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再说这次裴家设宴, 府城中有些头脸的人士也全到了。

    两年未见,林晓寒如今在京中口碑又不太好,心中也是有些没底, 不知府城中的世家如今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没想到他一到席间, 便有无数世家小姐哥儿围上前来,连裴夫人也特地过来接待。

    “两年不见林哥儿,没成想如今已经是三品的诰命夫人, 实属是翻天覆地了!”

    “林哥儿,你竟然就是细雨斜风先生!怎得之前还瞒了我们那么久, 可骗得我们好惨啊!”

    “林哥儿总算回来了!如今你那新书《山河永护》我也是看了, 实在是写的太好!那李护国竟又穿越到了个花魁身上, 也不知道会发生何事!你即来了, 就快给我们讲讲!”

    ……

    林晓寒两年未归,又暴露了细雨斜风先生的身份, 府城中众人待他反而比之前更是热情了!

    林晓寒颇有些震惊, 此时裴金兰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放心, 林哥儿你在府城的时候,为人如何各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京中那些传闻, 是没人当真的!”

    林晓寒此时转念一想, 便也心中明了了。

    府城中这些世家的利益与京中那些本就不是一体, 京中贵族们的手也伸不到府城里来。陆秋成提议之事, 也未曾影响到他们的利益,难怪府城中的世家们对待他们二人还是如此尊敬。

    一场宴席, 林晓寒一出现便又成了中心人物。

    所有人都聚集在他身边, 围着他转。

    当然此事也有裴家给他们夫夫面子, 在中间为他们做脸。

    待宴席结束了,临走之前, 林晓寒才命人回去取了一趟东西,然后拉了裴金兰去房中,将一套上好的珍珠头面送给她道:“今日才知你已经订亲的消息。待你明年回到京中,我大概还在燕云,也没法恭贺你什么。”

    “这套头面便提前送你,算作你成亲的嫁礼,希望你嫁得如意郎君,一生幸福顺遂。”

    裴金兰原本是十分从容淡定的,但此时听了林晓寒的话,却忍不住眼眶有些红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淡粉色珍珠头面,珍珠粒粒滚圆,具有黄豆大小。外面是金银丝混色的镶嵌,配色十分鲜嫩。

    “这也太贵重了!”便是如裴金兰这般见多了好东西的大小姐,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样一套头面,若是去首饰店订制,少说也要八百两银子。便是这些粉色的珍珠就十分难以收集!金银色的镶嵌虽然不如纯金贵重,但是配色清淡,却是和粉色珠子更是相配!

    一看到这套头面,裴金兰就喜欢的不得了!只恨不能立刻佩在身上,又十分感动的脱口而出:“林哥儿,你竟送了我这么贵重的嫁礼,怕是我亲哥哥都送不了我这么好的东西!”

    林晓寒一听,忍不住笑了。裴金兰方才还装了会儿稳重,如今一个激动,话语间却又露了馅。

    裴金兰此时才又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这般样子,也就敢在林哥儿你面前露一露了,你可千万保密,别说出去了,不然我娘又要说我不靠谱。”

    “好。”林晓寒这才点点头,与裴金兰告别离开。

    待回去的时候,小周氏在车上说道:“裴家千金如今很是能干,家中许多事情都是由她张罗的,裴夫人还让她学着官家。”

    林晓寒便也点点头道:“是啊,裴夫人用心良苦,裴大人此人别的不说,倒是真心爱护子女。裴家一对子女,性子都不错。

    在大晋这样的时代,裴金兰这样的出身与父母已经是十二万分的幸运。往后即便是她嫁的夫君仕途上没什么进展,想来娘家也能做她的后盾。就算没有荣华富贵可享,日子定然是过的也不会差了。

    陆秋成则也是有些感慨的说道:“与我一同入京的那些同窗们,如今变化都颇大。但府城中的却还是一如往昔。让人难免想起一起读书时的日子,真是颇为感慨啊。”

    这次的新年,林晓寒与陆秋成便留在府城中过了。

    除夕那夜,大伙儿一起吃了年饭,吃过饺子以后,林晓寒给长斐发了一锭金元宝做压岁钱。

    长斐如今也是董事,念书念的极好,说是也要学小叔叔一般,长大做个写文章的。

    林晓寒闻言便问:“长斐,你怎么不学学你陆叔父的,长大以后做大官?”

    长斐还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做官不好,做好官太难了。陆叔父这般好的官,不也被发配到燕云去了么?”

    小周没想到长斐竟会说出这样的答案,一下子长大了嘴。连忙呵斥长斐说道:“可别乱说,什么发配到燕云,你陆叔父去了燕云也是做大官的!”

    长斐一下子急了,才开口争辩道:“我可没乱说,是夫子私下说的,被我听到了。”

    长斐的夫子是个颇有才学的秀才,但不知为何多年科考都未能考过,平日里多少有些愤世嫉俗。

    不过他这般话语,却是在为陆秋成鸣不平。

    可见陆秋成行事,行得正坐得端。虽不被许多人理解,但也有看得懂其中是非曲直之人,会给他公正的评价。

    陆秋成神色淡定的摸了摸长斐的头道:“长斐,燕云也是大晋的土地,陛下派我去燕云,是因着燕云重要,让我帮他看管着呢!”

    “若是因着燕云贫穷偏远,便人人都避而远之,那燕云的大晋百姓又怎么办呢?”

    长斐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一听到大晋百姓,便也点点头道:“谢叔父教诲。我听了小叔叔写的《山河永护》的故事,里面的李护国就要守护国家百姓。陆叔父你去燕云,也是和李护国做一样的事吧?”

    林晓寒此时便抱起他说道:“真聪明,李护国的原型,本就是照着你陆叔父写的。”

    陆秋成闻言一愣,有些惊讶的看向林晓寒。

    他虽也看了《山河永护》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李护国的原型竟是参考的自己!

    一时间,他心中百转千回,涌起一股激荡的情绪。

    林晓寒此时却对着他眨眨眼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放炮吧?

    说着便放下长斐,一手抓起陆秋成的手道:“早就让人去采买了不少烟花,一万响的炮竹也买了好几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后花园的湖边,许多个烟花一起点燃,火树银花,照亮了花园,着实漂亮。

    林晓寒一脸喜色,一双笑眼弯弯,与陆秋成十指相扣。

    陆秋成侧脸看他,即便是看了好几年,早就看惯了。但林晓寒此时的模样还是耀眼的让他觉得有些晃眼了!

    年后,大年初二刚过,林晓寒便与陆秋成一起坐了马车回陆家村。

    回去之前,林晓寒便早就给田哥儿去了信。

    因此傍晚到家的时候,家中的地龙便已经是生好了,屋子里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连晚饭都早就在厨房里温着了。

    林晓寒最早穿越到大晋,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田哥儿,与他的感情自是不一般的。

    这次陆秋成在京中的事情,陆家嘴的万民书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林晓寒知道此事也是田哥儿在其中牵线组织,心中自是十分感动。

    田哥儿几年没见着林晓寒了,这次见了他回来,心中难免激动,也是有说不完的话。

    王柱子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考上了童生,田哥儿便把他送去了县城的书塾念书。吃住都在那里,过年过节时才会回家。

    “县城里读书要难的多,柱子他一开始些跟不上,后面慢慢才赶了上去。”田哥儿对林晓寒道:“他如今拿着陆大人当作目标,说陆大人十六就考上了秀才,自己就算慢点,十八岁之前也要考上!我说这秀才老爷哪是那么好考的?真当谁都与陆大人一样聪明,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行!”

    “有这志气总是好的!有了秀才的功名,以后柱子的前途必是一片大好。”林晓寒说道。

    田哥儿如今村里的房子又翻修了一次,换成了青砖砌成的砖房,已经不是以前的土坯房了,院子里也铺上了水磨石地砖。

    他日子过的很好,也没有再嫁的打算。就带着王柱子两人过活,若是王柱子争气,真能考出个秀才,也算是此生无悔了!

    林晓寒这次回家,心中也是想着田哥儿的。之前的书本他已经给田哥儿带过一套了,现在也不能再带,于是便只得带了套首饰过来。

    他特地选了黑色的珍珠,颗粒大又饱满,特别简单的样式。

    黑色的珍珠在林晓寒前世很受欢迎,但在大晋朝,其实没有白色、粉色、金色这些颜色受欢迎。

    但林晓寒觉得这颜色大气,也更衬田哥儿黝黑的肤色,所以就为他选了这套。

    没想到田哥儿见了这套黑珍珠首饰,脸色都变了,吓得连忙把匣子合上了!

    磕磕巴巴的说道:“这得多少银子啊!这……这么大的珠子,见都没有见过!像皇后娘娘戴的!我一个糙哥儿,这可使不得!不行不行……林哥儿你赶紧拿回去吧!”

    “你若是不要,我就把它扔水沟去了。”林晓寒笑道:“你自己不用,也可以留着给儿媳妇用。柱子再过几年也该娶亲了,若是考上了秀才,娶个县里的漂亮媳妇,你难道不准备些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林晓寒这话一下子把田哥儿唬住了。

    他如今虽然也经常去县城里走动,但还真不知道县城里娶媳妇的标准是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是京城里,普通百姓也是拿不出这样一套珍珠头面做见面礼的!

    听林晓寒这样说了,田哥儿犹豫了一阵,便还是把那套首饰收下了。

    只是心中还是十分忐忑,只对林晓寒说道:“你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也是还不完了。”

    林晓寒闻言则笑道:“那便不还了呗,你在陆家村里,便如同我亲人一般。这次我与陆郎在京中遇到麻烦,也多亏了你在这边帮着转圜。你自是不用与我客气什么的!”

    陆家村不过一个乡下的小村子,外面的许多事情都传不到这里来。

    不过即便如此,因着之前御史台有人过来做调查的缘故,如今村里人人也都知道陆秋成在京中做了大官,林哥儿也在写话本子,听说是很厉害的先生!

    对于陆家村的村民来说,陆秋成当官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于是他们回来的第二日,陆友山就找上了门,说陆秋成如今入仕为官,整个陆家村和陆家宗祠都于有荣焉。

    要他们初四一起去祠堂祭祖,再把此事登入陆家族谱之中。

    这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村民们全部都来出席了!陆友山更是满脸红光。

    陆秋成有出息,他这个做村长的,也能在族谱里记上一笔!更何况这两年便是年景不好的时候,村里也没有冻死饿死的,大家日子过得都挺不错。

    虽然主要是林晓寒与陆秋成的功劳,但他这个村长也算是沾了光了!

    这次陆秋成他们回来,陆家大房倒是再没和之前一样的拿架子了。

    陆秋成如今已是五品官老爷,马上又要去做燕云太守,比府城里的知府老爷还要厉害!是天上的人物了!

    就连李氏这次也老老实实的,舔着脸与三房一起拎了一筐鸡蛋、一只土鸡与一只野鸭到了二房家中做客。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待这些穷亲戚,林晓寒自是也正常接待着。只是他对这些陆家的亲戚没什么好感,所以也没给他们带些什么东西,只客客气气的请他们吃了一顿饭。

    不过几个小孩子倒是无辜,林晓寒便给了他们一人一锭银子的压岁钱意思意思。

    小李氏月子里没修养好,身子不如从前了,生下一个女娃以后,肚子就两年多再没有一点动静。

    这一次林晓寒刚把压岁银子给了那女娃娃,大李氏便又准备伸手去抢。

    林晓寒此时实在看不过眼,便开口说道:“婶婶,这压岁钱是给娃娃的,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同个娃娃抢压岁钱?”

    大李氏顿时面皮涨的通红,想要骂人,但碍于林晓寒如今已是官夫人,听说平头辱骂官身是重罪,又不敢开口骂。

    她也是知道林晓寒这人,平日里瞧着笑嫣嫣的,很好说话,但翻起脸来是不给自己一点情面!

    大李氏心中害怕,就怕自己骂了一句,林晓寒就真的把她扭送到衙门里去了。最后也只能讪讪的后退一步,小声说道:“我是想要帮她收着,说什么抢不抢的这么难听?”

    第 152 章

    那陆春央也是个人才, 大约是怕大李氏拿了银子,就给小儿子花用了,此时便对小李氏道:“弟夫都说了是给闺闺的, 你赶紧去帮她收起来, 怎么像个傻的一样?”

    小李氏这才上前一步,把女儿抱在怀里,将她手中的银子给收走了。

    大李氏看了又是面色一黑, 狠狠的剜了小李氏一眼,这个媳妇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么多年只生了个女儿, 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 还撺掇着大儿子与自己离了心!

    两年时间, 村里的人家日子都好起来了,却只有陆家大房还是老样子。

    便连陆家三房如今也多佃了几亩田, 一年能攒下四五两银子, 日子好了起来。

    陆老三和王氏也越发的与陆家大房不是一条心了!

    当晚, 从二房吃了回去以后,大李氏就在家里拿着小李氏做靶子, 发泄了一通。

    小李氏怕被戳脊梁骨, 一向不敢正面和自己婆婆吵。只等着晚上睡觉之前, 又在陆春央的耳边吹起了枕头风。

    “娘真是越来越偏心了, 之前为了夏苗娶亲的事情,就白白砸进去多少银子?现在更是要从我们闺闺手里抢了钱来贴自己小儿子!”

    “那还不是你肚子不争气, 到现在也生不出个儿子?”陆春央瞪了小李氏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但心中其实也对大李氏的意见越来越大。

    到了第二天早上, 小李氏偷偷起了个早,去鸡舍里摸了两个蛋, 卧给陆春央和闺闺吃。

    陆春央昨夜睡的迟了,今早起的也晚了些。听小李氏说给自己卧了个蛋,就放在厨房里,便起床朝着厨房走去。

    没成想他推开厨房大门一看,灶台上哪儿还有什么鸡蛋?

    小李氏跟着后面,此时便抓住机会,阴阳怪气的说道:“刚看见娘从厨房里去了夏苗屋里,别又是把你的鸡蛋拿给二弟吃了吧?”

    陆夏苗自被退亲了以后,性子变得十分阴沉,整日关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见人,连农活也不怎么干了。

    大李氏心疼他,待他自是比大儿子更好了些,什么吃的穿的,都先紧着他来。

    陆春央看在眼里,对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弟弟也是越来越看不上!

    此时这一只鸡蛋,便如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他的神经。让他大步朝着陆夏苗的屋子走去,砰的一声推开了屋门。

    正在吃卧鸡蛋的陆夏苗被陆春央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便看到陆春央正满脸铁青的看着自己手中咬了一半的鸡蛋和桌上的白米粥。

    现在大房没以前条件好了,大家平日里吃得粥都是掺了玉米渣的,然而大李氏给陆夏苗开了小灶,单独熬了一碗白米粥!

    而大李氏也做贼心虚的缩了缩,梗着脖子对陆春央道:“一大早的,摆个臭脸给谁看?你媳妇是不是又给你吹枕头风了?这小蹄子!我今天定是饶不了她!”

    “就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老娘!”陆春央忍无可忍,脸上暴起青筋,上前一步,一把把陆夏苗手上的半个鸡蛋给捏碎了!又抓起陆夏苗面前的饭碗摔了个粉碎。

    “哎呀!杀千刀的!作孽啊!好好的吃食都被你浪费了!一只新碗又要多少文钱!”大李氏顿时也激动的大喊起来!

    陆春央才不理她,只一圈落在陆夏苗的脸上。

    陆夏苗是大李氏娇惯着长大的,也不是个吃亏的主,顿时就与陆春央打做一团。

    大李氏在一旁劝架,左边拉拉右边拉拉,也挨了好些拳脚。

    两个都是她的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过到底手心的肉是厚一些,看陆夏苗被打的无力还手。大李氏便也拉起了偏架,只狠狠勒着大儿子的胳膊,想快点把他从小儿子身上拉开。

    陆春央见到了这个时候,大李氏还一心向着陆夏苗,拉架都只拉自己一人,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胳膊用力一挣,把大李氏甩了老远,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之后,大李氏的脑袋撞到了门口的石门坎上,顿时血流如注。

    大李氏躺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下身泄出一股黄水,便失去了意识。

    “啊——”小李氏尖叫了一声,害怕的蹲在地上探了探大李氏的鼻息:“娘,娘你没事吧?你快醒醒啊!”

    大李氏这一翻动静太大,总算是把陆老大和三房的人也惊动了过来。

    “哎呀我的娘啊!死人了!”王氏见了一地鲜血腿都软了,连忙闭着眼睛,捂了一对儿女的眼睛退回屋里去了。

    陆春央与陆夏苗这才害怕起来,两人赶紧把大李氏抬到了床上。

    陆老大捶胸顿足,对着昏迷的大李氏哭天喊地。还是陆老三有几分清醒,连忙去敲了隔壁二房的门。

    林晓寒知道了以后,便让他们赶紧回去给大李氏按住伤口。又用了家里的牛车,让陆秋成拖着大李氏去了县城就医。

    今日还是大年初五,正是迎财神的好日子。

    县城里的医馆也具是关了门的,陆秋成一家家的敲门找过去,好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开门的,让大夫给大李氏包扎医治。

    那大夫一通功夫下来,又是扎针又是复位的,总算是把伤口的血给止住了。又给大李氏灌了一碗药,她青白的面色才有了丝活气。

    “命是保住了。”那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就是这头撞到了石头上骨折了,脑子里还有许多淤血,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我婆婆她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小李氏看那大夫神色不对,连忙在一旁问道。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至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大夫摇了摇头道,也不愿再多说了。

    这一番就医,又是花了几十两银子,大房家仅剩的那点家底都给霍霍完了。

    那大夫给大李氏开了不少活血化瘀的名贵药材,还要几十两银子。但大房出不起,也不想再出,陆老大与两个儿子商量了一番,便想着让大李氏自己扛。

    还是陆秋成实在看不过去了,出钱补贴了一些,才总算是给大李氏抓了两副好药。

    大李氏被送回陆家以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由小李氏伺候着。

    一副副的好药灌了下去,大李氏却一直没有清醒,直到五日之后,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大李氏才有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听说大李氏醒了,村里人多多少少也得上门看望一眼。

    陆秋成与林晓寒怎么也算亲戚,走个过场的事情跑不掉。于是两人便提了一篮鸡蛋,又包了五两银子的慰问费,去了大房家里。

    到了大房以后,林晓寒才发现,大李氏的房间被移到了他们二房以前的荒废了的屋子里,已不与陆老大睡在一间房了。

    他们在门口把那慰问礼送给了陆老大后,便走到大李氏躺着的房间门口,还没有进门儿,就被屋子里一股屎尿的臭气给熏了出来。

    现在天气还冷着,其他房间都点着炭盆儿,但大李氏的房间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陆秋成敲了敲门,走进屋内,便见着小李氏坐在床边,正给大李氏喂完了一碗粥。

    那粥水沿着大李氏的下巴流的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糊在身上。小李氏也不去管,反而放下手中的碗,对林晓寒与陆秋成抱怨道:“你们瞧瞧,娘她醒是醒了,但是不能说话,也走不了路了。如今成了个累赘,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可怎么好!”

    “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日就摔死了痛快呢。”

    林晓寒一看,大李氏还是一幅神志不清的模样,只能咿咿呀呀的发出一点声音。

    她当日摔到了头,怕是出了太多血压迫到了大脑。大晋医术又有限,于是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其实当日之事,陆春央要付主要责任,但他是大李氏的儿子,又是陆家大房的顶梁柱之一。

    大李氏摔了,大房自是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对外只说是大李氏自己不慎摔倒了,连陆夏苗都不敢出来多说什么。

    见大李氏落到这副境地,饶是林晓寒也不禁有些感叹。不过事已至此,他们两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匆匆看了大李氏一会儿,便从房中退了出去。

    小李氏站起来送他们到了门口,屋子里忽然又传来一阵恶臭,似是大李氏拉了。小李氏厌恶的捂了捂鼻子,把房门带上,让林晓寒与陆秋成快走,自己则去做了别的事情,放大李氏在里面自生自灭。

    林晓寒忍不住看了小李氏一眼,便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扬眉吐气的快乐。

    这时三房的王氏走了过来,看着小李氏的背影,十分八卦的对林晓寒道:“你瞧瞧她脸上,笑得都藏不住了。大嫂欺负了小李氏几年,她一直忍气吞声。如今大嫂这般境地,却还是得指望她这个儿媳妇来伺候,她可不得报复回来!“

    “大嫂才四十多岁,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也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去了。”

    ……

    大年初十刚过,陆秋成与林晓寒两人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陆家村,重新返回了府城。

    他们在府城呆到了正月十五以后,元宵节一过,两人便按计划出发,准备去燕云赴任了。

    这一次去燕云,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才能回来。

    林晓寒把全副家底都带在了身上,为了以防万一,又请了一队镖师,护送他与陆秋成一路北上。

    从府城到燕云快马加鞭都要整整七日,如林晓寒他们这般走走停停,每晚住在客栈里休息,便要整整十几日才到。

    半个月后,春暖花开之时,林晓寒他们总算是到了燕云边境。

    这里地处大晋西北,与西梁和北羌接壤,民风也多有融合之处。

    晋文帝广开商贸,西梁这两年与大晋商务往来众多。

    大晋的瓷器、珍珠、丝绸与茶叶等远输西梁,而西梁的香料、皮草、药材与玉石等也在大晋朝颇受欢迎。

    然而相比西梁,北羌与大晋的关系就不那么好了。每年冬季或是遇到天灾时便时有摩擦。

    大晋的大军为防止北羌作乱,也常年驻守边关。

    正午时分,一片山石林立的山谷之中,林晓寒找了一处庇荫的崖洞,那崖洞不小,里面有一眼泉水和一大片空地,正好可以让马车停在下面歇息。

    这一段道路是到达燕云的捷径之路,两侧具是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三丈宽的道路可以行走。

    道路两侧偶有落石伤人,有些危险。然而要去燕云城做知府,此路却是速度最快的!否则就要从更北方绕道,再加三日路程才能到达燕云。

    “速速吃完午饭,我们便出发吧。”那带路的镖师神色严肃的对林晓寒他们说道:“这里晚上是绝不能走的,谷中有狼群出没。周边还偶有北羌盗匪杀人越货,得在天黑之前速速出谷才是。”

    “好。”林晓寒点点头,把携带的干粮与净水分发给护卫的镖师们。

    干粮是昨夜在过路的县城里买的大饼与肉干,虽然味道一般,但也算十分饱腹。大伙儿匆匆吃饱以后,就又重新上路。

    然而没走一会儿,前方的狭道上却忽然有落石滚下。道路一时被堵,又需要有人去扫清障碍。

    然而两个镖师才刚走到前方,却忽然又有数只飞箭如雨般落下,他们顿时明白这是遇到了盗匪,中了别人的埋伏!

    “快!退回到方才的崖洞之中!”那两名镖师其中一名已经负伤,勉励支撑着往后退。剩下的镖师则掩护着车驾退回崖洞之中。

    躲在崖洞之中,上面的箭雨倒是一时射不到他们。但那些盗匪一会儿若是冲了下来,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怕是就无法抵挡了!

    林晓寒一个从和平年代穿越过来的人,遇到这种情形,心中也是慌了神。

    盗匪无礼可讲,更何况还是北羌盗匪!这次怕是不可能如上次遇到流民那般幸运了!

    陆秋成此时面色苍白,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片刻后,他起身把马车上的两匹马解了下来,斩钉截铁的说道:“守在这里,怕是也只能坐以待毙。一会儿,我们把马车驶出去吸引盗匪视线,让镖师护着林晓寒骑马从后面离开。”

    说着就让护镖的镖师队长李镖头带着林晓寒从后面突围离开!

    林晓寒愣了愣,没想到陆秋成竟直接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当下怒道:“我不同意!谁准你就这么下决定的?”

    陆秋成平日里是个出了名的耙耳朵,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听林晓寒的,无有反驳的时候。

    然而这次他却铁了心一般,根本就不搭理林晓寒的反驳,而是拿出一份交接的官文,直接对那李镖头说道:“你到了县里以后,再找衙门派官差过来救我们!只要你能保住林哥儿平安,事后必有重谢!”

    “这……”那李镖师略微犹豫,看了林晓寒一眼。

    陆秋成便又接着说道:“留在这里,也是大家一起等死。我们在前抵挡,你们突围搬来救援或许还有可乘之机。

    “我是家中男子,又是朝中五品官员,如此大事自是我说了算,你莫要管林哥儿说些什么,只管速速去来!”

    说到这里,他竟一把抓住林晓寒的手,用一方丝帕绑在了一起,又将他扶到马上道:“你把马鞍抓好了,莫要胡乱挣扎坏了事!”

    林晓寒汩汩落泪,他不会骑马,陆秋成怕他一个人逃不了,因此才特地让武功高强的李镖头护他离开!

    待李镖头上了马,陆秋成等人才一并重新上了马车。

    陆秋成掀开车帘,对着李镖头打了个手势,又对林晓寒道:“自己珍重,等我回来,若是我回不来,你就自己回府城去。”

    “你那么能干,左右是能过的很好的!我很放心。”

    第 153 章

    陆秋成说完, 一声令下,几名镖师都躲入车厢之中,赶着马车冲出洞外。

    顿时两边崖壁上又落下无数箭雨, 前方有清晰的马蹄声传来, 想是盗匪下来袭击他们了!

    趁此机会,李镖师大呵一声,背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冲了出去!

    林晓寒俯在马背上, 一路颠簸,吃了一口沙土, 格外狼狈。

    好在那盗匪大军的注意力都被马车吸引住了, 李镖师护着他一路驰骋, 很快就听不见身后的马蹄声了。

    此时林晓寒心中也已经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慌乱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陆秋成为了保他安全, 孤身引敌。让李镖师护他突出重围, 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陆秋成平日里待林晓寒百依百顺, 也时常听他指点行事。然而得遇生死大事,主意却是定的很。

    他过去数次历经生死考验, 无论是儿时遇到天灾还是后面做赈灾钦差的时候, 都是自己拿定主意。

    待林晓寒走的远了, 陆秋成才又指挥那些镖师们重新退回洞中。

    这洞穴口大肚深, 里面还不知通向何处,易守难攻。

    他们拿了干粮躲进去, 那些盗匪攻来, 也可以支撑一阵。若是等到李镖师与林晓寒搬来救兵, 那便还有活命的机会!

    再说李镖师带着林晓寒又跑了一阵,忽然间拉紧缰绳, 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林晓寒绷紧身子,小声问道。

    李镖师神色紧张的将马牵到路边,下马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才一脸铁青的对林晓寒小声道:“林哥儿……前面好像也有许多马蹄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林晓寒闻言面色也是一变,李镖师此时连忙帮他解开手上的束缚,又小声说道:“若是真的又遇到盗匪,我们就分开逃跑,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林晓寒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真遇到盗匪,那也是命该如此。你想办法突围,再去搬救兵过来……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怕是难逃一劫了。”

    两人说到这里,便按照约定分散躲藏到了悬崖缝隙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那马蹄声果然越来越近,听起来震耳欲聋,至少有整整数百人之多。

    林晓寒此时面色反而松了下来,他走出悬崖缝隙,站到了山谷的狭路之中。

    那李镖师也跟着走了出来,对林晓寒道:“这么多人,听着不像盗匪的队伍!”

    林晓寒点点头道:“若是有数百北羌盗匪闯入关内,朝廷早就坐不住了。这应当是我们自己人!”

    话音未落,前方道路上便飞来一片扬起的尘土,接着便有浩瀚骑军出现在眼前,身上皆是大晋的银色盔甲!

    林晓寒此时眼前一亮,连忙向前跑去。那李镖师也大声喊道:“官爷救命!官爷救命!我们遇到了北羌盗匪了!”

    “前方有盗匪袭击朝廷命官!请军爷们快去救人!”林晓寒刚刚喊了一句,忽然整个身子飞了起来。

    晕头转向之间,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后的军士拉紧缰绳,策马停下,又举手做了一个手势,让后方的大晋骑兵们停了下来。

    此时黄沙渐渐散去,林晓寒才看清了坐在自己身后军士的真容。

    一个容貌极为俊美的青年将士正看着自己,双目中还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唐适!是你!”林晓寒惊喜的叫出了声,接着才激动的含泪对他说道:“陆大人在前面,被北羌盗匪偷袭了!如今生死未卜,你们快去救他!”

    唐适闻言怔了怔,接着便将林晓寒的后领子一捉,直接扔到了旁边副将的马背上,又指了指李镖师道:“你带一队人护送陆大人的夫郎和此人从北面去燕云城。剩下的人同我前去救人!”

    原来有一队北羌盗匪入境滋扰百姓已有数日,唐适带领的这些人马,就是被派来剿灭这队北羌盗匪的!

    他们赶着这帮盗匪四处流传躲藏到了附近。陆秋成与林晓寒也是倒霉,正好路过此地,便被这帮缺粮少食的北羌盗匪给盯上了!

    林晓寒被唐适的副将带走,一行人一共七人,从北面绕路,三日后才总算是到了燕云城。

    这三日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无有一刻不在担忧陆秋成的安危。

    不过短短三日的功夫,林晓寒整个人憔悴了一截。

    入城以后,林晓寒找了个最好的客栈住下。那副将又带着李镖师去了许通判家中,将陆秋成遇袭之事告诉了许通判。

    燕云的上任知府已经领旨离开,陆秋成未到之前,燕云一切事务都是由许通判代为管理。

    许通判在燕云做官已有十多年,送走了好几任知府。他年纪已四十有余,为人圆滑老道。

    听那李镖师讲了事情详情以后,才知自己上峰的内眷已经来了燕云!便连忙让自家夫人带了人去了林晓寒入住的客栈,要将他接到自家府中压压惊。

    毕竟陆大人虽然生死未卜,但若是他还活着,自己这一番作为,必然能在他面前讨了个人情,日后相处起来,陆大人也要多给他几分脸面的。

    林晓寒原本也只想在客栈里住着,但许夫人亲自来请人,说林晓寒若是不去,自己就不走了。

    这般盛情难却,让林晓寒也推拒不了,便只能先与许夫人去了许府。

    “燕云与京中不同,治安没有那么好。你一个哥儿家,独自住在客栈里也没那么安全。”许夫人对林晓寒说道:“再说大晋鼎鼎有名的细雨斜风先生,若是能光临寒舍,必能让我许府蓬荜生辉!我们家全家都是您的书迷,如今林哥儿您赏脸小住几日,日后我们出去了,也算有了个谈资。可说我家这可是细雨斜风先生住过的园子!”

    许夫人能言善道,性子也外向,一路拉着林晓寒说话。若是往日,林晓寒必定与她相谈甚欢。

    然而如今他心中实在记挂陆秋成之事,面上也难得的没能控制住,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许夫人看着眼里,便安慰他道:“陆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必是能平安归来,林哥儿你也莫太着急,免得愁坏了自己的身子。”

    燕云城苦寒,当地通判的家中,自也是远不如京城与府城中那么气派。

    许府的园子虽大,但一应家具物料都比较朴实,也没什么奇珍异草。倒是家中后院里有个马场,里面养了不少好马。

    许大人家中有一妻一妾,两子一女和一个哥儿。长子与女儿和哥儿都是许夫人所出,只二儿子是个庶出。

    不过几个孩子都自小养在许夫人手上,待遇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兄弟之间面上都还挺和谐友爱的。

    许家长子与庶子年纪已满二十,都已经出府分院别居 。只有未出嫁的哥儿与姑娘还在家中。

    因此林晓寒到了许家以后,便只见到了许家的哥儿许霜与小姐许云。

    许云年纪不过六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而许霜则已经及笄,也知道林晓寒便是传说中的细雨斜风先生。

    一看到林晓寒,许霜便满脸的仰慕之情,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赶都赶不走。

    许夫人有些抱歉的数落了许霜几句,将他领走,又将林晓寒安置在自家上等客院之中,还使了许府几个能干的丫鬟婆子去服侍。

    林晓寒奔波数日,疲惫不堪。沐浴之后,看着许夫人特地给自己安排的一桌燕云特色美食却还是毫无胃口。

    “林哥儿,你一点儿东西都不吃可不行。这提子奶糕是燕云最出名的,酸甜可口,您尝一口吧?”伺候的黄婆子在一旁劝到。

    林晓寒听了,便端起碗来吃了一口。没想到一股很重的奶膻味儿直冲脑门,到叫他从胃里泛出恶心,一口吐了出来。

    “抱歉。”林晓寒连忙放下那奶糕说道。

    几个丫鬟也是被吓了一跳,立刻把桌上的东西撤了,又把地上收拾干净,接了热水来给林晓寒洗漱。

    “林哥儿你初来燕云,可是吃不惯这些?”黄婆子见状问道。

    许夫人让她来伺候林晓寒,结果林晓寒连饭都吃不进去,可就是她伺候的不好,对许夫人也无法交差。

    黄婆子想了想,便又去了一趟后厨,这一次,只让后厨的厨娘做了一碗鸡蛋面。

    这鸡蛋面里面再没用什么牛油羊脂之内的东西,只用了菜籽油,素素净净的,还烫了几根小青菜。

    这一次,这碗鸡蛋面端去了林晓寒屋里,倒是被他全吃完了。

    黄婆子见状才放心的说道:“怕是林哥儿路上太累了,又吃不惯燕云的东西才会如此。之前夫人与老爷刚来燕云时,也是吃不惯当地的食物的。”

    林晓寒心想,自己前世什么东西没吃过?一贯是哪里的食物都吃得惯的。只是这几日怕是心里有事,才反应到了胃上。

    不过这黄婆子伺候的还算用心,因此他也并未反驳什么,反而赏赐了她一两银子。黄婆子大喜,立刻笑着将银子收下了。

    再说陆秋成躲入崖洞之中后不久,那些北羌盗匪们便找到了他们的马车。

    陆秋成这马车是路上临时租的,里面也没什么值钱之物。再加上他们藏身之前,早就把车上的干粮净水全部带走。

    那些北羌盗匪们在马车上搜了一通,竟没有任何搜获,不禁大发雷霆,一刀把那匹剩下的黑马给劈成了两半。

    “他们跑不掉!我们把洞口围住,生火逼他们出来!”

    那盗匪首领也不是个傻子,知道里面那洞穴蜿蜒狭窄,进去以后没有优势。于是便索性在外面生火,利用浓烟把洞里的人给逼出来。

    他们很快就把马车推到洞内深处,又生火点燃,大部队则退到了崖洞外的上风处。

    那马车不一会儿就被烧的浓烟滚滚,黑烟在洞穴里乱穿,叫里面躲藏着的几人被呛得头疼欲裂。

    “不好!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浓烟熏死。”

    陆秋成他们将净水洒在手绢上,捂住口鼻匍匐在地。才算是勉强可以呼吸。

    然而这洞里无法通风,黑烟只进不出,烟雾越来越浓。他们就算躲在里面不出去,也会被浓烟熏死。

    “实在不行,也只能冲出去与他们一搏了!”其中一个镖师说道:“就算是死,也好过在这里被烟熏死!”

    “这些北羌野人,在我大晋作乱已久。能与他们拼死一决,换几个人头,也不枉我生为大晋子民。就当我与李护国一般,为大晋百姓们献身了!”

    《山河永护》的话本子,已经出版到了第三册。这几个镖师虽不识字,但也在茶楼里听过了李护国的故事!

    如今到了这危难关头,镖师们脑子竟也浮现出李护国为国捐躯的模样,与故事里的李护国感同身受起来!

    陆秋成听到他们的话,心中又是更为复杂的情绪。一是为了林晓寒感到自豪,二是也涌起一腔激荡的情绪!

    今日就算是他身陨在此,也不可白死。正如那些镖师们所言,能换取一两个北羌人的人头,也算是为百姓造福了!

    几人又商议一番之后,便一致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冲出去与外面那些北羌人拼了!

    然而他们匍匐前进到洞口前方,从火场突围之后。却发现洞口没有北羌人把守,外面反而隐隐传来了一阵兵器相接的打斗声!

    几人具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

    北羌人不可能自己内斗,难道是救兵这么快就已经赶到了?

    此时他们便又听见外面有人喊道:“抓住北羌盗匪!扑灭大火,保护陆大人安危!”

    几名镖师面上具是一喜,更是不再犹豫,立刻举刀冲了出去,与大晋军士会和,围剿那些北羌人。

    不多时,五十多名北羌盗匪被全部拿下,首领战死。

    这时才有官兵进入洞中,将陆秋成迎了出来。

    陆秋成大难不死,心中十分感激,正准备与救自己的将士道谢。

    然而他走到那领军的校尉面前,仔细一看,却是也愣了一下。原来这校尉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他府上做过两年下人的唐适!

    “多谢相救!”陆秋成对着唐适深深鞠了一躬。

    他之前心中虽然对唐适十分警惕,但此次得他所救也是事实。

    况且看唐适身上的盔甲,如今已经是从六品上的校尉。可见他离开陆府以后,在军中也是一路建功立业,没少为朝廷出力,对这等戍边的英雄,更是应当更加敬重。

    第 154 章

    又过了整整两日, 陆秋成与唐适的大军才一起回了燕云城。

    原本从谷道直接去燕云,速度很快,陆秋成还应当比林晓寒早到一些。

    然而马车烧毁, 拉车的马匹也死了。陆秋成与镖师们只能随着唐适的大军一起前行。

    大军一路收拾残局, 又去了几个燕云边境的可疑之处巡逻。等再到燕云城时,就已是七日之后了。

    “陆大人回来了!陆大人回来了!”黄婆子的声音老远就从院外传了过来。林晓寒原本正在卧床,听到这里一个激灵掀开了被子。

    立刻起身, 随意梳了个发髻,又披上一件常服就冲了出去!

    许家大堂之上, 陆秋成与唐适两人正挺直了腰板坐在左手边贵客的位置上。

    许通判从衙门里回来了, 十分热情的招待着两位大人。

    燕云偏远, 他如今只是正七品的官职。

    要说面前这两位大人, 陆秋成是自己的直系上峰就不必说了。唐适虽然是武官,但也是个从六品校尉, 说起来比他品级还略高一点, 自是也不能怠慢了!

    陆秋成自入城后就早听说了林晓寒现在暂住在了许通判家中。

    他一入了许府的大门, 就有些心猿意马的四处张望起来。然而张望了好一阵子,却没见到林晓寒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 便瞧见一个脸生的婆子一脸尴尬的走过来道:“林哥儿那边说, 他就不过来了。等陆大人忙完了, 自个儿去找他吧!”

    原来方才林晓寒已经一口气走到了前院附近, 忽然心念一转,想起那日自己被陆秋成绑了双手送走之事, 心中就涌起一股火气。

    此事原本就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他后面想通了以后, 也就不怪陆秋成了。

    然而也不知为何,一想到当日的情形, 林晓寒心中还是又气又痛。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过了,还得陆秋成亲自来给他低头认错。于是便又回转了回去,让黄婆子帮自己去给陆秋成递话。

    林晓寒一向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以前哪里和陆秋成闹过脾气。

    黄婆子这话说完,别说陆秋成愣住了,连唐适也有些诧异,忍不住皱眉看了陆秋成一眼。

    倒是许通判不了解林晓寒的性子,只觉得有些尴尬。干笑着在一旁撮合道:“想来陆夫郎之前是担心的狠了,才会生了陆大人的气。这些女子哥儿的,性子都是如此,还需要被人哄着。”

    “陆大人一路惊险,想来也是累了,不如就先进去歇息歇息,与陆夫郎好好一叙。”

    燕云是有专门的知府府的,每一任知府都可以直接入住。

    不过林晓寒与陆秋成初到燕云还没完全安顿下来,家中连个下人都没有,怕是还要在许府叨扰几日。

    陆秋成此时也急着去见林晓寒,于是便顺水推舟,与许通判先行告辞,跟着黄婆子进了客院。

    而唐适此时无事,便也告辞离开。他此次剿了北羌盗匪,又救了燕云知府,也算立功归来,还要与镇西大将军报备。

    再说陆秋成一路来到林晓寒住的院中,才发现房门虚掩着,屋子里安安静静,林晓寒正躺在榻上。

    他屏退了下人,自家推门进去,才看到林晓寒又脱了外袍躺在床上,头上的簪子也除了,身子朝里侧着,并不回头去看自己。

    “晓寒?我回来了!”陆秋成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他走到床边,轻轻扶了林晓寒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

    林晓寒瘦了一圈,一双眼睛衬得比之前更大了,幽幽的盯着陆秋成,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别生我气了吧,我回来了。”陆秋成小心翼翼的哄他。不过短短七日,林晓寒就瘦的这般厉害!也不知操了多少的心!

    陆秋成心中十分愧疚,此事的确是自己的错!难怪林晓寒生自己的气,也是应该的!

    林晓寒原本肚子是有火气的,但一看见陆秋成的脸,一肚子火气瞬间也就消了。

    几日不见,陆秋成胡子也长了一圈,看着有些好笑。

    他这时才起身推了陆秋成一下道:“你去洗澡剃须,瞧你模样,脏兮兮的,别上我的床!”

    “好!”陆秋成这才出去沐浴更衣了。再回来以后,桌上便布了一桌菜。

    有烤包子、炙羊肉、羊杂汤、提子奶糕等数十样东西,具是燕云当地的特色美食。 “

    陆秋成见林晓寒也下了床,正坐在八仙桌旁,等着陆秋成过来。

    待陆秋成坐下,他才指着这一桌席面说道:“是许夫人方才送来的,十分用心。你尝尝吧。”

    陆秋成点点头,这几日赶路,随着军队一路吃的都是干粮,现在看到这一桌美食,肚子的确是饿了!

    不过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才发现林晓寒并没有动筷子。

    陆秋成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不吃?”

    林晓寒才对他说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胃口不好,看到这些东西都不太想吃。我让黄婆子给我下云吞去了。”

    过了一会儿,黄婆子果然端了一碗清汤云吞过来,林晓寒这才端起那云吞吃了起来。

    陆秋成见他不过浅浅吃了几口,便又放下了碗筷,不禁十分担心的道:“只吃这么一点,难怪瘦了许多。你这样可不行,得请大夫过来好好看看,调理一番才是!”

    林晓寒闻言便点点头道:“我省得的,只是如今住在许府,若是开了一堆药,又麻烦人家也不好。”

    “原本我也是准备等安顿好了,搬去知府府上再请大夫。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明日便开始动吧。”

    两人虽小别胜新婚,但如今住在别人府上,自是不敢造次。

    平平静静的过了一夜之后,陆秋成翌日一早便与许大人一起去了衙门。

    林晓寒则也起了个早床,吩咐黄婆子说要去人市上看看,买几个下人回来使。

    见林晓寒准备出门,许家的哥儿许霜倒是跟过来凑起了热闹。

    “林哥儿,燕云城我从小长大,最是熟悉,我陪你一起去?”许霜厚着脸皮跟在林晓寒身后说道。

    林晓寒心道也是,于是点点头,允了许霜上车。

    待车子出门以后,许霜便开始眉飞色舞的介绍起沿路的景色。说了好一会儿才顿了顿道:“前几日林哥儿你日日关在房里都不出门,昨日陆大人一回来,今日瞧着你精神都好了!你与陆大人感情可真好啊!”

    林晓寒笑笑道:“我不出门和陆大人没关系,是我身子懒惫。”

    “那你今日不就好了么?”许霜说道。

    林晓寒摇摇头,没多说些什么。

    他今日身子也还是有些不适,但不早日解决挪府的事情,一直住在许府也不是个办法。所以便还是强忍着出来了。

    他如今坐在马车上,就觉得颠得头晕。好在许霜是个话痨,一路嘴巴就没停过,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倒还好了一些。

    车辆驶了一会儿,便到了人市附近。燕云城不大,燕云的人市也在城外驻军大营附近。

    里面除了一些自卖的百姓或是贱籍的家仆,竟还有不少戴着手镣脚镣的北羌奴隶,具是女子与哥儿,都是被军队打败的战俘。

    这些北羌奴隶不少深目高鼻,一看就是异域长相,其中不乏容貌极美的。女的多半被卖做舞姬歌姬,哥儿身强力壮,适合买回去干粗活。

    这些战俘价格低廉,倒是也有不少人买了他们来用。但林晓寒却是看也不看,只看那些自卖的百姓。

    这些北羌奴隶被俘,家中的男子都被晋军屠光了。如今虽然做了奴隶,但心中必是含着国恨家仇。

    这等奴隶,买回去待他们再好,也是养不熟的。

    陆秋成如今作为燕云知府,不同往日,务必事事小心,府上可不敢养这样的奴隶。还是自卖的百姓根底清楚,要靠谱许多。

    林晓寒在人市上转了一圈后,便定下了七八个下人,具是身份文书清晰之人。

    且林晓寒精挑细选,挑的多半是家中遇到了北羌盗匪,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人。

    有两个孩子年纪才不过十岁出头,长得又瘦,家中父母亲人都被北羌人杀光了。

    因着看起来就不太能干,他们在人市上呆了几日也没卖出去。但林晓寒觉得他们身份没有问题,便也买了回去。

    左右陆府也不缺一口吃的,让孩子们在府中先做些端茶洒扫的事情,慢慢培养就是了。

    林晓寒在人市上走了一圈以后,便觉得很乏了,腰下都和灌了铅似的。

    他安排了黄婆子把那些下人领回家中,自己则坐了马车回府。

    结果路上走了一半,林晓寒忽然觉得恶心难忍,便立刻叫停了马车,冲到路边吐了。

    许霜倒是一点一不嫌弃,连忙去给林晓寒递帕子,又给他用清水漱了口,将他扶起来。

    林晓寒见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对许霜道了谢,又对他说道:“没想到许哥儿年纪尚小,但还挺会照顾人的。”

    许霜闻言便有些骄傲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林哥儿,你小瞧我了吧?之前我娘怀我妹妹时,每日吐的天悬地转,就是我来照顾!你现在这模样,倒是瞧着与我娘当时挺像。”

    林晓寒闻言一愣,一个念头忽然闯入脑中。

    他心中有些激动,但也按下不表。只立刻上了马车,对许霜说道:“走,我们去一趟医馆!”

    “现在就去医馆?林哥儿你很不舒服么?要不要回府再请大夫上门?”许霜连连发问。

    “不用,现在就去。”林晓寒斩钉截铁的说道。

    马车走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医馆门口。林晓寒亲自下去,请了大夫去后院为自己诊脉。

    又过了一会儿,林晓寒满脸喜色的走了出来。那大夫也是连连贺喜说道:“恭喜这位夫郎,你已有二个多月的身孕。怀孕早期,身子有些不爽也是正常的,您只管多多休息,不要过度劳累。过了三个月后,应当就会好了。”

    林晓寒一高兴,便赏了那大夫一锭十两的银子,然后才坐车回了许府。

    许霜也是惊呆了,等到了许府门口,才想起恭贺林晓寒喜得贵子。

    林晓寒便笑道:“此事也是多亏了有你提醒,我才及时发现!许哥儿你这个人情,我是记下了。这样,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就帮你去做。”

    许霜闻言倒是笑了,也不跟林晓寒客气,有些俏皮的歪歪头道:“还真有一件!林哥儿你定能帮得上忙,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说。”

    两人进了府后,许霜很快就把林晓寒怀孕之事告知了许夫人。

    许夫人自是免不了又来恭贺了一番,给林晓寒送来不少瓜果蔬菜、蜂蜜梅子的。

    这些都是许夫人怀孕时爱吃的,现在全给林晓寒找了来,也是十分用心了!

    之后,黄婆子才带着林晓寒挑好的下人回到了许府。

    许夫人知道后,便又让府里的婆子帮着将这些下人培训一番。待调教好后,才送到知府府上,先把府上整个打扫干净。

    “知府那边的事情,林哥儿你不必担心。让我府上下人帮着操弄就是。等一切备好了,你们再搬过去住,也免得动了胎气。”许夫人说道。

    许夫人是个能干的,林晓寒这段时间也得了她不少帮助,也欠下了不少人情。

    不过林晓寒倒是不怕欠许家的人情。他们欠的人情越多,许通判一家反而越是安心。

    林晓寒这几日观察了许家很久,发现这许通判虽然很爱拍上峰马屁,但是瞧着家中境况,倒也算是个清官。

    燕云边陲之地,许家在这里经营十数年,若是勾结一些地方灰色产业,恐怕会所得颇丰。

    然而许通判虽然入股了几个铺子,又置了一些田产,倒也没什么额外的收入。

    可见这许通判是个谨慎保守之人,这样的人虽然在官位上多年没什么建树,但也能守正自身,没什么危害。若是得遇好的上峰,也能把交代的事情做好,这便已经是不错的了。

    第 155 章

    林晓寒自孕后时常犯困, 午饭后便又歇了。一觉睡到了未时才醒来。

    起来了没多久,许霜便闻讯而来。满脸喜悦神色,一屁股坐到林晓寒面前说道:“林哥儿, 你今日买的那些人, 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待他们好好洒扫一番,我再让人帮你把府上布置好。”

    “我娘说了,哥儿怀胎不易。此事你一应无需操心, 只管好好养胎。反正我每日在家也是闲着,正好帮你把移府的事情打理好!”

    许霜如今已经十七岁, 到了及笄的年纪。许夫人也是把府上的事务分了一些给他历练。

    如今正好遇到林晓寒移府之事。许夫人把它交给许霜来做, 既全了对陆家的人情, 又历练了许霜, 也算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了。

    林晓寒闻言笑笑,谢过了许霜。接着便问道:“我瞧你不像是来邀功的, 今早你说有事求我帮忙?到底是何事?不如就直说了吧?”

    许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接着环视四周一圈后, 才开口说道:“此事我想单独和林哥儿你说。”

    林晓寒莞尔,招招手屏退下人。许霜又起身关上了房门, 才轻声对林晓寒道:“我与你说了, 你可不要笑我,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还要帮我保密!”

    许霜一看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哥儿,言语天真可爱, 林晓寒被他逗笑了, 点点头道:“行吧,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许霜这才有些腼腆的开口说道:“那个镇西军营里的, 唐校尉。我瞧着他与林哥儿你似乎颇熟……我喜欢他。林哥儿你能不能帮我去保媒?”

    林晓寒闻言睁大了双眼。唐适?许霜喜欢唐适?

    他心道这许霜着实胆大,竟直接让自己帮他保媒。

    要说在林晓寒前世,女追男之事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只要喜欢,只管大胆追求便是。

    但在大晋朝,如许霜这般大胆,的确是有些大逆不道,若是传出去便是身败名裂之事!也难怪他还要悄悄屏退下人,关上房门再说……

    此时林晓寒想了想,才开口问道:“这等事情,你就这么跟我说了?也不怕传扬出去?再说你喜欢唐校尉什么?难道是脸么?”

    要知道唐适长的的确是很好,但许霜一个闺中的哥儿,若是仅仅因着一张脸就芳心暗许,那也实在是有些太轻率了……

    “别人我自是不敢的,但林哥儿你可是细雨斜风先生,写出了《偿星债》、《藏龙寻仙》这样的话本子!”许霜连忙说道:“那文章里面的小千、苏蔓儿或是白泽等人,具是勇敢坦率之人,我想你定是能理解我的!”

    “至于为什么会喜欢唐大人……脸当然是也有一些了。”许霜面上通红的说道:“但我也并非那等肤浅之人,自然还有其他的原因了!”

    原来燕云这里,与西梁通商密切,又临近北羌,民风受到了其他民族的影响,也变得较为奔放。

    许多燕云的女子和哥儿,都会骑马打猎。燕云每年夏天还会在乞巧节那日,在城外的草原上举行大型的围猎活动,女子与哥儿也都会参加。

    青年男女们在猎场活动中交流感情,相看合适的伴侣。许霜作为燕云城通判之子,又是个已经及笄的哥儿,去年自是也去参加这围猎活动了。

    因着许霜是通判之子,虽然他是个哥儿,但围猎场上自是也有想要巴结许通判家的世家子与商户家的少爷围着他转。

    然而那些人的容貌、品行,许霜一个看不上。

    他被纠缠的烦了,就一个人策马跑了出去。结果没想到跑的远了迷了路,到了边境交界之地,就不慎遇上了北羌人的袭击。

    “唐大人救了你?”林晓寒立刻猜到了原委。

    “嗯。”许霜害羞的点了点头:“那时候他还不是唐大人呢,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然而他从天而降,把我从北羌人手中救出来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唐适年轻英俊,又救了许霜的命,也难怪许霜一直芳心暗许。

    林晓寒笑了笑问:“他救你一事,许大人应该也是知道的,你既然有嫁给他的心思,为何不直接与许大人与许夫人说?”

    许霜这时才叹了口气道:“我父亲母亲不会同意的,他们早说过绝不让我嫁给当兵的。”

    其实许霜一个哥儿,若是想嫁门户相当的人家做正室,是非常难的。

    许大人与许夫人也并非看重家事之人,只希望就在燕云本地找个家世清白的人家下嫁了,只要家中公婆与丈夫对许霜好也就罢了。

    然而戍边的武将与内陆不同,实在是太危险了。北羌连年进犯,盗匪频出。镇西大军每年剿匪都忙个不停,更别提还有与北羌大军对阵的风险。

    嫁给戍边的武将,就要做好随时守活寡的准备,许大人夫妇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你父母既不答应,你过来求我又有何用?”林晓寒闻言,摇了摇头对许霜说道。

    许霜此时才急着说道:“可陆大人如今是我爹的上峰!若是让陆大人帮着说亲,我爹就算心里不乐意,自是也不好拒绝!”

    “林哥儿你只需帮我求求陆大人就行,我爹最是狗腿,只要陆大人说了,他是绝不敢拒绝的,求求你了!”

    林晓寒:“……”

    许大人若是知道自家亲生的哥儿在别人面前为了个男子这样说他,怕是要气得打断许霜的腿……

    不过许霜倒也是拿捏了自家亲爹娘软处,才想出来了这么一个主意。

    许霜为人品性不坏,虽说人是天真任性了一些,但家世容貌也都算不错的,瞧他帮着许夫人做事的模样,也是个拿得起事的。

    林晓寒心想,唐适的身世他也知道,家中已没有父母兄弟,一个人孤身在外,想必也不会有人因许霜是个哥儿就嫌弃他。

    若是唐适心中对许霜有意,两人倒也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佳话。自己既欠了许霜一个人情,这个媒人做了也便做了。

    “行吧。”林晓寒此时才点点头道:“我答应帮你保这个媒,只是男婚女嫁不可强求。此事乃你与唐大人两个人的事,还得两厢情愿才可。”

    “在找陆大人帮忙之前,我还得去问问唐适的意思。若是他同意了,此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不喜欢哥儿,那你也莫去强求。”

    “好!”许霜闻言一蹦三尺高,一脸雀跃之色。与林晓寒又天南地北的说了一会儿以后,才满脸笑意的离开。

    林晓寒看着他的背影,心道燕云的民风果然与内陆不同。

    如许霜这般大胆泼辣的性子,比内陆的女子与哥儿倒是强上许多,怕是也只能在这里才养的出来了!

    林晓寒有孕之事,特地瞒了没让人去衙门里通知陆秋成。

    然而陆秋成刚进了许府的大门,便还是立刻知道了。

    林晓寒之前投井后,身子就受了伤。后面两人没少云雨,但他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再后面宫中给林晓寒赐了药,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喝了好几个月,似乎也没有好转。

    陆秋成原本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要子嗣,只与林晓寒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的准备。

    然而如今一朝得知林晓寒有孕,立时却有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只是这喜悦持续了不过一刻,便又被担心取代了。

    自古女子哥儿生育子女都是在过鬼门关。林晓寒一个哥儿,更是辛苦,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也难怪他最近食不下咽,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陆秋成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的冲回了林晓寒院中。见他正挺着腰板坐在桌前写文章,便连忙上前说道:“既有了身孕,便别这么辛苦了,还是多多休息一些。”

    林晓寒看他一眼,才摇了摇头道:“我不过坐一会儿,哪里就辛苦了?难道整日躺在床上不成?”

    “我心中有数,必是伤不到你的孩儿,你就莫管了。”

    陆秋成一听便急了:“我担心的哪里是那未成形的东西?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林晓寒见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才放下毛笔说道:“是我的错,不该这般说话。你担心的是我的身子,我担心是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必然不会让自己累着,你且放心吧。”

    陆秋成这才又道:“孩子自是好的,但什么时候你都是最重要的。切莫为了孩子伤了自身根本。”

    “好。”林晓寒点点头,握住陆秋成的手,有些俏皮的道:“我这般性子,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以前在陆家村的时候,把你使唤的团团转,懒得你家几房亲戚都看不过眼了,难道还会让自己吃亏不成?”

    陆秋成这才笑了,有些无奈的捏了捏林晓寒的下巴,印下一吻说道:“我就喜欢被你使唤的团团转,请夫郎务必保持。”

    五日后,知府的宅子便收拾的差不多了。

    一切准备就绪,屋子里的各种摆件、铺的盖的,许霜也让下人都一一预备好了。

    林晓寒过目以后,也是颇为满意,便挑了一个良辰吉日搬了过去。

    各处知府的宅子都是朝廷提供的,燕云这处宅子不算太大,有四间进院,比府城的宅子还要稍小一些。

    宅子的位子与许通判家离的很近,就隔了两条巷子,步行一刻便能走到。

    为了出行方便,林晓寒备了马车。不过宅子离衙门也就一炷香的路程,陆秋成每日当差甚至都懒得坐车,天气好的时候散着步就可以过去了。

    林晓寒把新买来的丫鬟小厮们都召集到一起,问了他们的名字。想要用自己名字的,林晓寒便尊重他们的意思,还是照着之前的称呼叫他们。也有并不想回忆往昔的,林晓寒便给他们取了个新名字。

    那两个年纪小的孩子,都还没有名字,只有家里叫的小名。

    一个哥儿一个男孩,哥儿叫阿黎,男孩儿叫冲儿。林晓寒就给他们赐了姓叫陆黎与陆冲。

    陆黎就放在自己身边贴身伺候,陆冲则让他听陆秋成的吩咐,帮着陆秋成跑腿。

    又过了一个月后,林晓寒的食欲突然就好了起来,原本吃不进的燕云美食也可以入口了,精神头也恢复了从前。

    他特地让陆黎请来了上次的大夫,诊脉以后,才知道孩子如今已经满了三个月,在肚子里坐稳了胎,之前害喜的症状也消失了。

    林晓寒这些日子在家里呆的都快霉了,如今身子无恙了,心中也是大喜,只想快点出去转转。

    这燕云城他来了一个多月,都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

    林晓寒一连出去转了好几日,天天都在外面吃。玩了十多天后,把整个燕云城摸的差不多了。林晓寒才忽然想起了许霜求自己的事……

    只是唐适如今在镇西大营,林晓寒与他早就不是主仆关系,也不知用个什么名头与他接触才好……

    林晓寒思来想去,忽然想起马上就是清明,燕云也有踏春的习俗。

    到时候城里少不了去郊外跑马踏青之人,镇西大军也会派人在附近守护。

    到时候林晓寒想办法把唐适叫到一旁,再与他说下许霜的事情,倒也算是水到渠成之事。

    于是到了清明那日,林晓寒与陆秋成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陆黎与陆冲一起去了城郊踏青。

    燕云气候较为干燥,清明时节,内陆阴雨绵绵,但燕云却还是个蓝天白云的气候。

    城郊大片的草原之上,远处是西梁牧民放牧的羊群。许多百姓们结伴而行,孩子们带了风筝在放。

    陆黎与陆冲看着孩子们放风筝的模样也是满脸羡慕。林晓寒见了,就找附近的百姓买了个风筝,给了陆黎与陆冲,让他们就在附近放着玩儿。

    除了这些比较文雅的活动外,还有年轻人在草场上比赛跑马。

    林晓寒远远见了许霜似乎也在其中,骑了一匹棕色的矮马,跑的飞快。

    林晓寒见他玩儿的高兴,倒也没去叫他。只看了一会儿以后,便离开了。又找回陆冲,让他去打听镇西大营里的唐校尉在哪里?

    陆冲不一会儿便回来复命道:“我问了旁边的兵士,说唐大人在马场西北面守着,还得往前走一里路。”

    林晓寒便点点头,招呼了陆黎与陆冲收了风筝上车道:“走,我们去北面,我找唐大人有事。”

    于是车夫便赶着马车朝着唐适的方向去了。

    此时许霜也跑完了马回来,远远看见林晓寒上了一辆马车,朝着北面走了。

    自林晓寒从许府搬走后,一开始他倒是和许夫人去了好几次,帮着看看府里是不是还需要添置些东西。

    后面陆府已经正常运转起来,林晓寒的身子又一直不太爽利。许夫人便不再让许霜往那边跑了,只说是让林晓寒在家休息,一个人也清净一些。

    大半个月没有见了,许霜心中还记挂着林晓寒答应自己的事情,不由得便想再去找他说说话。

    于是他转头和许家人打了个招呼,便自己策马朝着林晓寒马车的方向去了。

    第 156 章

    马车行了一刻后, 林晓寒便远远瞧见一片沙冬青后,站着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个身姿挺拔,穿着一身较为精致的盔甲, 正是镇西营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唐校尉。

    林晓寒想了想, 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几颗沙冬青后。随后便下了车,又让陆冲去把唐适给叫过来。

    此时正是四月天,沙冬青开花的季节。一片片黄色的花朵在沙漠里盛开, 与头顶蓝天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林晓寒如今刚刚有三个月身孕,还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他穿了一身白衣, 站着花丛之中, 微风将衣摆猎猎吹起, 显得十分清新好看。

    过了没一会儿, 唐适便随着陆冲走了过来。他目光有些复杂的落在林晓寒身上,开口问道:“林哥儿, 你找我何事?”

    林晓寒想着帮许霜说媒之事也不好叫旁人知道。便屏退了车夫与陆黎陆冲, 对唐适说道:“今日叫你过来, 倒不是什么重要事情,而是为了一点私事。我先得与你倒个谢, 多谢你那日将陆郎从北羌盗匪的手中救出来!还派人护送我来燕云。”

    “再有就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还望你能如实回答。”

    唐适如今早不是陆府的下人了, 林晓寒这般问他, 他就算直接拒了也是理所应当。

    但唐适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救陆大人一事,也是我这个校尉分内之事。再则你当日从人市上买下了我, 又放了我的身契, 是我欠你人情。”

    “你问吧, 只要不是军务机要之事,我必定知无不言。”

    林晓寒这才开口说道:“唐适, 你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却还为成婚,可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唐适一愣,没想到林晓寒竟会问自己婚娶之事。顿了顿后才开口说道:“没什么要求,我之前一个贱奴,自是不曾考虑这些事情,如今戍边忙碌,就更是没空了。”

    “那你对哥儿怎么看?我知道大晋许多人只爱女子,若是婚娶,你会考虑娶哥儿么?”林晓寒又问。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唐适额角的碎发,满原上遍布的沙冬青也随着微风摇曳生姿。

    飞起的沙石让林晓寒有些迷了眼,他转过身揉揉眼睛。忽然整个人被一片阴影笼罩住。再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唐适脱下了身后的斗篷,帮自己把风沙给遮挡住了。

    唐适此时与林晓寒站得极近,他深深看了林晓寒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说道:“对我而言,只要是我自己喜欢的,哥儿与女子都无所谓。”

    “当真?”林晓寒闻言,面上倒是闪过一丝惊喜神色。

    “自是当真!”唐适说着耳朵竟然红了。眼神十分复杂的看着林晓寒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几时对我的姻缘这般关心了?”

    “你若是不排斥哥儿,那倒是好办了!”林晓寒闻言便有些松快的说道:“其实我今日找你,除了道谢,是还想过来给你做个媒。”

    “许通判家的那位小哥儿许霜,倾心与你。若是你不排斥哥儿,倒是可以略略接触一番,或许也能成就了一份姻缘。”

    林晓寒话音刚落,唐适忽然就变翻了脸。

    他满脸寒霜的放下斗篷说道:“所以你特地来这里找我,就是想替那许哥儿撮合的?”

    林晓寒十分莫名,也不知到底哪里又得罪了这位性格古怪的唐大人。只得硬着继续说道:“那许哥儿其实不错,看似稚嫩了一些。但在家也是个拿得起的。既然他倾心于你,你又不讨厌哥儿。男未婚哥儿未嫁的,我撮合你们二人,也没什么不可的吧?你又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唐适:“我说了,对我喜欢之人。哥儿或女子的,自是并不重要。但若是我不喜欢的人,别管是哥儿还是女子,我都看也不会看一眼!”

    林晓寒无语:“你与那许霜又没接触过,怎知自己不喜欢他?”

    唐适:“我自己的心思我自是清清楚楚!那许霜是谁,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等官宦人家出生的哥儿,从小娇生惯养,心智不坚,吃不得一点苦头。我唐适喜欢的人,要自强自立,有才学傍身,又有怜悯天下之心。我就算是孤独终老,也不会娶个这样出身的!”

    “这不过是你的刻板印象,你与人家都未接触过。”林晓寒实在忍不住说道:“再说你说的这等人……整个大晋又能找出几个?”

    “我面前不就站着一个么?”唐适语气冷硬的说道。

    林晓寒:“……”

    他一时语塞了,后退一步。再看了看唐适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心中一个激灵。

    唐适到底是何时……林晓寒一下子背后生出许多毛汗,十分后悔来给许霜说这个媒!

    唐适为人实在隐忍,在陆府时恪守主仆规矩,竟从未透露出一点踪迹。

    他心道自己这媒看来是说不成了,还是早点回去得了,也不知怎么和许霜交代才好。

    然而林晓寒一回头,却发现许霜牵着一匹矮马,从沙冬青从后走了出来,一双杏眼眼眶里还含着眼泪,显然是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他此时才开口说道:“我就是许霜,唐大人你现在记得我了么?”

    “我如今是比不过林哥儿半点的,我也认了。但我绝非你想象中那等娇弱任性,不能自立之人,你等着吧!我以后会证明给你看的!”

    说完以后,许霜便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骑着那匹小矮马飞驰而去。

    留下林晓寒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回头再看唐适,他面上也是带着一脸惊异之色,显是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许霜听到,对方还是个这样的性子。

    林晓寒上车离开,一路回去,便发现许霜也已经提前回府了。

    他想了想后,便让车夫直接去了许府。入了许府之后,便有丫鬟上前说道:“林哥儿,霜少爷让我请您过去。”

    林晓寒进了许霜的院子,才发现许霜正在院子里抽马鞭发泄情绪。

    见了林晓寒进来,才收起马鞭说道:“林哥儿你放心,你与唐大人的话我原原本本都听到了。此事自是不会怪你,是我自己没用,除了一个通判之子的身份,才学容貌样样皆不出名,才叫别人小觑了!”

    “你骑马不错,性子也大方,不必妄自菲薄。”林晓寒安慰他道。

    “你就别安慰我了,燕云的哥儿与女子,几乎各个善骑射,我这又算什么呢?”许霜说道:“我要是能与林哥儿你一样写话本子赚钱,不靠家人养活。或许还能得人高看一眼……”

    “唐大人都说了,他中意的是林哥儿你这样独立自主的哥儿。我方才虽然放出了狠话,但也只是逞口舌之快。说到底,我既不是写文章的料,又不会做生意,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林晓寒离开许府后,在马车上长叹了一口气。

    许霜虽说并没有什么赚大钱的天资,但他却是个很好的性子。

    若是生在现代,不说大富大贵,找个不错的工作还是易如反掌的。

    但大晋朝的环境对哥儿女子太过苛刻,这世上本就不是人人都是做生意的料。

    因此,许霜在大晋这样的环境里,若是脱离家族庇荫,活是活的下去,想要活得好却是很难了。

    也正因如此,许霜才有些泄气。

    他如今一心想要在唐适面前证明自己,然而这大环境怕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今日闹成这样,以后这两人之间,会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也不是他林晓寒能管得了的事情了。

    再说唐适那边目送林晓寒的车驾离开以后,才有些闷闷不乐的回去了军中。

    他一向是个恪守分寸之人,然而今日也是林晓寒实在过份,挑了他的痛处来戳,他才忍不住袒露了一丝心迹。

    林晓寒与陆秋成感情颇好,他心中早就有数,也绝没有破坏别人关系的意思。

    再说今日他也没看到那许通判家的哥儿躲在沙冬青后,才无所顾忌的说了那么多狠话,没想到竟被许霜本人给听到了!

    说实话,若非今日之事,他对许霜的确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不过看到许霜本人以后,他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去年他刚刚上燕云投军,还没呆满一个月,就在北羌人手上救了一个哥儿。

    因着那哥儿身份颇高,他一下子就晋升了几级。后面又被镇西大将军注意到,一路提拔,才到了如今校尉的位置。

    想来当时救得那个哥儿,就是这位许通判家的哥儿许霜了。

    一想到许霜眼泪汪汪对着自己放狠话的模样,唐适就有些心烦。

    心道这等官宦家的哥儿,果然任性自大。凭他一个养在闺中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洗衣做饭都有人伺候,又能在自己面前证明些什么?怕不是回去又要找爹娘告状?

    不过唐适想象中的告状,却是一直未曾出现。

    而因着这一番阴差阳错,唐适到底是把许霜这个人给记住了。

    燕云苦寒,但燕云的百姓却是十分乐观积极的。

    春季一来,天气好了。燕云的百姓们就开始在城郊草原上办起了各色活动。

    有赛马赛牛,摔跤射箭,歌舞棋艺等等……

    每每展开活动,镇西大军除了平日里的巡逻搜查,还要肩负起了守卫的职责,给燕云的百姓们巡逻放哨。

    后面陆秋成见镇西大军实在辛苦,便与许通判商量了。从衙门里出一点钱,再让城中的富商们意思意思,一人出个十两八两的。

    每次活动之时,便给那些镇西大军们送去一些点心酒水的慰问。

    这点小钱,不过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城中富商们又能得个好名,自是也十分支持。

    至于那采办酒水点心之事,就由许夫人来负责,也是最为安全。

    许霜因着也到了能做事的年纪,自是被许夫人带在身边历练。

    每次给镇西大军送东西的时候,许霜总是会来。一来二去的,镇西大营里的兵将们许多都认识他了。

    因着之前那番事情,唐适也禁不住多看了许霜一眼。

    不过许霜自那次被拒以后,倒是连看都没有再多看唐适一眼,反而故意绕着他走,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连唐适手心的副官和将士都看出来了,有时还故意调侃唐适说道:“唐校尉,你瞧你一直冷着个脸,把年轻的小哥儿都吓坏了!”

    “你瞧瞧这许哥儿,如今与我们都颇熟了,却都不敢正眼看你一眼,也不敢与你说话!你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娶得到媳妇啊?”

    唐适闻言倒也不解释什么,只让下属们少开些许哥儿的玩笑。

    他就算是个哥儿,也是许通判家的哥儿,以后肯定是会找个门第相当的成婚。

    那副官才有些无奈的对唐适说道:“唐大人,这话还用您说么?我们这些当兵戍边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就算是拼出一条血路,封了个武官,与那些文官还是不一样的。”

    “别说许哥儿这样的官眷了,就连家境好些的百姓人家,都不愿家里的女子或哥儿嫁个戍边的……”

    “说难听点,我们的命都是悬在刀尖上的。又有哪家心疼子女的好人愿意让自家孩子守活寡啊?”

    唐适眼神闪了闪,望向营帐外。

    许霜此时正将送来的酒水点心交接给每个营帐的负责人。

    他正与一个将士说着话,脸上笑意盈盈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瞧许霜现在的样子,想来他之前对自己的那点好感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应当早就忘记了那档子事了吧?唐适心中想到。

    第 157 章

    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七月的时候。北羌突然传来消息,北羌首领病重。

    北羌首领膝下的三个儿子,年纪相仿, 都有心首领之位, 也有各自的部族势力支持。整个大晋朝廷都在猜测,不知道老首领到底会传位给哪一个儿子?

    “北羌王三子,老大是羌族王妃所生, 背后势力也都是羌族老部族,最为好斗。”陆秋成有些恼火的对林晓寒说道:“之前此人就领军与大晋军队有过几次摩擦, 若是他继承了新王, 对大晋最为不利。”

    “北羌王老二是西梁女子所出, 有西梁势力扶持。西梁虽与大晋交好, 但却并不想让北羌与大晋的关系和睦。毕竟大晋与北羌关系恶劣,西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若是继位了, 恐怕大晋也讨不到什么好。”

    “只有老三是先帝送去联姻的大晋宫女所出, 会说大晋官话, 还识得汉字。对大晋也较为友好,我们自是也希望由他继承北羌各部势力。只是如今这位三王子在北羌百姓间虽有名声, 但背后势力却最弱。只要他两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个继位, 他恐怕就是第一个被铲除的对象。继位的希望是最渺茫的。”

    林晓寒给陆秋成倒了壶茶, 淡然的劝道:“烦也无用。西梁倒还好些, 这北羌的王位,大晋是一点儿也插不上手。最后也只能但听天意。”

    “我倒是希望那老北羌王能熬久一些。”陆秋成握住林晓寒的手道:“毕竟他一天不死, 北羌与大晋一天就打不起来。”

    “如今你都有六个月身孕了, 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若是到了节骨眼上突然开打, 还不知到底要如何是好!”

    林晓寒明白陆秋成的担心,若是老北羌王一死, 新王继位。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大晋与北羌恐怕就要开战。

    而燕云城作为西北最重要的军事阵地,恐怕就要成为第一个面对北羌大军的城池!

    陆秋成如今是燕云知府,一届文官。倘若是开战了,城守留下,他倒是可以与林晓寒提前离开。

    只是以陆秋成的性子,绝不可能临阵脱逃,是定要与燕云的将士与百姓们一起共存亡的!

    到时若是林晓寒临盆在即,他即不放心林晓寒在路上的安危,也不可能陪着他一起走,实在是两难的境地。

    陆秋成心中担忧,因此时常去城郊看望镇西大军。同时又动员城内百姓加固城墙,加强守备,给镇西大军的慰问也送的更勤了。

    镇西大将军成乾也是个经验颇丰的战将,近日里带着手下一干大军操练的更加勤勉了。

    成乾在燕云边境驻守已有二十多年了,从一个小兵一路熬上来,升为了如今的镇西大将军。

    他先后送走了四位知府,这位新来的陆秋成,之前也早有耳闻。

    成乾是个粗人,往日里是最不喜欢这些朝廷文官的。他一个武将平日里与知府没什么交集,除了粮饷不足时,或是需要奏报朝廷时与他们往来也不多。

    可陆秋成上任以后,就老是往镇西大营里跑,还时常给将士们送些慰问贴补的。成乾大将军见他十分关心边境守备之事,与他也时常聊起镇西大军如今遇到的难处。

    比如燕云城南城墙薄弱,若是遇到包围,是最容易被攻破的地点。或是燕云人流混杂,时有北羌探子混入其中探查城内情况,若是之后开战,恐怕对大晋也极为不利。

    陆秋成听了,倒是记在了脑子里。很快就派人去加固了城南的城墙,又在燕云城弄了套登记系统,特地招了两个记录员。

    他要求每日入城往来的人员,勿论身份,连流浪的乞丐都必须一一登记在册。这政策一开始很麻烦,还被入城经商的商人和富户吐槽了很久。

    然而进行了两个月后,就抓住了四个北羌探子,还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与北羌王储来往密切的商户。

    陆秋成将这些人羁押起来,又绘出人像悬挂在城门口以示警戒。还在城里设立了一个粥棚,专门给登记在案的乞丐和流浪儿发放食物。

    有了这一套流程,燕云城内外的治安好了许多!小偷小摸的人都少了。

    再加上陆秋成上书晋文帝,说燕云苦寒,百姓保受战争之苦,需休养生息,提议给燕云的百姓与商户都减了一成税。

    晋文帝大笔一挥,便准了此事。如此一来,商户们在燕云交易,比在其他地方更加划算。各地商人们来燕云经商的反而更多了。

    燕云城中人流进一步的增加,百业兴盛,做小吃与摆小摊儿的百姓也变多了。

    百姓们与商户们都得到了好处,衙门的税收反而增加了。自此以后,才没有人对陆秋成提出的这套民政再多说些什么了。

    陆秋成来了燕云不过大半年,不仅减了赋税,维护了治安,促进了商贸。而且他之前就研究了西北苦寒之地粮食的种植方法和畜牧的养殖方法。如今来了燕云,便正好得用。

    陆秋成将研究好的方子找人抄写了无数份,请人专门送去了附近村庄。让村长对村民们进行科普,帮助村民们种田与养殖。

    别看许多村民们种了一辈子的田或是养了一辈子的羊。然而他们种田养羊的法子却是不成系统,只靠着家里祖辈口口相传。

    如今每家每户的收成都不一样,有得人家很会种地,而有的人家就只能混个温饱。

    陆秋成让人去燕云的每个村里科普更科学的种田与养殖方法,对那些不太会种田与养殖的人家受益不少。

    林晓寒虽很会写文章,但还真不是个搞农事的料。陆秋成这一套套措施,基本皆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出身穷苦,后面又在县城里做过许多杂事,最是清楚百姓的各种难处。

    陆秋成这一套套庶务推行的如此成功,林晓寒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极为自豪。

    他与陆秋成初相识时,陆秋成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普通秀才。立志要走仕途之前,林晓寒还担心过他的性子不适合官场。

    可如今不过几年,陆秋成便成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好官!林晓寒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做了同样的岗位,恐怕也并不能比他做的更好。

    陆秋成在燕云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林晓寒手上的《山河永护》倒是全部写完了。

    他离京之前,便把提前写好的好几册稿子都留在了墨香阁。如今算算时辰,也出版的差不多了。

    后面的几册文稿,也要再送过去了。

    在找人送文稿之前,林晓寒把陆秋成之前编撰的那套农学百科全书也整理了一下,重新誊写了一份。

    这本百科全书是陆秋成被革职以后开始编写的,书里不仅记录了古籍里各地不同作物与牲畜的最佳养殖方法。还根据那些方法画了图片,图文并茂,十分生动形象,让人一看就懂!

    林晓寒特地给墨香阁写了封长信,说这本百科全书,可以叫做《农畜纲目》,是陆秋成整理出的十分重要的农畜经验。

    此等书籍,对大晋百姓有益,希望墨香阁能出版并推广,出版的成本可以从《山河永护》的稿酬里扣除。

    《农畜纲目》与《山河永护》的稿子一起送了半个多月才送到了京中。

    崔管事将两本稿子与信件一起送到晏亲王府中,晋晏王爷读完长信,再打开那本《农畜纲目》看了许久,却是沉默了。

    他从前以为陆秋成是细雨斜风先生之时,对他其实是十分欣赏的。然后后面因为某些原因,反而对他生出了偏见,且一直觉得陆秋成这人性子太直,并不讨喜。也配不上林晓寒的精明能干。

    然而历经了陆秋成革职一事后,晋晏王爷对陆秋成又有了些新的认识。

    正如他皇兄晋文帝所说,朝中缺少谏臣,而庸庸碌碌者众多。陆秋成这样的性子,对他自己是不好,但却反倒能撕破有些权臣的遮羞布,正是个能为晋文帝所用的人物。

    可如今他看到陆秋成总结的这一本《农畜纲目》后,却忽然明白了,林晓寒为何会选择陆秋成,且一直对他交口称赞。

    看林晓寒信中提到,这《农畜纲目》正是陆秋成被革职的低迷之时抽空总结的……

    联系到了如今正在出版中的那本《山河永护》,陆秋成这样的人,不正是与细雨斜风先生笔下的李护国一样么?

    原来陆秋成与林晓寒两人的思想一直都是一致的!是自己心胸狭窄,小瞧了他们夫夫二人了!

    晋晏王爷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拿着那本《农畜纲目》,去了皇宫之中。

    半个月后,《农畜纲目》一书正式出版。这本书第一版就印了三千多册,却只售一两银子的成本价。封面上还特地标注上了细雨斜风先生推荐几个大字!

    如今在大晋朝,细雨斜风先生就是个活招牌。因着有细雨斜风先生推荐几个大字,《农畜纲目》一出版,便引来了许多人的好奇,也不知这书讲的到底是什么?

    发售的第一日,不少细雨斜风先生的书迷就都买了一本。然而打开一看,却发现这本书并不是本话本子,而是与它的名字内容一致,是一本介绍农畜养殖方法的百科全书……

    这些冲着故事来买书的文人富豪们,一下子就对这本《农畜纲目》失去了兴趣。

    再看这本书的作者,原来是陆秋成,也就是细雨斜风先生的夫君。难怪细雨斜风先生会给他推荐!

    此事很快传扬开来,《农畜纲目》就没卖出多少本。那些不小心买错了的人,也将这书丢给了家中管理农庄的下人们。

    然而几日后,宫中却突然出来消息。说晋文帝早朝时对这本《农畜纲目》极为盛赞,还让各地朝臣们都去买上一些,不仅自己要读,还要分发给下面的村镇来学习。

    一时间,各地都有官府差人来墨香阁采购《农畜纲目》,一买就是几十本。还有传言流出,说大晋朝后面的科举试题,恐怕会有从这《农畜纲目》里出的!

    科举乃是大晋文人中的头等大事,这消息一传出来,各地的考生们很快跟风抢起了《农畜纲目》。

    首批印刷的三千多册《农畜纲目》,不过几日就被卖完了!

    林晓寒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月以后了。

    墨香阁崔管事给他来信,说《农畜纲目》卖的极好,但价格低廉,因此没有赚钱。

    但因着书都卖出去了,所以成本也不用从《山河永护》的稿酬里出。

    林晓寒的稿酬,每个月还是按照之前约定的二成来算,已经积攒了不少!且由晋晏王爷下令换成了金子,存放在王妃那里。只等着林晓寒回家以后,再与其他钱款一并交接给他。

    林晓看着《山河永护》那十分详尽的稿酬记录,心中也是十分踏实。

    然而《农畜纲目》虽没有赚到一分钱,它的发售成功,却比《山河永护》的成功更让他心中充满了骄傲与自豪!

    林晓寒将这好消息告知了陆秋成,陆秋成闻言也是十分开心。

    然而当知道《农畜纲目》没有赚到一文钱时,他却有些莞尔的摸了摸头,玩笑说道:“我还真不是个赚钱的料。如今虽出版了一本书,也是没挣着一文。”

    “若非晓寒你这般能干,恐怕我一辈子也就只能吃朝廷的俸禄了。”

    “傻瓜,你这本《农畜纲目》,功在千秋,岂能用金钱来衡量?”林晓寒闻言竟难得的有些生气了。

    “能吃朝廷的俸禄,也是你的本事!你行得正坐得端,凭本事吃饭。所作的贡献,日后会反馈回来,根本就不是写几个故事能比拟的!”

    见林晓寒竟如此维护自己,陆秋成心中也是十分感动。他忍不住握住林晓寒的手,轻轻在他唇上覆上一吻。

    林晓寒如今的肚子已有八个月了,但因着是哥儿的缘故,却并不算很大。陆秋成也禁欲许久,不过亲了一下,便一股火气涌上心头。

    然而他怕伤了林晓寒的身子,自林晓寒有孕以后,也只能摸摸亲亲,实在做不了什么。

    今日不过亲了一下,林晓寒便哎呀轻呼了一声。

    陆秋成连忙紧张的抬起头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林晓寒这才捂着肚子说道:“不是,是刚才里面用力蹬了我一脚!”

    说着他将陆秋成的手放到肚皮上面,便感到下面一下一下,十分用力的往上踹着。

    “还真是精力十足,想来是个活泼的性子,与晓寒你一样,希望长得也像你这般好看。”

    林晓寒笑笑:“像你不也是个好看的?”

    陆秋成闻言才十分认真的说道:“那不一样,像我也可,但像你更好看!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都更加像你,也是个聪明伶俐之人!”

    第 158 章

    十日后, 老北羌王病死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出来。

    老北羌王死前传位给了自己的长子。当夜北羌宫中便发生了内斗,北羌二王子当场被杀,三王子逃走失踪, 北羌大王子正式接管了整个部族势力。

    大晋朝是最不希望北羌大王子继位的。大王子代表的北羌好战派对大晋边境虎视眈眈已久。

    为了早日建功, 稳固自己新得的王位。北羌大王子继位不过三日,便提出了抢夺关外与北羌接壤的燕云、凉川、丕州三地的计划。

    而地处最西面的燕云,正是北羌大军的第一个目标!

    “听镇西营里的探子来报, 北羌新王已经率领北羌大军出发,半个月后或许就要抵达燕云城下。”陆秋成满脸疲惫的说道, 眼下带着一圈淡淡的青黑:“我已传信给了京中, 但陛下收到军报, 再派大军支援, 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的燕云已不是太平之地,我会找成将军借一队人马, 护送你南下。到了下面的平城, 就是关内了。你找个地方诞下孩子, 修养好了以后再回府城。”

    如今林晓寒怀胎已快九月,孩子随时可能出生。若是继续留在燕云, 实在太过危险。于是陆秋成便劝说他先回府城, 等战事结束了以后再回燕云来。

    陆秋成作为知府, 只是个文官, 遇到北羌大军压境,按律例其实是可以和林晓寒一起离开避难的。

    但林晓寒知道他不会离开了, 定是会与燕云城的百姓共存亡的。于是也没有再劝, 只点了点头, 对陆秋成说:“请一定要守住,等到大军增援之时!”

    两军交战, 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活下来!

    林晓寒自是舍不得在这时离开陆秋成的,但他肚子里还有孩子。若是恰巧在战时生了,大夫、药品等都是麻烦,反而成了拖累。

    深思熟虑以后,林晓寒便还是决定先行离开,等孩子生下以后再做打算!

    陆秋成特地去了镇西大营,求了成将军放唐适带人护送他们南下。

    “你有恩于唐适,他又武功高强,由他护送你离开,我最为放心!”出发的那日,陆秋成将林晓寒送上车道。

    饶是林晓寒一向坚强之人,却还是忍不住落了一滴泪。

    陆秋成见了连忙帮他擦干说道:“也不过就是几个月的功夫,等我大晋的大军到了,一切就安全了!再说我这大半年在燕云,也不是白呆,燕云城在我手上,至少三个月攻不下来!”

    陆秋成主意已定,林晓寒也不愿再徒增伤感气氛。勉强笑了笑后,便与他挥手告别。

    唐适带着一队人马,共计一百名兵士护送陆家与许家的车队离开。

    与林晓寒一起走的,还有许大人家的哥儿许霜与小女儿许云。

    到了许府门口,许夫人送了许霜与许云上车,几个人的眼睛都哭肿的如桃子一般。

    “林哥儿,这一路就托你照抚我一双儿女了。”许夫人有些悲呛的说道。

    许大人也要留下守城,许夫人不愿离开,便决议与他一起留下。

    还有许家的两个儿子,虽然已经成亲,家中却还没有子嗣。如今他们也留在了燕云,要与许家共存亡。只让自己的媳妇随着娘家人一起出城去避难了。

    马车出了燕云城后,林晓寒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向身后的城墙。

    陆秋成为了防止战事,已经将城墙加固加高了一圈,城墙上修了工事,下面也都有官兵把守,想是也能抵御一阵敌军的!

    许霜也跟着林晓寒一起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向燕云城。

    忽然便捂了脸落下眼泪,对林晓寒说道:“我爹娘还有哥哥,都不愿离开,若非我娘让我照顾妹妹,我定是也要留在燕云的。”

    许云也有六七岁大了,是能辨事的年纪了,听到许霜的话后,便哭闹起来,吵吵着说要回去,陪着爹娘兄长一起守燕云。

    “你如今为人兄长,先将你妹妹照顾好。”林晓寒有些无奈的对许霜说道:“你瞧瞧你这一哭,你妹妹也跟着你一起闹,让你爹娘如何放心?”

    “可我……”许霜还欲再哭,车帘却突然被一柄长剑挑开。接着唐适骑着马,一脸严肃的脸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别吵吵了!一车老弱病残,留下能有什么用?没得浪费城里的军粮!将你们送到平城以后,我还要回来打仗!”

    许霜:“……”

    他脸上的眼泪顿时被唐适呛了回去,有些不甘心的用袖子擦了擦脸。许云也闭上嘴巴不敢再哭了!

    唐适又挑眉看了许霜一眼,才放下车帘,重新回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这时许云才小声说道:“这个哥哥好凶啊!”

    林晓寒有些哭笑不得,唐适这脾气,还真是多年不变。

    不过他说的话对许霜倒是格外有用。被唐适教训了一顿以后,许霜便再也不说要留在燕云城里的话了,许云也乖巧了许多。

    车马一路前行,中午的时候,也没有停下。直到傍晚才在路边扎了营。

    林晓寒如今肚子大了,一路被颠得十分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知道要与父亲分开了,孩子在林晓寒肚子里踢了一路,等傍晚停车休息的时候,林晓寒脸色都有些白了。

    唐适指挥手下生了火堆。这才过来对林晓寒说道:“夜里太黑不便赶路,今夜怕是赶不到前面的唯县了,咱们先在外面露宿一宿,明天白天出发,明天中午左右就能到达。到时候你请个大夫看看,稍作休整以后再出发。”

    “好,如今也不是挑剔的时候。”林晓寒点点头。随着许霜他们一起去了扎好的营帐。

    如今还是初秋,天气不冷。他与许霜和许云一间大帐,剩下的下人们则住在另一间大帐里。

    护送他们的官兵则没有扎帐篷,只围着篝火席地睡在地上。

    林晓寒见了有些担心,拿出车上存着的点心肉干,让许霜帮他拿去感谢那些士兵。

    又过了一会儿,许霜便回来了,红着脸对林晓寒道:“唐大人说他们在外行军,多的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时候,早就习惯了,用不着这些有的没的。”

    “戍边的兵将是最苦的。”林晓寒闻言感叹道:“之前京中许多官宦人家,儿子读不出书的,就想要送到御前做个侍卫,或是送到禁卫军里磨练,走武将的路子做官。”

    “然而走武将之路,明明戍边才是升迁最快。可但凡是家中有些条件的,都绝不会让孩子出来戍边。”

    “那是他们只想着升官,可我瞧着唐大人与那些人不同。他如李护国一样,心中是有抱负的。”许霜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还喜欢唐适啊?我还以为你忘了。”林晓寒看了睡着的许云一眼,忍不住调侃许霜道?

    “哪有这么容易忘了。”许霜闻言倒也不否认,反而十分干脆的点头承认:“我装的,不过他又看不上我。我若不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难道还让我一直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林晓寒闻言便笑了,心道许霜这性子实在可爱,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扭捏。

    此时营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便见唐适将门帘掀开,大步走了进来,把一壶热水放在地上道:“烧了些热水,给你们擦洗用的。早些休息了,我们明天清晨天一亮就要上路。”

    许霜:“……”

    林晓寒:“……”

    他们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唐适大步转身离开,走出帐外。

    “唐适他……是不是听见了?”林晓寒想着唐适有些发红的耳朵尖,看向许霜问道:“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许霜:“……”

    他起身打了把热水,端到林晓寒面前让他洗脸!

    这日子没法多想,不然要过不下去了!

    被听到就被听到了吧,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许霜决定摆烂了……

    林晓寒自月份大了以后,睡眠就一直不太好。

    然而今夜或许是因着露宿的缘故,他的精神格外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又蹬了整整一夜,让林晓寒整晚都没怎么合眼。到了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便听见唐适在帐外叫人。

    于是林晓寒便推醒了许霜与许云,收了东西上车赶路。

    车马一路前行,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唯县的城墙。

    唯县是燕云南面的第一个县城,再往下走,翻过一座山再坐渡船过河便到了关内。

    这次林晓寒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关内平城,那里有天堑保护,是绝对安全的。

    然而车马刚到唯县,林晓寒便觉得肚子坠胀的厉害,里面的孩子蹦的更加激烈了。

    他心中忽然有些慌张,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连忙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又让唐适帮他去请县里的大夫。

    许霜见林晓寒面色惨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也是被吓了一跳。

    他守在林晓寒身边,忽然间便瞧见林晓寒身下的床榻有些湿。

    “林哥儿!你是不是要生了!”许霜小声说道。

    他虽然是个未出阁的哥儿,但许夫人生许云的时候他已经大了,也是见识过一些的。

    林晓寒如今躺在床上,肚子突然破了水,瞧着与许夫人产前的样子倒是十分相似!

    “这可怎么办!我们才到了唯县!”许霜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情况,心中有些慌乱。

    林晓寒摸了摸自己的亵裤,见已经被透明的水给浸湿,八成就是破水了的症状,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

    这两日路上颠簸,林晓寒肚子里的孩子有些不适应,八成就是要提前出生了!

    林晓寒虽然前世是个男子,又没生过孩子。但他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对孕妇产子之事,多少也有些浅显的认知。

    如今孩子不过还差一两日就要足月,这个时候出生,应当也是不妨事的。

    况且这里虽然是唯县,并不安全。但有房间有大夫的,总比在路上要好。若是他们从唯县出发,到了路上突然发作。

    一行人只有一帮当兵的与许霜这种没生产过的哥儿,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过了好一会儿,唐适终于把一个大夫带了过了。

    燕云即将开战的消息传出来后?如唯县这等地方,有条件的百姓也都纷纷南下避难去了。

    如今整个唯县,竟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大夫。

    那大夫也不擅接生,进来看了林晓寒一眼后,给他把了把脉,便说他是快要生了,又让林晓寒快些找人去请稳婆。

    “这孩子要生多久?”待那大夫出来以后,唐适便拦住他问道。

    “难说啊,听说陆夫郎是初次产子,自是要慢一些。时间长的话,生上个两三日都有可能的!”

    “这么久?”唐适神色严肃的看了远处一眼。

    他刚刚收到线报,北羌大军比预想中的来的还要快。

    大部队离燕云城只有一百多里了,先遣的骑兵速度更快,最多两日就能到燕云附近。

    若是北羌大军一时攻不下燕云城,便极有可能南下夺下唯县,断了燕云的补给,将燕云城四面围住。

    他奉命护送林晓寒他们南下,如今却被困在唯县这里,也不知会不会碰到北羌军队,能不能顺利脱身!

    第 159 章

    若是北羌大军南下攻打唯县, 就凭这县中几百守备与他带着的一百骑兵,必然是守不了多久的!

    然而生孩子仿若趟鬼门关,林晓寒也不能随意挪动。

    唐适一向是个镇定之人, 此时心中也难得焦急万分。

    这时, 屋门从内推开,许霜端着一只水盆走了出来。

    看到唐适以后,便对他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林哥儿要生了, 得补充些体力。你去问客栈老板要些鸡蛋羊乳的,让他吃了好有力气生孩子!”

    唐适一愣, 看许霜一个不过十七的未婚哥儿, 此时却是一脸淡定的给自己派活儿。

    他下楼一趟, 问客栈掌柜要了些红糖鸡蛋上来, 塞给许霜说道:“现在非常时期,那羊乳一时却是弄不到了。我正让人去附近的村里买。客栈里只有这些东西, 让林哥儿先凑合着吃吧。”

    “成。”许霜点点头道:“只是那稳婆还要快些找来, 再让后厨多烧些热水, 一会儿林哥儿肯定用得上。”

    许夫人生子的时候,许霜在一旁看着, 对这些事情多少也有些了解, 如今倒是用上的。

    唐适听他安排的头头是道, 忽然想起林晓寒对他说过:许霜虽是官宦出身, 但却是个立得住的。不禁有些出神。

    许霜说完以后,转身就要回屋。唐适却忽然叫住他道:“许哥儿, 林哥儿在此产子, 也不知还要多久。我派一队人马, 先把你与令妹送走。过了天堑以后就是平城,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许霜闻言却是有些生气, 狠狠瞪他一眼后道:“不过两日而已,等等又怎么了?我与林哥儿一起走!”

    说罢他不也顾唐适要说什么,大步走进了屋里,把房门给掩上了。

    将手上的红糖鸡蛋交给林晓寒身边的陆黎后说道:“林哥儿,趁着现在还有力气,你赶紧把这些东西给吃了吧!”

    林晓寒此时腹部一阵阵的隐痛,但尚且还能忍受。

    他起身靠坐,吃了整整一碗红糖鸡蛋。把碗盘交给陆黎收了,才对许霜说道:“你和唐适是不是又吵架了?他如今责任重大,心中也是着急,你让让他吧。”

    许霜这才不高兴的说道:“他就是瞧不起我,你在这里生孩子,他竟说要提前送我与许云离开。难道我许家儿女就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连两天的时间都等不了?”

    林晓寒闻言睁大双眼,神色反而凝重起来。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盖好被子,又对许霜说道:“你去帮我把唐适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现在叫他?”许霜愣住。

    一般大晋的女子或是哥儿产子,男人是不能入内的。但林晓寒心中有急事要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不讲究那些的,你帮我叫就是了。”林晓寒道。

    许霜这才出去,把唐适喊了进来。

    唐适来到床前后,林晓寒又屏退了房中其他人,才开口问道:“北羌大军,是不是已经兵临燕云了?”

    唐适愣住,也不知林晓寒是怎么知道的。心道林晓寒果然心思玲珑,如今关在房中产子,竟也能得知外面的动向!

    不过见瞒不住他,唐适便点点头道:“是,大军比想象中的速度更快,离燕云已经不远了。”

    “北羌的先遣骑兵队有两万多人,他们两日之内便能到达燕云。要想攻下燕云,最好的方法就是南下占领唯县,再从四面包围燕云,这里很不安全。”

    林晓寒闻言心中一惊,肚子也抽痛了几下。

    唐适口中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恶劣,也难怪他提议先把许霜许云送走,也免得他们陪着自己产子,一起在这里被耽误了!

    “明白了,你召集一队人马,先送走一批人吧……”林晓寒想了想后说道。

    他这时才又叫了外面的人进来,让陆黎去给自己要些纸笔,他要给平城知府写一封信。

    许霜一脸茫然的看着林晓寒忍痛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桌边开始写信,十分不解的问道:“林哥儿,什么信不能晚些再写?你这是做什么啊?”

    林晓寒却不回答,只是奋笔疾书,一口气写了一千多字。

    他一向擅长簪花小楷,然而这次的书信,却也难得的带上了一些激荡情绪。乃至那字体都飞了起来,直到最后一笔,他落下一个重重的感叹号,把笔头都折了,才将断掉的毛笔给扔了!

    林晓寒拿出私印敲上,又拿出了陆秋成的印章也盖了上去。这是陆秋成害怕路上有人刁难,特地留给林晓寒用的。

    “许霜,你带着许云,拿着这封书信去找平城知府。知府看到这封书信,会收留你们的。”

    林晓寒撑着腰坐回床上,将那封书信递给许霜说道。

    许霜愣住,拿起那书信读了一会儿,才突然落下泪来。开口问道:“林哥儿,北羌人是不是打过来了?你让我与许云走就罢了,竟然还要把陆黎与你府上的下人全都送走?”

    “这些人都走了,你一个哥儿留在这里,只剩下一队当兵的,谁来照顾你产子?”

    陆黎一听,便也连忙红着眼跪地说道:“寒哥儿我不走!北羌人杀了我全家,只有你收留了我,如今陆府就是我的家,我要留在这里伺候你!”

    林晓寒叹了口气,看了许霜与陆黎一眼说道:“北羌大军若是真的过来,我跑不掉,你们留下也是送死。”

    陆黎的年纪还不到十一岁,在现代社会就是个读五年级的小学生。他怎么可能让小学生陪着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再说陆府那些下人,虽说身契都在他手上,但到底都是独立的人。林晓寒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一直把他们当作普通的打工人看待,这种生死攸关之时,自是不可能把人留下送死的!

    这时唐适才又带了自己的副将过来,对林晓寒说道:“我已安排了四十人先护送人去平城。我和剩下的人会留在唯县保护你的安全。”

    林晓寒这才点点头道:“多谢,如今时间耽误不得,你让他们带着人先走。再通知唯县县令,纠集百姓,加强守备,能多撑一时是一时吧?”

    又过了一会儿,稳婆终于请来,其他人都退出了林晓寒的房间。

    稳婆是唯县本地人,已经快五十岁了,全家都在这里,也没有地方逃难。如今北羌大军即将到来,她倒是颇为淡定。

    给林晓寒接生的时候,还一边与他聊天说道:“贵人你这孩子,来得时候真是颇为惊险。只要这孩子这次活下来了,以后定是有大富贵在身的!”

    “呈你吉言了。”林晓寒有些感慨的说道:“你倒是勇敢,到时若是北羌人来了,你就不要管我,赶紧逃命!”

    那稳婆才呵呵笑了,十分淡然的对林晓寒道:“逃什么?不逃了!我都快五十了,早就活够了。”

    “贵人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从中原过来的,不知道我们燕云的状况。你瞧着燕云如今似乎十分繁华,那也是当今圣上称帝之后的事了。”

    “早在十多年前,燕云这里每隔数年,就会被北羌人洗劫一次。多少人的父母兄弟都被北羌人杀死了,妻女被他们掳走做了奴隶?”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敢睡一个好觉,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夜里,北羌人就会过来杀人抢劫。民间里提起那些北羌人,谁不恨得牙痒?”

    “好不容易大晋强大了,又派了镇西大军压阵,燕云才平静了十多年,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些。北羌人若是还要再来,大不了我们就与他们拼了!”

    “就算是死在北羌人刀下,也好过回到过去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这稳婆的话让林晓寒心中剧震,他过去在电视里网络上看过许多战争地区的画面。

    那些战争地区的百姓们,对死亡都已经变得麻木了。

    没想到如今这稳婆口中十多年前的燕云,就过着那样的生活!

    唯县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多。减去逃难离开的,剩下也就不到两万人。

    唯县周边还有几个村庄,里面的百姓加起来也就两三千人。唐适怕北羌骑兵南下屠村,也派了人去通知那些村庄里的村长,让他们带人离村,想办法找地方躲藏起来。

    而唯县也有个不高的城墙,关上城门,也抵御不了多久。只能多囤些粮食,将薄弱之处稍作加固后,派人盯守住。

    林晓寒头胎生子,痛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才总算是有了动静!

    第二天上午,他腹中剧痛一阵强过一阵,肚子坠胀难忍,满身疼的大汗淋漓,忍不住叫出声来。

    “贵人你再用力些!孩子胎位很正,已快看到头发了,就要出来了!”那稳婆熬了一夜,也是十分疲累了。

    林晓寒咬牙用力,脑中闪过陆秋成的脸。心道他如今在燕云城里守护一方百姓,自己定不能折在这里,让他担心!

    他又是一阵发力,忽然□□一酸,一股控制不住的热流从股间涌出,接着便感觉那稳婆在自己肚子上用力往下一推。

    然后就听到那稳婆十分惊喜的叫道:“出来了出来了!恭喜贵人,是个哥儿!”

    那稳婆把孩子屁股拍了几下,他便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十分洪亮有力。

    林晓寒此时也看不见娃娃到底什么样子,但听见那哭声心中也是十分高兴。毕竟哭声听起来中气十足,想来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此时屋门被再次推开,有人端着两盆热水走了进来。

    林晓寒一愣,发现进来的人竟是自家府中的一个婆子与许霜。

    许霜此时才开口对他说道:“之前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说。我把其他人都按你的意思送走了。这个婆子与我,是自愿留下来帮忙的。不然光是稳婆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那婆子也忙开口说道:“年纪小的那些人都跟着许家小姐一起走了。我年纪也不小了,家中男人与孩子都是被北羌盗匪害了的。我不怕他们,若是他们来了,我就与他们拼命!”

    两人说着,便将烫过又擦了酒的剪子递给那稳婆。让稳婆剪了孩子的脐带绑好,再抱去擦洗干净了,递到林晓寒的面前给他看。

    林晓寒此时心中百感交集,看着许霜与那婆子十分感动,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自穿越以后,心中虽一直同情大晋的女子与哥儿。但也难免在不自觉间带着一丝高高在上,怒其不争的审视之心。

    然而直到今日,林晓寒才忽然深深的意识到,是自己低估了大晋的女子与哥儿。他们的毅力与生命力还有责任感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得多!

    刚生下来的小娃娃只有不到一臂长,全身都红彤彤的,脸颊皱成一团,张嘴不停的哭着。

    林晓寒小心翼翼的将他搂在怀中,那娃娃微微张开眼睛,朝林晓寒的方向看了一眼,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嗦了起来,总算是不哭了。

    “他长得真的好像陆大人!怎么就没一点儿像林哥儿你呢?”许霜看了那娃娃的高鼻梁和狭长的眼睛忍不住吐槽道。

    陆秋成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但他长得高鼻长目,一看就是个硬挺的模样,和林晓寒清秀的样貌大不相同。

    这孩子是个小哥儿,长得却和父亲一模一样,也不知到底算不算优点!

    林晓寒却是挺满意的,他觉得陆秋成长得很帅,这孩子虽是个哥儿,但长得英气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时外面唐适又敲了敲门,许霜才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许霜端着一碗温热的羊奶进来,对林晓寒道:“唐大人方才去外面高价买了一只奶羊回来。这些奶已经热好了,可以给小娃娃吃。”

    于是旁边的婆子便将孩子从林晓寒手中抱走,用小汤匙一点点的喂那孩子羊奶。

    刚生出来的孩子胃小,没喝几口就饱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剩下的羊奶,那稳婆又招呼林晓寒自己喝了。

    补充了一些体力以后,林晓寒又喝了一碗药,那稳婆才让林晓寒卧床休息。

    第 160 章

    许霜让婆子把孩子抱到旁边的房间照顾, 又关上房门,让林晓寒好好休息一下。

    刚生完孩子,林晓寒的身体还不稳定, 三日内都不应过度走动, 也免得引起血崩之症。

    待他关上房门后,回头才发现唐适还守在门外,与他四目相对时, 面上还挂着一丝担忧之色。

    “唐大人,北羌的骑军已经南下了么?”许霜开口问道。

    “是。”唐适点点头道:“现在想要送你离开, 怕是也来不及了。到时若是城破, 你一个哥儿……”

    唐适顿了顿道:“你想办法躲起来, 若是不慎被俘, 也别硬刚,你一个未婚的哥儿, 他们也不见得会直接杀了你。”

    “我爹娘兄长都在燕云守城!难道我还能做北羌人的俘虏?”许霜微微一笑道:“若是我被抓了, 北羌人用我的性命去威胁我爹娘兄长, 他们要如何自处?”

    “我若是逃不掉了,必然以身赴死, 绝不会做燕云与大晋的拖累!”

    唐适被许霜的话给镇住, 愣了许久之后, 才长叹了一口气说:“好。”

    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把用牛皮套裹着的匕首递给他道:“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你就用这把匕首。这匕首很快,两侧又有血槽, 只需往脖子上捅下去, 就必死无疑。”

    许霜双手颤抖的接过那只匕首, 打开一看。匕首的刀刃上闪着寒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之物。

    他长舒了一口气, 把那匕首重新套了起来,塞进腰间说道:“多谢唐大人!”

    唐适也对他笑笑说道:“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唯县守住了,燕云城就能支撑到援军过来。陆大人与林哥儿,你的爹娘兄长、燕云的百姓们就都能活!”

    再说燕云城内,陆秋成收到了成将军派来的线报,说两万北羌的先遣骑兵已经到达北面城门十里外。后面还有五万北羌大军,三日内就将兵临城下!

    七万多北羌大军,和大晋的二十万大军比起来也不算太多。但大晋版图辽阔,兵力分散。沿海、北面、西面、京城都驻扎了军队戍边守卫,可以调动的兵力也就只有八万不到。

    再加上路途等因素,能及时支援燕云的大军也就只有五万不到,联合原本镇西大军的三万兵将,也就比北羌大军多出两万多点。

    与燕云不同,北羌人几乎全员善战。他们以打猎游牧为生,男子五岁起就要开始学习骑马射箭。

    两万北羌骑兵几乎全员精锐,与燕云的三万镇西大军对上还不知谁盛谁负!

    陆秋成为防北羌大军突袭,早在几日前便已通知周围百姓,提前关闭城门。

    如今一城百姓能逃的早逃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之人。还有周边村庄里来避难的百姓,也被陆秋成安置在了空的商铺之中。

    “如今燕云城的囤粮。还有多少?”陆秋成问许通判道。

    “今早刚刚核对过的,还有三十万石。”许通判拿出记录的小本本说道:“燕云苦寒地薄,粮食产量不丰。若非大人您半年前就下令囤粮,怕是连这三十万石的粮食也没有。”

    “城内百姓加上大军,差不多也还剩下三十万人。”陆秋成看着自己之前登记好的记录说道:“三十万石粮食,一半都留给守城的兵将。剩下的分给百姓,再加上他们手中的存粮,也够这些人吃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来支援的大晋军队也应该到了!”陆秋成皱眉算道:“若是粮不够了,还有那些富户家仓库里的粮食,可以花钱去买!应当还能再撑几天!”

    他们两人这边正换算着,便听到外面远处忽然传来了隐隐的打杀之声。

    “北羌骑兵攻城了!”

    “速速迎战!”

    “准备热油!火攻准备!”

    一声声的呼喊在城墙上响起。城内兵将们在指挥下配合无间,迅速投入战斗之中。

    陆秋成长到这么大,挨过饿,生过病,生死之间也曾几度徘徊。但还是一次遇到这样兵刃交戈的大场面。

    他与许通判速速走出屋外,便看见城墙外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把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陆秋成瞧着那些兵将们排成几行,源源不断的把所需物资运送到城墙上门。又有人把受伤的士兵抬了下来,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有个士兵背着两袋砂石加固城墙,一不小心崴了脚,摔倒在地,疼得满头大汗。

    陆秋成见状便挽起官服,打了个结,就着将那士兵扶到一旁,自己亲自扛着两袋砂石替补了上去。

    “陆大人您慢些!陆大人当心!”许大人是个真正的文官,年岁也大了,可没陆秋成那么大的力气。

    他看着陆秋成露出胳膊上的腱子肉,扛着两包极重的沙袋健步如飞,整个人也是胆颤心惊!

    “那不是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么?”

    “知府大人还在城中!陆大人没走!许大人也没走!”

    “知府大人都亲自守城了,我们还等着做什么!”

    “你们看过细雨斜风先生的《山河永护》没有!如今我们人人都是李护国!为了大晋山河,大家拼了!”

    “对!燕云破城,我们谁也逃不了!我们都是李护国!”

    ……

    城内的百姓们发现了陆秋成他们。一时间,许多壮年男子纷纷挽了胳膊涌上前去,加入了守城的队伍之中,与那些兵将们替换着干活。

    成乾在燕云边境守卫多年,也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争,然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军民一心的场面!

    他心中也难免动容,此时站在城墙上,对着战斗中的士兵们慷慨激昂的说道:“如今知府陆大人、通判许大人与燕云百姓们都与我们站在一处!”

    “北羌大军有五万人,下面的骑兵有两万人!若是只有我们三万兵士,不一定能赢!然而燕云城中百姓有三十万!整整三十万人一条心,难道还打不过区区五万北羌人?”

    “大家坚持住,与北羌骑兵们拼了!燕云必胜!”

    “燕云必胜!”

    “燕云必胜!”

    “护我大晋山河!”

    ……

    守城的士兵们也士气高涨,跟着高喊起来!

    城外北羌骑兵的首领正是北羌新王手下的一名干将契葛洛。他年纪三十出头,正值壮年,是北羌骑射最好的勇士。

    他过去奉命与大晋交手数次,因着手下一干骑兵队骁勇善战,又灵活机动。常常出其不意偷袭燕云边境,骚扰的大晋不得安宁!

    契葛洛对大晋十分了解,这次带了两万大军的先遣骑兵队攻城,是自觉有把握一举击破镇西大营的三万骑兵的!

    然而兵临城下后,两边交战了一番后。契葛洛见燕云大军采用箭雨、火攻、石攻等方式,伤了北羌骑兵一百多人。而燕云城门却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城墙上的士兵也伤得不多。

    契葛洛心中觉得硬攻一处的法子似乎不行,便派了副将去燕云城四周查探,看看哪里最为薄弱,好将燕云城整个围住,从四面攻破!

    毕竟燕云城内兵力有限,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只要找到城墙的薄弱之处,攻起城来便容易了!

    “报!”没一会儿,契葛洛的副将带着一队骑兵折回他身边说道:“我们之前安插在燕云城里的眼线,这次都没了动静!而且燕云城四面城墙都加固过了,极难攻破。周边的村庄里也没有人,粮食都不见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云城里,不是一直有我们埋伏的商队么?”契葛洛听了,不禁勃然大怒!

    “是啊,这些探子的信件还是如往常一样放在约定之处,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我们这次过来,才发现联络不上他们本人了!”

    原来自陆秋成在城中活捉到了不少北羌探子之后,便与成将军一起,将他们拷问了一番,摸清了北羌人在燕云城里收信的路子。

    为防打草惊蛇,他们便让那些探子还是如往常一般,定期给北羌人写信。交代一些假的燕云情报,放在约定之处。

    这些假情报就这么交换了几个月,北羌人忙于新王夺权之事,也没有觉察出异样之处。

    直到这次北羌大军兵临城下了,才发现自己安插在燕云城的内线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燕云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狡诈!”契葛洛皱眉怒道。

    “听说燕云来了一位新的知府,这等文官之前一般都是几年一换,谁来都一样。可这位新知府与之前的都不大相同,在燕云城弄了不少新政,与那镇西大将军也走得极近。”那副将说道。

    “新知府?”契葛洛握紧马鞭狠狠说道:“实在是小瞧了这些文官了!”

    “这样的人才,绝不能留在大晋!等燕云城破,一定要把这人抓到杀了!”

    说罢,契葛洛想了想,指挥骑兵大军分成了两队。一队收了兵,守在燕云城门外扎了营,一队则南下朝着唯县的方向去了。

    “北羌大军去唯县了,唯县没有兵力,必定很快就要破城!”成将军找到陆秋成说道:“到时他们占住唯县,便不愁军饷。大军会从四面围住燕云,我们便会被困死在城中。只能等大晋军队的救援脱身!”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陆秋成长叹了一口气道:“成将军放心。我的奏报早就送到了京中,如今也只能静等大晋援军过来了!城中的粮食省着些吃,只要能守住城墙不破,一个多月还是能坚持住的!”

    陆秋成不禁感到有些庆幸,还好林晓寒已经南下先走了。算算时间,如今他应当已经在平城附近,只要过了天堑就安全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仍是有些心慌。林晓寒与孩子的境况如何,恐怕得等到护送他离开的唐适回来才能知道!

    唯县县令府上,唐适的人来报,说有一万北羌骑兵正朝着唯县的方向赶来。

    唯县的县令听了浑身冷汗直冒,没想到北羌大军竟绕过了燕云城,往自己这里来了!

    他心中正犹豫着要不要携妻儿逃走,唐适却冷冷对他说道:“你现在逃走,若是路上遇到北羌骑兵那就必死无疑。还不如守在城中,与他们殊死一搏!”

    那县令咬了咬牙,便听见自己十四岁的长子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爹!《山河永护》里的李护国说了,只有国家强盛了百姓才能平安生活!夫子也说过唇亡齿寒的道理。”

    “你是唯县的县令,我们是大晋的子民。唯县破了,下一个就是燕云。燕云破了,下一个就是平城!我们能躲到哪里去啊?”

    “爹!我不怕死,我们留下来,堂堂正正的与北羌人拼一拼吧!我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县令听了,看自己长子一脸正色,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山河永护》的话本子他也看过,知道自己的长子所说的正是里面李护国的名言!

    曾几何时,他读书科考,也是一腔热血,想着报效国家。然而在官位上蹉跎半生,却仍只是一个县令小官,慢慢的,心中那腔热血便也凉了。

    可如今面临北羌人的攻击,自己的长子尚且与当年的自己一样,怀抱着一腔热血。一时间,他竟不忍心打破孩子心中的那腔热血。

    沉默了一会儿后,县令才点点头道:“如今我们唯县全城百姓与我一家老小,都托福给唐大人了!还望您能助我们守住唯县!”

    唐适闻言点点头道:“北羌骑兵虽有一万人,但唯县留下的百姓却有三万多人。如此算来,我们也不算全无胜算!”

    那县令闻言不禁苦笑,三万多人,有一大半都是老弱妇孺,哪儿能与一万北羌精兵相比!

    然而如今箭在弦上,也是不得不发。特殊时刻,只能发动所有人一起上阵迎敌了!

    那县令也不敢再耽误时间,只让人召集城中剩余的所有百姓集中到了县衙门口,与他们交代北羌骑兵将要袭击唯县之事。

    只称半个时辰之后,唯县的城门就要关闭。百姓里若是还有想逃的,便趁着这个时间速速出城!规定时间内不走的,便只能留在城中,一起迎战北羌大军了!

    燕云有战,唯县能跑的百姓也早就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都是无处可去之人。听了县令的话后,除了极个别心存侥幸的人外,大多数百姓都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唯县的城门关闭,城内百姓被唐适按照年纪、性别等分成几组。壮年男子加入守城士兵,一起加固城墙,准备与即将到来的北羌人拼杀。

    女性与哥儿则作为后勤,给士兵和男子们生火做饭,传递消息,集中照顾城中的老人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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