绳子跑出来的。
燕凌霄道:“好好一个人,怎么瘦成这样?就算他疯了,你们难道连饭也不给他吃吗?”
刘氏脸上的褶子动了动,走过去牵绳,将疯子就近捆在门口,苦着脸道:“两位仙师也看到了,他力气大,老这么横冲直撞的容易伤人,只有饿着肚子的时候才好料理些,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虽说事出有因,但燕凌霄还是不忍,临走前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糕点统统塞给疯子,然而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疯子将拳头大的糕点囫囵个往嘴里塞,伸长了脖子咀嚼吞咽,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嘴里呜咽不清:“黑……黑啊……”
第49章
“两位仙师,就是这里。”
刘氏带两人来到一处坑洞,洞口狭小,内部漆黑一片,瞧不见半点光亮,不知道下面有多深。
刘氏提着灯,走到洞口将灯火往下一探,火光沿着洞壁淌下去,这才看清了里面垃圾似的搅在一起的东西。
颜色暗沉、破破烂烂的衣物缠搅成堆,黑压压成坨的是枯草似的头发,一排一排白石子儿似的东西被泥沙掩盖一半,那是人的牙齿。
除此之外,还有些类似于指甲、碎骨头的残渣。
燕凌霄顺着刘氏手指的方向往下看,饶是见识过各种血肉横飞、尸山血海的场合,此时面对坑底无言的惨象,他还是忍不住感到痛心,蹲下身子喃喃道:“他们以前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见他如此,刘氏也蹲了下来,“仙师,您没事吧?”
燕凌霄狠狠握拳:“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一定会把罪魁祸首抓出来,为死去的人们报仇!”
可豪言壮语刚说出口,楚青檀忽然从两人背后踹出一脚,他眼睁睁看着老人家尖叫着摔进了坑。
燕凌霄直接呆了:“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楚青檀将人踹到坑底还不够,立马召唤出一座小型锁妖塔,直接冲人当头砸了下去。
燕凌霄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一张小麦色的脸涨得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看坑底,又看看楚青檀,都快说不出话了。
“师兄你……她、她她她,她是个……你这样,会害死她的呀,她一个孱弱无力的老人家……你就算不高兴……怎么、怎么能……”
虽然急得快疯了,但他还保留着对楚青檀的信任,没有立刻把人救上来。
他急得像大热天里找不到阴凉地的小狗,楚青檀见他慌乱的样子,心想这种情况下若是换了晏归尘,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救人,而是拿出铲子认真询问:需要我为师兄埋了她吗?
楚青檀不自觉地笑了下,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十分莫名其妙,但他很快为自己找到理由:他这是在比较男主和反派的行事作风,深挖人物心理。
回到正题,他对燕凌霄提问:“自从进了村子,我们这一路走来,除了疯子你还见过别人吗?”
燕凌霄一愣,老老实实道:“没有。”
岂止是没有人,就是连一束灯光、一声狗叫都没有。要知道这种自给自足的小村子通常家家户户都会养家禽家畜的,猫狗牛羊、鸡鸭鹅兔……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总算是回过味了,燕凌霄恍然:“这么说,村子里有问题,那老人家也有问题!”
楚青檀叹气:“能反应过来,还不算无药可救。”
这老妇一开始的表演确实骗过了他,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孱弱的老人被凶残妖怪追杀,只要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出手相助。而只要他们成为了“拯救者”的角色,就往往将被救者放在弱者位置上,从而降低戒心,殊不知这才正中贼人下怀。
好在楚青檀这人没什么英雄情节,哪怕救了人也没因此失去理性。他注意到这老妇腿上有伤,走起路来却全无蹒跚之意,就连为自己包扎也是一气呵成,好像完全不怕痛一样。除此之外,她言语之中自相矛盾、家里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丰盛饭菜、还有安静到诡异的村子……拙劣的欺骗手段可谓是漏洞百出,也只能骗骗燕凌霄这种善心泛滥的傻子了。
所谓的“吃人妖怪”不出意外就是那老妖婆自己,她荼毒了整个村子里的人不够,还要化作年迈老妇的模样博取同情心,将人骗到村子里来杀。如果真的曾有修士来过这村子,结果多半不是失踪,而是沦为了这坑底残渣中的一缕。
燕凌霄还有一点想不通:“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妖气呀?”
他又不是真傻,行走江湖全不设防。刚从飞头蛮口中救下那老妇人,将她扶起来时他就试探过了,并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半分妖力,连灵剑也对她没有反应,他这才真正放下戒心。
妖力波动是判断身份的重要依据,只要是妖,灵剑就一定会有反应。且妖气越强烈,反应就越大,对此他深有经验。
楚青檀却道:“你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我们有办法掩盖自身灵力,难道妖就不能想办法掩盖妖力了吗?”
燕凌霄醍醐灌顶,看着自己手中的灵剑,若有所思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从未想到过,看来凡事不能全靠功法,也要有自己的经验才行……”
不过他没来得及反思太久,身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一出现便迅速引起了两人的警觉。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剑,看清了对象,又同一时间收了剑,飞身倒退。
“他们……是人?”燕凌霄不能确定。
朝他们袭来的人双眼无神,动作僵硬,像是浑不怕死的提线木偶,模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村民。他们就像虔诚的朝圣者,一个一个从屋子里走出来,奋不顾身地向两人扑去。
灵剑依旧没有感应到妖气,这些人大概率是受妖族操控的村民,不能直接杀。楚青檀道:“绑起来。”
燕凌霄:“明白!”
好在村民们气势虽盛,却只是肉|体凡胎,没法对两人造成威胁,很快一个个的被搜罗起来。
两人正与最后几个人缠斗,可某个瞬间,他们忽然都僵直不动,接着就像是被凭空抽走了脊梁骨,烂泥似的软倒在地。
燕凌霄靠近一探,惊道:“他们……死了,都死了!”
他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面色恍惚,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楚青檀拽了他一把,将他出走的神智拽回来:“冷静点,看清楚,他们在我们动手之前就已经死了。”
燕凌霄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强烈腐臭味,抬眼望去,那些村民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坏,有的只是尸斑,而有的已经白骨化,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劫后余生一般,他大松了口气。这时楚青檀皱了皱眉,将坑底的锁妖塔召出来,里面空空如也。那老妖婆竟不知用什么手段逃走了!
对这个结果,燕凌霄表示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楚青檀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高阶法器,而他手中这座锁妖塔足有九层,是拘捕法器中的极品,妖族一旦被困其中,就算是妖王也难以逃脱。
可事实却是那老妖婆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
燕凌霄喃喃道:“难道她是妖帝不成?”
楚青檀无语:“她若是妖帝,能被我踹坑里?”
其实还有个可能,锁妖塔锁的是妖,若她不是妖,锁妖塔自然无法对其产生效果,眼前的结果也就说得通了。
可若不是妖,她还能是什么呢?
“应当是类似于千面蛛一类的妖物吧。”燕凌霄摸着下巴分析,“同样是操纵人体,千面蛛操纵活人,老妖婆操纵死人。嗯……妖族有能操纵死人的存在吗?”
就目前所知,没有。
死人的力量远不如活人强大,凭着这样鸡肋的技能,是没办法在竞争残酷的妖界延续下去的。而且,就算是这些被操纵过的尸体身上,也完全没有发现半点妖气残留,这实在是件离奇的怪事。
左思右想都没有头绪,两人只好暂且作罢。
燕凌霄将村民们的尸体就地掩埋,楚青檀则是取了一部分尸体身上的腐肉,封存起来,连同此地的所有情况一起传回了玉清境。
送完报君知,燕凌霄也处理完了尸体,出于谨慎,两人又将四周探查了一番,没再发现别的异常,倒是注意到了还被拴在门口的疯子。
两人来到他面前时,他咧着嘴笑得正高兴:“黑……黑啊……”
燕凌霄:“他这个样子,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他们就近找了个小镇带疯子看病,那郎中折腾了小半日,对两人摇摇头:“他这疯病是娘胎里带的,生下来就这样,我实在治不了,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可就奇怪了,既然疯子不是被吓疯的,全村人都遭了难,他一个天生的疯子却为何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
没人能为他们解答,于是楚青檀将疯子送到了最近的仙盟驻地,告诉他们这是重要人证,让他们务必请医修好好医治。
安置好了疯子,两人再次上路,这回没再遇到别的波折。十天后,马车经过燕凌霄的老家临渊城,见燕凌霄心事重重,楚青檀主动提出进去看看。
燕凌霄又是高兴、又是惶恐,自从燕氏倒台之后,他再也没回来过。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哪怕这里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家的温暖,但终归是他的故乡,走进城门,仍然生出了些近乡情怯之感。
集市仍然和以前一样热闹,从前那个见钱眼开的老李头却不见了,向旁人问起,都是笑吟吟的一句:“他呀?嗐!回家抱孙子养老去咯!”
柴米油盐,传宗接代,在不染人间烟火的修真界之外,尘世中的平凡人们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忧愁与幸福。
许久未见,临渊城内与记忆中的模样稍有出入,但芳菲尽门口依然是红绸飘然、环肥燕瘦。楚青檀不过是路过时多看了一眼,就险些被姑娘们一口一个郎君地迎进去。
燕凌霄见了姑娘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脸紧张,拉上楚青檀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她们的嬉笑打趣声才停下脚步。
楚青檀不解:“你跑这么快作甚?”
燕凌霄喘着气严肃道:“师兄,仙盟的长辈曾告诫过我,姑娘就是那吃人的老虎,万万不可与她们产生纠葛,否则若是乱了道心,对修行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与原著中左拥右抱后宫大开的德行相去甚远,不过这种改变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在原剧情里,因为后宫被抓、争风吃醋等缘故,着实为男主添了不少波折。
现在好,直接从根源处将问题一刀切了。
只是燕凌霄不知道,对某些人来说,不仅姑娘,男人也是可以乱人道心的。
他们最后来到燕府旧址,昔日在临渊城内只手遮天的燕氏早已改换门庭,再也瞧不出当年的模样。两个身穿锦衣的小孩蹲在地上弹石子儿,燕凌霄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回头对楚青檀道:“师兄,我们走吧。”
马车继续南下,楚青檀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系统叮了一声:
【男主成长值+5%,目前成长值:35%,奖励积分+250】
楚青檀:?
燕凌霄背着他偷偷突破了?
【心理成长也算成长哦~】
津亭距离临渊城不远,马蹄声连着哒哒响了两个昼夜,在第三天上午,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目的地:乌衣巷。
路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一派安定繁荣之象,看着热闹的街景,燕凌霄问道:“师兄,我们来这里干嘛?”
楚青檀:“找人,寻剑。”
马车缓缓停下,楚青檀下了车。乌衣巷远离闹市,地处偏僻,里面住着的多是平民,平日里少有马车来往,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看着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小巷子,燕凌霄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师兄放着修真界久负盛名的锻器大师不找,反倒不远万里亲自赶到这个平平无奇的乌衣巷找人,里面住的是何方神圣?
楚青檀高价买下了乌衣巷里最好的房子,三进三出,还带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沐云轩没法比,但他们两个人住也足够了。
大门打开,一箱一箱的家具摆件往里搬,邻居们平日里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
“天爷啊,这小郎君不仅人长得俊俏,还是个财主嘞!”
“这一箱箱的好东西流水似的往家里抬,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嫁给他哟~”
“小郎君从哪方来的,家里几口人呀?打算在咱们巷子里常住吗?”
楚青檀给自己伪造了个盐商的身份,大方同邻居们攀谈起来,他模样生得极好,又会说话,不多时便与这些邻居嫂嫂们熟络起来,不仅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还挨家挨户送了礼,哄得大家合不拢嘴,欢天喜地拉着他说话。
打通了关系,楚青檀状似不经意提起隔壁大门紧闭的门户,“我听说里头住着位手艺极好的铁匠,怎么一直不见他人呢?”
提起这人,众人纷纷皱起眉来,仿佛十分不堪说似的:“哎呦你管他作甚,那就是个怪人!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邋里邋遢的整天就把自己闷在家里敲敲打打,连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被他轰了出去。”
“何止啊,他那铁匠铺子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张,态度还凶,跟谁乐意上他家似的。平时也不见他出来采买,不知道关在家里吃什么……”
“就是,做邻居这么多年了,谁也跟他说不上两句话,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怪得很,小郎君还是理他远点吧,他发起火来可吓人咧!”
打听一通之后楚青檀基本可以确定了,住在隔壁的这位铁匠,就是上阳宗叛逃数十年的锻器师木心。剧情改变产生的蝴蝶效应让他没能在三年前遇到燕凌霄,但他也没有迁居,几年来一直住在乌衣巷。
为免打草惊蛇,楚青檀没有贸然用法器探查隔壁院子里的情况,而是保持着盐商兄弟的身份,与燕凌霄安安分分住了下来,随时观察隔壁的动向。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果然如邻居们所说,半个月来隔壁铁匠铺的大门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若不是偶尔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打铁声,他们几乎都要以为隔壁是座空房了。
不过等了半个月,木心就算是再不闻外事,也该知道隔壁搬来了新邻居。于是在某天清晨,楚青檀主动敲响了木家大门,并且在此之前有意透露出一点灵力波动,在修为不如他的人看来,他现在的修为只有筑基期。
敲门许久,大门嚯的拉开,露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看得出许久未曾搭理过须发,苍白瘦削的脸都快被胡子遮光了。
“别敲了,今日不开张!”
他粗声粗气丢下一句话就要关门,楚青檀伸手一按门板,那门便关不上了。
“且慢,师傅怎么称呼?”
木心不耐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看出他是修士,略警醒了几分:“林。”
楚青檀道:“林师傅,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听说你打铁的手艺很不错,特来请你帮忙锻造一套法器。”
“法器?”木心冷漠道,“我只是个铁匠,不懂法器。”
说着便要关门,楚青檀再次拦住他:“锻造需要的材料我们都带来了,林师傅先看看再说吧。”
燕凌霄立刻将材料拿出来,火烈羽、天青绒、铁犀角、半月啼……都是各色妖兽身上最珍贵的部分。
木心视线一凛:“你们从哪得到的这些东西?”
楚青檀面不改色:“自然是猎妖所得。求生不易,我们兄弟二人想请林师傅帮忙锻造一套护身软甲,只要品质过得去,价钱好商量。”
木心思绪百转,虽说眼前这两人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能锻造法器,但他们能够提供自己需要的东西,修为又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威胁,应下这桩交易,问题应该不大。
他点点头:“可以。但我要先拿酬金。”
同意了就好办,楚青檀笑得情真意切:“没问题,师傅是想要银子还是灵石?”
木心却道:“我不要钱,要材料。”
说罢低头唰唰地写满一整页纸塞到楚青檀手中:“这上面的东西,我都要。”
楚青檀扫了一眼,黄金麟、无根生、双生蝎尾……好家伙,全是高阶妖兽的命根子。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漫天要价?
他保持礼貌微笑:“可以。”
就这样,楚青檀成为了整个乌衣巷里唯一能和木心说得上话的存在。
燕凌霄不理解,在他看来,木心这人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古怪,哪里值得楚青檀费这么大劲结交?
“这人要的东西也太珍贵了,师兄,你真要给他?咱们上哪去找那些妖兽啊?”
而楚青檀的回答是:“你记住,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直接去仙盟发布了悬赏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三天,木心索要的材料就尽数送到了楚青檀手上。
楚青檀耍了个心眼,没有将东西一次□□给木心,而是装作力不能及的模样,隔三岔五送去一些,每次都借着查看货物锻造进度的由头混进对方家里闲谈喝茶。木心这人,脾气虽古怪了些,混熟了之后却意外的好说话,楚青檀待在他家不走,他也没多说什么,谁让人家手上有他需要的东西呢?下次人来的时候还备好了小板凳。
在楚青檀的努力经营下,两人渐渐地能在闲暇时聊上几句了。
每次上门木心都在锻造,锻的却不是楚青檀要求的软甲,而是一柄初具雏形的剑胚,从楚青檀处要来的材料全都投入了锻炉,其中蕴含的精气与妖力随着木心一次接一次的捶打,尽数融入剑胚。
楚青檀知道,那就是天问剑的雏形。
数十年前,木心首次公开提出以妖力铸剑,受到了各大门派的强烈谴责,称其离经叛道、后患无穷。而后来让众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神剑天问,正是以此方式锻造出来的。为了炼成这把剑,木心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木心锻剑时从不避讳,看着逐渐成型的剑胚,还有自己手头快要用完的材料,楚青檀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某天晚上,隔壁院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剑意,楚青檀与燕凌霄迅速翻墙过去,发现木心面色苍白地倒在锻炉旁,身边是烧得通红的剑胚。
好在他并无大碍,只是力竭难以支撑,锻造神剑对他身体的损耗太大了。楚青檀喂他服下聚气丹,他稍有力气,连话都顾不上说,立刻挣扎着爬起来继续锤炼,一锤接着一锤,总是冷漠的眸子被锻炉烧得火热。
楚青檀提醒他:“等剑胚成型之后,剑意难以隐藏,怕是会给你引来麻烦。”
木心的眼里只看得见烧红的剑胚,神情几近狂热:“只要能将它锻造成功,我不怕死。
不疯魔不成活,燕凌霄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师兄一定要找木心的理由了。看着那柄被反复捶打的剑胚,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也随之沸腾了起来。
楚青檀没有再劝,留下一瓶聚气丹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的提醒不是多余的,因为有一天,逐渐强烈的剑意真的引来了妖群攻击。宁静的乌衣巷陷入混乱,数不清的妖族往铁匠的院子里涌。
楚青檀早有准备,再次翻墙过去救人时,只见大部分的妖都被埋伏在院子里的法器解决,还有零散的几只躲过了袭击,直冲木心而去。
——危字当头,他竟还不肯放下锻锤。
楚青檀几下解决了妖族,满地血腥和残肢,木心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每一锤都精准完美地落在它该有的位置。仿佛手里的锻锤就是他的心脏,停止挥动锻锤,他的生命便会就此停歇。
也许这就是匠心吧。
楚青檀都有些佩服他了。
“铛——”
最后一锤落下,木心再次力竭瘫软在地,他激动得全身发颤,双目充血,艰难撑起身子:“最后一点,还差最后一点……”
楚青檀知道他说的是只要加上最后一份材料,神剑便锻成了。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继续锻造下去,他一定会死。
楚青檀是希望能得到天问剑,但不希望自己是踩在木心的尸体上得到的。
“先停下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随时会没命的。”
木心颤巍巍地爬起来,两颊染上病态的红晕,眼睛亮得吓人:“你不懂。只要能炼出神剑,我是死是活无所谓的。如果能成为第一个祭剑的亡魂,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
楚青檀是个在安乐窝中长大的、惜命的人,对于木心这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执念,他深感敬佩,却难以理解,正要想词再劝,没想到燕凌霄先他一步开口了。
“我理解你的迫切的心情,可你难道就这么确定自己不会受到干扰吗?院子里的法器已经消耗完了,如果妖族卷土重来怎么办?因为你的急功近利导致锻剑功败垂成,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真的甘心吗?”
燕凌霄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声都敲在木心心坎上,没错,他为锻造神剑努力了一辈子,绝对不能容忍它出现分毫差错!
他从赌徒般的狂热状态中抽离出来,来回踱步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对,要找个安全地方……”
楚青檀适时出声:“跟我们走吧,去玉清境,在那里没人能打扰你。”
“玉清境……”
木心猛然惊醒:“你们是玉清境的人?”
玉清境的弟子为何千里迢迢来寻他?难道是上阳宗……
看出他的疑虑,楚青檀没有多做解释,直接释放出属于洞虚境修士的气息。
“我们若是想害你,你早就没命了。”
木心虽是天才锻器师,但由于终日醉心锻造,疏于修炼,现在也不过是金丹期而已。隔着两个大境界,楚青檀要拿下他确实易如反掌,根本不用等到今日。况且这些日子的相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能分辨出来。
没有考虑太久,木心做出决定:“好,我跟你们走。”
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他补充道:“但我不去玉清境。去浮仙宫。”
第50章
浮仙宫,独立于修真界与妖界之外的海上奇境。包括楚青檀在内,大部分资历尚浅的年轻修士甚至从未听说过它的存在。
浮仙宫不属于世家,也不属于宗门,其中成员有修士也有妖族,职业不同,种族各异,但不论他们来自何方,大多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离经叛道、为世俗所不容的存在。
纵观天下,不管是人是妖,千百年来谁家没有出过一两个叛徒、谁家没有养出过几个不走寻常路的怪才?接纳这些人,就意味着与仙盟对立、与仙门百家对立、与妖界对立。若是没有足够的资本,怕是早就被声讨上门的各方势力吃得渣都不剩了。
事实正相反,那些为两界所不容、千方百计驱逐绞杀的人,一旦被浮仙宫正式接纳,便再也没人会去上门要人。
一来,进入浮仙宫的人与世隔绝,几乎永不复出,难以继续兴风作浪;二来,浮仙宫神秘强大,传闻其宫主有数千年道行,乃“飞升之下第一人”,连门口的洒扫仆役都能以一当十,就算举仙盟之力也未必能将其奈何。
百年前,仙盟四尊之一、无极宫掌门虚渺剑仙自恃修为强横,在浮仙宫前大放厥词,结果失踪三日后在无极宫禁地被发现,丹田尽毁、沦为废人。直至今日,仙盟最后一个尊位仍然空悬。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浮仙宫动的手,外人碍于他们的威势也不敢多加猜测。连堂堂仙尊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废掉,谁还有那个胆子前去招惹?
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数千年来静立在东海琼华岛上,从未插手过外界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起它了。
在原剧情里,哪怕是到了男主即将战败、修真界摇摇欲坠这样的紧要关头,都没有见过浮仙宫的人出来说过半句话。说得更明白些,原书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过浮仙宫的存在。
也许是原书叙事视角的局限性,也许是小说世界意识自动修正导致的改变,总之要不是木心提起,楚青檀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东海上还有这么个超脱世外的存在,燕凌霄就更不知道了。
木心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在数十年前,他带着千年陨铁逃出上阳宗,半路上遇到浮仙宫的人,他们邀请他加入浮仙宫。由于那时的木心刚遭遇过背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根本不想再信任任何人,因此当即拒绝。那些人没有为难他,只是在他的识海中留下了一枚印记,告诉他若是改变主意了就去东海琼华岛,浮仙宫随时欢迎。
如今神剑即将铸成,为保万无一失,木心既不想留在危机四伏的凡世。也不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回修真界。思来想去,三不沾的浮仙宫竟成了最合适的地方。
凭他现在的状态,独自远行只会沦为妖兽们的爪下亡魂,出于道义也好,出于利益也罢,楚青檀都决定陪同他一起上路。
事不宜迟,木心将几近成型的剑胚放入剑匣,又将那柄铁锤插进腰间,其余什么家当也没带,头也不回地和楚青檀两人一同离开。
要追求进度,最好的出行工具还是芥子舟。三人登上甲板迅速启程,舟体升入高空一路向东而去,下方的津亭楼阁很快变成小小一块。
上船之后,木心不肯进房间里休息,一直站在船舷边上,两手紧紧抱住剑匣,不停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烈风掀动他的长发和胡须,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警惕的牧羊犬。
神经绷得这么紧,楚青檀担心若真发生了意外,他现在的状态十分危险,于是派燕凌霄去沏茶,自己来到木心身边与他闲聊分散注意。
在此之前两人都已向对方袒露过自己的身份,所以楚青檀没有避讳,直接问道:“木前辈,剑铸成之后,你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
木心与楚观风同辈,虽然修为不及,但出于对他的尊敬,叫上一声“前辈”也无妨。
木心:“想过。”
“哦,是什么?”
“寻个可靠的人,将剑托付给他。”
还是绕着剑转呢。
楚青檀:“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为这把剑隐姓埋名了半生,就没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
木心蹙着眉:“若能铸剑成功,我死而无憾。”
果真无憾么?楚青檀表示怀疑,他道:“你难道不想洗刷自己当年的冤屈,不想改变自己人人喊打的叛徒身份,甘心一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活下去?”
“我甘不甘心的又有何用?”木心恼了,凛冽的劲风不停拍打在他脸上,像是怕被风吹走一般,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剑匣,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别掉以轻心,就算是天上,也不见得一定安全。”
这话说得很是时候,因为下一秒,他们同时感受到船底传来的猛烈撞击,甲板应声裂开几道缝隙,燕凌霄刚端出来的茶水全颠洒了,还好他眼疾手快,才没被热茶泼一身。
“发生什么事了……那是什么东西!”他瞪大眼,指着船舷的另外一侧。
一只巨大的云鹫从船侧冒出头来,澄黄锐利的眼睛看猎物般锁定了他们。云鹫在鸟类妖兽中的战斗力数一数二,再让它撞上两次,芥子舟恐怕就要彻底报废了!
未化形的高阶妖兽,其战力大约相当于人类元婴期修士,楚青檀没有犹豫,直接把剑扔给燕凌霄:“去,解决掉它!”
一把接过剑,燕凌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他已经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
纵身跃向空中,他对着云鹫一个法诀轰了过去,两方立刻缠斗起来。燕凌霄各种金手指层出不穷,楚青檀还没将甲板修完,便听他大喊道:“师兄,搞定!”
楚青檀看了眼抱紧剑匣缩在船舷边上的木心,扬声道:“御剑跟在后头,发现敌袭便打下去,不必回来了。”
“没问题!”
有了燕凌霄的护卫,接下来的路上再也没有人能靠近芥子舟,但楚青檀知道,眼前的安宁只是暂时的。长翅膀的妖兽毕竟是少数,等下了船,他们要面对的妖兽只多不少,而且更加强大,到时候就不是燕凌霄能应付过来的了。
天问剑如今还只是半成品,就已经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若是真到了铸成之日,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震动。这样一想,木心寻求浮仙宫的庇护,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们真的还愿意接受木心吗?
东方既白,迎着黎明后的第一缕日光,透过薄纱似的云层,能看到海平面上岛屿的影子,海风携来潮湿的咸味,他们终于来到了东海。
琼华岛上空设有禁制,任何东西都不能从空中飞过,芥子舟在靠近琼华岛的岸边降落,那里有一片高大的密林。
不论是琼华岛,抑或是浮仙宫,顾名思义,都给人一种明媚浮华之感,让人只听名字就能联想到琼花盛放、海上仙洲,美轮美奂。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海岸边的树丛枯朽曲折,尖锐的树杈直刺向天空,犹如地狱恶鬼伸出的求救的手,青黑的树皮、腐败的枯叶,能听见扑腾翅膀的声音,却看不到何处有飞鸟。四处透露着的不祥之气,如一团阴云沉甸甸压在心头。
楚青檀无声按剑:“这地方,倒是很适合伏击啊……”
这句话不是揣测,而是在陈述事实,因为下一秒就有数不清的妖族从林中探出头来,目光贪婪地盯着木心。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怀里的剑匣。
楚青檀和燕凌霄将木心护在身后,粗略一扫,数量竟有四五十之多,好在大部分都只是未化形的妖兽,灵智未开,比化形之后的妖族要好对付得多。
楚青檀拔出护花剑站到前面,在场他的修为最高,理应承受最大的压力,他头也不回地道:“我打头阵,燕凌霄断后,木前辈,护好剑匣。”
燕凌霄并不赞同这样的安排:“师兄,妖族这么多,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楚青檀:“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时,脚下的地面忽然传出一个柔美的声音:“不用争了。”
随着阵阵泥土翻动的声音,几根比树干还粗的藤蔓突破土层钻出来,中间护着一个硕大的白色花苞,方才的声音就是从这花苞里传出来的。
花苞缓缓舒展开放,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变成了一张动人至极的女性面庞,她的睫毛上挂着露珠,眼神如同初生的小鹿般无害纯洁,嗓音婉转,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都留下来做人家的花肥吧。”
三人齐齐变了脸色,倒不是被她一句话吓住,而是察觉到了她的实力——妖王。
燕凌霄急切道:“我来拖住他们争取时间,师兄你带着木前辈趁机逃走。”
楚青檀拦住他,无言摇头。
修炼到这个级别,眼前的花妖至少也有上千年道行,一个照面就能将他们三人一同拿下,谁也别想跑。
花妖伸出细长的舌头飞快舔唇,咯咯笑道:“为了你们身上的好东西,人家一路追到这儿,都没来得及打理头发。你们若是识趣,就自己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人家只能动手了~”
燕凌霄:“那就动手吧!”
花妖嗔他一眼:“毛头小子,不解风情。”
嘴上千回百转,出招却没留半点余地,带刺的荆棘如毒蛇般直冲他面门窜去,战斗一触即发之时,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道:“且慢。”
所有人和妖齐齐望去,只见一个褐衣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牵着条大黄狗,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
老头须发皆白,脸上爬满皱纹,慈眉善目地对他们挥挥手:“你们要打便去别处打,别挡着我遛狗。”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老头,不是俊俏的小郎君,花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将茎身一扭,没好气道:“死老头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收拾!”
周围的妖兽们也都前爪刨地,滴着涎水跃跃欲试。
“现在的后生怎的这般无礼……”老头两道长长的眉毛不情不愿地捏到一起,对着楚青檀三人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神出鬼没,深藏不露。楚青檀看出此人绝不简单,能在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凭空出现在他们身边,怎么可能真的是个普通老头?他很有眼色地道:“此妖蛮横无理,实在可恶。”
老头满意了,捋了捋胡须:“说得不错。”
说着将狗链子一扔:“大黄,送客。”-
跟着老头一路过桥上岛,一直到踏上浮仙宫大门口,三人的神情都还有些恍惚。
不是他们小题大做,任谁看了大黄狗大战四五十只妖兽不落下风,还将妖王咬了个半残,恐怕比他们的反应还大。
看上去明明就是一条平平无奇会摇尾巴的大黄狗啊……
浮仙宫,名不虚传!
琼华岛上阴阴沉沉,到处都是外界早已绝迹的奇花异草、毒虫蛇蚁,老头将他们带进来后,一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大黄与他们面面相觑。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认领他们。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热情地迎上来:“木心,大名鼎鼎的锻器师,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木心不习惯与人客套,直言道:“我想……”
“明白。”那管事道,“你是来加入我们的。”
木心点点头:“加入浮仙宫需要什么条件?”
“不需要条件。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的住处,跟我来。对了,你们两位也是来加入我们的?”
管事灼灼的目光看过来,楚青檀顿时有种误入传|销组织的焦灼感,“不,我们陪他来的。”
“明白了。”管事缓缓点头,“如今咱们内门有重要事宜不便待客,就委屈两位先在外门住下了。”
别说内门外门的,两人没被赶出去就已经很庆幸了,毕竟这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神秘,全天下也没几个修士进来过。
就这样,他们顺利在浮仙宫住下,等待木心将剑铸成。那位热情的管事姓秦,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但他们谁也看不透他的修为。除他之外,他们便再也没有在岛上遇到过别人。
木心满脑子只有锻剑,秦管事似乎对此早有所知,为他分配的住处自带锻炉,当天晚上木心房里便再次传出叮叮铛铛的声响。
距离铸剑成功只差最后一种材料,按理说应当不会花费太长时间才是,可木心一连努力了三天,结果无一例外全是失败,最后一点妖力精粹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剑中,不仅如此,就连之前已经炼化的妖力也跟着暴动起来,仿佛这些妖兽的灵魂正在苏醒,狂怒着反抗,拒绝成为天问剑的一部分。
木心无法抵御如此狂躁的妖力反噬,数次吐血昏迷,仍不得其法。
直到某次他偶然发现,只要有燕凌霄从旁协助,暴乱的妖力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变得驯顺无比,任由锻锤将它们锤炼成各种模样。
这一发现时木心大受振奋,日日拉着燕凌霄锻剑,完全将楚青檀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孤家寡人扔到一边,与海风和浪花为伴。
独自住在浮仙宫里的日子很清闲,除了能在必要的时候见到秦管事,其他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打坐中度过的。但当他进入洞察入微的状态时,偶尔会察觉到一道极其隐蔽的视线,就好像暗处有双眼睛正静静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出那注视感的来源,好在对方似乎只是看看,没有要害他的意思,时间久了他就释然了。
浮仙宫里全是怪人,没准就是有人喜欢背地里窥视别人呢?反正他行得端坐得正,不怕被人看。
随着时间流逝,天问剑的剑意越发凝实,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不出意外的话,修真界和妖界都应该已经有所感应。若不是有浮仙宫庇护,局面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今日的海风格外喧嚣,楚青檀出门散步,偶遇大黄,正逢海上波涛涌动,浪沫沉浮,他决定陪大黄坐一坐,观赏难得美景。
他刚撩开衣袍,还未坐下,忽然察觉到强烈的妖气自浮仙宫深处爆发,气息浓郁到连他的佩剑都开始嗡鸣。
他下意识持剑往妖气涌出的方向冲去,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秦管事拦住他:“小友,这是要去哪?”
楚青檀目光看向远处:“秦管事,你们宫里好像出事了。”
秦管事面色不变:“你忘了,这里是浮仙宫,浮仙宫是不会出事的。”
他这么一说,楚青檀想起来了。浮仙宫不止收留修士,也接纳妖族,出现妖气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他笑着收了剑:“是我考虑不周。”
只是不知为何,那妖气总让他有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应当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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