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坐在后勤部专用的皮卡车上,摇摇摆摆,晃晃悠悠。
转头望过去,疏导部的建筑楼已经离她们很远很远,远到几乎看不见。
“嗯......”一道细微的,像猫叫的声音,陌生又熟悉的在耳边响起。
苏郁这才意识到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手和沈闻溪的还牵在一起。
“啊!”苏郁即刻松开,尴尬羞愧翻涌在脸上,“抱歉抱歉,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刚才急急忙忙所以才......”
“谢谢,”沈闻溪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冷的像座冰山,“咳咳——咳咳——”
她缓缓闭上眼睛,眉心难受的拧着,仰头往后靠在车上,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苏郁侧身,不敢靠的太近,温声道:“你还好吗?”
沈闻溪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无袖上衣,紧紧贴在身上,看起来很薄很薄,柔软的隆起依稀可见。
黑色高领包裹着她纤细颀长的脖子,莫名产生一股脆弱的骄矜。
网纱质地的米色半身裙,在这敞篷的物资车上,几乎提供不了任何温暖。
她冻得嘴唇发白,瑟瑟发抖。
“冷。”她说。
帝国的白天很热,苏郁今天就只穿了一件值班室翻出来的棕色短袖。
但能力属性不同,她对寒冷的耐受力比沈闻溪好很多。
她环顾四周,东找找,西翻翻,却没有找到可以御寒的东西。
如果是朋友,或者什么其他关系,她还可以搂着对方。
可偏偏,是那个第一章就扬言要杀了她的女主。
“要不,”苏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吃点东西?”
沈闻溪慢吞吞的睁开眼睛,虚弱的瞥向身旁的人。
她的视线在苏郁脸上凝了几秒后,又落在她手心的薄荷糖上。
沈闻溪沉默。
很快,软软的点头,伸手接过那颗糖。
沈闻溪手上没有力气,尝试了两次,都没能把包装袋撕开。
她低头,忽然扫了一眼看苏郁的鞋子,擦得很干净的黑色系带马丁靴,视线向上,靴口束着黑色的大口袋工装裤。
她没有再向上看,视线回归自己手上的薄荷糖。
清脆的,透光的绿色糖果,像是跟她作对似的,就是不肯从包装袋里出来。
就在她打算放弃时,身边传来苏郁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沈闻溪顿住,还是不说话。
“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苏郁干净的手掌就摊开在她面前。
手掌很薄,掌文清晰,看着不大的手,十根指头倒是挺长。
掌心向下三厘米的地方,长着一颗褐色小痣,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注意到的。
“我手上的车子机油蹭到了糖纸,所以不太好拆。”苏郁淡淡的笑着。
沈闻溪侧目看她,知道苏郁是在给她找台阶下。
加上刚才面对狂化的哨兵,即使缺乏精神体,苏郁却还是主动把她护在身后。
这种种,莫名温暖。
自从觉醒成为向导后,沈闻溪扮演的角色就是保护别人,甚至还要做好为了安抚哨兵而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准备。
她见过很多向导和哨兵结合后,被自己的专属哨兵保护的例子,但怎么说呢,她毕竟没有匹配结合过,所以,遇到危险,只能自己扛。
“喏,给你。”苏郁把撕开一个小口子的薄荷糖递过去。
沈闻溪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接过来。
“谢谢。”短短几分钟内,感谢的话,她说了两遍。
下一秒,她把浅绿色的糖果,送进嘴里。
好甜。
*
车子行驶到一处颠簸的路段,后面的两人差点被甩出去。
好不容易开到相对平缓的路面,却听见驾驶室里传来尖叫。
苏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道巨大的气力掀翻,倒在车厢里。
“嘶,疼!”她刚想起身,却在下一秒,连人带车被“吊”了起来。
向上看,苏郁没有看见任何类似吊车或者机械臂的东西。
一辆皮卡,自重少说也有一两吨,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而另一边的沈闻溪。
她闭着眼睛。
what?她闭着眼睛?
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
苏郁咬紧牙关,一只手用力抓住一个支点,另一只手准备去捞沈闻溪。
然而,车子突然的失重,加上苏郁手上打滑,她被甩了出去。
“啊啊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右手手腕被握住。
手背白皙,指骨分明,掌心的温度冰冷的可怕。
看着身边不断下沉的建筑和树木,苏郁吓得脸色煞白。
她抬头,迎上沈闻溪漆黑深邃的瞳孔。
“谢......谢谢。”苏郁说的干干巴巴,恐惧正在一点一点支配她的大脑。
“我刚刚尝试着感应,恐怕不远处有危险系数更高的异兽,我们已经进入了它的攻击圈。”沈闻溪说话的时候喘着粗气,她现在没有向导素,抓住苏郁的这一动作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你......你可以自己上来吗?”她艰难吐字。
虽然不太听得懂,但苏郁发现,她们的皮卡正悬浮倒置在半空,并以飞快的速度往天上飞。
“......”
一辆会飞的汽车。
待会儿它是不是还要变身啊?
脑海里乱入了一些汽车人电影的情节。
苏郁猛地摇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定神后,她开始研究怎么上去。
“有了!”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够后车厢两侧的横杠。
然而错误的估算了距离,尝试了几次,都够不到那个扶手。
“苏郁!”沈闻溪的声音又哑又闷,手腕不自觉的颤抖,她要到达极限了。
按照哨向的设定,向导的力气不大,这种极度消耗体力的事情,她们是做不来的。
“松手。”苏郁说。
听见这话的沈闻溪神色一滞,愣住两秒。
“你不要命了?”她尽全力握的更紧。
但握的越紧,手腕的颤抖越剧烈。
“我当然要命了,”苏郁左顾右盼,一边想办法,一边扯着嗓子说:“不松开,我们两个都得死!”
“我是无所谓,但你不能死!”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郁看向皮卡车头,在脑海里模拟新的可能。
沈闻溪心里却咯噔一声。
*
回想每一次异兽入侵,军团下令,哨兵向导们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平息暴乱。
即便是在梦里,沈闻溪都能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救救我”。
“你不能死”,似乎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她的手指已经麻木,无法使出更多力气。
片刻的走神,手腕和手指一起松弛。
就在松手的那一瞬,她拼命再次握紧,紧到自己的手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而是苏郁的,和苏郁的手腕融为一体。
“不行!”她看向自己的手腕,几天前在仓库弄伤的地方已经愈合。
“嗯?”苏郁没有听清。
她找到了一个支点,如果可以跳过去并抓住,应该就不会掉下去摔死。
“我不放手!”沈闻溪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唇瓣被生生挤压,渗出的鲜血漫上洁白的齿缝。
苏郁空中用力蹬腿,做新的尝试。
“别怕,松手!”她笑着,水灵的眸子上沁着流光。
她并不是开心,甚至对新尝试完全没有信心,但她就想说服沈闻溪。
这一刻,她由衷的希望,沈闻溪能活着。
也许是出于对原著的尊重,也许是其他原因。
不过,管他呢。
如果没有穿书,她现在不是身上插满管子,就是已经入土为安。
书里的这几天,过的勉强算快乐。
就像是偷来的时间,她觉得,今天无论生死都是赚了。
对上苏郁的双眼,沈闻溪竟看见了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瞳孔一震,心里最幽深最冰冷的一处,照进了一束暖和的光。
顾不得对视后心脏发出的震颤,苏郁用另一只手费劲的扒开沈闻溪的五指。
两手分开的刹那,苏郁脸上的笑容渐深,透着与众不同的,坚毅的温柔:“我不会有事的。”
沈闻溪的手指被扒开。
掌心突然失去的热意,犹如某种实质,带着暖暖的体温,和充满生命力的心跳。
沈闻溪想起了很多年前,海面漂浮着的白色的花。
那时,她为父母送行,她没有哭,一个人偷跑出结界,摘了一百朵白色杜若。
她把杜若洒向大海,花瓣漂浮许久都没有沉没。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爸爸妈妈的脸。
这一刻,她仿佛,还是那个备受疼爱的贵族家的小公主。
“小溪,爸爸不会有事的!”
“别怕,我的小溪,妈妈不会有事的!”
“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有事的。”
那些微笑的脸像鬼魅,日日夜夜吓唬她,煎熬她。
那些安慰的话像魔咒,充斥在她耳边,折磨她的往后余生。
“不......不要......”
沈闻溪看向苏郁坠落的方向,泪水一滴一滴冲出眼眶。
她跪在皮卡的后车箱里,两手握住扶手,孤独和恐惧无声的潜入脑海,肆意撕扯她脆弱的神经。
对着空气,她的声音犹如玻璃瓶爆裂。
“苏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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