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阴雷阵阵,云层涌动,骤雨将至。
阴暗光线下,海水仿佛被墨染黑,涌动的海面下满是污浊腥气,连浪花也不再白净,像是死鱼身上剥落的鳞片,驳杂灰暗。天地异象,这是神剑利器即将出世的征兆。
这天,楚青檀破天荒地在浮仙宫里看见了除秦管事以外的人,粗略一数大约有七八个,他们越过汹涌的海面,直直朝着西面的大陆而去。
秦管事走在后面,与楚青檀正好碰上,笑着道:“今日宫外的虫子有些恼人,宫主派我等前去清理,小友可有兴趣同往?”
他口中所说的“虫子”自然不会是真正的虫子,而是那些被天问剑意吸引过来、各怀鬼胎的妖族和修士们。如今木心和燕凌霄一心扑在锻剑上,浮仙宫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除了和宫人们一起“除虫”,楚青檀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于是答应下来。
来到陆地上,展开神识一查探,天上、地下、海里遍布埋伏,这还只是他以自己洞虚期的修为能够查探出来的,加上其余比他修为更高,又或者有特殊隐匿手段的存在,敌人只会更多。此等惊人的数量,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哪怕今日从浮仙宫出来的是个大乘期修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全身而退的本事,难怪浮仙宫要出手清剿。
然而战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艰难,甚至称得上一句轻松,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周围的埋伏就被处理完了大半,剩下的人见势不对,接二连三撤退逃命。
楚青檀在一闪而过的妖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火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识时务,发现来的人是硬茬,半点也不多做纠缠,走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
除此之外,他还在被活捉的修士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沾满污泥的掌门令,仔细辨认:
“上阳……你是上阳宗的人?”
那黄衣修士被缚神茧裹得严严实实,脸朝下被按在泥地里,他的修为比楚青檀还要高出一截,乃是洞虚大圆满,可惜在浮仙宫的威势下仍旧难以翻身。
他抬眼一看:“楚青檀?你怎么会与浮仙宫那些人混在一起?”
楚青檀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是我在问你。”
黄衣修士一噎,沉下声音道:“我乃上阳宗掌门木邑,你快让他们放开我。”
他自以为亮出身份好歹也能让楚青檀忌惮三分,可他忘了眼前这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从来不给任何人脸面,闻言反倒更来了几分兴趣。
“哦,木邑,你就是木心前辈的师兄啊。”
提到木心,木邑的脸色变了变:“木心,你认识木心?他在哪?”
关于当年所谓的木心行刺前任掌门、叛逃上阳宗的传闻真相,楚青檀能通过原著推断出一些内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清楚,但不用脑子也能想到是这位新任掌门在背后搞鬼,毕竟身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木心最信任的人就是他,而木心离宗,受益最大的人也是他。
这时,远处的琼华岛忽然爆发出一阵不可忽视的剑意,剑光凝实直冲云霄,破开层层阴云。天光乍亮,连色调暗沉的浮仙宫也因此光耀几分。
有如实质的强烈威压使得在场所有修士感到头皮发麻,没来得及逃走的妖族更是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久久无言。
——天问剑,终于铸成了!
不久后,楚青檀脑海中响起系统雀跃的声音。
【完成隐藏剧情:天问认主,奖励积分+300】
【主线任务:提升男主成长值,男主目前成长值55%,奖励积分+800,总积分8850】
天问剑竟直接认了燕凌霄为主,这件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仔细想想,从铸剑时其实就已经显露过端倪。
他们刚来到浮仙宫那几日,剑胚里蕴含的妖力齐齐暴动,木心想尽办法都无法压制,最后一道材料更是迟迟不能融入剑中,险些让木心走火入魔。
后来他们发现,只要有燕凌霄在场,那些躁动的妖力就会奇迹般驯顺下来,好似遇到了天敌。从那开始,燕凌霄就被扣在木心院子里没日没夜地协助他铸剑,一身灵力被抽干了一次又一次,才终于让木心的铸剑事业顺利进行下去。
这种情况下,天问剑出世后直接认主也不算奇怪。
现在积分总数为8850,距离最后的重生大礼包只差一千多点。想到这里,楚青檀不自觉勾起唇角,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如他一般的好心情。
木邑眼珠子死死盯着远处的剑光,想起楚青檀说过的话,他的心里逐渐生出某种猜测。
“神剑出世……神剑出世……这把剑、这把剑是木心用千年陨铁铸成的?”
说出这句话,他的面色陡然难看起来,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愤怒和妒意:
“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叛徒铸成的!”
楚青檀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里没有人会回答你的问题,比起这个,木掌门还是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
木邑赤红着眼哼了一声:“我上阳宗乃天下锻器宗门之首,神剑出世,我身为掌门前来查看,有何不妥?”
“若只是查看自然无不妥,可为何木掌门身后无一弟子随行,木掌门自己又为何要乔装改扮,不想被人察觉身份?偷偷摸摸,不似名门正派,倒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木邑脸上,他大声喝道:“我堂堂一宗之主,如何行事还需要向你一介小辈禀报不成?”
“这个……自然是不需要的。”楚青檀蹲下来,歪着脑袋看他,将那块掌门令丢到他面前。
“不过掌门大人应该听过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今日恐怕要委屈一下掌门大人了。”
木邑脸色一变:“放肆!你想做什么?”
楚青檀笑眯眯的看他被抬起来:“我?我什么也不做。木掌门记住了,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木邑:“是不是木心那个叛徒对你们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我告诉你,那都是假的!他那些鬼话只有愚昧之人才会相信,你们别被他骗了!”
楚青檀:“这话你还是留着对木前辈说吧。”
浮仙宫护短,且对上阳宗旧事了如指掌,就算木心不说,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为他出气的机会。
如若木邑老老实实待在上阳宗,那他或许还能好好坐稳他的掌门之位,可他自己想不开,非要凑到浮仙宫跟前来找存在感,殊不知人家早就有了收拾他的想法,这一遭正好撞上枪口-
天问铸成,看着那把金光流转的神剑,木心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幻梦之中,洪流般的情绪排山倒海向他涌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竟需要别人扶着才能站稳,碎发遮掩下的眼睛悄悄红了。
逃出师门之后,他将铸成天问剑视作自己的救命稻草,数十年光阴尽数投入锻炉。铸成天问对他来说既是寄托,也是逃避。他需要这样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理想来麻痹自己,来找到自己留存于世的价值。
可当他真正达到了这个理想,心中却充满茫然。
不久前,楚青檀在芥子舟上曾问过他,铸剑成功以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他没有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还能怎么活下去。
最初的狂喜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孤独,他好像……再一次被世界抛弃了。
高大的身形晃了晃,燕凌霄连忙冲过来扶他:“木前辈,您没事吧?”
白捡一把神剑,他还有些没缓过神,充盈的灵力冲刷着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的修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攀升。
“无碍。”
这时有宫人前来传话,木心听后一阵恍惚:“什么?师兄……木邑他来了?”
刚到浮仙宫那几天,楚青檀曾好奇过东殿广场上那几根柱子的用处,那时秦管事对他笑得一脸神秘,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木邑被捆了上去。
他做了几十年高高在上的掌门,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讨好巴结,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偏偏不管他是威逼利诱也好,晓之以理也好,整个浮仙宫里没人对他说一句话,相比之下,楚青檀竟然是唯一一个会回应他的人。
可惜,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还不如不说。
天问的剑气劈开了阴云,如今艳阳高照,日头毒辣,木邑又被缚神茧拘束着,灵力全失,很快就被晒得双颊涨红,大汗淋漓。
他徒劳地挣动身体,在烈阳下扯着嗓子怒吼:“你们浮仙宫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木心让你们这么做的?木心呢?让他出来见我!”
木心刚走过来便听到这么句话,他缓缓停下脚步,那个被缚在石柱上破口大骂的狼狈身影,与他记忆中谦谦君子般的师兄模样相去甚远。
木邑一眼就认出了木心的身影,他激愤的情绪忽然压抑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阴阳怪气:“木心,我的好师弟,多年不见,看来你本事见长啊?”
木心慢慢走出来:“师兄,好久不见。”
木邑睨着他:“为兄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始终不曾露面,原来是早早地抱上了浮仙宫的大腿。看来师弟这左右逢源的手段,到哪里都能施展的开呀!”
透过乱发,木心长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位阔别已久的故人,“师兄,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木邑被他的眼神一刺,压抑的火气又窜上来,“你一介被宗门除名的叛徒,害死了掌门师尊,我有什么可同你说的?还不快将我放开!别以为当了浮仙宫的狗你就能有恃无恐!”
木心:“掌门到底因何而死,师兄应该比我更清楚。”
“怎么,难道你想说是我污蔑了你?”木邑冷笑,“别忘了,师尊的心口上插着的是你一手铸成的流鸢剑!铁证如山,你如何抵赖?难道是我抓着你的手强逼你铸剑的不成?你自己一意孤行,不听旁人劝阻非要以那妖法铸剑,到头来被妖剑控制犯下大错也是你咎由自取!”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木心静静地听着,等到他说完,才回忆一般开口道:“当年我提出以妖力铸剑,修真界一片哗然,师长们斥骂我不知所谓,离经叛道,我一度怀疑过自己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确。”
“是你,师兄。”他再次望向木邑,仿佛透过眼前这个面目陌生的人,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温柔和善的影子。
“是你告诉我,锻器要遵从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你说你相信我能锻造出所向披靡的神剑。”
木心想起锻炉房里的那个下午,记忆中的少年按着自己的肩膀,笑着对自己道:“如果你担心师尊不接受,那就由我来使用你炼出的第一把剑,大家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于是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真的将流鸢炼了出来。那天晚上,他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悄悄将剑交给师兄,期待着对方所描述的美好未来。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那把剑出现在了掌门的尸体上。
一剑穿心。
那把剑,那把承载了他对师兄的感情,承载了他种种美好愿景的流鸢剑,此刻成为了令他百口莫辩的证据。
他从备受宠爱的天才锻器师,沦落为弑杀师长的宗门叛徒,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而他的师兄木邑,完美扮演着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大义灭亲的角色。
原来,那些话都是骗他的。
原来,木邑一直嫌他挡了自己的路。
“所以呢?”
木邑目光冰冷,明明他才是被束缚着任人宰割的角色,可面对木心,他却仿佛有用不完的底气:“你想说是我教唆你铸剑,是我杀了掌门,是我栽赃陷害你?你有证据么?有人信你么?”
木心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感受。
楚青檀一直在一边看着,此刻终于看不下去了:“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木掌门。”
他笑着看了看四周:“这里,并没有人在乎什么证据,当年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也并不关心。我们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想教训教训而已。”
汗水沿着眼角渗入眼中,木邑咬着牙笑了,问木心:“是吗?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也要对我动手?”
木心默默移开了目光。
“若只是动手,那就太便宜你了。”楚青檀从燕凌霄手里接过天问,沿着剑刃缓缓摸下去,感受着掌下涌动叫嚣的力量,勾唇道:“这神剑今日铸成,还未好好开一回刃。木掌门贵为上阳宗之主、洞虚境强者,由你来祭剑,成为第一个剑下亡魂……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你敢!”木邑急了,用力挣动身体,“谋害上阳宗掌门是大罪,仙盟绝不会放过你!”
“上阳宗掌门?这里哪有什么上阳宗掌门?”楚青檀佯作惊讶。
“不错。”秦管事配合道,“我们不过是抓了个混入岛内的细作,至于上阳宗掌门,谁也不曾瞧见。”
“听见了?”楚青檀掂了掂天问,随意扛到肩上,目光在木邑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在挑选该从何处下手。
如天问这般神剑,若是死于它的剑刃之下,别说躯体,就连神魂也会被一并撕碎,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是毋庸置疑的神形俱灭!
楚青檀持着剑一步一步上前,见状木心似乎想说什么,刚抬起手,燕凌霄便过来一把扶住他:“木前辈,放心交给师兄吧,很快的。”
“铛——”
削铁如泥的剑刃架上了木邑的肩膀,剑气削断他的鬓发,又在脖颈处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木邑用力将自己的脖子偏向另一侧,眼睛紧紧盯着持剑的那只手,余光里,楚青檀对他笑了笑:“别怕,很快的。”
剑刃忽然抬起,正要落下之时——
“木心!”
“别!”
师兄弟两人同时开口了。
剑刃停在木邑咽喉处,没有继续往前,但这对木邑来说已经够了,他脸色惨白,眼底爬满血丝,忍无可忍地叫出了自己师弟的名字。
“木心!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给你一口饭吃,你现在早不知道烂在哪个臭水沟里了!你个腌臜贱种,婊/子养的下贱玩意儿,如果没有我,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现在你却看着我性命垂危无动于衷,我他妈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木心狠狠愣住了,他本来想说:“别杀他,放他走吧。”再怎么说,从前十几年的情分不是那么容易丢弃的。
可木邑的这席话将他死死定住,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干涩的唇瓣嗫嚅着,良久才挤出几个字:“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这样的吗?”
木邑脑子里一直崩着的那根弦已经岌岌可危,他似哭似喜,再也顾不上粉饰体面,将自己藏了许多年,已经在胸口溃烂发酸的心里话统统宣泄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有点天分,掌门和长老们都捧着你,你就敢妄想替代我的位置?你根本就不配!像你这样的下贱坯子,收你为徒都是脏了我上阳宗的门槛!掌门那个老不死的老眼昏花,竟打算让你继任,哈!多可笑,多荒谬啊!我若不动手,难道等着上阳宗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吗?是,我是杀了他,但他是因你而死的!就算要算账也应该算到你头上,你凭什么要我死!”
木邑将所有话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满脸狰狞。
木心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缓缓熄灭了。场上十分安静,没人开口,一时间只能听到海潮起落之声,还有木邑困兽般的粗喘。
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木心,等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良久,木心动了,他迎着木邑恶狠狠的目光,走到楚青檀身边,伸手接过天问。
木邑:“你想干什么?木心!”
手起剑落——
缚神茧应声裂开,木邑扑通摔倒在地,被束缚太久,他全身僵硬,一时间爬不起来,抬眼望去,木心将剑还给楚青檀,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木邑怒道:“你什么意思?”
木心脚步稍顿,没有回头:“师兄,当年你给我的饼很好吃,谢谢。”
木邑的愤怒僵在脸上。
木心离开了。
年少时的相昫相济,还有这数十年的恩怨隔阂,他都选择放下。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也许他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楚青檀的思绪忍不住飘远。
木心放下了,那晏归尘呢,晏归尘也能像他一样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吗?
虽然心里明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晏归尘受了那样的委屈,一定是要回来找自己算账的,但楚青檀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想开,别被仇恨蒙蔽双眼。人生在世,总不能一直向后看,他的路还很长。
不过……
楚青檀忽然看向木邑,让后者脸色一变:“木心已经放过我了,你难道还想杀我不成?”
楚青檀笑笑:“怎么会呢?我只是好心送你一程。”
他笑着再次将木邑捆了起来。
找来一条船,将捆成肉虫似的木邑放进去,然后将小船往海里轻轻一推,他便和船一起被离岸的浪潮带走了,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
“掌门大人,一路顺风。”
木邑的事情解决,现在该来说说他自己的事了。
彼时燕凌霄正站在楚青檀身后,看着远去的小船一脸幸灾乐祸,楚青檀问他:“修为到什么境界了?”
燕凌霄乖乖伸出手让他查探:“渡劫大圆满。”
和木邑一个等级,比楚青檀还要高些,难怪成长值直接拔高到了55%,看来天问剑带给燕凌霄的修为加成确实可观。
燕凌霄自己也很兴奋,将天问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木心的敬佩感激之情,楚青檀打断他:“我们该走了。”
燕凌霄:“啊?”
男主得到了剑,接下来的许多情节他们便可以主动开始,最近妖界频频动乱,剧情极有可能会再次提前,楚青檀未雨绸缪,决定带着燕凌霄开始历练,游遍大河山川,将他未来二十年内将会得到的奇遇提前收入囊中。
浮仙宫的人没有留他们,临行这天,木心前来送行,三人简单聊了几句,楚青檀与燕凌霄启程离开。
木心一直目送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回去。
他们并不知道,另一个方向上,同样有两个身影注视着他们的离开,久久默然。
其中一个是当初带两人上岛的老头,他换了身衣服,神情慈祥,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下,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尽数遮去,只有一双清瘦苍白的手腕露在外面。
老头转身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去吧。”
隐没在黑暗中的眸子死死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像尊没有感情也不会动的石像。
老头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是伫立在原地,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说,自己回去了。
第52章
离开浮仙宫后,楚青檀先回了趟玉清境。两人出门时隐藏身份,回来时便没了小心翼翼的理由。
天问铸成那天发生的事就像蒲公英,随风吹落满世界,现在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玉清境弟子燕凌霄得到神剑认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实在让人嫉妒得牙痒痒。可他毕竟是灵墟仙尊亲传弟子,又与楚青檀来往甚密,就算对天问剑再眼红,也没几个人敢真的杀人夺剑。神剑虽好,也得有命用才行。
燕凌霄刚回宗门便受到了同门的热烈欢迎,他们当着楚青檀的面一个个静得跟鹌鹑似的,等楚青檀被掌门叫走,立马欢天喜地将燕凌霄围了起来。
“燕师兄,这就是天问剑吗?”
“燕师兄,这把剑用起来与普通的灵剑到底有何不同?”
“燕师兄,你这次真给咱们宗门长脸,看这次逐日之崖那群人还有什么话说!”
“没错,以后我们都听燕师兄的!”
因为晏归尘的缘故,最近玉清境的弟子们在外面没少被挤兑,如今俨然将燕凌霄视作了新的底气,将他捧得高高的。
燕凌霄有些受宠若惊,但没有被弟子们的话冲昏头脑,而是认真道:“以后这种话别再说了,师兄听见会不高兴的。”
师兄虽然不说,但他能感觉得到他并没有完全走出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从二师兄离开后,他的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要么总是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有时又会莫名陷入焦躁状态,一点就炸。
修炼讲求心境平和,顺其自然,不嗔怒、不强求。师兄这样的状态于自身修行并不是好事,很容易卡在瓶颈难以突破,燕凌霄有心规劝,却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好凡事避开有关晏归尘的话题,让楚青檀将这件事彻底忘掉。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再难过,晏归尘也不会回来了。
楚青檀刚回宗,连板凳都还没坐热便被掌门叫了过去。云上宫内难得无人来访,楚观风却坐在正殿等他,如此正式,楚青檀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他刚进门,殿门便紧紧关闭,只有两人的大殿上,楚观风凝眉敛目:“前些日子你送回来的东西,为师已细细查过。”
说着他拿出晶盒,由上好灵晶铸成的晶盒能完美保留封存物的所有特质。盒子是全透明的,比冰块还要剔透几分,能将里面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不久前楚青檀从集水村收集的腐肉!
一见到此物,楚青檀立刻想起那个从锁妖塔中逃逸的诡异老妇,还有那些受她操控的村民尸体,那时他觉得事有蹊跷,便在掩埋尸体时取走了其中的一部分送回玉清境查验,果然查出了问题。
难得见楚观风流露出严肃的神情,看来问题不简单,楚青檀道:“师尊,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楚观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打开晶盒,忽然有缕细如发丝的黑色雾气从腐肉中窜了出去。
楚观风早有准备,掌心一抬,看不见的灵力将那黑雾绞紧,送到楚青檀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楚观风:“你可知这是何物?”
既非灵气,也非妖气,楚青檀道:“难道是……魔?”
原谅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生物,修真设定的世界观一共就这么几种生物,除了魔没别的物种能猜了。
楚观风颔首:“你猜得不错。”
他将那缕魔气逼回晶盒,妥善封存,淡淡道:“你在不渡川遇到的老妇,其真身乃是魔族。”
楚青檀:“……”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楚观风多看了一眼:“怎么了?”
楚青檀:“没什么。”
没记错的话,《踏仙途》这本小说通篇讲的都是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对抗,魔族又是从哪儿来的?全文有提到过哪怕一个字吗?
他在心里敲问系统,系统表示:【检测为世界意识的自动修正内容,不具有可预测性】
系统也不知道。
楚青檀已经习惯了它的靠不住,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超出原剧情之外的东西,大概都需要他自己去探寻。
楚青檀问道:“师尊,若世上真的有魔,为何此前我从未听说过?”
楚观风沉默片刻,斟酌着应不应该告诉他实情,凡事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容易惹祸上身,如果可以,楚观风更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在他的庇护下轻松地活着,一无所知,也就一无所虑。
可看着楚青檀认真的眼神,他又压下了这个想法,这些年来楚青檀愈加成熟稳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已经不是那个不问世事、甘心躲在他羽翼下过安稳人生的玉清境大弟子了。
楚观风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他最终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楚青檀,就算他现在不说,这些旧事也瞒不了太久。
楚观风道:“你从前没见过,是因为从前所有的魔都被困在一处无法离开。你不知道,仙门百家其他人也不知道。”
“你可听过‘烛九阴’之名?”
前任妖帝,楚青檀曾在龙墓了解过他的故事,点点头:“略有耳闻。”
于是接下来,楚观风对他讲述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在数以万年计的岁月里,世间除了人与妖,其实还有第三个种族,那就是魔。
人族修士成立仙盟,妖族亦以族群划分领地,唯有魔族不需要自己的领地。它们生而无形,只有一团黑雾般难以捕捉的虚体,以灵长生物的负面情绪为食。
它们的修炼方式为“寄生”,在人或妖神魂不稳、负面情绪滋生之时悄无声息进入他们的身体,然后不断放大宿主的执念,使他们行事越发偏激,最后自取灭亡。当宿主的神魂被彻底抹除,“寄生”便会演变为“夺舍”,魔族接管宿主身体,以魔力代替其原本法力,还能将宿主原有能力据为己有,甚至更加强大。
魔族只继承躯体和记忆,对情感弃如敝履,所以被夺舍之人往往会沦落到屠戮亲友、手足相残、恋人反目的下场。
人妖两界苦魔族久矣,却因为其诡谲的特性拿它们没办法,直到某天,一只魔族夺舍了一位籍籍无名的医修。
谁也没想到,那医修竟是妖帝烛九阴的道侣。为了保护恋人不受两族争端侵扰,烛九阴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知情的魔族以为自己找到了颗好拿捏的软柿子,肆无忌惮地抹除了那医修的神魂,让他彻底消失于世。
得知真相的烛九阴几近疯狂,对魔族的恨意达到极致,他不顾自己即将渡劫,强行引动天道之力,以自身半数修为为代价,将世间所有魔族封印在钟山之下,永世不得复出。
他的所作所为让世人彻底摆脱了魔族侵扰,同时也让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触动天道逆鳞,自己又失去了半数修为,烛九阴终究没能扛过飞升雷劫,在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中身殒神灭。
人族与魔族的争端、妖族与魔族的争端、人族与妖族的争端,都随着妖帝的殒落宣告结束。
不论烛九阴封印魔族的原因是什么,他的做法终究拯救了两界,后来妖界势力减退,仙盟攻下钟山后将其划为禁地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并有意将魔族的存在从世人心中抹除,以防有心人妄图破坏封印,令魔族重现世间。
所有有关魔族的记载都被销毁,久而久之,随着世代更迭,真正知道魔族存在的,就只剩下仙盟最上头的几位尊长,以及几个大宗的掌门。
就连楚观风自己,也是成为灵墟仙尊之后才得知了这个秘辛。
如今数千年时间过去,钟山封印出现松动,虽然很快被仙盟发现,再次加固,但还是有不明数量的魔族逃了出去,楚青檀遇到的老妇便是其中之一。
所幸他遇到的是夺舍普通人的人魔,若是遇到生前为妖族的妖魔,以魔族能将宿主能力数倍放大的特性,他如今就没法平安站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楚青檀听完一阵后怕,问道:“既然都已经将魔族困在了钟山,为何不直接将它们尽数剿灭?”
楚观风道:“仙盟曾多次尝试,可魔族没有实体,若想诛灭,只能在它寄生之时,连同其宿主一并击杀。”
若不寄生,魔族就像游荡在世间的阴魂,聚散游离皆随心,没有实体,自然也就无从毁伤。相应的,没有实体的魔族无法触碰到任何事物,也无法修炼,或许它们并非生来便乐于夺人躯体,只是没路可选。
“最近各地都出现了疑似魔族作乱的迹象,为师已将万仞峰弟子派出清剿,萧声领队。但哪怕修为再高,终究无法将魔族彻底清除。”
楚青檀将还灵丹交给萧声后,没了剑灵反噬的隐患,萧声的实力又有所提升,修为已经从原本的大乘期初阶提升到了大乘期中阶,剑道也有所精进。
楚观风道:“现下你已知道了魔族的存在,日后行事务必加倍小心,打不过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魔族侵扰了心神。”
有剑神做靠山,又有作为兄长的楚观风护着,楚青檀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比较放心的,点点头道:“明白。”
此后一段时间,楚青檀开始对照原著内容规划历练内容,准备金手指,带上了大量珍品法器不说,还将楚观风私库里的灵石统统搜刮了个干净,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的财产,算来身上的灵石足足有五百万之巨。
燕凌霄险些被这笔巨额财富闪瞎眼,愣愣出声:“师兄,你……这么多灵石是要做什么?”
楚青檀微微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燕凌霄:“?”
两个月后,一切准备妥当,楚青檀的“龙傲天速成历练”正式开始。
五百万灵石只是启动资金,历练的第一站,楚青檀带着燕凌霄去到边陲荒山,灵力枯竭、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锄头下去,挖出了灵脉。
上品灵脉,每年开采出来的灵石足够支撑一个中等宗门的全部开销。然而这,只是龙傲天人生众多奇遇的其中之一。
接下来,楚青檀又领燕凌霄去参加南海拍卖会,以相当豪横的手笔拍下了几件珍宝,顺便与竞拍的几位大宗子弟化敌为友;途径乌折岭,恰好遇到千年秘境开放,而他几乎对秘境内的布局了如指掌,进去一趟赚得盆满钵满;在妖界边境遇到小狼妖被同族追杀,救下后发现这小狼竟是妖界大族月狼族族长的幼崽;就连在街头地摊上随便买的几个小玩意儿,里面也装着不得了的惊天大宝贝……
燕凌霄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麻木,他觉得就算日后师兄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气运之子、天道化身,他也不会太惊讶了。
哪有人命数好到这种地步,走到哪里都有奇遇的?
不仅如此,师兄对这些泼天的富贵完全不动心,全都往他身上堆。灵脉记在他的名下、得到的珍宝法器让他结契、琼浆玉液、灵丹妙药让他吃、就连救了人也要算在他头上……
师兄对他太好,好到他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了。每每热泪盈眶,恨不能找机会立刻为师兄去死。
楚青檀知道他有误解,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总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都是你未来的金手指,我提前帮你拿来了吧?
在楚青檀的高压磨练下,燕凌霄进步神速。时光飞逝,五年后,他终于突破分神期,正式迈入高阶修士行列。
【男主突破成功进阶分神期,成长值+10%,男主当前成长值:75%,积分+500,目前总积分:9100】
洞窟外,楚青檀静静打坐,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半月前,他们二人披荆斩棘,历经艰险,终于来到原剧情所说的无望崖,在崖壁之下,他们遇到了隐居于此的世外散仙。
散仙气数将尽,一番试炼之后,决定让燕凌霄接受自己的传承,两人闭关大半个月,燕凌霄的修为稳步上升,不过距离原文所描述的“分神期大圆满”显然还差得远。
这些年楚青檀的作为颇有几分拔苗助长的意味,可危机近在眼前,若不拔苗助长,这根独苗也许就熬不过下一个旱季了。
他看着系统版面上的积分数,默默叹气。自从有关反派的任务完成之后,获取积分的主要方式就变成了提升男主成长值,他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是将燕凌霄养强了不少,可有时遇上过不去的坎,难免要用积分上系统商城买些金手指,此消彼长之下,积分增长极慢。
好在如今只差不到九百点,他的任务总算是进入结束倒计时了,不枉他辛苦这么多年。
这五年来,妖族长期陷于征伐内斗之中,已经许久未曾对修真界挑起争端,但这并不意味着修士们可以就此高枕无忧。
经过长时间的征伐,整个妖界已有统一之势,新任妖帝玄麟统治了妖界大部分地区,能够勉强与之抗衡的,只剩下火戎带领的火族,以及依附于火族、不愿臣服于玄麟的其他族群。
玄麟便是当初散修们口中接连击败三大妖王的人,照如今的趋势来看,他应当就是原剧情里与男主分庭抗礼的反派,也就是……晏归尘。
楚青檀闭了闭眼,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次想起这个名字时,胸口还是会泛起酸涩之感。
强迫自己忽略那感觉,楚青檀继续分析现状。玄麟与当初逆来顺受的晏归尘全然不同,他变得强势、狠辣,不择手段蚕食着妖界各个族群的力量,野心可见一斑。
待他真正完成了妖界的统一,随之而来的必定是两族大战。火戎虽强,但与玄麟抗衡了五年,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反败为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不知道原剧情里本该是妖帝座下一把手的火戎为何反戈,但楚青檀希望他能撑久一些,再为男主成长争取些时间。
如今的燕凌霄很强,已经是整个修真界最年轻的分神期修士,手持天问剑,甚至有越级与大乘期修士一战的实力。但要成为人族中流砥柱、力挽狂澜,以他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可惜事与愿违,楚青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久后,他接到来自外界的传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妖族来犯,净水原危。
这是一份求援信。
净水原乃是四大宗门之一,实力强横,妖族进犯必定做好了十全准备。
说不定……连妖帝也会亲自出手。
若真如此,事情可就麻烦了。
楚青檀站起身,看了眼静悄悄的石壁,燕凌霄正在里面接受传承,短时间内出不来。
他在这里不会受到外界干扰,楚青檀略作思索,决定留书一封,然后独自前往净水原。
第53章
净水原的护宗结界被打出了个大窟窿。
妖族成群涌入,弟子们一边打退入侵的妖族,一边奋力修补结界,可惜收效甚微。
继五年前逐日之崖一战后的首次大规模进攻,妖族此番来势汹汹,不仅出动了两位妖王级别的强者,黑压压的兽群更是连绵成片,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楚青檀赶到时,净水原几大长老与护法已经齐齐出动,带领众弟子剿灭妖族,沈灵儿却不见了踪影。
她身为首席,宗门有难不可能不出现,除非她接到了更重要的任务!楚青檀使用法器探查,沿着沈灵儿的气息一路往北而去,顺手解决半道上偶尔冒出的几只妖兽。
他到的正是时候,沈灵儿与一众弟子正被数不清的妖族包围,陷入苦战。楚青檀出手将人救下,沈灵儿的肩膀受了伤,毒素沿着血液流向心脏,她的嘴唇逐渐变得乌青。
女主可不能有事,楚青檀立刻想要运功将她身体里的毒血逼出来,沈灵儿一把抓住他,当机立断服下一枚龟息丹,强撑着站起身:“没时间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到莲池。”
莲池是整个净水原灵力最充沛的地方,有时作为奖励,会让有功的弟子去池边修炼,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修炼效果。可大敌当前,沈灵儿不在前线御敌,为何会带人匆忙赶去那里?
见她面色严肃,楚青檀没有多问,一道精纯的灵力打入她的经脉,“走。”
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莲池时,那里早已是血流成河,冲天魔气像滴入池中的墨水,将原本纯净无暇的莲池染成黑色。
妖族的残肢和净水原弟子尸体横陈遍地,不难看出这里曾经历过怎样一番激烈的拼杀。莲池边上,守护此地的十长老正在与最后一只妖族缠斗,从赤红的双瞳以及浑身逸散的黑雾来看,它无疑是只妖魔!
夺舍成功后的妖魔实力极强,众人合力才终于将其擒住,趁着魔族脱离躯体之前刺穿了它的心脏。
妖魔死去,十长老顾不得调息疗伤,而是神情紧张地从莲池池底召出了一件东西。
锥形法器,成年人手臂长短,通体呈暗金色,上钝下尖,结构繁琐,四方坠着精巧的圆环。
见它并未被魔气侵染,十长老这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地。
那么多妖魔进攻莲池,为的就是抢夺这东西,而十长老死守莲池、沈灵儿带人增援,为的也是守住这东西。
楚青檀道:“这究竟是何物?”
沈灵儿看了十长老一眼,十长老长叹一声:“说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也许我们还需要请他帮忙。”
于是沈灵儿道:“此乃降魔杵,是维持钟山封印的关键所在,妖族此次进犯我们净水原,就是为了它。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们应当是想要解开封印,让魔族重新出世。”
“妖族想解开封印?为何?”楚青檀想不明白,妖族与魔族同样是死敌,若是将钟山封印的魔族放出来,对它们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灵儿摇摇头:“谁知道呢。”
十长老接着道:“不论目的为何,我们绝不能让妖族得逞,现下护宗大阵已破,莲池也被污染,降魔杵不能继续留在宗内,否则随时可能被它们夺去。”
沈灵儿:“您的意思是说……”
十长老看向楚青檀:“我们需要一个人帮忙,将降魔杵送到仙盟,交给善存仙尊。”
楚青檀:“您想让我去?”
他真没想到十长老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自己,且不说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偌大一个净水原,强者如云,多得是比他更靠谱的人,对方何至于将降魔杵交给他一个外来人?
十长老何尝看不出他的疑虑?可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得选,他当然希望能用更稳妥的办法,可惜眼下除了楚青檀,再没有更能让他放心的存在了。
十长老一抬手,用灵力织成一张茧,将降魔杵密不透风包裹起来,交到楚青檀手上。
“我相信灵墟仙尊,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一定有过人之处。楚青檀,拜托你了。”
沉甸甸的重量落到掌心,楚青檀沉默片刻,为对方的这份信任感到动容。
“您放心,我一定将东西亲手交给善存仙尊。”
十长老欣慰地点点头:“灵儿,你随他一起去,趁着没人发现,从小路走,尽量避开妖族耳目……”
他说着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沈灵儿连忙扶起他:“长老,您的身体没事吧?”
十长老摆摆手:“事不宜迟,快走!”
仙盟位于净水原北方,两地相隔数百里。为了不被发现,沈灵儿带着楚青檀隐匿气息,从北面的树林中潜行出去。
净水原东部与妖界接壤,北面又横着一座白夜山,若要选择最近的道路,就得贴着妖界从东边的小路穿过,非则只能选择翻过白夜山,绕远不说,还可能遇到山中埋伏。
可靠近妖界,风险同样不小。
两边都有风险,抄小路至少还能快些,沈灵儿一咬牙,决定从东边小路穿过去。
树丛深茂,天色暗沉,两人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用最快速度赶路。降魔杵无法通过法阵转移,也不能收进乾坤袖,楚青檀将它牢牢绑在腰间,行动间能感到幽幽的凉意透过衣物渗进皮肤,让人难以忽视。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提速与沈灵儿并行,低声问道:“世间降魔杵唯此一个?”
沈灵儿摇摇头:“降魔杵关系到魔族封印,自然不会只有一个,据我所知世间一共有三个,我们净水原莲池灵气充盈,是保存降魔杵的绝佳地点,所以才能持有其中之一。其他两个……我也不知道保存在何处。”
降魔杵的三处保存地点相当隐秘,在此之前,外界亦无人知晓净水原莲池里藏着其中之一。
想起此事,沈灵儿眉间染上愠色,咬牙道:“若非宗门内出了叛徒,将降魔杵的位置泄露给妖族,我们何至于遭此横祸!”
也是因为不确定叛徒身份,宗内人人皆有嫌疑,所以十长老才会选择将转移降魔杵的任务交给楚青檀。
倒不一定是出了叛徒,楚青檀想,或许是宗内有人被魔族夺舍了也说不定。
不过,既然自己远在无望崖都能收到净水原的信,说明求援信已经传到了修真界各个地方,各宗门的增援只会越来越多,等妖族发现降魔杵已经不在净水原内,便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咬不放。
楚青檀安慰道:“好在妖帝并未亲自前来,妖族攻势虽迅猛,长老们亦有一战之力。”
沈灵儿道:“妖帝身受重伤,就算想来,恐怕也是有心而无力。”
楚青檀心头一紧,脚下一滞险些摔倒。他堪堪稳住身形,皱眉道:“他受伤了?怎么伤的?”
沈灵儿全神观察四周,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回道:“据妖界那边传回的消息,妖帝本打算趁着势强彻底压倒火族,没想到最后关头火戎自爆,险些与他同归于尽。妖帝虽逃过一劫,却也伤得不轻,短时间内应当无法痊愈。”
她从楚青檀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端倪,侧目疑惑道:“你很关心他么?”
楚青檀正要含糊过去,余光注意到什么,瞳孔骤缩,猛地将沈灵儿推开,一根触手飞快从两人中间穿过,只差一点就能将两人刺个对穿。
两人相对分开,急进的脚步停下,触手已经收了回去。
挡在道路前的妖族衣着臃肿,上半身与正常人没有两样,下半身却由七八条颜色惨白的粗硕触手纠结形成。他缓缓抬起头,妖异的瞳眸一片赤红。
是妖魔!
方才的突然袭击使楚青檀身上的降魔杵掉了出来,正巧落在沈灵儿与妖魔之间。眼见触手再次伸出,沈灵儿眼疾手快捡起降魔杵就地一滚,躲开了触手攻击。
然而下一次攻击接踵而至,沈灵儿再也避不开,触手带着劲风,钢鞭似的向她当头袭来。关键时刻护花剑剑光掠过,将那触手齐齐斩断。
本以为得到了喘息之机,可没想到被削断的触手掉落在地,立马暴涨数十倍,尖啸着再次刺向沈灵儿。
此时楚青檀已经疾驰来到沈灵儿身边,电光石火间飞快权衡损益。沈灵儿身上本就有伤,还带着降魔杵,如果她被刺,不仅降魔杵保不住,连女主也会性命垂危,谁知道会对剧情产生怎样的影响。
而楚青檀自己就不一样了,吸取了上次逐日之崖的教训,他现在出门都将护身软甲穿在身上,就算硬接下触手一击也未必有事,还能为沈灵儿争取脱身的时间。
分秒之间便做出了决定,楚青檀猛地伸手将沈灵儿拉到安全地带,自己则直直地暴露在触手的攻击范围之下。
沈灵儿惊恐地睁大眼睛:“楚师兄!”
尽管有软甲护身,可尖锐的触手当头刺来,楚青檀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骤然缩紧,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触手尖端蠕动的粘液。而后方,还有更多的触手正在铺天盖地像他涌来。
“吱——”
触手忽然停住了。
距离楚青檀仅仅不到一寸之遥。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飒飒的风声、随风而逝的落叶、还有飞沙走石,一切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地定格下来。
然后,楚青檀眼前的那根触手,被一点一点,碾了个稀碎。墨绿浆汁从稀烂的皮肉中渗出,缓慢又清晰。触手艰难蠕动着,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伫立在远处,不可撼动的那只妖魔,身体忽然如同气球一般鼓了起来,鼓到无法继续膨胀的程度之后——
“嘭——”
妖魔和触手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地墨绿色的粘液和微微抽搐的碎肉残渣。
那妖魔,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抹杀了。
楚青檀愣愣看向身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身影缓缓走来,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隐去,修长的指尖裹在手套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腕。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虽然时隔久远,但楚青檀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浮仙宫的秦管事。
第54章
沈灵儿惊魂未定,抬眼看向缓缓走来的两人,视线放到秦管事身上,先是一愣,而后瞳孔微微放大,失声道:“八师爷?”
“你……你是八师爷,秦铮?”
秦铮,六百年前本是净水原最年轻的长老,后因练功失当走火入魔,大开杀戒,打伤了前去抓捕的仙盟使者,随后不知所踪。
自那以后,秦铮再也没有出现过,本以为他早已命丧黄泉,就连沈灵儿也只看过他的画像。没想到时隔六百年,他竟毫发无损地重新站在自己面前,沈灵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这位惊才艳艳的师爷曾是整个净水源的骄傲,沈灵儿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事迹,她常常会想,若师爷当初没死,如今大概也是如灵墟仙尊一般冠绝天下的人物吧……
岁月并未在秦铮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和从前相比,他眼神锋芒尽敛,有种宠辱不惊的平和。他的视线如清风一般从沈灵儿的弟子腰牌上掠过,微微一笑:“你是落尘的弟子。”
落尘是净水原大长老的名字,按辈分,大长老还得称秦铮一声“师叔”。
沈灵儿撑着起身,低头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净水原第二十六代弟子沈灵儿,见过八师爷。”
秦铮左手虚抬,一股温和的灵力隔空将她扶起,秦铮道:“我早已脱离宗门,与净水原再无瓜葛。如今我为浮仙宫管事,你我分属两宗,不必行礼。”
“浮仙宫?”沈灵儿愣住了,随即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在情理之中。只是浮仙宫从不插手外界之事,为何这次却……
说到这里,秦铮看向楚青檀,笑着打了个招呼:“小友,许久未见。”
楚青檀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落在秦铮身前的黑袍人身上,闻言回神点点头:“秦管事,好久不见。这位是?”
黑袍人一言不发,始终沉默着,帽檐下的阴影将他的眸子遮住,但楚青檀总觉得他在看自己。
秦铮顿了顿,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意味不明地叹了声,笑着为楚青檀介绍道:“这是我们浮仙宫的少主,弗舍。”
浮仙宫少主,来头不小。
这次楚青檀可以正大光明地打量眼前人了,他勾起恰到好处的笑意,行了个挑不出错处的平礼:“弗少主,幸会。”
弗舍帽檐微动,隐藏在阴影下的神色难以分辨。他没有说话,像是根本看不见眼前有楚青檀这号人似的,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向反方向走去。
楚青檀的视线跟着他转了半圈,触手妖魔死后留下一地魔气缭绕的粘液和碎块,若不及时处理,它们很容易再次汇集,形成新的魔族。弗舍漠然处理残局、净化魔气,难缠的魔气在他手中掀不起一丝波澜,很快烟消云散。他全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来。
好冷漠的人。
秦铮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看来是早就习惯了自家少主冰山似的性格。既然对方没有要多打交道的意思,楚青檀自然也就敬而远之,他收回视线,注意到沈灵儿身形晃了晃,然后忽然倒了下去。
楚青檀忙上前查看,只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肩膀上草草包扎的伤口撕裂,暗沉的血液很快渗透纱布,还有越流越多的趋势。
秦铮看了一眼,“是毒发的征兆。”
沈灵儿原本在净水原内就中了妖毒,只不过那时救援莲池刻不容缓,她没有立刻逼出毒素,而是选择服用龟息丹将毒性强压下去,后来妖魔当前,她为护降魔杵强行运功,使用灵力的同时也催化了毒素,如今毒性骤然爆发,她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楚青檀的搀扶下打坐调息。
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将伤口的血止住,若是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无意识状态,毒性只会扩散得更快。
楚青檀直接兑换了系统商城的加强版金疮药递给沈灵儿:“沈师妹,先止血吧。”
沈灵儿苍白着脸接过:“多谢楚师兄。”
随即她就犯了难,伤在左肩,她现在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麻木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须得让旁人帮忙上药。可若是上药,她免不了宽衣解带,身边几位又全是男子……实在很不方便。
气氛有瞬间的尴尬,显然在场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场的几个男子之中,谁来帮忙上药才能显得不那么失礼呢……
楚青檀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没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观念,他也不是没见过女孩子穿吊带、低胸礼服,不管怎么说,眼下保住性命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见沈灵儿神色为难,他主动开口道:“若沈师妹不介意,我可——”
“我来吧。”
秦铮忽然出声打断,快步上前拿过沈灵儿手里的金疮药,似真似假地叹道:“好歹你也称我一声师爷,徒孙有难,我这个师爷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他修为高深,已到了闭目不视只靠感应也能行动如常的境界,由他来为沈灵儿上药,确实最合适。
可他之前不还说自己已经和净水原没关系了么……
改口还真快。
不过既然他愿意相助,楚青檀也能少一桩麻烦事,于是将自己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沈灵儿也不忸怩,感激道:“灵儿多谢师爷。”
他们开始上药了,楚青檀自觉背过身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弗舍身上,对方背对着他正在净化魔气,微微低头时,黑袍勾勒出肩背的清瘦轮廓,看着有些眼熟,和记忆中某种同样清瘦的身影隐隐重合……
楚青檀自嘲地笑了下,他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自从晏归尘离开后,看谁都像他。如今他本尊应当正坐在妖帝之位上发号施令,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成了浮仙宫少主?
屏蔽掉满脑子胡思乱想,他道:“方才事出紧急,还未来得及好好感谢秦管事,若非你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如今早已凶多吉少了。”
秦铮笑着应答,手上动作飞快:“小友别谢错了人,出手救你的可不是我。”
楚青檀一愣,不是秦铮,那是……
他看向弗舍:“难道是……你家少主?”
“正是。”
楚青檀感到相当意外,看弗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原以为对方是那种看到旁人遇难也只会冷眼旁观的脾性,没想到竟也会出手相救,看来是他把人想得太狭隘了。
心里自动将弗舍归类为“面冷心热”类型,楚青檀认认真真道:“多谢弗少主出手相救。”
弗舍没有回头,楚青檀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原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答,正要转移话题,没想到忽然听他道:“别自作多情。”
楚青檀:“?”
他正疑心自己听错了,就听他淡淡补充了一句:“杀魔,不是为你。”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楚青檀终究是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随意笑了下,转而询问道:“既然如此,不知二位此番因何前来?”
浮仙宫远在东海,向来避世不出,弗舍和秦铮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巧合。楚青檀自认没什么能耐让这两个人专程离宫寻找自己,沈灵儿更是与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此行是为降魔杵而来。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秦铮笑道:“宫主得知净水原今日有大事发生。浮仙宫虽避世已久,但魔族封印不容有失,这才请少主前来相助。”
楚青檀:“哦?难道你们是来帮助净水原灭妖的?”
秦铮:“非也,我们此行只为将降魔杵护送至仙盟,以防它落入魔族手中。”
至于净水原与妖族的争斗?不论结果是净水原杀退妖族,还是妖族覆灭净水原,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沈灵儿惊讶道:“师爷……浮仙宫也知道有关降魔杵的事情?”就连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浮仙宫宫主又怎会知道?
秦铮只道:“浮仙宫没有秘密。”
他不愿意细说,旁人也不好多问,楚青檀心道那位宫主大人看来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深不可测,修真界和妖界若有哪方得他相助,恐怕对于另一方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也难怪他从来保持中立,避世不出了。
抛开这些不谈,有弗舍与秦铮同行,确实能化解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就弗舍方才出手绞杀触手妖魔的本事来看,他的修为至少在分神,甚至大乘。楚青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这样也好。”
说话间上好了药,沈灵儿的血止住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拿上降魔杵:“天色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楚青檀摇摇头:“不行,妖毒未清,多拖延一阵便多几分危险。沈师妹,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地方解毒吧。”
弗舍似乎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地道:“不关心自己的伤,倒对别人分外上心,真是位体贴周全的好师兄。”
这话像是褒扬,楚青檀听在耳中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不过被他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也有道不浅的伤口。
沈灵儿也注意到了,担忧上前:“楚师兄,你也受了伤,不要紧吗?”
楚青檀抬手看了看,触手妖魔偷袭时他将沈灵儿推开,那时似乎是感觉到手臂刺痛了一瞬,不过情况紧急,他没有分神关注。
因为没有伤到要紧处、流血不多,他穿的又是深色衣裳,所以一时没有发现。看到伤处之后,一直被忽略的痛感才后知后觉涌上来。
这种程度的伤,放在上辈子早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到处找药了,可在修真界历练了这些年,他现在竟也能做到对其熟视无睹,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楚青檀笑了下,放下手:“只是小伤,无碍的。”
沈灵儿还是不放心,“就算小伤也不可大意,我来为沈师兄疗伤吧。若是那妖魔身上带毒,不及时发现会危及性命的。”
楚青檀一想是这道理,再说处理伤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于是点点头道:“那便……”
“多谢沈师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忽然有人打断道:“你身上也带毒,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声音低哑,语气冷漠,说这话的人竟是弗舍。
楚青檀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看看神色为难的沈灵儿,又看看不远处一脸事不关己的秦铮,最后目光落到弗舍身上。
“那……少主你来?”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弗舍为自己疗伤,怎么说对方也是堂堂浮仙宫少主,身份尊贵,怎么会做这种近乎伺候人的活儿。
不过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打断他说话了,他这个人不是个软脾气,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要刺回去。
本以为弗舍会觉得冒犯,谁料对方沉默片刻,竟真的从袖中取出一瓶看起来相当金贵的伤药,走上前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楚青檀手一抖,弗舍忽然用力,紧紧桎梏住他的手腕,警告般压低了声音:“别动。”
他的嗓音很特别,似乎曾受过伤,低沉喑哑,像是微小的沙砾从耳畔划过,与破碎的音色交织,并不难听,反而让人感觉到一阵酥麻。
冰凉的体温穿透皮肤血肉,直刺入骨髓,几乎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难道这位浮仙宫少主修炼过与寒气有关的功法?
楚青檀抬眸,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了正常交往界限,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对方凌厉的颌骨轮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这个人……瘦得太过了。
不知怎得,他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嘶——”
手臂传来的钝痛让他回神,弗舍故意将纱布拉紧,声音阴恻恻的:“眼睛不想要了?”
这是在怪他窥探。
楚青檀自知理亏,人家好心为他上药,他却暗中打量对方真容,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他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自从看到这个人开始,目光就总是不由自主往他身上移,低咳两声道:“抱歉。”
之后他便有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该看的不看,弗舍似乎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手上力道放轻,没有再故意折腾他。不多时,楚青檀感觉卷到手肘的衣袖被放下,弗舍道:“行了。”
他包扎的手法很熟练,像是做过千百遍,或许以前也经常受伤,这才……
楚青檀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弗舍从前过什么样的日子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浮仙宫少主,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关心。
他收起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对弗舍道谢,结果对方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根本不理他。
眼看有冷场的苗头,秦铮适时开口:“此地腥气太重,怕是会引来其他妖族,我们还是先换一处地方解毒吧。”
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沈灵儿的中毒症状更严重了,她现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若不即使解毒,以她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到仙盟就会毒发身亡。
她身上还有任务没完成,就算要死,也必须先将降魔杵交到善存仙尊手中才能死。
她不再迟疑,思索片刻后道:“白夜山下有许多巨甲兽的洞窟,隐蔽性极好,且气味杂乱,可以容我们暂时隐匿。”
楚青檀看向秦铮,对方点点头:“请带路吧,我和少主随你们同去。”
一行人向白夜山方向走去,在沈灵儿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她所说的洞窟。沈灵儿进去后立刻开始打坐调息抑制毒素蔓延,咬伤她的是一种名为白眉腹的蛇妖,其毒素进入身体后便会如游丝般扎根于血液之中,寻常解毒丹药全然奈何不得,只有专攻此毒的结续丹能够将其连根拔起。
秦铮是个全才,炼丹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缺少炼制结续丹所需的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蛇胆花。
毒素已逼近心脉,时间刻不容缓,秦铮道:“楚小友,烦请你与少主一同去附近找找,蛇胆花为黄白色花瓣、黑色花蕊,喜阴凉潮湿,在苔藓茂盛处应当能寻到。我这就开炉炼丹,请务必在日落之前将草药回来。”
日头已西沉,距离日落至多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很紧,楚青檀点点头立刻动身:“明白。”
他们向山体背阴面走去,白夜山是座荒山,常年杳无人烟,树丛盘根错节,道路崎岖难行。
楚青檀用剑刃开路,目光四下留意着着蛇胆花的踪影,无意中发现弗舍慢慢走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前面的草丛荆棘像是被看不见的巨轮碾压过,变得低平驯顺,全然不会影响他前行。
他似乎掌握着某种操控空间的能力,想起不久前他凭空碾碎触手妖魔的手段,楚青檀在心中思量。
既然他有这样方便的能力,自己就不必费劲用剑开路了,楚青檀召回护花,心安理得地走在弗舍身后,全神贯注寻找蛇胆花。
找着找着,他被动停下脚步——弗舍不走了。
不仅如此,就连“看不见的巨轮”也不再运作,弗舍转过头,兜帽下的目光冷冷睨着他。
看来他对于这种“蹭路”行为相当介意。
楚青檀点点头表示了然,心里损了弗舍两句,自觉回到旁边开自己的路。隐匿在宽大黑袍下的身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重新迈步向前。
楚青檀专心找花,身边一旦安静下来,他的脑海中就不自觉回想起不久前沈灵儿说过的话:火戎自爆,妖帝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身受重伤……
虽然明白以反派的身份设定,哪怕是身受重伤也不会有事,但这四个字却像魔咒一样在楚青檀脑中盘旋不去。
这是在担心什么呢?
他颇有几分自嘲,毕竟要论伤人,谁也没有他当初做得狠。那可是切切实实将所有后路都堵死了。晏归尘现在大概恨他恨得要死,他在原剧情里的结局是被活生生抽出了脊椎,拦腰吊在万蛇窟之上,日夜被毒蛇缠绕啃噬。现在看来,只怕会更惨。
可为何偏偏是蛇呢?
楚青檀苦中作乐地想,哪怕是豺狼虎豹,蚂蚁毒虫也好啊,他这人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蛇,心理阴影严重到光是看一眼都会刺激得头皮发麻走不动路的程度。
刚想到这里,他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身边树杈上软软垂下来的一条东西,藤蔓似的体型,乍一看与树藤别无二致,仔细一瞧,三角形头颅,背上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鲜艳花纹——分明是条毒蛇!
“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楚青檀身体一僵,瞳孔骤然紧缩,那毒蛇的蛇信就在眼前吐露,尖牙距离他的脸只有一步之遥,这一刻不管是功法还是灵剑,全都被他忘到脑后,他只能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忽然,眼前一道雪亮的银光闪过,那条冲他露出了尖牙的毒蛇被斩成两截,挂在树上的身体失了力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久违的空气涌入胸腔,楚青檀这才猛地恢复了呼吸,脚下的蛇尸让他忍不住倒退两步。
有人在他身后扶了一把,是弗舍。虽然没有看清武器是何物,但楚青檀知道方才也是他出的手。
弗舍收回手负在身后,见楚青檀脸色都变了,顿了顿,开口时颇有几分讥讽的意味:“怕?”
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说不怕也没人会信,楚青檀惊魂未定,心里感激弗舍出手相助,没有介意他的语气,如实道:“年少时曾遇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对蛇类……心有余悸。”
弗舍听后无言了一阵子,忽然问:“所有蛇类?”
所有种类的蛇在楚青檀眼里都一样可怕,没有例外。他默默拿稳了剑,给出肯定的回答:“所有。”
弗舍不说话了,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目光有如实质,即使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楚青檀也能感觉出来,他想了想自己方才的回答,似乎没有得罪对方的地方,迟疑道:“怎么了?”
弗舍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5章
蛇胆花性喜阴寒潮湿,楚青檀一路留意着长有青苔的地方,很快在一处树丛掩映的泉眼旁边发现了几株。
快速采回去交给秦铮,东西交到秦铮手里的时候,太阳才沉了一半,他们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此后秦铮有条不紊地提取花瓣精粹、融合药性,炼制出结续丹喂沈灵儿服下。她吐出一大口毒血,气色开始好转,擦了擦嘴角便立即打坐消化药性。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星夜笼罩白夜山,洞穴近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入夜寒凉,虽然在场几人皆修为不低,但照顾到沈灵儿身体虚弱,楚青檀还是捡了些枯枝生火,既能取暖,也做照明。
四人的影子在穴壁上清晰摇曳,没人说话,橘色暖光中只听见火星窜动的轻微炸响。
自从回来之后弗舍就再没与楚青檀有过任何交流,虽说之前也同样,但这次楚青檀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一些不同,每当他抬眼看过去时,对方总会提前移开视线,难以捕捉。
他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没有思量太久便将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拿着棍子拨了拨柴火,对秦铮道:“许久未见,不知木前辈近况如何?”
自五年前浮仙宫一别后,他与木心便再也没见过面,不过对方倒是经常托人送来新锻造的法器,品质世所罕见,楚青檀与燕凌霄在历练途中遇到了适合的材料也会留着给他送过去。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需要太多言语解释,大家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秦铮道:“小木啊,他还是那个性子,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打铁,难得看见他出来走动。偶尔遇见,他的气色比刚来那阵子好多了。”
相由心生,多年郁结得以纾解,气色自然会变好。
楚青檀随意问了几句,终于进入正题:“宫主大人此次派二位前来,除了护送降魔杵,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秦铮微微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降魔杵对整个世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宫主大人派我们来自然只是为了它,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私事了,楚小友难道连私事也要过问吗?”
楚青檀笑笑:“当然不会。我只是想知道,宫主既然不愿降魔杵落到妖族手中,是否意味着浮仙宫在两族争斗之中更倾向于站在妖族的对立面?”
秦铮:“降魔杵可以在任何人手中,除了魔族。宫主不会偏帮任何一方,浮仙宫亦是。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平衡。谁想打破平衡,谁就站在浮仙宫的对立面。”
楚青檀忽然想起原书烂尾剧情里,男主和反派同样是分庭抗礼相持不下,也算是平衡的体现,水至清则无鱼,既然浮仙宫追求平衡,那么在暗处,剧情无从体现的地方,是否也有浮仙宫在其中推波助澜?
不管怎么说,浮仙宫目前表现出的态度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魔族绝不能再次出世。如果有人背道而驰,无疑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
虽然不知道晏归尘为何想要解开封印,但楚青檀并不希望他真的走上那条路。就算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他会败在男主手下,自己也希望他能保住性命,重新开始。
他终究……还是想拉他一把的。
等燕凌霄从无望崖出来,不出意外修为已到达分神境大圆满。来到这个阶段,后续再想晋升就只能凭借修士个人的悟性和机遇,五年来该给的金手指都给了,楚青檀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帮他的。
如果楚青檀想,倒是能砸积分直接将自身修为提上大乘期,但他就算再强,强到能直接一统两界也没用,任务最终还是要落到男主身上。
系统给的任务目标很宽泛,“帮助男主打败反派”,怎样算是打败,打败到何种程度?都没有给出明确的标准。
鉴于原小说的太监性质,故事后期本就没有明确的剧情线。楚青檀猜测,只要剧情符合逻辑、男主成为最后赢家,结局能够兼备这两点,就不算烂尾,他的任务也就能够顺利完成。
至于反派,不一定非要被男主杀死,谁规定反派不能洗白呢?
既然燕凌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楚青檀想,等与他汇合交代好所有事情之后,自己就找办法去妖界走一趟。虽然明白希望渺茫,但总要一试。无论如何,晏归尘绝对不能成为那个解开魔族封印的人,只要他还没有犯下大错,一切就有挽回的希望。
楚青檀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并没有发现对面两人的细微交流。一直如同冰冷石像般打坐的弗舍,放在膝上的指尖颤抖着慢慢蜷缩起来。
洞外月光洒落,秦铮微不可察地看了弗舍一眼,对方摇了摇头,他只得收回目光。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柴火燃尽,温暖的火光慢慢暗了下来,只余下一堆火星莹莹的余烬挥发最后一点暖意。这暖意伴着静谧的风声,感觉就像星夜躺在柔软的沙滩上,耳边划过阵阵浪潮,让人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但这里是蛇窝遍地的白夜山,楚青檀心里总有顾虑,无法真正安心入睡,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冷玉似的月亮高悬在头顶,目下所及之处皆蒙上一层清浅辉光,又有树影朦胧,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
抬头看着明月,寒凉夜风扑打在脸侧,睡意顿消。
此景美则美矣,独自欣赏却不免感到冷清孤寂,难怪从前许多诗人才子们总喜欢对月感怀,慷慨赋诗。
楚青檀年少读书时不学无术,翘过的课比吃过的饭还多,面对此情此景,纵使心中百感交集,也只能想到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哎。
他大感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想要往回走,却意外发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身影。
黑袍裹身,静悄悄的,像一团沉默的影子。
是弗舍,他也在抬头看月亮。总是压得很低的帽檐向后坠去,漂亮的鼻尖和唇瓣暴露在月光下,同样的冷□□致,轮廓却有几分熟悉。
楚青檀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低下了头,刚才的熟悉感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发现楚青檀正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弗舍身形顿了顿,随即转身就走,颇有几分“有你没我”的干脆。
楚青檀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几步追到对方身后,疑惑道:“弗少主,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可自认与你并无干戈,你为何总是避着我?”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同行,如果他真的无意间触怒了对方,还是尽快将事情说开为好,一味回避只会加剧矛盾,让双方都不痛快。
弗舍却全然没有想要解决问题的意思,丢下一句“自作多情”,走得更快了。
楚青檀没那么容易被甩开,当他下定了决心要完成某件事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退缩。
他大步跟上,冷静道:“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那我再自作多情地多问一句,为什么你对旁人能做到视若无睹,面对我时却要夹枪带棒若即若离?我们难道不能正常相处吗?”
弗舍急促的脚步一顿,倏地转头看来,声音含怒:“因为我就是讨厌你!不行吗?”
楚青檀:“我又不是灵石,人见人爱。你讨厌我可以,但总得有个理由吧?”无缘无故就被人讨厌的话,那他也太无辜了。
而且他看对方的表现,似乎对自己积怨已久,他猜测道:“我们以前见过?”
这几年他带着燕凌霄走南闯北,结识过奇人异士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或许他曾在某时某地与眼前这位神秘的少主有过交集,只是他忘记了,又或许他曾在不自知时得罪过对方,这才让对方一直记仇到现在。
弗舍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冷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见没见过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没人在乎。”
这不领情不配合的态度真是十分令人头疼,楚青檀只得顺毛捋,兴许把对方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压下去,他们之间的交流就顺畅多了。
“不,我在乎。倘若我们真的曾经见过,或者我曾无意中做过冒犯你的事情,请你如实告诉我。如果是我的错,我也好赔礼道歉,将旧怨揭过,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楚青檀说着说着,发现对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开始发抖,抬手捂上自己的腹部,总是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下来,像是冬日里被积雪压折的青竹。
“你没事吧?”
弗舍后退两步,“站住!别过来。”
他周身气息狂躁凌乱,指尖紧紧按住腹部,显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楚青檀也顾不上什么旧怨不旧怨的了,皱眉关注着他的气息变化:“我能帮你做什么?”
弗舍喘息声轻颤,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忍了许久才道:“离我远点。”
声音很轻,几乎快要融化在夜风中。
楚青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这种时候任何争辩只会加剧对方的痛苦,顺着他的意思或许会好些。
他一步步后退,远远看着那个满身清冷月光的身影慢慢矮了下去,直至蜷缩到地上,像一只受伤的猫。
忽然他的身侧有道影子一闪而过,秦铮凭空出现在弗舍身前,没有伸手碰他,只是递给他一瓶药水:“喝下去便无事了。”
弗舍一把将那药水挥开,“我不要!”
秦铮无言看着他在痛苦中煎熬,叹道:“这又是何必呢?”
弗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低,距离太远,楚青檀没能听清。
第56章
这一夜,真正在安稳休息的只有沈灵儿一人。
结续丹的效果很好,调养一整晚之后,她体内残余的毒素已经完全被逼出来,周身的灵力波动趋于稳定,伤口也终于有了愈合的迹象。
睁开眼时发现身边几人都不在,她走出洞外一看,三人聚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楚青檀的神情有些凝重,见她过来关切询问:“沈师妹,恢复得如何?”
沈灵儿神色惭愧:“多谢各位不吝相助,我已无碍,若无别的事情便尽快启程赶路吧。”若不是为了给她解毒,大家也不必在这里耽搁一夜。
楚青檀闻言看了弗舍一眼,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隔着严严实实的黑袍看不清他的脸色,不知他的状态是否表里如一。
毕竟昨夜的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而秦铮递过去的药,他到最后也没喝,是硬扛过来的。
楚青檀想不明白,弗舍那时都已经疼到站不稳了,为何就是不肯喝药缓解。他在不远处看着,心里就像揣了块石头,坠坠的难受。
决定动身前,楚青檀低声问弗舍:“你还好吗?”
弗舍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好得很,不劳费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启程之后,楚青檀发现他隐约有落后的迹象,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
楚青檀猜测他也许是旧伤未愈,但又强撑着不愿示弱,于是在赶了一段时间的路之后招呼沈灵儿将速度放慢些,煞有其事道:“我似乎是伤着腿了,无法走太快。”
走在前面秦铮和沈灵儿闻言都回过头来,反应全然不同,秦铮看着他一脸若有所思,沈灵儿却没想太多,真以为楚青檀伤了腿,关心道:“要紧吗?我略通医术,可以为楚师兄看看。”
楚青檀并没有伤,当然不会让她看,“只是小伤,昨夜我已经处理过了,不必劳烦沈师妹。”
照顾到楚青檀的“腿伤”,接下来的行程速度放缓了许多。但他们的道路并非一番风顺,走了半日不到,便再次遇到妖族的袭击。
这次来的是一群,数量众多防不胜防。秦铮一人引开了大部分火力,剩下十几只妖族与妖兽分别由沈灵儿和楚青檀应对,弗舍站在不远处,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正与楚青檀交手的是只蛭妖,实力不强,但身体异常柔软,如水液一般形态多变,连灵剑也无法将它刺穿。楚青檀正专注应敌,忽然发觉远处寒芒一闪,不起眼的鸟羽如钢针般向弗舍直刺而去,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危险!”
顾不得恋战,楚青檀一记灵力暴击震开缠上来的蛭妖,用力拉过弗舍躲开那记偷袭,随即抬剑挡住身后接踵而至的攻击。
瘦削的身体撞到胸膛上,没有多少重量,楚青檀一只手就能将他完全护在胸口,掌心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冰冷嶙峋的触感从衣袍下透出来。
弗舍身体一紧,伸手推他胸膛,“你——”
“别动。”楚青檀把人按得更紧,几乎是贴在自己身上,全神贯注对付妖兽,不再分心。
弗舍比楚青檀矮了半个头,下巴挨在楚青檀肩膀上,双手僵硬地放在楚青檀背后,不知是要推开还是要靠近。
耳边是一声声的急促心跳,强硬的力道不容自己后退分毫。眼前剑光明灭,血肉翻飞,自己被人保护得很好,连一点血腥气都未曾沾身。弗舍只挣扎片刻,便如同积年的坚冰缓缓融化成温水,他伸手攥住楚青檀的衣服,越来越用力。
楚青檀看出来了,弗舍根本没有恢复,与初见时的强大从容不同,现在的他五感迟钝,功力溃散,就像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完全没有自保能力,若是放任他独自待在战局之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祸事。
他一手将人牢牢护住,在妖群中杀了十几个来回,待将敌人全部解决,佩剑上沾满妖血,才小心把手放开。
“你还好吗?”
同一个姿势维持太久,弗舍的身子似乎有些僵了,意识到战斗结束,他先是愣了愣,指尖缓缓松开,随即一推楚青檀胸口猛地后退,一句话也没有说。
楚青檀心想他大概是觉得失了面子,毕竟身为深不可测的浮仙宫少主,却要像个弱者一样被别人护着,对于性子要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他生气实属正常。
见他身上没有伤口,楚青檀主动转移话题:“你的修为……”
“只是暂时的。”
弗舍冷冷打断他,“很快就会恢复。”
楚青檀看着他道:“不要勉强,下次若再遇到妖族袭击,你便躲在我身后,我会护着你。”
弗舍再次沉默,许久后才漠然道:“你对谁都这样?”
虽然他的声调没怎么变化,但楚青檀觉得他好像又生气了。这人的脾气就像他的身份一样莫测,怒意说来就来,好在楚青檀早已习惯,顺着他道:“自然不是。弗少主救过我,于情于理我都该还你这个人情。”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口,弗舍是浮仙宫的人,并且地位很高,若是能与浮仙宫交好,对他而言受益无穷。至于心里那点微妙的情感,楚青檀自动忽略。
不过他开始好奇,弗舍修炼的到底是何种功法,会让他功力尽失不说,身上也从未展现出一星半点的灵力波动。
灵力波动这种东西,但凡是个修士,哪怕只是最低阶的炼气境界,只要经历过引气入体的过程后便会出现。修为越高波动越强,有经验的人只需通过灵力波动便能判断出修士境界。
可自从弗舍出现开始,他的身上就什么也没有,除非他是妖,或者使用了某种方法掩盖自身灵力波动,楚青檀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妖族与人不同,哪怕是渡过化形期修炼出了人形,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有别于人类的兽性,而这种兽性,楚青檀还从未在弗舍身上发现过。他更像一块玉璋,漂亮但冷冰冰的、带着刺人的棱角。
虽然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但楚青檀觉得他的相貌一定很好看。这想法很没有依据,因为容貌出众的人大多是不介意被人看的。
弗舍道:“我不需要谁来保护,管好你自己。”
他的言辞还是如此不留情面,但楚青檀能感受到他态度的软化,最起码他不再像白夜山时那样一味地回避自己了。
处理好残局,几人重新出发。疾行许久,弗舍逐渐体力不支,楚青檀见状有意落后与他并肩,不时拉他一把,略施法术,让他能走得松快些。
弗舍一开始并不领情,甩开他递过来的手,无意间触到他掌心疤痕,不知怎么的又肯了。
那道疤痕横贯楚青檀整个右手掌心,宽寸许,即使早已愈合,也能看出当时一定伤得不轻。
楚青檀见弗舍似乎很关注这道疤痕,于是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未伤及经脉,不算什么。”
弗舍收回目光,没有回答。但当楚青檀再次拉着他给他传功时,他没再反抗。
接下来一路往北疾行,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不到半日的路程他们就能抵达仙盟。
天色再次黑了下来,赶了一整天的路,又经历一番拼杀,此时几人都有些疲惫。夜晚赶路比白天更危险,他们决定停下来休整片刻恢复状态。
今晚的月亮没有昨夜圆,以修士的目力来说,只靠着微弱的月光也能在夜间行动如常,不过楚青檀还是生了堆火,嘴里嚼着补气丹,将盖在火堆下的红薯拨了出来。
虽然以他的修为早已能辟谷,但他深以为满足口腹之欲乃人生一大乐事,如果人活着连饭都不能好好吃,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从小喝琼浆玉露长大的沈灵儿从未见过这种接地气的食物,好奇地凑过来:“楚师兄,这是何物?”
“烤红薯,味道还不错。”楚青檀递给她一个,“尝尝?”
沈灵儿接过来尝了一口:“唔……好特别的味道!”
见她赞不绝口,秦铮产生几分好奇,红薯他见过,但这样简单的烹饪方式他却闻所未闻,于是也不客气地剥了一个尝。
楚青檀剥皮手艺一绝,烤熟的红薯在他手中很快露出粉糯澄黄的内里,热气腾腾,焦香四溢。他看了眼坐在旁边无动于衷的弗舍,秦铮道:“楚小友自便吧,我们少主从不进食。”
难怪瘦成这样,肩上都没什么肉。
弗舍吃不吃是一回事,自己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在场每个人都有,为免厚此薄彼之嫌,楚青檀将剥好的红薯塞到弗舍手里,随他拿去烧了还是扔了。
刚烤出来的红薯还有些烫,弗舍就那么捧在手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抬眸看看楚青檀,对方正一口一口吃得畅快。
犹豫片刻,他将红薯凑到唇边,安静地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又咬一口。
秦铮用余光看着:“……”
总是儒雅从容的表情似乎有点崩坏。
见红薯没被扔掉,楚青檀有些意外,又有点高兴。他觉得弗舍这个人虽然别扭又嘴硬,但有时也不失可爱之处。
休息妥当,他们准备再次动身,楚青檀将火堆扑灭,起身时动作一顿,抬头与秦铮对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东西跟上来了。
他们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现,照常往仙盟方向前进,走了一阵子,沈灵儿也发现了端倪,频频回头。
“楚师兄,我们周围似乎有人。”从之前开始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但却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楚青檀点点头:“敌人不少。不过没有立刻攻击我们的意思,恐怕留有后手。”
沈灵儿蹙起秀眉:“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形势对我们不利。”这次来的妖族没有向前几次一样莽撞进攻,一看便知有备而来,不好对付。
楚青檀:“不必太过紧张,随机应变便是。”
在猛兽露出獠牙之前,他们的草木皆兵只会消耗自己的精力,反而容易让对方抓到破绽。
一明一暗的局面并未维持太久,距离仙盟境内只剩最后半个时辰的路程,敌人终于按捺不住发起了攻击。
令人意外的是,来的妖族数量虽多,但整体实力比上一波还弱。楚青檀挡在弗舍身前,一剑解决一只,心中疑虑越来越深。
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仙盟又近在眼前,要想夺得降魔杵,眼下是最后的机会。敌人在暗处蛰伏这么久,怎么可能只派出这点战力?
夜风拂过树梢,飒飒轻响,树影在月光下摇曳,不知是不是错觉……树上似乎有个黑色的影子。
不是错觉!楚青檀倏地望去,正好与树梢上蹲着的漆黑身影对上目光,那是一双红到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赤色眼睛。
黑发、鹰爪、鸦羽,还有从袖口与衣摆中垂下的、蛇身一般的长藤……
妖王藤鸦!
不仅如此,看他双目赤红、周身黑雾缭绕的模样,恐怕早已被魔族夺舍成功了。
若是弗舍状态正常,战胜妖魔藤鸦并非难事,可他如今修为尽失,他们剩下几人哪怕联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遑论对方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夺宝。
对上楚青檀的目光,藤鸦轻轻笑了下,那笑容甚至称得上温和。下一秒,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楚青檀心脏狠狠一跳,立刻拉上弗舍,“走!”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不对,丝毫不恋战,形随声动,几乎在楚青檀说完话的瞬间便已冲了出去。他们不再顾及掩饰气息,功法运转,用出了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楚青檀有法器加持,即使带了一个人也能领先在最前头,他一边全速疾行,一边凝神留意着可能来自各个方向的袭击。降魔杵在他身上,藤鸦的第一个攻击目标最有可能是他!
他的速度太快,两侧景色飞速倒退,几乎留下残影。猎猎疾风如刀似刃,割走血液中仅存的温度,唯有紧紧交握的双手始终如一,力道之大甚至让弗舍感到了疼痛。但这次他不再被动接受,而是用力抓紧,像是两根天生就该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无论如何也不分开。
树木变得越来越低矮,他们即将脱离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踏上一片碧波荡漾的浅草原野,再往前便是仙盟境内。
希望看似近在眼前,楚青檀的心态却远没有这么乐观。细微的破空声自后方袭来,他猛地侧身避过,一只脚踏出了密林的阴影范围,猛然意识到什么,伸手道:“停下!”
两道流光接连停在他身侧,是秦铮与沈灵儿。
他们顺着楚青檀的目光向下,皆微微变了脸色。
一根翠绿色的藤蔓从楚青檀的脚下长了出来,此刻正从容不迫地往上爬,很快爬上了他的小腿。
弗舍骤然握紧了手掌:“魔种。”
魔种,魔族独有的繁衍方式,将提纯后的魔气注入种子之中,一旦有人触碰,种子就会立刻在他的血肉中扎根,汲取他的生命力壮大自己,直到种子完全成熟,就会立刻夺取这人的灵肉取而代之。
“啪、啪、啪。”
不紧不慢的鼓掌声,藤鸦不知何时已经出现,蹲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盯着他们,笑着道:“连魔种都知道,你很厉害。”
楚青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早就计划好了。不论是妖兽围攻还是偷袭,都不过是你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最终目的就是让他们忽略脚下的危险,自己踩上他早已埋好的魔种。
藤鸦抱着膝盖点点头:“不错,可惜你明白得太晚,只好成为我的养料了。”
楚青檀笑笑:“会吗?”
藤鸦歪头看着他:“请你不要乱动,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魔种这东西,是可以受母体催熟的。也就是说,我只要像这样动动手指……”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楚青檀:“你,就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除非能将魔化的藤鸦瞬间击杀,否则他随时能要了楚青檀的命。
现场寂静几秒,弗舍的指尖动了动,空气中微不可察响起血肉撕裂的声音。秦铮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弗舍,压低的声音严厉至极:“不行!”
“不论你们有什么小动作,我都奉劝一句,最好不要哦。”藤鸦好整以暇注视着他们,叹了口气,“说真的,就对付你们几个,帝君干嘛要派我来呢?”
楚青檀:“这话倒是不错,他应该亲自来。”
藤鸦捧腹道:“真遗憾,他现在正忙着养伤呢,怕是不能满足你的愿望了。”
楚青檀:“哦,所以他才派了你过来,你是他的得力干将?”
藤鸦高高兴兴的:“你看出来了?我很强,在我还是一只化形期小藤妖的时候,就曾吞噬过一只比我本体还大的乌鸦。哦,那是两千年前的往事了……”
楚青檀与他东拉西扯拖延时间,脑海里一目十行迅速翻查系统商城寻找脱身道具,连系统也为他捏一把汗。
【这个……欸不行不行】
【这个这个,“替死傀儡”,使用后两分钟内可为宿主抵挡一次死亡,价值5555积分】
楚青檀的目光在“替死傀儡”上停留一瞬,迅速滑下去。他没有接受系统建议,而是选择了另一件道具……
藤鸦的往事讲得差不多了,魔种已经爬到了楚青檀的腰际,他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舍:“我喜欢你,可惜你就快死了。你们人类就是这点不好,太脆弱,活不长。”
楚青檀:“既然如此,何不放我一马?”
藤鸦:“你要求饶?”
楚青檀拿出降魔杵,当着藤鸦的面晃了晃:“你追了我们这么久,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我把它给你,你过来拿去吧。”
沈灵儿目光一紧,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藤妖闻言起身,又立刻蹲了回去,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狡猾的人类,想骗我过去?我才不上当。”
人类的心眼比魔族还多,藤鸦坚决不做冤大头,他袖中的一根藤蔓逐渐伸长,摇头晃脑地伸到楚青檀面前,勾了勾:“请交给我吧,谢谢。”
楚青檀笑着伸出了手,却不是拿着降魔杵的右手,而是掌心刻有烙印的左手:“不客气。”
抓住藤蔓,恐怖的电流瞬间席卷藤鸦本体,他狠狠一颤,身体出现短暂的僵直,眼前一片空白。
价值888的瞬发型攻击道具:掌心雷。高达十万伏的电压,能直接让化形期以下的妖族灰飞烟灭,就算是魔化后的妖王遇上,也得老老实实被硬控几秒。
要的就是这短短几秒,一直在等待时机的秦铮动了,但有人比他更快。
没有任何征兆,藤鸦的身体中骤然冒出无数突刺,将他的身躯刺了个粉碎,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幸免。
“嘎——”
扭曲可怖的躯壳从树上砸了下来。
爬到楚青檀胸口的藤蔓一停,像是瞬间被抽去了生机,迅速枯黄坏死。
弗舍狠狠将他们从楚青檀身上扯下来,动作间洇出大片血迹,却不是来自楚青檀。
楚青檀抓住他的手臂,手下是一片腥热的濡湿,鲜血浸透了弗舍的黑袍。他摇摇欲坠,忽然向前倒去,楚青檀立马揽住他:“弗舍!你怎么样?”
秦铮声音含怒:“虚弱期强行动用力量,你不要命了?”
弗舍急促喘息着,身体在楚青檀的怀中微微抽搐。
楚青檀想为他传功,秦铮阻止道:“没用的,灵力对他没用。没人能帮他,他只能自己挺过去。”
灵力没用?
楚青檀一愣,灵力怎会对修士没用?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沈灵儿愣愣看着不远处,颤声道:“他、他没死!”
“喀……喀……”
藤鸦残破的躯壳缓缓裂开,接着像是蝴蝶破茧一般,一只乌鸦从里面钻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轰——”
鸦群仿若洪流,争先恐后从爆裂的惨躯中脱身而出,很快如黑云般铺天盖地向几人压来,漫天鸦羽,连一丝月光也无法漏下。
秦铮立即撑起灵力结界将众人护住,肃然道:“不,他已经死了,否则魔种不会枯萎。”
“藤鸦……藤鸦。原来是这个意思。”楚青檀瞬间明白了秦铮的未尽之意,唯有沈灵儿不明所以。
楚青檀:“藤鸦是双生妖,‘藤’死去之时,便是‘鸦’的新生之日。”
沈灵儿睁大了眼:“他有两条命!那我们如今岂非插翅难飞?”
确实是插翅难飞。
在鸦群几近疯狂的扑杀下,秦铮的结界已经出现裂痕,等结界一破,他们都得完蛋。
系统商城里倒是有不少能让楚青檀脱身的道具,但那些道具只能让他独活,却不能带着其他几人一起离开,再加上降魔杵不能被任何力量转移,若是落到魔族手中,无疑宣告了这次任务的彻底失败。
这样的结局,楚青檀实在无法接受。
他极力思考破局之法,可摆在眼前的似乎是个死局,除了放弃,别无他法。
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大,就在楚青檀快要认命的时候,一声铿然剑鸣划破喧嚣,金色长剑通体粲然,带着逆转乾坤之势自天际砸落,硬生生将包裹着他们的黑云割开一道口子。
一个清朗的声音行令道:“破!”
“哗——”
剑光大盛,金光撕裂黑云,鸦群尖叫着四散纷飞,包围圈瞬间溃散。
身穿白衣的青年抬手将天问剑召回,看见楚青檀的身影,立刻闪身过来。
“师兄!你没事吧?”
第57章
是燕凌霄来了。
他现在的实力能与魔化藤鸦打个平手,但并不能完全克敌。之所以能有如此威力,其实是用灵力催动了天问剑意,再加上藤鸦不久前受到重创,还未恢复至全盛状态,这才暂时被他逼退。
尽管如此,也足以为几人争取到片刻喘息之机。
燕凌霄大步上前,“师兄,你没事吧?”
他出关后看到楚青檀的留信便立马动身寻人,幸好,他来得还不算晚。
楚青檀心里的石头落地,能在关键时刻救场,总算他这几年的培养没有白费。
见燕凌霄过来,他动了动,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忽然被一股大力攫住。
弗舍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哑,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挤出来:“你去哪?”
楚青檀愣住,察觉到靠在自己胸口的这具身躯此刻僵硬得好像一块石头,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臂难以抑制地颤抖,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他无法忍受的东西。
他直勾勾盯着燕凌霄的方向,手上越来越用力,到了连楚青檀都感到吃痛的程度。失控的力量在他们周围躁动,仿佛一头被入侵领地的猛兽,正在发出威胁的低吼。
燕凌霄走过去的脚步骤然一滞,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意——只针对他一个人。
数年来的历练让他对杀意的感知无比敏锐,立刻横剑身前,锁定了来源目标,是距离师兄最近的那个黑袍人!
虽然不知道二人是何关系,但出于对师兄的关心,燕凌霄还是大声提醒:“师兄,快离开他,他有问题!”
看着两人隔空对峙,楚青檀不明所以,弗舍与燕凌霄应当是第一次见面才对,何来如此针锋相对的敌意?看他们这架势,但凡添上一点火星,立刻就能以命相搏。
楚青檀的态度就是那一点火星,他夹在弗舍与燕凌霄之间,找不到两全的选择。不管是动还是不动,都会引发另一个人的激烈反应。
“先别动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灵儿在一边看着,同样不明所以,燕凌霄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吗?怎么一来就要开打?何况弗舍受伤这么严重,再打下去命都没了!
她试图上前阻止,被秦铮一把拉住,慎重地对她摇摇头。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声鸦鸣划破夜空。抬眼望去,只见明月被一轮黑色的圆盘缓慢吞噬,那景象很像传说中的“天狗食日”,不过对象换成了月亮。
见此奇观,楚青檀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面色一变,感到万分棘手,咬牙挤出几个字:“罗刹门。”
罗刹门,妖王藤鸦的绝杀技。以自身性命为赌注,将敌人困于自己的领域内,若在特定时间内无法脱身,则敌人死亡,反之则藤鸦丧命。
一个妖王以自身性命为代价设下的赌局,从来没有人能成功逃脱,藤鸦凭借着这一能力,甚至曾困死过一名大乘期修士,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
月光逐渐晦暗,当夜空完全被黑暗吞噬时,楚青檀只觉怀中一空,眼前光亮与黑暗交叠明灭,像一盏即将坏掉的白炽灯,周围终于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楚青檀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弗舍、燕凌霄、沈灵儿和秦铮都不见了踪影,他似乎置身于繁华的城池中心,周围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吆喝叫卖声沸反盈天。
可诡异的是,天上挂着的太阳是猩红色,落下来的阳光照到人脸上,如鲜血一般流淌,他们却对这诡异的情景没有半点反应。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脸仿佛都被一层红纱笼罩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耳边一刻不停的嘈杂声音,细听下来也是朦胧不清,像个吊诡的梦境。
但楚青檀知道眼前的不是什么梦境,而是藤鸦的罗刹门领域,领域内所有生灵都是他的分|身,他可以随时在这些分|身之中切换本体,如果不能杀死他的本体,分|身就永远也死不完。
在原剧情里,作为后期妖帝手下的得力手下之一,藤鸦给男主造成过不少麻烦,其中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一次便是罗刹门。
最后如果不是后宫之中有千机门的小师妹冒死窥探天命,算出了生门所在,男主还真有可能栽在这里。
处在领域之中的人想要逃脱只有两个办法,一、杀掉藤鸦真身,二、找出唯一的生门。
藤鸦在领域中近乎无敌,要杀他固然不易,但要在几乎没有尽头的领域中找到小小一处生门,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生门飘忽不定,随时都在变动,或许上一秒才找到,下一秒它就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楚青檀一路向前,领域中的“人”仿佛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纷纷绕开他走自己的路,但当他不着痕迹悄然向后望去时,会发现身后无数模糊不清的脸孔都齐齐朝向他的方向,无声窥视。哪怕身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他们的头也违反常理地转到身后,直勾勾盯着他。
这只是一个开始。
照书中剧情所描述,随着领域内的时间推移,他们会逐渐展露出攻击性,且时间越久越难对付,要想脱身只能趁早。
楚青檀加快前进速度,在人群中飞快搜寻,一个个模糊的面孔从眼前闪过,忽然他脚步一滞,看到了某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楚青檀有瞬间的错乱,怀疑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晏归尘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无意义的嘈杂声隔绝远去,他听见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从来没有过的热烈,几乎让他感到呼吸困难。此刻他暂时抛开所有杂念,定定盯着那个身影,艰难拨开挡在身前的无数躯体,终于伸出手,沉沉扣上那人肩膀。
“你——”
那人缓缓转过头,却并不是楚青檀预想中的面孔。眼前一花,对方悄然变成了弗舍的模样。宽大的帽檐下,唇瓣染血般嫣红。
“原来是你。”
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楚青檀理智回归,明白自己方才或许是受领域影响才会一时间分不清幻觉与真实。
他胸口的气一松,手臂滑落,却没有顺利收回。
冰凉的手掌扣上来,纤柔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滑入他指缝之间,如蛇一般与他交缠扣紧,依偎的姿态仿若两人是最亲昵的恋人。
楚青檀一愣,不明白弗舍这是在做什么,只听对方轻声问道:“若不是我,你希望是谁?”
楚青檀:“……没有谁。”
他试探着挣动了一下,发现对方将他牵得很紧,虽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举动,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只能归结于对方不想在领域中与自己失散,毕竟失散后再想找到人几乎是难如登天。
不过现在的弗舍倒是比进入领域之前状态好得多,就连身上的血迹也都消失了,只是楚青檀依旧没在他身上察觉到灵力波动。
“看样子,你的功力恢复了?”
以弗舍的实力,若是能恢复到全盛状态的十之七八,那么他们就有很大希望脱离罗刹门。
仿佛猜到他的想法,弗舍遗憾地勾了勾唇:“没有。”
他上前两步,骤然拉近两人距离,仿佛是贴在楚青檀耳边说话:“现在的我什么用也没有,你会丢下我吗?”
楚青檀觉得他在说笑,不过看着周围逐渐朝他们聚过来的人群,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说笑的心情。毕竟他可不是男主角,没有次次都能绝处逢生的金手指,搞不好真的会玩命。
就着两人相牵的手,他把弗舍拉近自己身边:“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出去。”
现在周围的东西虽然表现出了攻击倾向,但距离真正发起攻击应当还有一段缓冲时间,他得尽快找到其他几人商量对策,大家聚在一起互相照应,也好过被逐个击破。
事不宜迟,楚青檀立刻就要动身,却被弗舍拉住了。他静静站在原地,全然没有要动的意思,看着楚青檀道:“你真愿意带我出去?”
楚青檀回头看他,认真道:“我会尽力。现在我们就去找他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说罢他又要走,却再次被拉住了。
“不必找旁人。”弗舍低哑的声音古井无波,听不出一丝起伏,“现在就带我走。”
楚青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再次回头向他望去,只见他左手虚抬,指尖空气骤然扭曲,缓缓展开了一道与他等高的白色通路。
“我找到生门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楚青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生门,诡秘莫测的生门,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他找到了?还是抢在男主之前找到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这好像是真的。穿过这道门,他们就安全了。
可是,其他人还在里面。
他们自然可以一走了之,等他们走了,剩下三人却没有这么好运能正巧撞上生门,更有可能被生生困死在领域中。
楚青檀只考虑一瞬,便放弃了马上离开的想法:“不行,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我得把他们找回来。”
弗舍紧紧牵着他的手,仿佛很想不通:“为什么要管他们?”
楚青檀也想不通,就算弗舍与燕凌霄、沈灵儿没有交集,可秦铮毕竟是他的下属,同为浮仙宫人,难道他就连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他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你先走,我去找人。”
弗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他缠得太紧,楚青檀挣不开:“……是。所以你先走,不必和我一起犯险。”生门不一定会在此处停留多久,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风险,弗舍如今功力尽失,跟着他并不安全,最好是尽快离开。
弗舍道:“你不跟我一起走,怎么保护我?”
楚青檀哑然,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他是说过要保护弗舍没错,可这保护也要有个底线,他不能寸步不离守在对方身边,还有人需要他去救呢!
“秦管事和沈师妹还没有下落,我师弟也还在里面,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弗舍似乎笑了下:“所以你就要抛下我?”
楚青檀皱了皱眉,觉得弗舍的态度有些奇怪:“我没有要抛下你,只是让你先走,等我找到他们自然会去找你。”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生门消失你会怎么样?”
楚青檀沉默,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让你先走,这是我的选择,不该连累你……”
“借口。”弗舍冷冷打断他。
“你根本不是怕连累我,只是与我相比,你更看重他,所以才丢下我去找他!”
楚青檀一愣,“你在说什么?”
弗舍手掌越攥越紧,仿佛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说话语气却是与动作全然不同的尖锐怨恨。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就是在乎他,就是偏爱他!从他出现开始你就再也没正眼看过我,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楚青檀被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这时,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扑了上来。可他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无形的力量“砰”的一声震了个粉碎。
出手的人甚至连眼神都没投过去一个。
楚青檀涩然道:“你不是功力尽失么?”
弗舍笑了笑,声音放轻,无端显得阴狠:“你不会蠢到连这个都信吧?”
楚青檀脸色骤变,弗舍仿佛十分开心,左右转动手掌,看着血线从手腕慢慢爬上指尖。
“这么想见他,就让你见见好了。”
语毕,指尖微抬,不远处的空间豁然撕裂,露出了另一方空间内的画面。
燕凌霄浑身浴血,举剑拼杀,身前是无穷无尽如山峦般倾轧而下的兽潮。
楚青檀一惊,“燕凌霄!”
燕凌霄回头,也看到了空间裂缝彼端的两人,睁大眼道:“师兄!”
楚青檀想过去将他带出来,可刚迈出两步便被弗舍一把拉了回去,“不许去。”
燕凌霄被妖兽缠得无法脱身,见状顿时怒了:“你想对师兄做什么?放开他——唔!”
妖兽顶中他的腹部,他狼狈地连连倒退,险象环生。看得楚青檀眉头一跳,生怕他死在对面。
“别动他!”
弗舍见他抑制不住地皱眉,无言良久,忽然笑了,他第一次对楚青檀笑,没想到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
“还真是一对情真意切的师兄弟啊,看来你们的感情确实很不错,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替对方操心。我倒成拆散你们的罪人了?”
楚青檀紧紧攥拳,说不清心中是愤怒还是失望。
弗舍根本就没有失去功力,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脱离罗刹门领域、甚至直接杀掉藤鸦,但是显而易见,他不会这样做。
这些楚青檀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对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
弗舍严丝合缝缠在他指尖的手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道:“既然你的功力还在,那么受伤也是假的?至今为止你做的一切……全都是在演戏?”
弗舍顿了顿,随即无谓地笑了:“随你怎么想。”
楚青檀只觉得他的笑声无比刺耳,胸膛狠狠起伏几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勉强冷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弗舍上前靠近,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身,下巴亲昵地靠到他的肩上,含笑低语:“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师、兄?”
第58章
楚青檀从梦中猛然惊醒——
眼前是金丝楠木雕花床顶,软烟轻纱的床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轻轻晃动,似水波微澜,一派宁静柔和。
一切都与沐云轩内的陈设别无二致,他有瞬间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玉清境。
这时房门打开,一个额上长着角芽的小妖毕恭毕敬走进来,对他行了个礼:“仙师有何吩咐?”
玉清境内不可能出现妖。
思绪一下子回到现实,这些天来的记忆重回脑海,楚青檀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靠上软垫,捏了捏眉心。
“滚出去。”
小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告退,离开时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里面的人逃出来似的。
楚青檀自嘲一笑,觉得大可不必,就以他现在功力尽失、手脚绵软的状态,怕是走不出几米就能被外面的守卫“请”回去。半个月来,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从离开罗刹门那天算起,他已经被关半月有余了,那天得知弗舍就是晏归尘,他心神大震,晏归尘趁机将他迷晕带到了这里。
那天,楚青檀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卸下神秘的黑袍,晏归尘的容貌并没有太大改变,还是那样摄人心魄的纯净漂亮,昔日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却透着幽青的阴郁,柔软的气质也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尖锐。
他坐在床边,正把玩着那块染了血的玉佩,见楚青檀醒来,垂眸笑了笑:“师兄醒了,头还疼吗?”
他虽然笑着,但眼中分明没有半点笑意。就像一块墨染的美玉,让人难以看透。
楚青檀注意到周围熟悉的陈设和景象,一花一木、一桌一凳,就连那把他亲手做的青竹藤椅,都与沐云轩内的一模一样,但却弥散着不容忽视的淡淡妖气。
楚青檀面色一变,撑起身来:“这是哪里?”
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胸闷气短,连起身都困难。晏归尘扶他起来,笑语盈盈的像是在闲谈:“师兄放心。此处是我一手为师兄建造的住所,师兄可喜欢?”
楚青檀半靠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体温透过衣料渗进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些信息他从何得知?还有那块玉佩,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作为证物交由仙盟保管,他又是怎么得到的?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此刻最要紧的问题:“燕凌霄呢?你把他怎样了?”
自己离开时,燕凌霄还被困在罗刹门之中无法脱身,若是晏归尘此时对他做些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晏归尘轻描淡写道:“杀了。”
楚青檀一惊,猛地回头看他,见他一脸戏谑,即便明白他所说的绝不可能,但又忍不住犹疑。原因无他。现在的晏归尘,看起来真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反应这么大,晏归尘心下烦闷,面上却表现得无所谓,仍然挂着笑:“师兄这么着急作甚?我开玩笑呢。那人不像我,命好,有师兄时时挂念着,就算是罗刹门也能逃出生天,看来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没事就好,楚青檀松了口气。如此看来,晏归尘既没有报复玉清境,也没有对燕凌霄出手,虽然可能只是要先腾出手来料理他,但既然一切都没发生,就好歹还有回转的余地。
见他沉默不言,晏归尘笑笑,“师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些年来过得如何?”
楚青檀抬眸看他,他变了太多,不再是从前那朵需要自己保护的小白花,身上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睥睨。
“何必问?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很不错?”晏归尘喃喃重复,轻嗤一声。
楚青檀不明白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报复自己,那日在白夜山又为何要出手相救?不仅如此,以晏归尘现在的实力,就算直接将他抓走也不在话下,何必掩饰身份一路同行获取他的信任?
如今晏归尘的想法他是彻底看不透了。
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他现在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功力尽失不说,连佩剑和众多法器也被收缴一空,本来对上的胜算就寥寥无几,现在直接归零,只能任由对方搓圆捏扁。
五年前楚青檀亲手剖丹的时候就想过自己未来即将面临的遭遇,本以为自己会惴惴不安,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平静。这大概也是因为晏归尘的表现比他预想得更……温和?
他无奈自嘲,“现在我是落到你手里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当初那样对待晏归尘,如今风水轮流转,他自己做了阶下囚,对方自然是要报复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会报复到何种程度。
是断手断脚,剥皮抽筋、还是像当初自己所做的那样剖丹,让他变成废人?或者干脆一点,直接一剑了结他;又或者旧怨难消,参照原剧情里他的下场,将他抽去脊椎吊在蛇窟之上日夜承受噬身之刑?
想到那个场面,密密麻麻吐着蛇信的蛇群,楚青檀瘆出一身鸡皮疙瘩。若真要受那种折磨,那他还不如自己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晏归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从身后环住他,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亲密得好像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恩怨。
“处置师兄?我舍不得。师兄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师兄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自然要好好报答。”
楚青檀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所说的“报答”是真正意义上的报答,“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归尘靠得太近,说话时微凉的气息洒在他的颈侧,给他一种毒蛇盘绕,獠牙随时都会刺入自己的要害处的错觉。
“师兄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对你怎样,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楚青檀不确定他口中的“其他人”是单指燕凌霄一个,还是包括玉清境在内。又或者他想报复的对象是曾将他驱逐出去的整个修真界?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似乎就有解开魔族封印的缘由了。只是楚青檀现在还无法确定,五年来在妖界呼风唤雨的新任妖帝玄麟究竟是不是晏归尘本尊?
想到这里,楚青檀将晏归尘推开,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玄麟……是否是你在妖界的身份?”
新任妖帝玄麟,出现于五年前晏归尘消失之后,以雷霆之势扫除妖族障碍、打败各大妖王、将分裂已久的妖界再次统一,对于反抗他统治的势力甚至不惜以灭族处置,手腕极其强硬。不仅如此,他还重用魔将,任由魔族势力在妖界蔓延、多次挑动与仙门百家的混战,手段残暴、罪行累累,几乎成了“恶”的代名词。
晏归尘实在想不到,楚青檀会把这样一个罪名按到自己头上,在对方心里,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天生坏种?
他带笑的面具缓缓收敛,用力捏起楚青檀的下颌,“师兄觉得那些事情全都出自我手,为什么?就因为我身体里那一半螣蛇族血脉?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就那么不堪?”
楚青檀偏头挣开,脸侧留下两道火辣辣的红痕,晏归尘如此愤怒,他明白自己或许错怪了对方,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晏归尘就是玄麟,他的依据也只有那些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原剧情。
“抱歉……”他涩然道,“我没有那样想过。”
晏归尘面无表情抚上楚青檀的脸,将眼前人完全圈禁在手中的掌控感多多少少抚平了他的躁郁,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丝微笑:“别再对我说谎了,毕竟师兄若铁了心要骗我,我可是招架不住的。”
楚青檀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确实骗过晏归尘,不管出于什么缘由,说出口的承诺没能做到,他心中有愧,也说不出什么是为了他好的话,在晏归尘看来,那就是欺骗和背叛。
晏归尘不满他的出神,指尖重重按上他的唇瓣,缓缓靠近:“我就在师兄面前,师兄在想谁呢?”
肌肤相贴,呼吸相融,楚青檀喉结上下滚动,将目光从他勾人的眉眼间挪开,伸手推拒:“别这样。”
晏归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千依百顺的晏归尘了,现在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闻言不仅后退,反而得寸进尺,将楚青檀压倒在床上,不容反抗地指尖相扣。
“师兄,这样不公平。师兄曾经接受过我的心意,对我许下过承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师兄的心里怎么能装着其他人呢?”
他的乌发流水般倾泻而下,霸道地将楚青檀困在自己怀里,像是捕食的蛇,慢条斯理绞紧属于自己的猎物,直到他再也无法逃脱。
也许因为距离太近,楚青檀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热烈搏动,感觉到耳朵慢慢染上热意,想要躲开却被紧紧压住一动不能动。他维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淡淡道:“那些话……不过是哄骗你的谎言,做不得数。”
这话直接撕开了晏归尘伤得最狠的那道疤,但他却没有发怒,最痛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伏在楚青檀胸口,好脾气地笑着:“是,我知道,但是没关系。”
师兄的承诺不过是哄骗,没关系,师兄不想留在我身边也没关系,师兄的心里装着别人……也没关系。
晏归尘捧着楚青檀的脸,逼他注视自己的眼睛,认真道:“等我把多余的人都处理掉,师兄的眼里自然就只有我一个了。”
兜兜转转,他还是把账算到了燕凌霄头上。
楚青檀皱眉,将他往自己衣襟里钻的手抓出来,“你别动燕凌霄,当年的事情不是他的错,他并不知情。”
晏归尘笑了:“我知道啊,是师兄不想他沦为废人,所以才将我的金丹剖给了他,都是师兄的错。但我舍不得拿师兄怎么样,只好委屈他做一回替罪羊了。”
楚青檀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回答,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一愣,晏归尘低头在他唇边重重咬了一口。
咬出了血,晏归尘慢慢吻干净,将楚青檀缠得密不透风,贴在他耳边柔声低语。
“师兄,别再为他说话了,我会生气的。”
……
晏归尘离开后,楚青檀躺在床上缓了一阵子,堆积在胸口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如决堤洪水般奔涌而出,一浪接一浪冲击着他的内心。
愤怒、恐惧、担忧、庆幸,还有隐秘到难以发现的喜悦……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分别五年,晏归尘的变化太大,与记忆中那个柔软无害的师弟相比,现在的他更接近原剧情里那个冷酷阴骘的反派,强大、狠绝、喜怒无常。
楚青檀本该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反派的剧情已经回到正轨,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可事实上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对于晏归尘,他有爱、有愧,现在又多了悔,楚大少爷前世是金堆玉砌的豪门公子,后来又成了顶级仙二代,活得肆意豁达,从没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样复杂的情感,一直以来的清醒理智摇摇欲坠,他头一次生出了迷茫。
两人的重逢并非他想象中的你死我活、剑拔弩张,那些微妙情感也没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冲淡。当年他往晏归尘丹田挥下的那一刀,留下的只有让他们同样痛苦的陈年疤痕,到头来谁也没能真正放下。
可这些无谓的纠葛,到底还要持续到何时呢?开始一段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只会伤人伤己,楚青檀终究是要离开的,他若是对晏归尘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最后只会造成更沉重的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有不能沉沦的理由。
想明白这一点,楚青檀整理好心情敲出系统:“男主现在状态如何?”
【滴滴——男主生命体征正常,目前成长值86%】
看来燕凌霄已经顺利离开了罗刹门,总算有件能让他高兴的事。
楚青檀将系统召出来,揪住它的身子一顿捏:“反派说他不是妖帝,你现在有什么说法?”
系统:【这是世界意识自……】
楚青檀眯眼:“又是世界意识自动修正的结果?世界意识这么会修,还要你这个系统有何用?干脆都丢给它修去好了。”
系统艰难申辩:【这次应、应该是真的,但由于反派身份出现重大偏移,严重影响后续剧情发展,这是系统记载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需、需要上报主系统申请解决方案】
楚青檀:“需要多久?”
系统:【最多,一个月】
楚青檀眼神危险地看着它:“不会又扣我积分吧?”
系统飞快从他的魔掌中逃离出来:【不会不会,上次扣积分是因为宿主反向攻略,但这次情况不一样,问题没有出在宿主身上,宿主不会因此受罚】
那就好,如果类似剖丹的事情还要再发生一次,楚青檀可能会直接撂挑子走人。
晏归尘说到做到,真的没有将楚青檀怎么样。反而把他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亲力亲为地照顾,除了不放他自由,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
但再好的待遇,如果放在禁锢人身自由的前提下,也就显得不那么让人愉快了。
但楚青檀从不委屈自己,放宽心态,就当是高强度任务之后短暂的休憩,毕竟有人天天变着法地给他做美食的日子,他也很是想念。
唯一需要考虑的事就是如何找机会离开这里,如今两界形势愈发严峻,还不知道晏归尘到底想做什么,他不能蒙上眼睛坐以待毙。
只是他没想到,转机很快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楚青檀每日闲暇时用看书打发时间,看的多是狗血缠绵的小说话本,什么书生与狐妖的三世情缘、人鬼情未了、被狼养大的少年……
上次送来的厚厚一沓转眼便见了底,于是晏归尘命妖侍又搜罗一批,今日准时送到他的案上。
临近黄昏,妖侍送书来了。
楚青檀看着话本,目不斜视道:“放下吧。”
那妖侍默不作声关上门,依言将书放下,却没有立刻转身出去。楚青檀注意到了,看他一眼:“还有什么——”
猛地转身,压低声音:“燕凌霄?你疯了!来这里做什么!”
这所谓的送书妖侍正是燕凌霄,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偷天换日,竟通过层层守卫来到了楚青檀面前!
他身上还穿着妖侍低调的服制,头上带角,看起来与此处来来去去的小妖没什么两样。见了楚青檀,激动上前,一把抱住他。
“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分开后连忙上上下下打量他:“那个混蛋有没有对你怎样?他有没有伤害你?”
楚青檀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我好得很,倒是你,好不容易脱身怎么还敢回来?你这是自投罗网知不知道?”
燕凌霄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我是专程来救你的,师兄,我们走吧!”
他说着拉起楚青檀就要走,楚青檀把他拉回来:“没这么容易!此地到处都是守卫,和我一起,你走不出去。你若是落到晏归尘手里,那才是真正害了我!”
燕凌霄还是不甘心:“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师兄留在这里受他折磨吗?我做不到!况且我现在已经是分神期大圆满的修为,加上天问剑,哪怕对上大乘期修为也不怕,难道还打不过他?”
楚青檀顿时一阵头疼。
打不过啊,当然打不过。别说你现在才分神大圆满,就算是到了大乘期,也不过勉强能与晏归尘打个平手而已……
但这话不能对燕凌霄说,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到目前为止他的修行之路顺风顺水,说是一片坦途也不为过。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达到这个水平,他的心中当然是充满傲气的,一定要狠狠摔个跟头才能明白天外还有天。况且这小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门心思认为自己在晏归尘手里凄风苦雨,正在怒气正盛的当口,自己不能火上浇油。
楚青檀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你先冷静冷静。我在这里没有受折磨,晏归尘也没你想得那么坏,暂时不必担心。”
燕凌霄端起茶水喝了个干净,一抹嘴唇:“师兄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们曾经有怨,当初师兄在逐日之崖差点除掉他,他侥幸逃脱,一定对师兄你怀恨在心。如今师兄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他会如何……”
他越说越担心:“不行,师兄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若是师兄信不过我,那我就去找师尊,师尊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他说出“师尊”二字,楚青檀的心头狠狠一跳,立刻想起原文中楚观风为救自己惨死在晏归尘手中的结局,厉声道:“不行!”
燕凌霄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楚青檀:“此事你还没有让师尊知道吧?”
燕凌霄摇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师兄的下落,还没来得及回禀师门。”
“那就好……”
楚青檀松了口气,严肃告诫:“此事你务必对师尊保密,不仅师尊,玉清境内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明白吗?”
燕凌霄皱起眉头:“为什么?难道师兄情愿留在此处受罪?师尊那么疼你,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楚青檀知道燕凌霄的性格有多执拗,感觉自己的眉心隐隐作痛:“没有为什么,你若让他知道只会害了他。”
燕凌霄认真道:“我若瞒着师尊导致师兄出了事,那才是真的害了他!”
楚青檀真想把男主这根死脑经从脑袋里抽出来削一削,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大概是他无可奈何的情绪感染了燕凌霄,他总算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寻常,勉强决定后退一步。
“七天,我再等七天。若是七天之内还不能找到机会将师兄救出去,不管怎样我都会将此事如实回报师尊……就算师兄因此怪罪我,我也认了。”
“师兄,妖帝的伤就快痊愈了,现在整个妖界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师尊想救你就更难了。对不起师兄,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
“开战?”
楚青檀一愣,正要询问,忽然听见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立刻闭上嘴,示意燕凌霄马上离开。
燕凌霄不甘心地又抱了楚青檀一次,用眼神告诉他: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晏归尘进门时,窗户吱呀摇晃着,楚青檀正靠在窗边吹风。
他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药碗向窗边走来。
“今日风大,师兄开窗会着凉的。”
“我没那么娇贵。”
走到楚青檀身边,晏归尘忽然一顿,目光直直地看过来,眸色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楚青檀察觉他的目光,淡淡道:“怎么了?”
晏归尘:“今日送来的话本,师兄可喜欢?”
楚青檀面不改色:“尚可。”
“既然如此,怎不见师兄翻阅?”
“看累了,休息片刻。”
“这样啊。”晏归尘伸手关了窗,目光不露痕迹扫过窗外。外面树影摇曳,草盛风轻,一切如常。
晏归尘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牵过楚青檀的手,将他按坐到床边,端来了药碗,吹凉了亲手喂到他嘴边。
“既然无事,我便伺候师兄喝药吧。”
楚青檀看着送到嘴边的汤药,眼中满是抗拒。这可不是什么十全大补药,而是让他功力尽失的罪魁祸首,半个月来他每天都要喝一次,喝完就散攻泄力,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晏归尘摆弄。
晏归尘每次都一定要亲自喂他喝完,根本就躲不掉。
泥人也有几分脾气,况且楚青檀本来就不是个泥脾气,被迫喝了半月软骨散,早憋了一肚子不满,方才又与燕凌霄纠缠了一通,此时心情不虞,再也不像之前一样好说话。
“天天灌药,这么担心我逃走,何不直接废了我的修为?或许剁去我的手脚,做成摆在屋里的人彘来得更方便。”
晏归尘笑容不变:“师兄为何生气?从前我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他指的是在沐云轩时,两人相伴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怎么能一样?
楚青檀真的生出了几分火气:“如今的我与废人有何区别?”就算是废人也比他自由。
晏归尘放下汤匙,握了握他的手:“我舍不得一直关着师兄,等师兄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我会放你自由的。”
楚青檀:“我的承诺?”
晏归尘微微笑着,阴郁的眼底浮上一点深海泡沫似的亮光:“三生树结缘、道侣大典,师兄答应过我的。”
楚青檀面无表情:“好啊,你想举办道侣大典是吧?可以,我没意见,最好明天就办……不,现在就办!不过是……唔!”
晏归尘终于变了脸色,用力将他压倒在榻上,红着眼尾碾上他的唇,舌尖撬开唇瓣勾了进去,带着怒意狠狠吻他、压他、缠他……
几近泄恨的一个吻,楚青檀被吻得眼底湿润,快要喘不过气来,却因为双手被压制着无法反抗,意志昏昏沉沉,连晏归尘何时将药渡了进来都不知道。
等到药效上头,他彻底失去力气,晏归尘不再扣着他的双手,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晏归尘又在他唇边咬了一口。
“这种事情怎能随便?师兄不许故意气我。”
说罢他抚去楚青檀唇边水渍,喘着气低头,两人额头碰着额头,胸口抵着胸口,能听见彼此同样剧烈的心跳。
楚青檀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晏归尘他,真的很喜欢咬人。
过了一会儿,两人身上的热度逐渐退去,他听见晏归尘说:“下月初三是个难得的吉日,等到那天我们便去三生树结契,要同生契,师兄再也别想离开我。”
同生契,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结下此契后,双方对彼此便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最恩爱的道侣,也很少有直接结同生契的。
楚青檀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软骨散逐渐发挥作用,他的意识越发昏沉,不清楚自己睡过去之前是不是回了个“嗯”。
可不管怎么说,他能离开这里了,这是个很好的逃脱机会。
第59章
最近几天的晏归尘比以往都要粘人,浮仙宫少主不是闲人,他每日本该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但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他都留在房中守着楚青檀,简直比新婚夫妻还形影不离。
自那天以后,楚青檀喝药再也不需要谁来劝,自己喝得相当利索,但凡迟疑一秒,某个没羞没臊的人就要上嘴,那时他不仅被迫喝药,还得被蹭出一身的火,难以排解,憋得难受。
但就算是不喝药的时候,以他如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就算对方做得再过火,他也只有躺平忍耐的份,顶多口头上斥责几句。
毕竟晏归尘虽然大胆,但至今还没有放肆到动真格的地步,只是亲一亲,楚青檀还能接受。
只是他这么日日夜夜地黏在身边,楚青檀很难找到与燕凌霄联系的机会,眼看约定的期限一天天逼近,他有些心急了。
可他越是心急,晏归尘就将他缠得越紧,两人几乎时时黏在一起,根本没有分开的机会。
经过这几天的练习,楚青檀已经学会了在接吻时换气,但偶尔还是会被晏归尘过于强势的动作弄得气喘吁吁,对方将他紧紧圈在怀里不容逃脱,只能被动与他气息交融、唇齿纠缠。
楚青檀怔怔看着眼前这张勾魂夺魄的脸,不知觉伸手抚上缓缓摩挲,尽管亲吻过无数次,他仍然没办法完全对这张脸无动于衷,色令志昏,反复受到诱惑。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燕凌霄还在外面等着呢。
残存的理智让楚青檀艰难从美色的引诱中脱离,他努力在晏归尘的纠缠下保持冷静,试图思考该如何找机会联系燕凌霄,将下月初三的行动告知。
半个多月了,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此地既有修士也有妖族,都无条件听从晏归尘的调遣,彼此之间也从未产生矛盾,显然不属于修真界和妖界的任何一部分。
难道他在浮仙宫?
可若是在浮仙宫,燕凌霄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冰凉的触感忽然袭上腰际,指尖沿着温暖的体温向下游走,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让楚青檀立刻回神,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晏归尘的手。
晏归尘轻笑一声,俯身咬上他的颈侧,动情低喘:“看来是我不够努力,才会让师兄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
楚青檀下意识掩饰:“我没——”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一种滑腻阴冷的触感慢慢缠上他的小腿,如同有生命般不紧不慢地继续向上,那感觉很像……蛇。
楚青檀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那触感令他毛骨悚然,甚至连低头察看的勇气都没有。
“晏、晏归尘,那是什么东西?”
晏归尘伏在他的胸口,眸光水润,神色迷离,充满愉悦地告诉他:“啊,是我的尾巴。”
蛇尾……
楚青檀快疯了,双手不上不下地放在晏归尘肩膀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收回去、快收回去!”
他能接受蛇变成人,可接受不了人变成蛇!
“不要。”
晏归尘用撒娇一般的语气残忍拒绝了他,尾巴非但没有收回去,反而往里探了探,更加接近危险地带。
楚青檀用力扣紧他的肩膀:“你到底想怎样?”
晏归尘低头,又是一次旖旎至极的缠吻,楚青檀的神经高度紧张,满脑子都是贴在自己腿上的蛇尾,完全挤不出心思想其他,任凭对方在自己口中肆虐。
这次晏归尘亲了个够,满意地松开他:“这样才对,师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想别人,也不准再骗我。否则……”
他微笑着用蛇尾轻轻拍了拍楚青檀的腿,亲昵地蹭蹭他,浑身透着餍足的气息:“师兄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楚青檀僵着脸:“我知道了。快把你的……尾巴、收回去。”有这么个东西贴在身上,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好在外面忽然传来叩门声,有属下传话:“启禀少主,我们在附近发现了魔族痕迹。”
魔族?
晏归尘顿了顿,慢悠悠地收回尾巴起身,对楚青檀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去看看,师兄等我回来。”
他说着披上衣服走出房门,门关上,楚青檀狠狠松了口气,总觉得腿上还残留着那种阴冷瘆人的触感。
晏归尘的性子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
不过随即他又开始唾弃自己没出息,总是耽于美色欲拒还迎,这才让晏归尘愈加肆无忌惮。
五年前那天晚上他似乎用完了自己所有的狠心与决绝,现在与对方相处,他总是做不到全然拒绝。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动情,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好不容易砌起的心墙似乎有松动的趋势,楚青檀心里拉响警钟。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尽快离开。
这时窗户被人轻轻敲响,楚青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晏归尘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来,他迅速起身打开窗户。
“师兄!”燕凌霄从窗户下面露出半张脸,紧张的神色在看到楚青檀安然无虞时放松了些许,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师兄,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楚青檀低头看看自己,全手全脚,衣着整齐:“没有啊。”
“还说没有!”燕凌霄肉眼可见的恼怒,“你、你浑身上下都是他的气味!”
楚青檀一噎,耳朵不由自主地发热,沉默了一下,忽然啧道:“你来的正好,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燕凌霄的注意力立马转移,扒着窗台道:“什么事?”
楚青檀:“两天后,我们会启程前往三生树。”
燕凌霄的关注点歪了:“你们?你和晏归尘?你们去三生树做什么?”
楚青檀:“……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能离开这里了,是个逃走的机会!”
三生树在红仙庙,而红仙庙是个独立于仙门百家之外的净地,除了要缔结契约的道侣之外很少有人踏足,携带守卫入内更是不被允许。
晏归尘想结契,自然得遵守红仙庙的规矩,等监视楚青檀的守卫一撤,寻找机会离开就简单多了。
燕凌霄也想明白了这点,脑经转得飞快,立马就有了主意:“明白了!我这就前往红仙庙,先行设下传送法阵,两天后随时准备接应师兄,师兄找机会甩开他与我碰头,我带师兄离开!”
楚青檀点点头:“隐匿好行踪,别被人发现了。”
燕凌霄自信一笑:“师兄放心,以我现在的本事,若有意想隐匿气息,凭谁也找不到我。我在此处隐藏了这么多天,从来没被人看出过端倪。”
“别掉以轻心。”
“知道了。”燕凌霄重重握了一下楚青檀的手,“那我走了,师兄保重。我很快就能带你离开。”
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身影,楚青檀神色复杂,离开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些奇怪的情绪归结于担忧。
希望事情这能如燕凌霄所说,一切顺利。
两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到了初三这天,晏归尘敲定的结契吉日。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云霞流动,像一条暖橘色的绸带在天际飘扬,透着宏远的紫色微光。
时隔半个多月,楚青檀第一次踏出房门,真正看清了这地方的全貌,竟是东海上的一座孤岛,难怪让燕凌霄找了这么久。
温和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拂,呼吸着新鲜空气,精神都振奋了许多。晏归尘今日没有喂楚青檀喝药,他的功力恢复了两成,身体虽还有些绵软,但正常行走已不成问题。
楚青檀捏捏指节,感觉腰间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东西,对晏归尘伸出手:“我的剑?”
晏归尘歪头看着他:“有我在,不会让师兄置身险境。”言下之意,也就不需要佩剑了。
那可不行,本命灵剑这种要紧的东西若是留在晏归尘手里,那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找回去。楚青檀皱起眉头,佯装不悦:“别太过分。修士出门不佩剑像什么话,难道你真将我视作你圈养的宠物?”
晏归尘定定看了他半晌,而后柔柔一笑,拿出护花亲自交给他:“师兄别生气,我还给你就是了。”
还了剑,他轻轻牵起楚青檀的手,“现在可以同我一起走了吗?”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楚青檀却截然相反,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心里仿佛装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连带着头顶明媚的阳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走吧。”
红仙庙并不仅仅只是一座简单的庙宇,还包括了环绕主庙而建的众多次级宫殿。雕梁画栋,回廊曲折,花鸟树木步步成景,比起不沾红尘的庙宇,这里更像是雅致精巧的山水园林。
此地距离东海远隔重山,晏归尘带着楚青檀直接撕开空间裂缝,一个进出的功夫便跨越千里,比任何法器都来的迅速。
穿越如此漫长的距离,他似乎并不费力,但在落地之时忽然放开楚青檀的手,掩唇咳嗽了两声。
楚青檀看向他:“怎么了?”
难道是旧伤还未恢复?
晏归尘放下手,面色略显苍白,“师兄放心,我没事。”说完勾唇笑了起来,重新牵住楚青檀,“师兄关心我,我很高兴。”
楚青檀没有接话,目光转向前路:“没事就好。”
踏上廊桥,远处的红仙庙映入眼帘,三生树与红仙庙隔着重重宫阙庙宇遥遥相望,参天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其间红绸若隐若现,皆是由无数条姻缘红线交织而成,每根红线都代表了一对曾在树下结契的道侣。
楚青檀与晏归尘并没有多少话说,他们之间积压的矛盾太多,强行按捺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实则一句话没说对就有可能引发彼此不快。
两人无言穿过廊桥,迎面走来一对刚结契的道侣,看灵力波动,至多不过金丹期。男修揽着女修的肩膀,笑着互相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落在旁人眼中却是道不完的默契与温情。
楚青檀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了人,一转头,晏归尘目光落在那对道侣身上,若有所思。
回到楚青檀身边,他道:“师兄,等我们结契成了道侣,也能如他们一般么?”
楚青檀道:“不会。”
晏归尘垂眸,“为何?”
楚青檀:“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对道侣,每个人的相处模式都不一样。况且他们结契出于自愿,我们……”
说到这里,他缓缓止住,没有把话说完。但要表达的意思晏归尘已经知道了。
师兄是被迫结契的。
晏归尘默然片刻,忽地抬手拉住楚青檀,强硬地将自己的手钻入对方掌心扣紧,对上楚青檀的目光,无所谓地笑道:“师兄答应过我,师兄愿意的。”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谎言。
自欺欺人罢了。
晏归尘越是偏执,楚青檀就越是心疼,心疼往往是心软的开始,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目光投向另一侧,忽然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发现了一枚系着红穗的银铃。
看模样,与清心铃十分相似。
他心下微动,不露声色,余光沿着银铃方向继续寻找,果然在转角处又发现了一枚。
是燕凌霄留下的暗号。
他平静收回视线,穿过一道道回廊,两人终于来到了红仙庙前。抬眼望去,一层一层的石阶将庙宇托起,鸟雀蹦蹦跳跳落到阶上,好奇打量远处的两人。
结契之前得先去红仙庙请愿,走到阶前,楚青檀缓缓停下脚步:“我力气还未恢复,爬不动台阶,你自己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晏归尘回头看他,眸光暗沉,不置可否。
楚青檀不躲不闪迎上他的注视,坦然道:“如今我人都到这里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说得轻松,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心里并不认为晏归尘会松口将他独自留在这里。被拒绝也没事,他再找别的机会。
没想到晏归尘沉默片刻后竟然答应了。
“好,那师兄便在此处等我。”
意外之喜砸到头顶,楚青檀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嗯,快去快回。”
身上忽然一紧,晏归尘伸手用力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师兄说话算数,否则我会生气的。”
楚青檀在他背上轻拍两下,怀疑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从始至终晏归尘都不知道燕凌霄的存在,又怎能提前得知他们的逃跑计划?否则以他对燕凌霄的憎恶程度,若真察觉到对方的踪迹,早该发作了,怎么可能忍到现在。
要获得自由,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至于对晏归尘的欺骗……
楚青檀闭了闭眼,指尖缓缓收紧。等到一切事情解决,他会好好补偿对方,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看着晏归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确认他不会折返之后,楚青檀马上回到方才注意到的廊檐下,沿着银铃方向一路往前,最后翻过围墙进入一处偏僻幽静的庭院。
庭院荒废多时,杂草丛生,墙边有颗大槐树,树下是口枯井。楚青檀仔细观察,靠近井边,树上忽然轻巧翻下一个人影,正是早早藏身于此处的燕凌霄!
“师兄,你终于来了!”
时间紧迫,楚青檀顾不得叙旧,开门见山道:“传送法阵呢?”
燕凌霄:“在井底,我打探过了,这地方偏僻又破败,知道的人不多,不容易被发现。”
说着他将井口的碎叶灰尘拂开,借着晴好天光,能依稀看见井底白色的法阵痕迹。
“法阵最多只能将我们送出百余里,不过没关系,我早已准备好了藏匿法器,只要离开此地,没人能找到我们。”
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楚青檀点点头:“趁着晏归尘还未发现,我们快走。”
燕凌霄却忽然抬手道:“等等,有声音。”
楚青檀凝神细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沉,像是……妖兽的粗喘!
楚青檀面色一变,将燕凌霄往井里一推,“不好,快走!”
燕凌霄动作飞快,顺利落到井底,立刻催动法诀准备传送离开。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楚青檀:“怎么了?”
燕凌霄抬头,缓缓道:“师兄,法阵……失灵了。”
楚青檀心一沉,联想到离开前晏归尘说的话,胸口涌上强烈的不祥预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庭院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晏归尘的身影静静立在门口,眼眸中仿佛装着化不开的浓墨,就那么死死盯着楚青檀。
第60章
楚青檀浑身僵硬地同他对视,晏归尘看起来对眼下的情况并不意外,面色冷白,瞳眸幽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孤魂。顶着灼热的日光,竟让楚青檀冒出一身冷汗。
来的不止晏归尘一人,不多时,四周逐渐被各色成群的妖兽包围,各个眼冒绿光口角流涎,虎视眈眈盯着这方小小庭院,若是全扑上来,楚青檀还不够它们一人一口吃的。
看到这些,楚青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晏归尘分明早已将他们的计划看透了,故意放他离开,不过是欲擒故纵。
他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是何时发现的。”
晏归尘扯了扯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
“师兄,我们日日在一处,你瞒不过我。”
早在楚青檀第一次见燕凌霄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楚青檀身上沾染的气息属于令他最痛恨的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没想到这么早就露了馅,楚青檀苦笑,亏他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自己逃不出去,连燕凌霄也要跟着遭殃。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偏偏等到今日?”
“我在赌。”
晏归尘一步一步向楚青檀走来,眼底渐渐泛红,痛苦和失望随着血丝蔓延。
“我告诉自己要相信师兄,相信师兄不会抛下我同他离开。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师兄一个机会……可是师兄——”
走动楚青檀面前,他骤然停下脚步:“我又输了,你的选择还是他。”
明明他才是那个处于上风的人,可他的神情那样悲伤,仿佛是对方将他逼到了绝路。
楚青檀知道晏归尘误会了,他要离开并不是因为燕凌霄,就算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救他,他都是要走的。
楚青檀道:“你误会了,我没有选他……”
“还说没有!”
晏归尘怒喝一声打断他,紧紧攥住楚青檀的肩膀,眼角似乎有水光闪动。他额角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双手不停颤抖,显然是气狠了。
“你今天到这里来不就是想和他一起走吗?你就是想离开我,在我身边多留一秒都不愿意!他到底哪里比我好,值得你这样偏爱?就连结契……就连结契,也不过是为了与他离开才答应我的,你这么在意他,那我呢!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向来隐忍的人发起疯来比谁都歇斯底里,楚青檀被他吼得耳膜震痛,情绪也跟着上来,听晏归尘的说法越来越偏激,忍无可忍纠正他:“我们之间的事情与燕凌霄无关!若非你将我软禁,我又怎么会逃?”
晏归尘:“若你能留在我身边,我用得着软禁吗!”
楚青檀气笑了:“意思倒还是我的不对了?难道我就该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只绑在你身边做个任由摆弄的禁脔吗?”
“我没那么想过!”晏归尘怒道,“我只是不明白,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回到从前?你说你厌恶妖族,从未真心接纳过我,可在他出现之前,我们的日子分明过得很好啊?”
“这些年我拼了命地变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出现在你面前,我知道你在意玉清境、在意那些同我们全不相干的人,所以我谁都没有动,哪怕他们曾欺我辱我……我不求你能因此高看我一眼,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一起度过的三年,在你眼里难道什么都不是吗!”
听到这里,燕凌霄忍不下去了,他无视楚青檀的警告,直接从井底飞身出来,带着怒气道:“我们玉清境不欠你的,师兄也不欠你的!当年你被三尊会审处以极刑,若不是师兄瞒着所有人放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哪有机会在他面前咄咄逼人?亏得那几日师兄还……”
楚青檀:“你闭嘴!”
燕凌霄对当年真相一知半解,还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最没有立场说话的人,被楚青檀喝止之后仍不服气,“我没有说错!师兄哪有半点对不起他,要被他这样步步紧逼?单打独斗,我就未必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没了法阵,我也要带师兄离开!”
天问剑应声出鞘,楚青檀瞳孔骤缩,将出鞘的剑撞了回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别插手。”
让男主和反派在这里开打,还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结果,楚青檀顾虑大局,却没想到自己的动作落在晏归尘眼中便成了担忧维护燕凌霄,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掉,杀意暴起。
楚青檀只觉眼前一花,晏归尘已不在原地。燕凌霄后背一阵悚然,几乎凭借着本能提剑格挡,随后便被可怕的巨力击飞出去。
他在空中翻身调整好姿势,落地后立马与晏归尘缠斗起来,然而越是打,他越是能察觉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一招一式格外吃力。
他暗自心惊,自己如今的境界可是分神大圆满,距离大乘期只差临门一脚,且有神剑在手,功法招式皆为顶级,哪怕越级挑战也不在话下,可竟几招之内就被晏归尘压得喘不过气!短短五年,对方的修为究竟达到了怎样恐怖的程度?
顾及楚青檀在场,两人都没有用大开大合的招式,但也将庭院和附近的建筑毁了个干净,还有好几只跑得慢的妖兽受波及丧命。楚青檀知道自己什么水平,这两人打架他不会贸然插手,他心里门清,什么都没有保住自己的小命重要。
虽然早就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但眼看着晏归尘毫不费力扣上燕凌霄命门之时,他还是心惊胆战地出了声。
“晏归尘,不要冲动!”
“冲动?”晏归尘歪头望过来,很轻很轻地笑了声,“师兄,我现在很清醒,只是在做自己早就想做的事。”
他单手掐着燕凌霄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掌心缓缓用力,燕凌霄徒劳挣扎着,脸颊涨红,双眼圆睁怒瞪着他。
短暂的战斗结束,四周尽是残花败柳、断壁残垣,楚青檀站在唯一一片还算完好的地上,生怕晏归尘冲动之下真的要了燕凌霄的命。
“你先把人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行吗?”
晏归尘纹丝不动:“可我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从师兄你为他剖去我的金丹开始……不,从他进入玉清境开始,从第一次在燕氏遇到他开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如今我修为已在大乘期之上,要杀他易如反掌,谁也无法阻止。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师兄你说……我有何理由放弃?”
“即便如此……”楚青檀握紧了拳,艰难道,“他毕竟是我师弟,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尊于你曾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即使你现在已不是玉清境弟子,可也不该兵戈相向。你杀了他,结果只能是与玉清境结仇,引来仙门百家敌视,那时你就彻底不能回头了!”
“回头……”晏归尘嗤笑,缓缓摇头,“难道我不杀他就能回头了?师兄,别说什么仙门百家,就算是你,不也从来将我当成个祸害吗?托师兄的福,我没了金丹,只能修炼在你们看来至邪的妖法,若是被仙盟那群人发现,只怕恨不能直接将我挫骨扬灰吧?”
“不,我会保护你。”
说出这句话之后,不仅晏归尘,楚青檀自己也愣住了。这话他曾对晏归尘说过太多次,即使过了这么久也能脱口而出。
过去在玉清境时,晏归尘还只是朵逆来顺受的小白花,修为不高,在内受同门排挤欺压,在外受修士敌视凌辱,每次都是楚青檀站到他身前,将所有明枪暗箭全都挡了回去,从没让他再受过一丝委屈和伤害。
除了……剖丹那次。
想起这事,晏归尘好不容易回温的眼神又冷了下去,从前师兄待他千般怜惜万般疼爱,自从燕凌霄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全被对方夺走,师兄再也不曾看他一眼,让他怎能不恨?
“是啊,在此人出现之前,师兄从来都是护着我的。”晏归尘垂眸,慢条斯理拿出一柄银色的短刃,正是当年楚青檀用来剖丹的那柄。
削铁如泥的刀刃贴上燕凌霄的脖子,随后慢慢向下游走,在楚青檀紧张的注视下停在了燕凌霄心口。
晏归尘嘴角勾着笑,眼中却噙着微不可察的泪意,他遥遥凝视楚青檀,一字一句仿若含怨控诉:“我生来无父无母,无人在意,唯有师兄,不仅将我从泥潭中拉出来,还百般保护珍视,我……”
他哽咽着掉下眼泪,“师兄,我原本什么都没有,我这个人,这颗心……全都给你了,我什么都给你了,可你……你怎么能……”
若知道付出真心的结果是这样,他宁肯当初一直待在泥潭之中,不曾体会过温情,也就不会生出希望,没有希望便不会绝望。哪怕受人欺压凌辱,他也不会尝到比心爱之人亲手伤害自己更可悲的痛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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