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出,迟羽默就知道对方是谁了。这世上会满腔愤恨质问她这种问题的,除了萧奕,不会有第二个人。
迟羽默没有否认。
她甚至连嘴都懒得张,直接挂断了电话,还设置了静音。
以她对萧奕嚣张狂傲性子的了解,那人现在该是气急败坏,必须找到一个宣泄口才对。可出乎意料的是,萧奕竟然没再继续打电话骚扰她。
正纳闷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了下来,随着喇叭声响起,迟羽默看到了驾驶位上的涵姨在冲她招手。
车子正是被她上周撞坏了的那辆,已经修好了。
“涵姨,有劳您亲自来接,麻烦了。”迟羽默如往常般坐进了后座。
后座,相较副驾驶而言是更为隐秘的。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这么熟了,默小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显得太见外。”陈涵回头笑道。
迟羽默是头一个被时悠晚带回家过夜且同住一室的alpha,也亲口叮嘱过她,不得怠慢。
好在迟羽默生性纯良内敛,生活习性上没一点坏毛病和坏脾气,更没仗着时悠晚的宠爱就对他们作威作福。
陈涵打心眼儿里是喜爱迟羽默这个听话温顺又对大小姐呵护有加的小姑娘的,同时也暗暗为她着急,不知她能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正式成为时家老宅的下一个女主人。
“姐姐有说她大概什么时间能回来吗?”
“大小姐让我们先把饭菜都备好,说是会尽早赶回来,最晚不超过八点。”
时悠晚公务繁忙,比起时不时地就给时悠晚发消息问这问那,迟羽默更习惯于从旁人口中探听时悠晚的非隐私行程,为的就是不被时悠晚嫌“烦”。
她和时悠晚身份地位年龄的差距都太悬殊了,她很怕黏得紧了,会被时悠晚当成一个费心的小孩来哄。
萧奕可以是对时悠晚任性撒娇的小孩,但她不能是。
驶离农场不远,迟羽默看了一眼手机。
有两条新的短信。
一条是省话剧团官方发来的录用通知信息,一条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你不说?好,那我就去当面问她。】
迟羽默表情凝重,努力回忆萧奕的模样。她和萧奕总共只见过两回,每一次见都鸡飞狗跳。
两年前,也就是奶奶刚过世的那年,尚未满20周岁的她在酒吧打工,挣钱还债,而刚满16岁就分化成了s级alpha的萧奕正好请朋友来酒吧庆祝。
迟羽默以未成年人不得进酒吧为由,不给他们开单,还劝萧奕一行人离开。
萧奕面子上挂不住,坚决要请酒,众人七嘴八舌起了冲突后,从口角之争到大动干戈,最终被带去了警局。
两个s级alpha的争斗,造成的混乱和损失可想而知。
迟羽默和萧奕是主要责任人。
来接萧奕的,是乔可。
双双负伤的两人和解签字后,乔可将两方的罚款都交了,带着萧奕离开。
出了警局,迟羽默再一次沉浸在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之中,痛恨自己失控,自暴自弃地坐在路边哭。
一个女人走来,朝她递出纸巾——伤得重不重?要我带你去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吗?
——你是谁?
——我是萧奕的阿姨。
那是迟羽默第一次见到时悠晚。以仰视的角度。
女人穿着做工考究的月白色职业西装,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严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散漫。
女人眉目清雅,唇红齿白,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容皎若明月。
那夜的月,很圆很亮。
那夜的女人,很端庄也很温柔,犹如月光女神。
听闻女人是对方家长,迟羽默连忙语无伦次地道歉,说她因为家中亲人过世,心情受了影响才没控制住情绪。
她从十几岁就遵循奶奶的期望练习散打,年龄个头力气等方面都胜于萧奕,若非她念及萧奕年幼而手下留情,萧奕这会儿只怕是都住进医院了。
又怎会让自己的脸上也负伤?
女人伸手将她拉起来,静静地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会儿后,问她——为什么不好好上学,要去酒吧打工?你年纪也不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很危险。
听她随口说了一句“有很多债要还”后,女人便接着提出——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兼职以作弥补。
打架闹事因她而起,那家酒吧,她肯定是没法再去上班了。
女人招来助理,让助理把名片留给了她——你回去想想,想好了,随时再联系。
迟羽默收下名片,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她丢失了十岁前的所有记忆,而十岁后的所有记忆里,都只剩她跟奶奶相依为命。
十年来,迟羽默跟着奶奶漂泊无依,她在哪儿上学,奶奶就在哪儿租房子,靠给邻里带带幼童维持生计。
她们尝遍风霜,对于忧患却不多计较。
她也盼着不论历经多少风雨,奶奶能平安无恙、福寿绵长便好。
然而奶奶患癌的噩耗,让她措手不及,似山河崩裂,世景荒芜。一夜之间,曾经那个满目春风的奶奶,在清润的时光下,白发醒目,行如枯木。
奶奶将病情瞒了她一年多,在她最忙于学业的高三,已然知道自己病况的奶奶依旧开朗如常,对她说,学习和做人都要沉心静气,内心敞阳,方可避一切纷乱。
守在奶奶病榻前的她时常想,如果没有她这个拖油瓶,奶奶该是小镇上一位看惯风云、洞明世事的恬惔老妪,将日子过得安稳自在,悲喜从容。
她失去的那些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的回忆,奶奶给她讲了十年,却对她“已故”父母的名讳和地名等缄口不提。
从奶奶的言语中她能感知到,人间浩荡山河,繁华尘世,皆不及那个偏远而渺小的角落。
她也曾好奇心作祟,瞒着奶奶说走就走,去她们身份证件上的户籍地探访过。
老屋不复存在,已拆迁盖了电子工厂。她游走闲逛,街道却跟奶奶形容的小镇大相径庭。辗转问了好些人,一无所获。
兴许是天意吧。
此后她尊重奶奶深藏的苦衷,放弃了找寻身世的念头。
奶奶去世后,她举目无亲,成了孤儿。
房东忌讳有老人在她的房子里过世,让迟羽默搬走,说要把房子给卖了。
这间老屋是最后跟奶奶有关的地方了,迟羽默不想失去奶奶,不想奶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得连痕迹都不剩,于是咬了咬牙,央求房东阿姨把房子卖给她。
房东看她可怜,于心不忍,说可以折价60万卖给她。
可是,她根本拿不出钱。
奶奶重病医治的这两年,都是靠慈善机构捐助的钱,还欠了医院一笔数额不小的费用。
她跪在奶奶遗像前哭了一宿,哭自己的无能,也哭她和奶奶命运的多舛。
走投无路之下,她打碎仅剩的那点自尊,联系了乔可。
比起接受程湘湘这些老师同学们不计回报的“同情”与“施舍”,她更宁愿寻求陌生人“明算账”的帮助。
乔可在通过电话了解她的专业特长和急需用钱的情况后,一五一十汇报给了时悠晚。
时悠晚约她见面,在一家新开的高档餐厅的包房里。
切入正题之前,时悠晚问她——能问问,你右手腕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吗?
离打架过了好几日,迟羽默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冷不丁被问起旧伤,她怅然地摸了摸那处毫无印象的伤疤。
答道——不记得了,只听奶奶说是我九岁的时候不小心被蜡烛烫到了。
见时悠晚不做反应,她又言辞恳切地说——我没有撒谎,也没有想骗钱,我是真的忘了小时候的事,也是真的只想留住那套跟奶奶有关的房子。时总,我在世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我奶奶住过的医院查,去我就读的学校查……
——你别急,我没有不信你。
给乔可打去电话前,迟羽默就做好了自揭伤疤的心理准备。
在电话里同乔可讲这些伤心往事时,她尚且能自陈、自控,却不知为何一到了时悠晚这儿,她就压不住心底的悲伤。
菜没上齐,餐厅发生骚乱,大厅有s级omega意外进入发/情期,诱使在场的alpha散发信息素。
——时总,外面有狗仔。应该,应该是餐厅有人泄露了你的行踪。
助理来让时悠晚离开,门一开,浓烈而混杂的各级别alpha信息素扑面而来。
乔可是个a级omega,进来前打了抑制剂,也带了时悠晚需要的三针强效抑制剂,但抑制剂生效需要一刻钟左右。
时悠晚禁欲多年,对抑制剂都快免疫了。
一般的omega抑制剂打手臂就行,时悠晚必须打后脖颈才能起到作用。
看到时悠晚面色痛苦,几乎是出于本能,迟羽默放出s+级信息素来压制外面的alpha。
乔可帮时悠晚注射完三针抑制剂,急得满头大汗——楷哥怎么还没上来?
迟羽默走到对面,试探性地问——时总,我抱您出去吧?
两人距离一拉近,荷香与椰香便迅速缠绕,像两个久违的恋人,欢欣雀跃,难舍难分。
被椰香安抚的时悠晚抓住迟羽默的右手腕,深呼吸了几次后,点头道——好。
随后,迟羽默脱下外套罩在时悠晚身上,抱了浑身无力的时悠晚跟着助理下楼,沿途围上来的陌生人均被赶来的张楷拦住了去路。
一路上,迟羽默的心跳都失常,跳得特别快。
她身上好闻的甘醇的椰香信息素令时悠晚的清荷香信息素愈发活跃,由清淡变得浓郁。
同样的,时悠晚的s级omega信息素也让迟羽默的腺体蠢蠢欲动,带给迟羽默前所未有的濒临失控的惊慌。
上了车,迟羽默当即就问乔可要了抑制贴,担心自己被动进入易感期,对时悠晚不利。
车库有人闻到s级omega和s级+alpha的信息素,想来一探究竟,一靠近就被站在车边青筋暴起的迟羽默挥了几个拳头喝退。
那天之后,新开的餐厅倒闭了。
而迟羽默最赚钱的兼职就成了做时悠晚的私人保镖,通常情况下是下午或晚上,只需要在时悠晚召唤时到岗即可。
按次结算,一次一万。
如此高昂的兼职费令迟羽默傻了眼,是乔可和张楷对她说,跟着时总年薪百万的人不胜其数,才让她认清了同是打工,也有千差万别之分。
时悠晚“帮她”买下了那套老房子作为她20岁的“生日礼物”,并拟定了还款合同,不计利息从她的保镖费里扣除,还神通广大地把她的户籍也迁了过来。
再后来,在时悠晚的某次发/情期,两人意乱情迷中发生了更进一层的关系。
保镖升级为小情人。
——小默,以后别跟他们一样叫时总了。
——那叫什么?
——叫…姐姐。
——姐姐。
——嗯。
——姐姐,我…没有弄痛你吧?
——没有。
——姐姐,我…还想……
有了更合适的鲜活的高效抑制剂,时悠晚也鲜少再打寡淡无味的人工合成抑制剂了。
迟羽默乐于充当时悠晚的人形抑制剂,也乐于遵守时悠晚定下的规则,坚守本分,绝不越界。可是当时悠晚企图把每次发/情期的欢/爱也列入她的兼职项目中时,她难过、羞愤,破天荒地因此跟时悠晚赌气了。
时悠晚妥协说不计酬劳,她才又有了笑,也不喊时总,继续喊姐姐了。
当了两个月的小情人后,萧奕找来学校对她大打出手。
而这次迟羽默没有还手,因为她知道时悠晚很关注萧奕、在意萧奕,她便不能伤害萧奕。
她将此事忍下。
但她在学校被alpha打不还手的照片和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还被贴上了#校园霸凌#的词条,遭到了热议。
乔可看到就汇报给了时悠晚,也火速将网上的照片和视频都撤下了。
迟羽默和萧奕都被时悠晚叫去了别墅,时悠晚声色俱厉地让萧奕向她道歉,警告萧奕适可而止。
时悠晚对萧奕的说辞是——萧奕,这两次要不是迟羽默让着你,你以为凭你的花拳绣腿赢得过散打六段的她吗?你听着,迟羽默现在跟我有雇佣关系,你和她的过节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外界有任何人知道迟羽默是我的私人保镖,这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着想。
也是在这天,迟羽默从萧奕看时悠晚的眼神里确定了萧奕冲来学校打她的原因,不是萧奕口中的不服气,而是…将她视作了情敌。
让人送走萧奕后,时悠晚抚着她的脸问——怎么这么傻?还疼不疼?为何不还手?
——因为,她是你在意的人。
——傻瓜。
时悠晚第一次主动亲了她的唇,而且是在灯光之下。
很长一段时间,网上大肆流出时悠晚又新养了一个小情人的传闻。
看过各类捕风捉影的八卦报道后,迟羽默才知,原来时悠晚的omega母亲也才过世一年多。
忌日,就在她生日后的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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