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当空,心神不宁的迟羽默独坐院中,看远处的树影迷离,也看天上的浅淡月光。
萧奕说要去问时悠晚,问了吗?怎么问?
时悠晚又会怎么答?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时间已至20点05分。时悠晚食言了。
“默小姐,进屋等吧。”
看她一身黑还戴着白天的帽子口罩坐在外面,陈涵都心疼了。室外温度二十几度,捂着得多热多难受啊?
“是姐姐来新消息了吗?”迟羽默转头看向陈涵,想从她那儿获知时悠晚的最新行程。
“没有,但肯定快了。”陈涵递上一张湿帕子,“我让他们都回避了,帽子口罩摘了吧,擦一擦。”
“谢谢涵姨。”
陈涵替她拿着摘下的两样东西,正擦着脸,几十米开外的大门有两束灯光照了进来,紧接着一辆眼熟的商务车开近宅子。
迟羽默欣喜起身的同时,时悠晚也从那辆车上下来了。
在见到时悠晚的那刻,迟羽默内心的喜悦多于忧伤,温暖多于寒冷,宁静多于浮躁。
少时的她总盼着时光走得快些,那样就可以省去许多青涩的年华,好强大到护奶奶安虞无忧。如今的她却只盼着时光就此止步,让她留住这片刻的柔情和幸福。
她再也不想流离迁徙了。
就这样觅得一个人,守着一座宅,慢慢老去,该多好。
“等久了?”
女人步步生莲地朝她走来,抬手轻抚她脸上的口罩压痕,叹息道,“听话,以后别在外面等,夏天热,冬天冷,容易生病。”
“嗯,”迟羽默为自己的任性妄为感到羞愧,低了低头,手指绞着帕子,“今天开心,想早点见你。”
比预计回来的时间晚了几分钟,全因一起业务上的突发状况,是以会议开得久了点。
乔可将时悠晚的皮包递给陈涵,看似随意地插了句嘴:“默小姐,路上时总已经让楷哥加速好几回了,可见时总也是归家心切。你的事,时总都记在心上的。恭喜你啊,如愿以偿,我和楷哥也为你高兴。”
迟羽默被省话剧团录用的好消息,乔可和张楷也是在十几分钟前才听时悠晚说起的,难怪一向注重交通安全的时总会要求在夜间加速。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时悠晚命令般的口吻令乔可的心一咯噔。
“谢谢乔可姐,也谢谢楷哥。”迟羽默道完谢,将帕子给了陈涵,转而牵起时悠晚的手。
“姐姐,生命安全最重要。只要你说会回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再有下次,我一定一定乖乖听话在屋里等。”
时悠晚是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人,生意场上她最讨厌的行为之一就是迟到,自然也不容许自己迟到。
回家的时间可以随性,但家里有迟羽默在等她。
“嗯,进去吧。”
……
饭厅的椰子鸡盛宴已就绪。
椰香飘散,时悠晚闻到后,心旷神怡。
这不是她第一次吃这道菜,多年前去外地出差也尝过一回,那时不觉得有多合胃口,但今时今日的椰香,却勾得她味蕾苏醒,食欲大振。
某人还调皮地挠了挠她手心:“姐姐没想错,今晚的椰子鸡,就是我的…私心。等吃完了晚饭,我想听姐姐说,桌上的椰香和我的椰香,都有哪些不同。”
时悠晚耳朵一热,眸色中带着恼意地嗔了某人一眼,抽出手:“你先坐,我去洗手。”
迟羽默小小得意,坐上桌从沸腾的锅里盛了两碗鲜汤,又往自己这碗汤里面加了点翠绿葱花。
关于时悠晚生活中的每一样细节,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葱姜蒜,时悠晚只吃姜,不吃葱蒜。
她吃葱姜,不吃蒜。
时悠晚也记得她的一些饮食喜好,所以郑重其事地和她强调过,不要因为她而刻意做出改变。
今天是开心的日子。
她不能在某个易被忽视的细节上出纰漏,惹时悠晚不悦,而破坏了今晚开心的气氛。
不管时悠晚纯粹是为了守时,还是为了早点回来陪她吃饭,时悠晚的“归家心切”都深深地令她为之感念。
再来到桌前,时悠晚手里拿着一个灰色锦盒。
“礼物。祝贺你第一阶段的心愿达成。”她坐到迟羽默身边,把盒子放在迟羽默面前,“打开看看。”
“姐姐喝汤。”迟羽默却先把汤碗端上,“你喝了我再打开。”
时悠晚顺着她的手,握住手腕往上托了托,埋头喝了一小口,由心称赞道:“比外面的好喝,想必涵姨让厨房费了不少功夫。你呢?尝过了吗?”
“嗯,姐姐喜欢喝就好。”
迟羽默的手未放下,“再喝一口,等会儿汤里下菜了就没这么鲜了。”
喂了时悠晚喝下小半碗,迟羽默才放下汤碗,重新盛满。
而后她打开盒子,果然,里面装着一条她看不出价格的项链:“姐姐……”
“别有负担。”时悠晚知她心中所想,解释道,“项链所用材质并不贵重,就是普通的翠绿色橄榄石搭配白色珍珠。你好好看看它,绿色和白色,就像一颗质朴无华的椰青,和你一样,生机勃勃,纯净无暇。”
她知道太贵重的礼物,迟羽默不会要,要了也不会佩戴。而橄榄石和珍珠在市面上很常见,价位也很实惠。
听了时悠晚对项链寓意的解说,也心知时悠晚没必要骗她,迟羽默果真松了口气。
她珍爱地触碰两颗“石头”,暖意在身体里流淌。
“谢谢姐姐,我很喜欢。”她扭头看向时悠晚,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略带撒娇意味地说,“姐姐帮我戴上好吗?”
“好。”
可时悠晚的手刚碰到盒子,她放在另一边的电话就响了。
工作电话24小时都在乔可那里,能打进她私人电话的,都是对她极其重要的人和事。
视线受阻,迟羽默看不到时悠晚的手机屏幕。
“姐姐先接电话吧。”
“嗯,你先吃。”事有轻重缓急,时悠晚拿起手机走远接电话。
饭厅和客厅隔着一道木质滑门,迟羽默听力再好也听不到电话那面的声音,但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听到时悠晚说——好,你们稳住她,我马上过去。
该来的,迟早会来。
萧奕那样蛮横娇纵的富家小姐,扬言要做的事又怎会半途而废打自己的脸呢?
她既说了要当面问,定然就会不计手段见到时悠晚。或许时悠晚只当她是小辈来惯着宠着,但她对时悠晚早不是小辈对长辈的情感了。
时悠晚阅人无数,又是那么的精明聪慧,难道这些年会看不出萧奕对她起了另样的邪念吗?
还是说……时悠晚在有意纵容。
望着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还没开动的热菜冷菜,迟羽默心里的暖流倒灌进冰河。
她端起汤碗,一口喝尽,汤是热的,可心还是很冷。
待到时悠晚脚步声近了,迟羽默微笑着问道:“姐姐有事要忙吗?”
动辄上亿的工作也好,性质各异的私事也罢,她都没有立场恳求时悠晚花二三十分钟陪她吃了饭再去忙。
在时悠晚既定轨道的辉煌人生里,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风一吹,飘摇不定,连落在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怎么才过五天,就又生了奢望呢?
若毫无血缘关系的萧奕对时悠晚的狂热暗恋是邪念,那卑微如尘的自己对时悠晚的占有欲又何尝不是邪念?
她和萧奕比,又高尚得到哪里去?
说难听点,她是真正的癞//□□想吃天鹅肉。
她还…不如萧奕。
时悠晚“嗯”了声,站在她身侧,葱白的手指轻勾项链,细心地为她戴上。
“抱歉,小默。我有紧急的事需要处理,得出去一趟。”说完还弯腰从身后给了迟羽默一个侧脸吻。
迟羽默按耐住突然失序的心跳:“今晚还回来吗?”
时悠晚说了“会”,但却是,迟疑的。
转身抱抱时悠晚,迟羽默在她身前小猫似的蹭了蹭,贪念她的体温:“嗯,那这么多菜,我就和涵姨一起吃了。晚上我就在这住,等你回来。”
虽说宅院里有其他可以开车的人,但张楷是时悠晚目前最信任的司机。也没走多久,便打电话叫其折返了。
乔可也还在车上,下地绕来这边替时悠晚拿包。
“时总,我来拿。”
迎上助理目光中的疑惑和问询,时悠晚上车前顿了脚:“你…留下陪小默吃饭?”
“!!!”乔可忙不迭地摆手摇头,“时总,您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这是我身为私人助理的觉悟和职责!”
她倒不是怕迟羽默。迟羽默的性格是他们几个公认的好,也百变多面。
欢快的时候像小太阳,温顺的时候像小绵羊,难过的时候像过云雨,板脸的时候像黑老大。
就是因为迟羽默太乖太懂事了,再者,乔可也知道迟羽默的过往十年,故而很难面对孤独无望的迟羽默。
“小默很难相处吗?”时悠晚坐进了车里,又一个问题砸向了乔可。
“诶?”乔可愣了愣,灵机一动,祸水东引,“小默很好啊,特别好,不信您问楷哥。”
张楷素来稳重,寡言少语,抬眼从上方后视镜与时悠晚对视,不紧不慢地说道:“默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时总最有发言权。”
话音落,后上车的乔可就竖起了大拇指,自愧不如:“行啊楷哥,语出惊人。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私下里买了不少语言艺术的社会学著作来看了?”
“时总身边的黄金大道没几条,乔姐走了大智若愚的路,我只能另辟蹊径走了。”他确也看了几本这方面的书。
跟着时峰集团总裁近身做事,嘴不但要紧,也要会说、懂说。
“打住,你别折煞我啊!”乔可心慌地瞧了瞧时悠晚的神色,见其并无异常,探身拍了拍张楷,“导航没错,楷哥,开车吧。”
“等一下!楷哥,等一下!”
迟羽默突然跑来车前,吓得已挂挡的张楷快灵魂出窍了,幸好他起步时踩油门都很轻,这才没酿成惨剧。
车门一打开,时悠晚担忧地去抓迟羽默伸来的手腕:“小默。”隐约还能听出怒气。
“默小姐,你这样拦车是要吓死我们吗?”乔可也是丢了一半的魂,“我们的号码你都有,打电话不比你冲过来更快吗?”
“对不起。”迟羽默慌忙跑出来,没顾上电话不电话的。
趁时悠晚上楼换衣服等车那会儿,她去厨房用现成的食材做三明治,听见屋外汽车发动的声音就心急了。
“姐姐,”她双手捧着三个油纸袋,“不知道你们晚上有没有吃别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们还要去忙多久,这是三份吐司夹的鸡排、鸡蛋和生菜,做法简单了些,但可以垫垫肚子。”
乔可喉头一梗,想咬舌头,后悔自己那几句话里夹杂着责备和埋怨了。然而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她也收不回来了。
“谢谢。”张楷第一个向迟羽默道谢。
时悠晚还使劲抓着迟羽默,心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明。
乔可大着胆子,越俎代庖地从迟羽默手里接下食物,发自肺腑地表态道:“谢谢你啊默小姐,我们是真饿了,我和楷哥都会吃的,也会监督时总吃完。”
僵持了一两分钟,时悠晚才松手。她靠回椅背,面色明显冷了几分,平静地发号施令:“张楷,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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