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闻溪服用专用抑制剂后,来到帝国军团疏导部。
她最近的向导素状态不好,所以安排给她的普惠制疏导任务比较少,能由她出马的,大多是很特殊的情况。
“沈队长,早上好!”
因为工作需要,向导们的办公室是独立的,而且,为了疏导的效果,一个向导一次只能疏导一名哨兵。
沈闻溪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所以,眼前这个人,是通往办公室短短几分钟内,跟她打招呼的第六个人。
明明是认识的后辈,可回应的话像根鱼刺,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林微提醒她,量力而行。
有的时候,沈闻溪越是勉强去打招呼,面前这些人的脸,越是会变得模糊,有些甚至会变成扭曲的黑色烟雾,引起她的生理不适。
她不是生来就如此,父母离开后,她似乎丢失了一些东西。
具体是哪些东西,沈闻溪自己也搞不懂。
只是自那之后,她的心门,像是锁了起来。
日复一日的战斗和做不完的精神疏导,成为了她生活的全部。
这时,她又想起了苏郁的脸,和发物资时的那一句“你好啊”。
犹豫纠结了好久后,沈闻溪才别别扭扭的“嗯”了一声。
声音极小,像是喉咙里自然而然的声音。
对方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
擦肩而过后,沈闻溪才觉得好受些,刚刚打招呼那人的脸,也才渐渐变回清晰。
她回头看那人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长久以来,除了林微,她不太和别人说话。
介于她的赫赫战功,以及万里挑一的好看皮囊,愿意体谅她的人总还是多的。
“沈队长,您快来看看这个哨兵吧!”沈闻溪转身,就看见助理仓皇失色的脸。
*
一场战争中,哨兵需要调动自己的精神力作战,她们的精神力,一部分用于自身发挥战斗技能,一部分则喂给自己的精神体以辅助作战。
战后,哨兵的精神力受伤往往最为严重,这种严重无法量化。
如果不进行及时的精神疏导,她们的血管会变成黑色,精神力会超载。
到那时,她们的破坏力会达到极致,比外面那些异兽更加可怕。
未完成结合的向导,就需要安抚这些人的情绪,待她们平静后,再送去医务部进行外伤的治疗。
“他已经伤的很重了,”助理很小声,“他的精神状态也很不乐观,但他本人执意要先来做疏导,还点名一定要您来......”
沈闻溪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表情。
她走过去,坐在那个血肉模糊的男性哨兵面前。
哨兵身上的伤口很多,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不少都正在往外渗血,血水里有细密的泡泡。
“小......小溪......”哨兵听见了面前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闻溪一愣。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久到,她刚刚以为那是在叫别人。
她抬眼望过去,那人的一只眼睛已经充血变成了全红。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想要碰到沈闻溪。
“你的眼睛,和沈老师真像。”他说。
还没戴手套,沈闻溪下意识躲开,“沈老师?”
“我是你爸爸的学生,他说过,我是他所有学生里,最优秀的。”男人说完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咳嗽,一边咳嗽还止不住的笑。
沈闻溪眯了眯眼睛,戴上手套调整呼吸,准备为他进行精神疏导。
她握住男人的手,闭上眼睛探进对方的识海。
搜寻了很久,对方的识海里空空荡荡。
安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像是经历了一场世界末日,所有东西都死了。
“哨兵,请放松,深呼吸......”
沈闻溪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突然用力,禁锢住她的双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哨兵的情绪越来越亢奋。
助理赶忙上前阻拦,可还没等助理碰到他,男性哨兵就一个反手,用极强的力量将助理推到几米以外。
助理撞到身后的门板,歪倒在地上,手臂有鲜血涓涓流出。
“发生了什么?”沈闻溪已经探进哨兵的识海,这种时候不能贸然退出,否则对双方的伤害都很大。
哨兵的血管正在极速变黑,嘴里长出尖锐的獠牙。
“他正在狂化......”助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哨兵用精神力形成的无形手臂扼住喉咙。
*
大厅外,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苏郁,正抱着一堆资料慢悠悠的走进来。
刚准备上楼梯,她就看见穿着制服的向导们从楼上跑下来。
面色慌张,极度恐惧。
“好久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联系了军团,支援的哨兵已经在路上。”
唯有苏郁,像个局外人一样闲庭信步。
“还来这里做什么!”有人在她耳边警告。
苏郁憨憨一笑:“我是来送资料的。”
警告她的人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楼上的剧烈响声给吓跑。
忽然,苏郁的心脏猛烈的震颤一下。
猝不及防的,她手上的资料散落一地。
她刚想弯腰去捡,心脏再次震颤,这一下的力道比之前更厉害。
她跌坐在地上。
深呼吸几口,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苏郁闻见了空气中含量极低的,淡淡的薄荷味。
不是薄荷糖,而是混合着皂香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沈闻溪?
本来这一切跟她并没有关系,昨日一别,她和她就不会再有瓜葛。
女一号自带主角光环,她的官配哨兵会来救她,轮不到自己担心。
更何况,她自己只是一个连精神体都没有的残次哨兵,过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说不定,还需要别人保护她呢!
可越是这么想,脑子里沈闻溪的脸就越是清晰分明。
她好像,对沈闻溪的困境,无法忽视。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向导,沈闻溪还在争取安抚的机会。
如果连她都放弃了,这个哨兵就真的死定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在哨兵的识海里找到精神体。
不战斗的时候,精神体会在这里休眠。
如果找不到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哨兵的精神体已死。
精神体,是哨兵精神力和生命力凝结的产物,如果精神体死了,就意味着,这个哨兵已是将死之人。
哨兵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眼球从眼眶里脱落,坠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一滩血水。
浓腥的恶臭、逐渐坍塌萎缩的识海,都在提醒沈闻溪,这个哨兵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不得不离开识海了,她却发现自己被牵绊住,无法挣脱。
哨兵伸出黑色的手,妄想抚上沈闻溪洁净的脸。
“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为什么?”他怒吼,“明明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就是到死都不肯让我追求你!为什么!”
沈闻溪被困在识海里,喊不出声音,看不见希望。
她痛苦,她迷惘,泪水无意识的溢出来。
听到动静的人全都围了过来,费尽力气才打开疏导室的门。
然而,狂化中的哨兵堪比核.武器,危险系数无法用现有技术衡量。
人们站在门口,不离开却也不敢上前。
哨兵狂化变异成异兽,张开沾着黏液的血盆大口,将要吞噬沈闻溪。
她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暂时抽空身体里的所有向导素,强行斩断和对方的识海链接。
她倒在人群中,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
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离开识海,和桶自己一刀没什么区别。
战斗力低下的佣兵们率先赶来,拿着重型机枪疯狂扫射,帮助沈闻溪争取离开的时间。
走廊本来还算宽的,奈何现在人太多,挤成一团乱麻。
被众人拥着的沈闻溪移动一步都很困难。
与此同时,苏郁起身朝众人方向走。
这个正在狂化的哨兵等级很高,杀死佣兵就跟踩碎蚂蚁一样。
“小溪......小溪......咕噜咕噜......我的小溪......咕噜咕噜咕噜噜......”他已经实现了百分之七十的异化,喉管里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声,浑浊低沉,犹如野兽的嘶吼。
这种时候,“小溪”听起来并不像一个人的名字,倒更像是某种咒语。
“小溪......你是我的......咕噜咕噜......”
霎时,沈闻溪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郁......”
苏郁的耳边,安静的只剩沈闻溪靠近时,脆弱的心跳。
目光交汇的一瞬,像是有无数星光在漆黑的天幕炸裂。
狂化哨兵,正追过来。
苏郁迅捷的扯过沈闻溪的手腕,把人护在身后。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沸腾,有种未知的东西正准备挣脱桎梏,冲破牢笼。
她没有说话,腰板挺直,无畏坚定地看着眼前血肉模糊,阴森可怖的哨兵。
对方像是看见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呆楞了一瞬。
沈闻溪虽然没有看见苏郁的表情,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苏郁的周身积聚。
强大到诡异的力量。
但这力量像是新生,尚不稳定。
所以,不可恋战。
沈闻溪用指尖捏着苏郁的衣角,声音又细又轻,甚至还带着丝丝软绵绵的请求:“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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