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许枝被他这句“心里的份量”搅动得心绪大乱。
他们因利而合, 不过才领证几天,可现在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彼此都开始逾越。
岑若若推断陆放是“情场老手”的话未必中肯,但在一定程度上算给她敲了警钟。
陆放从超市烟酒区提着东西过来, 就见她推着购物车在原地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他淡声询问, 将大包小包放进去。
许枝回过神,摇摇头。
等看清商品包装上的logo后问道:“这些很贵吧?”
烟和酒都是耳熟能详的大牌子, 零散还有别的营养品。
她蹙眉:“随便买点就可以的。”
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 只是这么做实在没必要,他一片诚意不会有人回应。
陆放只轻笑一下,讲得意味不明:“先礼后兵。”
说完动作自然地从她手里接管过购物车。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往前, 不等许枝领会陆放的意思, 他侧过头询问:“你有什么要买吗?”
她想了想,急需的生活必备品之前已经买过,剩余没那么要紧但也有需求的她都选择了网购。
于是摇摇头:“没有,去结账吧。”
陆放凝她一眼:“你确定?”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推着购物车到了家居区域, 他径直在一排货架边停下脚步。
“你昨晚打碎了一只水杯,不用重新买吗?”
许枝这才反应过来。
其实家里还有一次性纸杯可以先顶两天, 足够让她在网购软件上慢慢挑选。
但既然来了,顺便买一只也OK。
到底是镇上的私营超市,不像更时髦年轻的快消品连锁店, 里面的水杯款式造型都偏向实用简单。
左右看了半天,许枝才挑中个粉色带盖的陶瓷杯。
“好了。”她从货架上取下来对陆放扬了扬。
因为是易碎品, 她小心地要将它放在不易晃动的最角落。
还没等她直起腰,身后的高大身形逐渐笼下阴影。
当许枝看清陆放正拿着一只和她同款式不同色的陶瓷杯时,不禁一愣。
陆放自顾自将这只蓝色陶瓷杯放在粉色那只的旁边, 面不改色道:“我的水杯也碎了。”
他的口吻若无其事,又像多此一举得向她解释。
许枝:“……”
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反而是她要心虚, 匆匆撇开眼“哦”了一声。
陆放把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无声抬了抬唇角。
结完账,许枝看了眼小票。
虽然事先就有预料,但看到实际数字时还是倒抽口气。
可想起不久前陆放才给她塞过工资卡,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话吞进肚子里。
“你会开车吗?”
陆放拎着东西走在前面,回头问了她一句。
许枝想起来他沾了酒精。
她迟疑:“我有驾照,但是大学考的,我这几年没开过车。”
陆放了然着颔首,从口袋掏出钥匙递向她。
“是让我来吗?”许枝小声嘀咕。
“你可以开慢点,迟早还是要到自己开车上路这一步,你就当我陪你练习。”
许枝:“……”
他对她还挺有信心。
但陆放说得也算有道理,许枝最终没拒绝。
等把东西在后备箱里放好,许枝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上去。
发动机都没启动,先卡在了调座椅这一步。
看着身侧的人手忙脚乱,陆放突然正色:
“要不,还是找个代驾?”
许枝原本心里还有点退缩的意思,听他这么说,反而来劲。
她鼻腔轻轻哼了一声,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自己说要陪我练习,那你就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她今天上身穿了件圆领流苏吊带背心,坐得板正笔挺,修长的天鹅颈暴露在外,半垂着眼眸倔强得设防,小小一只像极蜷缩起来只露外皮的刺猬。
陆放失笑一声,帮她把基本操作复习一遍。
好在路上车流不多,许枝也只踩着三十多码的油门,就连边上的电动车都能甩开她一截。
安全抵达小区停车位时,她轻轻松了口气。
刚要解开安全带下车,陆放先开了口:“明早可能需要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处理。”
他们之前约的时间是早晨九点在小区门口集合。
许枝没追问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只颔首:“好,我一会把定位发你。”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锁扣,却见陆放始终没有动作。
“你不回家吗?”
陆放侧眸看她一眼,很快又移开。
“我抽根烟,你先回去吧。”
“记得你的水杯,早点休息,晚安。”
他一股脑把话全说完,许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但她也不好深究,从购物袋里拿出水杯,离开前轻敲副驾驶的车窗也对他道了声:“晚安。”
一直到那抹纤细的背影从陆放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他才舒一口气,从车上下来。
他安静地靠着车身,在黑寂的夜色里微昂头颅。
说要抽烟,实际他口袋除了钱夹空空如也,就连那块常年被他随身携带的煤油火机也不见踪影。
虽然他烟瘾不重,戒断的过程也颇为痛苦。
每当胸腹那阵细细密密的渴望蔓到嗓子眼,都是和意志的较量冲锋。
但眼下显然有件事比戒烟更棘手——
错过了坦白自己就住在她对门的最好时机,他现在算是有家难回。
是他自作自受,所以现在他要再做点补救。
思忖片刻,他划开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妈,之前你说想回家待两天,下周怎么样?】
……-
许枝没有事先通知许建业他们自己要回去,只在出发前一个小时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们中午都在家吧?我一会回去,有点事要和你们说。”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带着意外:“你要回来?”
随即又为难:“今天家里要来个大老板,你有什么事,回来我们也没功夫管你。”
就差没直接拒绝她了。
想来也够讽刺,她回自己家竟然要事先问过别人。
许枝冷着嗓音:“我今天会回去,你们要招待谁和我没关系。”
她懒得周旋,丢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过去他们对待她的一切如果是寒了她的心,张显的事足够让她死心。
既然已经决定和他们划分界限,那有些东西也是时候摆在台面上清算。
从公交车上下来,许枝给陆放发了自建房的定位。
对面回复地很快:
【陆放:我大概两小时后到】
【许枝:好】
许枝本身也不着急。
正好这次回来,她可以把之前不方便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一并整理好。
远远就见陈茂娟摇晃着脑袋在院子里张望,听见动静,她激动地抬头,却在看见是自己后垮下脸。
“你来得还挺早。”陈茂娟话里阴阳怪气。
许枝没理她,径直往屋里走。
陈茂娟见她冷淡着表情,立马跟在后面:“哎哎,你还没说你回来干嘛呢?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待在房里别出来了,一会有客人要来。”
根据送钱的小伙子说,出钱要买厂的大老板也是个年轻人,她还盘算着一会让许倩出来和人家相看相看呢。
这个许枝倒好,早不回来玩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许枝并不知道她所想,脚步顿了顿,蹙眉道:
“伯母,这里是我家,我回自己家,需要向您解释原因吗?”
“并且,我想待在房间就待在房间,好像您也没资格限制我吧?”
陈茂娟深以为自己将许枝拿捏死死的,许枝突然这么当面和她置喙,不禁让她一愣。
等从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里反应过来,陈茂娟骤然怒道:“嗐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娃,出去几天翅膀就硬了是吗?”
她说着就抬起巴掌,许枝丝毫没躲闪,甚至直起上身往陈茂娟的方向逼近。
“你要对我动手吗?”
她故意提高音量,这片自建房都是几家相邻,不封闭的院落说话声音稍微大点隔壁就能听得清楚。
果不其然,她这句话刚说完,周边的动静全然停了下来。
“我都这么大了,您没对我有教养之恩,落在我身上的棍棒巴掌倒是一点没少过。”
陈茂娟察觉她的意图,立马压低声音:“你瞎说什么呢?赶紧给我闭嘴!”
许枝溢出一声冷笑:“再或者,您要不要去镇上派出所问一下,前几天是不是有受理过一起尾随骚扰的案件?”
陈茂娟霎时瞪大眼,像被捏住七寸。
“什、什么案件……你在瞎说什么?赶紧进屋进屋……”
她原先的气焰完全消失,率先走进屋里,留给许枝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不安。
许枝自嘲地勾唇。
虽然这个结果本就板上钉钉,亲眼看见她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是不免让她锥心。
她刚进屋,就听见陈茂娟对着许建业哭喊道:“你快管管吧,你的好侄女,现在都会往我这个伯母身上乱泼脏水了!天老爷,一盆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都扯上案件派出所了……”
许建业皱眉:“干什么干什么呢?一会家里还要来客人呢?你要死要活的不嫌丢人?”
说完又看向许枝:“怎么了这是?”
许枝没说话,径直从包里拿出被叠成一团的白纸。
“张显被关了五天,这是受案回执,什么原因上面写得很清楚。”许枝将纸摊开,递过去:“伯父,您自己看吧。”
许枝表情口吻严肃,不仅许建业,就连上一秒还哭天喊地的陈茂娟也停下动作。
等他们看清纸上的字和加印公章,脸色也完全沉了下来。
“我搬到哪里,只有伯母知道。我和张显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许枝讲得直白,随即对上陈茂娟:“是吧伯母,我应该没冤枉您吧?”
许建业点着指头看向陈茂娟:“你说的?”
陈茂娟立即慌神:“我也不知道他会缺心眼到做什么事被报警抓起来啊……我就是,就是……”
“你就是什么?你把我一个女孩子的家庭住址给一个名声败坏的男人,你就天真的什么都没设想过?”
许枝垂眸,难得把话说得咄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多余的情绪。
但她也不是想要答案,既然已经死心,再去追问也毫无意义。
她止住话题,转过身:“我今天回来也不是追究你们的责任,我是想通知你们,我前几天领证登记了,张显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还有——”
她顿了顿,冷然道:“这间房子是我的,你们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吧。”
话落,许建业和陈茂娟皆是一震。
陈茂娟率先冲上来,狠狠揪住她的手臂:“你和谁领证了?对方家里没房子吗?凭什么让我们搬出去给他腾位置?!”
许枝细眉完全拧在一起,甩开陈茂娟的手,也没纠正她的脑补。
“对,没错,他就是没有房子,我们没地方住,所以你们赶紧搬走,这里要做我们的婚房。”
陈茂娟此刻哪里管的上许枝和谁领了证,她满心满眼都是许枝要赶他们走。
她怒到口不择言:“你就是贱命!早死了爹娘的贱命!给你介绍有钱的你不要,你偷摸找个穷鬼嫁,没房子还要你倒贴,我看你就是天生的下贱货色!……”
陈茂娟喘口气就要继续骂,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许建业一愣,猜测是要买厂子的老板到了。
他赶忙喝止陈茂娟,想让许枝进屋。
陈茂娟也偃旗息鼓,狠狠瞪了她一眼。
许建业换上谄媚的表情,刚打开门,就看见面前身形颀长五官俊逸硬朗的年轻男人。
他躬身握手:“您就是陆老板吧?您看您这么客气,谈生意就谈生意,还带这么多东西。”
许枝被狗咬,总不能对着狗反咬一口。
她刚准备抬腿进屋,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醇厚嗓音:
“刚才无意听见你们争吵,我姓陆——”
“应该就是你们嘴里所说,和许枝领证的穷鬼。”
第22章
许枝的脚步一顿。
她回头, 就见陆放正驻立门外,双手提着他们昨天在超市买的东西,眉骨微拢, 平静的面容客气又疏离。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才抬起唇角:“我来了。”
许枝滞了滞,上前几步:“不是说还要两个小时吗?”
也不知道刚才他们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她原先是想在陆放来之前先给许建业陈茂娟打个预防针, 让他们先闹腾着分散火力, 也不至于他来之后闹得太难看。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到了。
“事情处理好就立马过来了。”他顿顿,注视她一眼:“没事吧?”
许枝摇头冲他笑笑,两人被框在同一幅画面里, 相处熟稔自然, 好似关系坚固谁也插不进去。
许建业没见过陆放,这会还在迷糊着揣摩面前混乱的情形,陈茂娟先一步反应过来,前不久还嚣张的气焰全然不见。
她心里直犯嘀咕。
昨天来送钱的小伙子说自己只是跑腿办事, 要买下养殖场的实际是个姓陆的年轻老板,明天会亲自上门和他们谈合作的具体事宜, 明里暗里交代他们耐心等着好好接待,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还能答应给他们点分红啥的。
现在人是来了,是姓陆不假, 人也的确年轻。
不过怎么是他呢?
而且看情形,他上门好像不是要谈生意, 反而像是专程为许枝登门拜访。
陈茂娟虽然怀疑是巧合,但也不敢贸然论断,面上只能维持着客气。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陆放, 继而又转向许枝,强撑笑容:“枝枝啊, 这是咋回事呀?”
“上次见,你不是说你和小陆是同学吗?你刚说和你领证的,就是……他?”
许枝发自内心佩服陈茂娟能把“变脸”这个词展现得如此具象化,又疑惑她为何突然开始阳奉阴违。
上次见面不是才闹的不欢而散吗?
但她脸上没走漏多余的情绪,直直对上陈茂娟的目光:“对,我和我知根知底老同学领证了,比起你给我介绍的,应该很更靠谱合理吧?”
陈茂娟敢怒不敢言,她只能回过头,使劲给许建业使了个眼色。
许建业这才如梦初醒,看向陆放,试探道:“那这么说,你今天是和枝枝一起回来看我们的对吧?是我搞错了,我还以为你是今天要来找我们谈生意的老板……”
陆放把几人间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
他表情未变,淡声道:“您没有搞错,我今天来,除了陪枝枝拜访她的亲人,也是来找你们谈养殖场的生意。”
停顿片刻,他倏然轻笑一声,笑却不及眼底:“还是说,我这个穷鬼不配和你们谈生意?”
话落,剩余几人皆是一震。
许建业陈茂娟自然是因为刚才那些粗鄙的话被听见而慌神。
许枝则是被他一声“枝枝”唤到耳根发软。
奇怪,明明许多人都这么称呼她,无论是她的至亲,还是露水相逢点到即止的关系。
她早就听习惯,早就适应才对。
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让人难为情?
许建业赶忙打圆场:“她伯母就是嘴碎惯了,小陆你别当回事。快快,都别杵在门口了,饭菜都准备好了,坐下来边吃边说,边吃边说啊!”
他话题转得虽然生硬,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被冲淡一些。
猜测得到印证,陈茂娟像被人劈头浇了盆冷水。
她真是搞不懂了,昨天那人上门二十万现金付的眼都不眨,言语间豪横得不得了,可许枝又说这个姓陆的连套房都没有。
难道是许枝故意说谎框她好让他们卷铺盖走人?
许建业见她愣神,催促道:“赶紧把菜端上来,再喊倩倩出来吃饭。”
陈茂娟愤愤压下心底的猜想,准备饭桌上再见机行事。
“许倩,出来吃饭!”她吆喝一声。
许枝幡然想起不久前陆放和许倩相亲的事。
她安静地将目光移向他,不料被他精准捕捉到。
“你……”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纤薄的敏感。
陆放似有感应,大掌径直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忘了吗?我上次说过,我和你堂妹见过的那次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语速沉缓,说得真切。
被轻而易举地猜中心里所想,许枝颇不自在地低下头。
等许倩出来,看见许枝身边站着的人时,不出预料地露出意外。
先前她在饭桌上有听陈茂娟讲到许枝和陆放是同学、撞见陆放帮许枝搬家提行李的事。
此刻看他们站在一起,有些问题的答案就隐约有了轮廓。
“你们这是?”
许枝抬眸对上她,沉静道:“陆放是我高中同学,我们前几天领完证了。”
她言简意赅地概括完二人的关系。
许倩撇着嘴点了点头便坐到饭桌边玩手机等开饭,表情有些敷衍,不太关心的模样。
许枝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许倩对陆放没兴趣,至少能在今天这个纷乱的情况里少一样矛盾。
方正的餐桌,许枝在的时候和许建业一家三口同坐都勉强,先下又多了一个人,就显得愈发拥挤。
陆放靠着许枝坐下,两人无法避免手臂挨着手臂。
菜品很多,除了许建业自己下厨做的几道菜,还另外买了好几样鲜卤,能看得出是想铆足劲讨好谁。
不久前才发生过尴尬,几人各怀心思,坐在一起途生相对无言的窒息感。
许建业干巴巴地缓解气氛:“小陆你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那么多东西。那烟酒,都不便宜吧?”
陆放没直接回答,只得体道:“毕竟是第一次见枝枝的亲人,我不想懈怠。”
他说得认真,许建业忍不住心虚。
他掩饰般拿出一瓶酒拆开包装:“家里平时没人喝酒,就把小陆你带来的开封了。今天,不醉不归!来!”
许枝见陆放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胳膊碰了碰他问道:“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陆放唇角溢出轻笑:“不是还有你吗?昨天晚上你开得很好。”
他声线低醇,安抚小朋友似得。
但不知情的人很容易从其中听出别样的亲密与旖旎。
许倩“啧”了一声,毫不客气:“真受不了。”
丢下这句,她捧起碗迅速夹了些菜便回了自己屋。
许枝脸皮发烫,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推杯换盏间,话就开始变多。
许建业见陆放酒意上脸,见缝插针地问:“小陆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怎么想起来买我们这个养殖场?”
厂里赚不赚钱他最清楚,肯花这么一笔钱买个半死不活的养殖场回去,想必应该是有一定财力才对。
可事实似乎又并非如此。
陆放静了几秒:“我是做餐饮的。”
许枝几不可查地挑起眉梢。
后厨杀鱼,可不是餐饮嘛。
看不出来这人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其实,养殖场不是我要买。”陆放十分淡然地继续,“是枝枝要买。”
许建业陈茂娟同时停下动作。
陈茂娟面色不善地望向许枝:“你怎么突然打起厂子的主意了?”
许枝眼都没抬,一句话说得犀利又尖锐:“反正你们也经营不好,不如交给我,也省得你们一来二回从我这里打主意。”
陈茂娟立即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说没钱,根本就是在撒谎!”
许枝也不着急反驳,本来这桌菜就不对她胃口,索性直接放下筷子。
“我没有撒谎,这笔钱是陆放借给我的。”
这是她事先和陆放对好的说辞。
下一秒,她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我有钱故意隐瞒不给你们,又怎么样呢?”
她安静抬头,对上陈茂娟:“我借给你们五万块,已经仁至义尽,我不欠你们什么。”
许枝长相就是柔弱无害的那一挂,性格又素来乖顺,现在这副模样不免让人诧异。
但她的话的确让人无从辩驳,陈茂娟气急败坏道:“厂可以卖给你,但这间房子,你想都别想!”
憋了快一顿饭,可算让陈茂娟逮到机会把房子的事提出来。
许枝冷笑一声,早就明白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但她也不是无备而来。
她懒得废话,面无表情拿出手机点开一道语音:
“监护人除为维护被监护人利益外,不得处分被监护人的财产。如果你的监护人是有强行侵占你不动产的意图,这种情况诉讼胜诉的概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严肃又专业。
陈茂娟学历不高,文绉绉的字眼她未必完全理解,但此刻也不明觉厉。
她气势弱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许枝把手机收回,淡淡瞥她一眼:“这间房子是爸妈留给我唯一一样东西,如果你们强行赖着不肯走,我们直接官司场见。”
许建业向来只唱白脸,听见许枝要打官司、是来真的了,也终于坐不住。
他沉痛着表情,叹了口气:“枝枝啊,我们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慢慢告诉我们,你怎么能用打官司吓我们呢?好歹我们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总不能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啊!”
对他们道德绑架这一套,许枝也早就烂熟于心。
既然做好决定,就快刀斩乱麻。
她脸上没什么波澜:“我会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找地方,时间足够充裕了。”
见许枝是铁了心,许建业把视线投向陆放:
“小陆,你看这……你也帮我们劝劝枝枝啊。”
室内的灯光暖黄,将陆放的五官衬得深邃。
仿佛已然有几分醉意,他斜倪许建业一眼,带着意兴阑珊的沉冷:
“枝枝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说完,他静一瞬,旋即放下酒杯,微敛眉心:“更何况,枝枝说了,这里要做我们的婚房。”
“我很期待,所以,麻烦你们尽快搬出去。”
第23章
许枝定定看向陆放。
没想到他竟然连这句都听见了!
他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
然而两人一唱一和, 惹恼了一旁的陈茂娟。
她把碗筷往前使劲一推:“你这话说得,连婚房都要女方出,你这哪是结婚呀, 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陆放:“您想怎样?”
陈茂娟眼珠骨碌转了转:“你们想拿这里做婚房, 也不是完全不行,既然已经领证了, 彩礼钱绝对不能少!”
要钱的意图明晃晃, 就差直接把手伸进陆放的口袋。
换做之前,许枝可能还会对她的穷酸磕碜在陆放面前感到无地自容。
事到如今,她只剩不耐烦:“房子本来就属于我, 和彩礼有什么关系?”
她还要再说, 陆放先一步开口:“彩礼确实要有,您说,多少合适?”
陈茂娟:“就按镇上嫁女的习俗来,最低都是十八万八, 一分不能少。”
陆放眼都没抬:“可以。”
陈茂娟顿时眼神放光。
许枝拧眉看向他,透出质问。
陆放回视她, 眼眸里未起波澜。
她不知道陆放在想什么,难不成他真的要当冤大头给这十八万八吗?
更何况,他为了养殖场勉强已经拿出二十万, 哪里还有这么多钱?
倏尔,一只大掌在桌下无声捏了捏她的手心, 携着宽慰,像在示意她稍安勿躁。
陆放径直从钱夹里拿出银行卡放在桌面:“卡里有够彩礼的钱。”
陈茂娟兴冲冲就要伸手来拿,修长的指节先一步点按在卡面之上。
“但是, 按照您的说法,镇上嫁女似乎也没有伯父伯母收下彩礼钱的规矩。”
陆放一字一句说得沉缓, 在陈茂娟骤变的眼神里好整以暇地把银行卡拿起放进许枝的手里。
他举重若轻:“既然岳父岳母已经不在,这笔钱,就归枝枝自己保管。”
许枝一怔。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张卡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为了顺着陆放的意思,她暂时将银行卡收下。
她抬了抬下巴:“没错,就算要给彩礼钱,这钱和你们也没关系。”
陈茂娟完全被戏耍,气到快失语。
“好啊,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不想给钱!”她在屋里团团转了一圈,叉着腰威胁:“你这么搞,行,养殖场我们也不卖了!”
陆放对她的撒泼无动于衷,先前眼底蕴藏对长辈的几分礼敬也消失殆尽。
他极淡地嗤笑一声:“除非出售合同上不是你们亲笔签名,否则双倍违约金,还要劳烦你们按时支付一下。”
许枝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违约金?什么出售合同?
她不是今天才来和他们商量养殖场的事情吗?
疑惑间,她的思绪骤然和先前陈茂娟对陆放阳奉阴违的态度连成线。
陆放是特意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提前上门和他们商定了这件事?
她突然就理解了昨天他那句“先礼后兵”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细思,许建业立马跳出来改口:“卖!合同都签了怎么可能不卖!小陆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许建业狠狠将陈茂娟拉扯到一边,又转向许枝:“枝枝啊,房子的事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一时半会我们也不知道往哪搬呀?”
许枝别开眼:“所以我给了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她声音很轻,但态度无比坚决。
“一个月后我们要搬进来,不想打官司,就尽快搬走。”
陈茂娟终于揭下伪善的面皮,开始口无遮拦,骂骂咧咧啐道:“你个倒贴的小贱人!你们……你们两个克爹妈的贱东西,果真是般配!”
……
她越骂越脏,骂许枝也骂陆放,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表情扭曲又诡异。
话已经说到尽头,这场饭局明里暗里的涌流都摆上台面。
许枝站起身,主动拉起陆放的手,像听不见背后的喋喋不休:
“我们走吧。”-
等系好安全带,陆放点开中控,随便放了首歌:“听点音乐净化耳朵。”
说完,他靠向座椅,姿态慵懒,好像半点没有被干扰。
许枝很勉强地附和着勾勾唇。
她思索片刻,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来和他们签合同的?”
陆放平静应道:“昨天,我拜托同事帮我,让他说是大老板要收购。”
许枝没有再追问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看今天陈茂娟的反应就知道,如果不是陆放提前打点好,今天的闹剧不会这么早早就能拉下帷幕。
陆放是在她之前,就已经周到缜密地考虑到她可能会遇到的难堪,并悄无声息地帮她避免。
想到这里,她心底不由自主涌出暖意。
良久,她飞快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我伯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阵轻叹。
许枝偏过头,就见陆放一张脸在眼前放大。
他靠近,额头几乎要抵上她,呼吸间隐约的甘醇酒气喷薄进她的鼻息。
他仿佛真有几分醉意,声线裹挟飘忽的质感,让人揣摩不透:
“那我要是真的往心里去了呢?”
顿了顿,他压低嗓音:“枝枝,你哄哄我?”
他的语气好似引诱,车厢里原本还紧绷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味道,横生局促与暧昧。
距离太近,许枝不自觉回忆起之前的吻。
她心底的抵触只匆匆冒了个头便消失,轻轻阖眸,一副听任摆布的模样——
直到听见男人低低闷闷的笑。
许枝如梦初醒,扑闪眼睫眨巴好久,看清面前正掩唇克制笑意的男人。
刹那,她脸红了个彻底。
她恨不得在车上直接找个缝钻进去。
搞什么?
只亲过两次就这么理所应当想不起来要拒绝了吗?!
许枝,你能不能有点长进!
她懊恼着就要转头,不料下一秒,大掌的虎口轻易钳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颊掰回原位。
没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带着强势的吻风驰电掣般落下。
他这次极尽耐心,用舌头挑逗遍她口腔的每一处,齿尖、上颚、舌根,酒精的味道从他的唇齿渡向她,与她被攫取的汁液混合为一体。
许枝被含吮到大脑发晕,她好似也被酒精侵蚀、难以控制住理智。
感受到身前的人逐渐软化的力道,陆放的心脏像被过电,席卷四肢百骸都止不住地发麻。
他忍不住睁开眼,深深看她被吻到微颤着眼睫,恨不得将她此刻宛若难以招架的脆弱与动人刻进眼底。
直至她白皙的脸蛋因为缺氧憋到涨红,陆放才给了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枝枝,换气。”
他喑哑着提醒她。
许枝却猛地睁开眼。
她微微扭过头,偏着躲过他密实的下一吻。
“别……”许枝湿漉漉的眼眸闪躲,胡乱找借口:“你是喝醉了吗?我还要开车,不能沾上酒精。”
她丝毫没意识到,潜意识里自己默认了彼此已经到接吻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关系。
陆放被拒绝也未躁恼,捧着她轻啄了下她的侧额。
他嗓音透出粗粝,颇为无奈道:“嗯,我是喝醉了。”
实际望向她的眸底清明又专注。
他早已习惯纯饮威士忌,白酒虽然更浓烈,但这点对他而言还不至于让他醉到忘乎所以。
“那你赶快靠着休息一会,我开慢点,你放心睡。”
丢下这句话,许枝调低音响的音量,鹅行鸭步般起步上路。
不知是因为音乐助眠还是微醺后精神松懈,陆放原只想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陷入睡眠。
听着耳边清浅规律的呼吸,许枝在红绿灯的间隙,安静地转头看向他。
他背脊松弛地后靠,十指交叠在胸前,略略侧头平日眉眼间的锐利被宁静取代,眼下有些许淡青,两抹浓黑舒展,看起来是好眠。
许枝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平平无奇、难忆时节的一天。
是月考结束,因为班级的座位是按成绩结合身高的流动制,班主任防止早恋也早早取消了两人同桌改成单人单桌。
那一次,许枝进步好些位次,碰巧陆放缺席一门科目考试。
她艰难往前进,他偶然向后退。
两人就这么意外做了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并排隔了一小列走道的“同桌”。
是体育课结束,作为英语课代表的许枝接到老师吩咐要喊陆放来一趟办公室。
等她回到教室,就在座位边看见趴在课桌上睡熟的他。
他的课桌底下还放着篮球,被他用脚虚虚抵住,双臂平放在课桌上撑着侧歪的脑袋,额前的刘海不知是汗还是冲洗的自来水,悬挂着几滴要落未落。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扬起少年雪白的衣襟,还有夹杂阳光味道的荷尔蒙气息。
许枝不禁鬼迷心窍,把老师的交代完全抛在脑后,就这么怔怔地偷望他直到上课。
彼时懵懂怀春的少女怎么也不会想到,经年过后,他们竟然以现在这样的关系依然出现在彼此生命里。
许枝捂住心口,难捱溢出的细密悸动与满足。
……-
等陆放睁开眼,车已经在小区地面的停车位熄火。
他捏了捏眉心,看见坐在驾驶位玩手机的许枝。
“怎么不叫醒我?”
许枝闻声熄灭屏幕,坐直了身体:“我看你睡得很熟,我也没到上班时间,不着急。”
说完,她将车钥匙递给陆放:“你现在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和他道了声再见便推开车门下车。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另一道关车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追赶她的脚步。
许枝应声回头,看向陆放面露疑惑:“怎么了?”
陆放对上她的目光,眸光微闪。
须臾,她听见他沉声:
“你……要来我家看看猫吗?”
第24章
许枝惊愕地偏过头。
“猫?你养猫了?”
陆放脚步迤迤然:“很久前收养的流浪猫。”
说完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补充道:“是只狸花。”
话音刚落,她的眼睛不出所料变得亮晶晶,随即又纠结地咬唇, 腮帮微鼓着像极了松鼠。
陆放眸底匀开淡笑, 不着痕迹地加码:“和你头像上的那只挺像。”
许枝:“……”
完了,是冲着她来的。
她承认很心动, 但答应去看猫, 就意味着要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生活领域。
紧张大于好奇。
但他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完全被勾起想要一睹真容的欲望。
她干脆心一横。
“可以先等我回去一趟吗?”
陆放淡声应她:“不用着急,你随时可以过来。”
许枝点点脑袋, 想到一会有猫可吸, 脚步加快,情不自禁地雀跃。
可没走几步,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陆放始终跟在她身后,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上了电梯, 他也没有要调头离开的意思。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窄的空间瞬间剩下安静。
许枝站在他身侧, 飞快看了他一眼。
她想了想,小声嘀咕道:“你把你家单元楼号告诉我,一会我自己过去就行。”
“你不用一直送我到楼上的……”
像是有些难为情, 末了的一句细若蚊呐。
陆放扭头看见她脸庞的淡粉,顿了顿, 眸中闪出几分复杂。
他喉结滚了滚:“其实……”
“叮——”
刚要解释,电梯到达的提示声强行将他打断。
“你快回去吧,记得把单元楼号发我。”
许枝先一步踏出电梯, 回过头朝陆放摇了摇手机示意。
她转身要走,不料下一秒, 陆放竟然也从电梯上下来。
“你怎么……”
许枝正要疑惑,只见陆放顶着她聚焦在他身上的审视,默不作声抬腿到楼道最尽头、和她对门的那户门前停下。
几声短促连续的“滴”声之后,密码门锁“咔哒”一下打开。
陆放捏紧门把手,终于回头望向她。
“其实,我就住你对门。”
……-
【陆放:还来吗?】
消息发送超过半小时,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陆放站在阳台上往旁边相邻的位置看了一眼,沉思犹豫半晌,又点开手机发了个表情过去。
对话框仍然死寂。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认命般收起手机。
想到不久前许枝一言未发径直进屋关门,只留给她亦嗔亦怒的背影,陆放不觉感到棘手。
他随意地拧松衬衫最上方的一颗纽扣,朝客厅猫爬梯的方向迈步。
通体浑圆的狸花猫果然正慵懒地趴在最上方树屋造型的小房子里睡觉,脑袋搁在洞口处,感觉到有人靠近,敏锐地睁眼,前爪向前撑着伸了个懒腰。
陆放毫不犹豫地将它捉进怀里,大掌抚了抚。
“靠你了。”
许枝坐在沙发上,看见陆放发来的双眼看emoji,本就愤愤的情绪愈发强烈。
什么人啊,她都搬来这么久了,竟然到今天才告诉她他就住在对门。
害得她还以为他是送自己回家,其实完全就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她兀自扔开手机,从手边拿起抱枕双手握成拳头泄愤般砸了砸。
倏然,一阵门铃响起。
这个情境除了陆放不会有别人。
许枝咬了咬牙,她安静穿起拖鞋,踮着脚轻轻挪到玄关。
从猫眼看过去,门外的身形挺拔的男人怀里正抱着一只狸花猫,凹凸透镜丝毫没有将他硬朗的气质扭曲,他依旧是上午那身行头,只是白衬衫领口此刻微微敞开,在他怀中作乱的猫猫不经意将他这份凌乱放大,严肃的神情下硬生生多出几分禁欲感。
他越是八方不动,许枝就越生气。
她强忍着忽略他怀里是她梦寐以求的猫猫,侧过身不想理会。
门铃在响了三次后停止。
许枝刚以为他要放弃,心里不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落更明显,门外直直传来陆放低沉的嗓音。
“枝枝,是我,我把猫抱过来了。”
“我不是要故意瞒你。”
陆放表情很淡,沉吟片刻,大有要站在门口就把话全部说清楚的架势:
“其实……”
在他继续前,许枝终于把门打开。
“进来说吧。”她面无表情,垂着眼不看他,在他面前丢下一双拖鞋。
拖鞋很新,明显不是她的款式,更像是专门为客人有所准备。
陆放压下心底的探究,等他换好鞋抱着猫猫往里走,就见许枝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胡乱一通操作。
他将猫猫递到她面前,沉声道:
“它很乖,你可以抱抱它。”
许枝原是抬着一只手臂向前按遥控器按钮,佯装不经意地朝猫猫扫了一眼。
陆放的动作滞空许久,她才丢下遥控器小小用鼻音哼出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她伸手接过猫猫的动作丝毫没有犹豫。
它果真很乖,一点挣扎的意图都没有,温顺地从陆放怀里的转移到自己的臂弯。
感受到毛茸茸的触感,许枝郁闷的心情终于打开一个豁口。
但她依旧端着,漠然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坐吧。”
陆放不动声色地坐下。
快一米九的结实体格这么往沙发一陷,画面凭空生出几分局促。
许枝情绪又回落几分。
她盘腿坐着,自顾自给猫猫顺毛,眼都没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住我对门?”
陆放:“不是不告诉你。”
许枝终于对上他,示意他继续。
陆放微顿,瞥一眼她臂弯:“是因为它,我错过了坦白的最佳时机。”
许枝先是一怔。
良久,她想起第一次来看房的记忆碎片。
“什么人啊,是把猫猫关在卧室里了吗?为什么不让它在客厅活动,难道不知道猫猫最关不住吗?”……
许枝:“……”
她轻咳一声,颇不自在地稍稍偏开视线。
“就算当时你不好开口,那之后呢?之后也找不到好的时机告诉我吗?”
她语气依旧硬邦邦,实际气焰已经消下去大半。
陆放深深看她:“前段时间你和我都太忙,好的时机就是今天。”
不等许枝开口,他逐渐正色:“正好还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周六看完我妈,她可能要和我们一起回来。”
许枝卡壳,眨了眨眼半天没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陆放直接把话讲明白:“我们已经领完证,她回来看见我们不住在一起,一定会起疑心。”
答案在许枝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她还是讷讷地明知故问:“所以呢?”
“所以,枝枝,考虑一下和我同居的事。”
他沉着嗓音,漆黑的眸让人不自主地深陷沉溺。
他太危险了,不知不觉就让人完全跟着他的节奏。
但他们婚姻明码标价,既然他已经帮她完成约定,许枝没理由单方面毁约。
她垂下眼:“不用考虑,你安排就好。”
陆放安静片刻:“那,是你搬到我那边,还是我搬过来?”
许枝咬紧牙关:“都可以,怎么方便怎么来就行。”
“我的东西不多,我搬过来吧。”
巴掌大的脸蛋全然被慌乱占满,陆放低笑着补充一句:
“你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对你怎样。”
他嗓音低沉,一句“不会对你怎样”的尾音隐约透着戏谑的性感。
“陆放!”许枝急急叫道。
她的嗓音其实很好听,尤其略带嗔怪意味念他的名字的时候。
陆放一颗心好似被她攥在手里,轻而易举因为她软到一塌糊涂-
搬家的事被暂缓到周五。
在此之前,陆放接到了孙迁的一通电话。
“张显提前两天放出来了,我现在正跟着他,老板,就等你指令了。”
陆放给孙迁发了个定位。
他语气淡淡,透着难以察觉的戾气:“把他带到这里,然后你再接两个人。”
挂断电话,陆放从杂货柜找到一捆粗麻绳。
他双手攥着使劲绷了绷,像在试验绳子是否足够结实。
双臂的青筋喷薄而起,眉梢却抬也没抬。
等他开着大众去到秋水镇这处偏僻的烂尾自建房,从车上下来,就见张显已经被塞住嘴,反绑在一只落满灰尘的木质靠背椅上。
张显刚从警局出来,还没来得及给他老爹打个电话,走到巷口就被一个麻袋套住。
他吆喝、挣扎却无果,像只待宰的牲口被丢进车后备箱。
再次恢复视线,他就已经出现在这个废弃的自建房。
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将他绑起来,嫌他聒噪塞住了他的嘴。
男人临走前,幸灾乐祸丢下了一句:“等陆老板来,有你受的。你这种人,就是要点强手段对付才能老实。”
张显这才想起来,他是在那个杀鱼仔身边见过这个瘦高男人。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被揍的那个晚上。
巨大的、未知的恐惧再度笼罩了他。
太阳快要落山,光从屋顶的漏隙间洒下,他看见有人踱步走向他,周身半明半暗。
陆放在张显面前停下,抬手揭下他嘴里的布料丢向一边。
张显哆嗦着的凄厉声音响起:“你要干什么?你已经揍了我一顿还不够吗?!”
陆放冷冷一笑。
他单手抓住木质靠椅,轻而易举将人连着椅子一起抬起。
最终,他在自建房后的一处废墟停下脚步。
张显手脚都被绑死,挣脱不了只能奋起蠕动。
等他看清不远处的一口爬满青苔的水井,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瞪大。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敢乱来我一定让我爸好好收拾你!”
陆放手上的力道一卸。
腾空的双脚终于着地,张显刚能喘一口气,下一秒,便听见他近乎冰冷的嗓音:
“你大可试试,看我敢不敢。”
第25章
养殖场虽然卖了, 但当初谈的条件是允许许建业继续在厂里工作,等于他用从老板到员工的身份降级换盈亏不再和他有关系。
是孙迁直接和他们定下的合作,所以当他出现说有事要找, 许建业陈茂娟丝毫没起疑心乖乖跟着上了车。
两人扎根在镇上几十年, 车子还没开出去太远,瞧着方向发觉了不对劲。
“这是往哪去啊?”
孙迁轻飘飘回了句:“一会到了你们就知道。”
约莫十几分钟, 车终于在一处偏僻处停下。
孙迁伸头看了一眼, 在先前的位置没见张显踪影。
他心下了然,是陆放到了。
车门被驾驶位的总控锁死,许建业陈茂娟在后座使劲拽了好几下都没反应。
许建业急眼:“这里就是个废弃厂房, 你带我们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要谈?”
孙迁没说话, 自顾自将车往里开。
他故意踩足油门又急刹停下,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渗人的刺耳。
许建业陈茂娟防不胜防,狠狠往前座靠椅上一撞。
陈茂娟还没来得破口大骂,就见孙迁摇下车窗, 望着一个方向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没什么要谈, 今天主要是想请你们来看出好戏。”
两人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破破烂烂的大铁窗后面,砖块瓦砾组成一摊废墟, 不远处有口两成年人环抱大小的灰水泥井。
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单脚抵上井沿,手里攥着根粗麻绳, 似乎正吊着什么重物,男人双臂之上青筋脉络凸起。
风吹过,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只是他眉梢抬也未抬, 轻描淡写日漫韩,漫腐漫男女成.人漫都在Q裙⑤2④90819②的姿态,让人不禁好奇绳子另一端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里并非临河临湖, 却源源传出声复一声的水花拍溅,打在井壁像海浪卷到棱角分明的礁石。
正疑惑,水声停歇,剧烈的咳嗽伴随嚎叫冲出本就破烂的屋顶。
男人耐着心弯下腰,微微用力终于将绳子从井底捞上来。
下一秒,他们看见一张被泡到浮肿、因为呛水憋到发紫的脸。
他好似重获自由大口喘息,又像精疲力尽垂丧着脑袋连反抗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许建业陈茂娟瞳孔一震。
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见彼此眼里的惶惑。
明明不久才见过,昨天的陆放虽不是百分百和气,至少面子做足还算彬彬有礼。
可眼下这个远远离着只看一眼就足够让他们屏息凝神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囫囵联系在一起。
“这算不算浸猪笼?”
孙迁点一支烟,掏出手机连按几下快门,自言自语状:“我们老板最护短,招惹到他的人,通常都难有好果子吃,啧啧,我看着都有点同情这人了。”
后座鸦雀无声。
他扭过头,故意往车内吐一口烟,问得高深莫测:“不过,像他这种人,这么对他都算轻饶了你们说是伐?”
两人就差被吓破胆,连连应是,回得磕磕巴巴。
见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孙迁满意地点点头。
转过头,他也莫名跟着舒了口气。
不说后面两个人,孙迁对陆放这个模样也感到心悸。
先前在餐厅他已经见过陆放对张显出手,那会他就领教到陆放游离表面那股沉稳下的狠劲。
今天这次更是疯到让人害怕。
孙迁努嘴摇了摇头,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孙迁:老板,搞定】
陆放看清消息,回过头朝孙迁颔首示意。
脚边不远处还瘫软着一具躯体,手脚都被麻绳束住,偶尔一阵咳嗽才能看出点生命体征。
陆放活动了下略微僵直的肩颈,大喇喇蹲在他面前。
张显微弱着睁眼,就见一道锐利的寒芒从眼前闪过。
是一把瑞士军刀,被眼前的人随意把玩在指节间,他一颗心完全提到嗓子眼。
他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战战兢兢地求饶:“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许枝面前……”
这句话半小时前他就讲过无数次,可面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将他抛进井底一遍又一遍。
他不知道井底到底有多深,但坠落感和被闷进水里的窒息感足以让他心神俱裂。
惊魂未定间,他听见头顶传来刀锋折叠又出鞘的声音。
张显恨不得爬起身跪下来以示虔诚,但他连蜷一蜷手指的力气都消失。
“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他两瓣肥厚的嘴唇都连带着一起哆嗦:“如果有下次,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头顶传来陆放沉冷的笑。
“发个誓就管用,监狱里关的都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张显只觉一道冰冷坚硬抵在自己小腹。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耳畔一阵急促的风声。
“嗤——”
刀刃插实的响声。
张显并没感知到痛,身体先一步给出反应,他几乎是应激般浑身抖了抖,□□猛地一缩。
刹那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看见张显黑色裤子表面逐渐蔓延的水渍,陆放蹙眉直起身,将刀随意丢在他面前。
“你应该知道,如果有下一次,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张显顾不上失禁,赶忙蠕动着拿到刀子,浑然忘记面前的人刚对自己做过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谢谢你谢谢你……”
……-
日子一旦要掰着手指头数就过得飞快。
许枝一心惦记着陆放要搬来的事,转眼就到周五。
他们约在了下午六点,许枝今天是上午的班,下班之后回到家就一直心绪不宁,简单收拾卫生的间隙都要停下来发会呆。
她掐着秒看时间,终于在五点四十五左右听见大门外的电梯声。
自从得知陆放就住自己对门,她就开始无意识关注周围的响动。
每每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做贼心虚的女变态。
就像现在,她原本只想在阳台透个气,却被动地听见隔壁传出淅沥花洒声。
大脑自然做出应答——
哦,陆放是在洗澡。
紧接着又无法控制地展开一系列联想。
他为什么现在要洗澡?
也对,他今晚搬过来,在她这里洗澡不方便。
但是明天他妈妈才回来,他今晚就要住进来了吗?
……
许枝断定自己心里是住进了一只奔腾的野马,十条缰绳都难以将它拉回头。
她洗了把脸整理心情,却在门铃响起的瞬间立马被打回原形。
打开门,陆放提着保温桶,轻车熟路的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
“我从店里带了粥,去洗手。”
他一身黑色居家服,周身还泛着刚洗完澡的水汽,头发半干略显凌乱,整个人散发出随性的冷淡。
许枝低下眼,干巴巴应了声,乖巧地走向厨房水池。
陆放跟着她进去,打开橱柜找到两双碗筷在她身边停下。
草草冲了两下许枝就要腾出位置给他洗碗,不等她挪步,就见他将碗筷放在一边抽了几张纸巾。
“擦擦手。”
许枝伸手要接过纸巾,陆放却径直握住她的手腕,里里外外帮她擦了个干净。
她本来就不自在,现在和他举止又如此亲密,她只觉耳后一热,慌忙就想撤离。
“好了,你先去坐好等我。”
在她动作之前,陆放先一步松开,好似帮她擦手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行为。
许枝咬咬唇,“哦”了一声。
桶盖打开,蔬菜粥的清香伴随腾腾热气一齐冒出来。
陆放像预料到她这里可能没有汤匙,提前在保温桶里备好,还另外带了两只小木勺。
瓷质碗勺发出清脆碰撞,透过厨房的窗户依稀能听见小区楼下有孩子嬉戏打闹的欢声笑语。
许枝不禁出神,在紧张之余竟然感受到这个场景下别样的温馨。
而面前的人,也仿佛被烟火气息笼罩。
陆放将盛好的粥端到她面前。
“发什么呆?”
许枝缓过神,摇了摇头。
“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她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迟疑道:“需要我帮忙吗?”
陆放紧挨着她坐下:“我的东西不多,大概收了一下,一会再拿过来。”
他顿了顿:“吃完饭,你和我一起过去一趟,顺便带几件你的东西。”
许枝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妈妈住进他家里,如果看见里面一件她的东西也没有,大概也会怀疑。
她僵硬着点了点脑袋,就听头顶一阵低笑。
“你是在紧张?”
许枝抬眼就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闪躲着,对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暗恼。
她胡乱往嘴里塞几口粥,轻轻咂着嘴嘟囔:“紧张很正常吧?像你这样冷静才不正常……”
许枝原只是随口一说,小小发泄下情绪冲淡自己的别扭感。
不料陆放闻言放下勺子,侧过身正对向她。
他语气沉沉着反问:“我看起来很冷静吗?”
许枝微怔,刚要颔首,一只手腕再次被他捉住。
大掌宽厚又温暖,带着一层薄茧,扣着她腕部滑向掌根,微微粗粝感引起些许痒意,修长的指节抬起撑开她的掌心。
她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被他抵着、肆意牵引着,最后堪堪在他的左胸前停留。
许枝仓皇瞪大眼,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圈拢住。
强劲有力的心跳隔着一层布料直直传来,强势地侵占她所有感知,再和她的脉搏跳动呼应、共鸣,最后混杂在一起,难以分清这阵搏动到底属于彼此哪一方。
“你有听见吗?”
陆放抬起另外一只手,带去一阵清冽气息,指腹捻着掐起她柔软的脸,像在耐心纠正她:“希望它能告诉你,我也和你一样做不到冷静。”
第26章
无暇腹诽陆放的紧张太过细小隐秘, 许枝难以忽略掌心下擂鼓的心跳和隐隐触到的结实紧绷。
再加上他的话,情绪七荤八素着开始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
“知道了。”她微微用力,掌心抵了抵示意他松手。
陆放这才缓缓卸下手里的力道。
一顿饭许枝吃得心不在焉。
反观始作俑者, 面色如常, 简单喝个粥举手投足尽然散发矜贵,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句造物主未免太偏心。
毕竟是杀个鱼画面都让人挪不开眼、周身气场强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他所谓的紧张, 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吃完饭, 陆放主动收拾好餐具进了厨房。
许枝想帮忙,他只淡声问她:“家里有围裙吗?”
她点了点头:“之前在超市买了。”
但她不会做饭,所以一次没用过, 包装都没拆。
她从橱柜里找出来, 陆放忙碌中转过身,朝向她抻了抻手臂:“帮我穿一下。”
他的手里还沾着水渍泡沫,想必不方便。
许枝应了声,将包装拆开再掸到平展。
是系带款, 两人的身高差距摆在这,她捏着最上端的绳子向他靠近, 手无足措不知道如何下手。
她刚略显吃力地踮起脚,倏然,一道温热的呼吸从头顶上方落下。
陆放在她面前温顺着低垂脑袋, 无声向她交出主动权。
他仿若难以支撑,下颌自然地有意无意抵靠在她的左肩。
许枝缩了缩脖子, 指尖微颤,无意识屏低呼吸。
虚虚环住他的脖颈,像烫手一般迅速在他身后打了个结。
“好了。”她小声, 后撤着戳了戳他的胸口。
陆放应声抬头,转身继续忙碌, 心无旁骛道:“这里交给我,你去收拾东西。”
许枝怔怔问了句:“我带点什么过去比较好?”
陆放看了她一眼:“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怎么方便怎么来。”
回答得太空泛,他停了一秒,反问着补充:“比如,睡衣?如果你有闲置着不经常穿的话。”
既容易被察觉,又能展现彼此微妙的亲密。
睡衣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枝迟疑着颔首,就要往卧室走。
没几步,她脚下一顿。
她确实有闲置的睡衣不假,还不少。
是她运营自媒体账号时,有睡衣品牌方主动联系她,给她寄了十几套让她测评推广。
她虽然是美食分享赛道,但本质离不开“分享”,视频受众更多是女孩子,有睡衣品牌找上门也不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品牌睡衣的卖点并非家居休闲,而更侧重私闺性感挂。
显然不是她的风格,她真诚婉拒了合作,品牌方却大方地将睡衣送给了她,还表示女孩子要擅长发现自己的美好,期待未来能有机会和她合作。
她经常性居家办公,又是单身,时间一久,这十几套就逐渐取代了她衣柜里穿旧的棉质睡衣。
蕾丝吊带,露背睡裙,冰丝绸缎面料轻盈,都是所谓小众设计师款,随便拿出一件都是顶顶的惊艳美丽。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
没有一件是能拿到陆放面前再堂而皇之摆进他家里的!
许枝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应该多嘴问他一句,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打开衣橱磨蹭半天,直到陆放洗完碗筷整理好,停在她卧室外叩了叩门。
“你慢慢整理,我在家里等你。”
许枝一个激灵,“啪”得阖上衣柜,小鸡啄米:“嗯嗯!”
陆放将她的心虚看在眼里,几不可查地微眯双眸,没深究。
直到玄关处传来关门声,许枝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抱着一套站到陆放家门口。
在看到她怀里抱着的艳黄色后,陆放开门的动作一滞。
他像是不确定,视线多停了两秒才挪开。
“天线……宝宝?”
许枝涨红着脸嘴硬:“怎么了,不行啊?”
这可是她翻箱倒柜,费了老大劲才从最底下找到唯一能拿出手的一套。
还是她在大学宿舍和室友凑着一起买的,美其名曰“舍服”。
年纪排名第三,所以轮到她选这套排名第三的黄色形象“拉拉”。
因为有纪念意义才没舍得丢,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陆放侧过身让她进来,唇角微勾:“没问题,就是对你的喜好有些意外。”
许枝没解释,轻哼一声问道:“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她环视一圈,发现他这里的装修简单到随意,家具也不多,两室一厅的小居室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空旷,给她种他随时拎着行李就能一去不返的感知。
“放衣柜吧。”陆放引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卧室也十足简约,东西摆放井井有条,不知是他特意收拾过还是他平常就有保持整洁的习惯。
许枝没在陆放身上闻到过香水味,可走进去,就嗅到一股莫名让人悸动的气息——
大概是洗发水沐浴露混合他身上独有气味后缊出的清冽。
被这股熟悉的气息裹挟,她难以控制的一阵心慌。
“只拿了这件睡衣吗?”陆放打开衣柜,侧眸问她。
许枝将睡衣递过去,露出埋在底下的一管口红。
“还有这个。”她几步向前,将口红搁在了床头柜。
他房间整理风格偏冷硬,衣柜里的色调也皆是黑白灰,俏皮靓丽的红与黄闯进来,平添几分生动。
陆放沉沉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放完东西,许枝的任务也结束。
在他的领地和他共处一室,她很难不生出点拘谨和尴尬。
她状似无意地往客厅走,一边开口:“你的东西呢?收完可以往我那边搬啦。”
陆放没立刻应她,步履从容地迈向餐厅位置的岛台。
大理石台面上垒着厚厚一叠书,旁边零散倒扣着些形状大小不一的透明岩石杯,在悬垂吊灯的映照下反射冷芒。
唯独一只陶瓷水杯被小心摆在了正中央,对比之下蓝色杯身显得格格不入。
许枝认出来,是上次他们一起去超市买的那只。
她不禁奇怪,他家里明明这么多杯子,就没一只能拿来喝水以至于要买新的吗?
陆放抬手打开橱柜,转过头打断她的游离:“时间还早,要喝点吗?”
确实还早,按照许枝脑海演练的情形来看进度条已经过半。
她实在不敢想等他把东西放进她家里之后,剩下还有什么要等着他们。
许枝脸突然诡异一热。
但她掩饰得很好,抚着光洁的手臂走过去扬唇应道:“好啊。”
喝点酒就当消磨时间,她甚至自暴自弃,觉得醉到断片直接快进掉这个夜晚也好。
她应的干脆,反叫陆放微微怔松。
他顿了一息,随即取出最深处的一瓶,大掌掀起倒扣的酒杯开盖倾倒。
液体和杯壁的碰撞伴随泡沫膨胀破裂的响动在空气中格外清晰,连续两声结束,陆放将其中一杯推到许枝面前。
“加点冰块吗?”
许枝提着裙脚坐好,没拒绝。
在冰块来前,她双手捧起杯子,轻轻抿了抿。
意料外的轻柔口感,是青苹果味的香甜,有气泡在口腔里炸开。
许枝不懂酒,但也尝出了这支的不同。
她忍不住又含了一口,高脚凳下纤细笔直的小腿跟着晃荡。
“喜欢?”
从制冰机里取冰块的间隙,陆放瞥见她一抹小猫似的贪婪。
许枝放下酒杯,诚实地点点脑袋。
“味道好特别。”她眼里闪过澄澈,丝毫没把不懂酒视为露怯:“有点像天地壹号,但比天地壹号好喝。”
“苹果醋?”陆放将冰块加进去,为她无意展露的憨态哑然失笑。
实际这是无酒精的起泡,许久前他买回来一直放在最里面没机会拆。
他喝惯纯威士忌,起泡大多时候用来调酒换换口味,他并非很感兴趣,没想到今天这支酒竟然会有这样的用武之地。
但他并未着急纠正,目光在她光裸的肩膀和手臂上停留一瞬,不动声色将空调温度打高了些。
许枝沉浸在舌尖的盛宴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贴心。
倏然,脚下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只在前几天和它有短暂的接触,这只狸花就像认了主,毫不顾忌地扭着猫步在她凳边来回打转,高高翘起的尾巴像是为了故意彰显存在般扫向她。
许枝眸色亮了亮,放下酒杯将它抱进怀里。
“上次忘了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陆放拿着酒杯刚抵向唇边的动作一停。
“……”
许枝眨巴眼追望他。
陆放面不改色:“忘了取。”
“嗯?”许枝眼睛瞪圆。
他并未说谎。
从他心血来潮将它带回家,就从未想过要给它取名这件事。
事实证明,没有名字并不会妨碍他们在这个空间共存。
“那你平时怎么唤它?”
陆放:“我和它,一般不会进行对话。”
许枝歪歪脑袋,幻想了下。
“……”
他这个体格的大男人独自一人在家里和猫猫讲话,想想也是挺怪诞。
她抿抿唇:“但它总要有个名字罢……”
陆放冷静下了决断:“既然如此,你来就好。”
他半侧唇角微勾,嗓音沉朗,讲出的话却意味不明:“我想,你给它取名,它应该会更高兴。”
闻言,许枝呼吸无端慢了一拍。
真奇怪,不过是个宠物的命名权,怎的就让她产生这即将要成为他们共同照顾的第一条生命的奇妙联想。
她垂了垂眼,思考片刻。
“就叫苹果吧!”
陆放额角突了突,表情难得露出一丝裂缝。
半晌才啼笑皆非道:“是不是有点太草率?”
许枝知道他是在嘲讽她,负气哼出鼻音:“是你让我取的,我能力有限。你要是觉得不好听就自己来。”
陆放无声一笑:“我怎么觉得不重要,它喜欢就行。”
许枝没再理他,蹲下身子将猫猫放回地板上。
她顺了顺它的毛,喃喃道:“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小苹果?”
没有反抗权的喵桑:“……”
苹果就苹果吧,贱名好养活。
于是苹果奋起打了个滚以示它的心情。
许枝被它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半蹲着后撤,不小心踩到拖至地面的长裙边角。
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磕向岛台棱角,陆放眼疾手快向前,护住她的后脑勺稳住她。
但摔了个屁股墩还是难以幸免,许枝下意识挥着手臂想反撑着维持重心。
她不知道陆放和自己的距离,只觉掌心抵到什么实质的依靠,便更加用力想支着起身。
“唔。”
极短促的闷哼。
电光火石之间,许枝好像一窍被打通。
但动作快了反应一步,她青葱的指节忽然微拢,描摹般。
她听见身后的男人急急抽了口气。
几乎是一瞬,她手下有什么正在以可感的速度紧绷,灼到烫人的温度也通过布料燎至她的掌心。
许枝后知后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还愣着不知下一步作何反应,倏然被一阵惊人的力道托举,整个人悬空几秒。
“哗——”,是耳畔传来书本掉落、酒杯在台面推移的噪音。
她从来不知道大理石直接挨到皮肤的触感是这么凉,凉到她大腿表层的皮肤都叫嚣着微微战栗。
她也来不及检查她的长裙裙尾现在是否规整得体,更没时间懊恼出门之前应该换一身更缜密严谨的着装。
她直直对上陆放极近忍耐的面容,喷薄滚烫的鼻息全然洒在她脸上。
在这静谧的夜晚,他的嗓音是如此干涩。
“我原本是想等你准备好,许枝。”
他的眸光暗红着,像即将要张牙舞爪的困兽。
“别怪我——”
第27章
听见他话里浓重的情绪, 许枝懵懂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
但他丝毫没给自己辩白的机会。
“啪——”
餐厅区域灯光乍熄。
视野暗下的瞬间,许枝被一只带着急切的大掌卡上下颌,算不得温柔的力道掐住她的面颊, 于是双唇也被迫分离。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在僵硬和绝对被动下,略带粗粝的熟稔触感近乎发狠撬开她的唇瓣。
那道湿热以最深的姿势钻进她口腔, 像要攫取到她胸腔里的氧气, 由上而下毫不留情地吮弄含嘬。
两人力气太悬殊,许枝推向他胸膛的力道完全不够看。
她难以招架,身体不由向后瘫软, 陆放这才松开钳她脸庞的掌, 改握她后颈,死死往自己的方向抵送。
大理石的冰冷直直透过她的皮肤渗进骨缝,她无法自控地颤抖,一双腿接近本能并了并, 无意识微微蹭动。
在他予取予求攻势下,她的唇齿完全丧失主动权, 意识也在缺氧边缘。
模糊中,她未曾注意到,自己的膝盖忽得擦过他薄薄家居服下轻易被勾勒出的形状。
狂风暴雨骤然停歇一秒。
陆放依旧掌她的后颈, 却撤了撤身体,微垂着侧过头隐忍闭眼。
他告诫自己, 她还没准备好。
慢慢来,至少不能吓到她。
许枝从窒息的崖边上岸,单手支撑在台面上大口喘息, 胸腔也跟着起伏不定。
这是陆放第四次吻她——
第一次他在发烧,第二次是被气氛推着走, 第三次他喝了酒。
这次呢?
只是因为她无心对他的撩拔吗?
她咬唇:“你……”
陆放像预判了她的想法,晦沉的眸抬起对上她,打断道:
“刚才的酒是无醇的,你应该能尝出来。”
许枝一滞。
“我很清醒,许枝。”
“是我高估了自己对你的理智,抱歉。但有些事,我们都不需要违心。”
黑暗中,他嗓音沉哑。
说是抱歉,却丝毫听不出自省,反而有种阴晴难辨的咄咄逼人。
但却像施了魔法,爬藤般一寸寸蔓上许枝的心头,蛊惑、击碎她的心理防线。
是啊,他们已经结婚了,这是既定事实。
既然有些事早晚都会发生,她多做挣扎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她就是百分百清白无辜吗?
她否定自己。
许枝偏过红透的脸,呼吸和大脑都乱七八糟:“我没有,我……我就是……有点害怕。”
陆放心脏一紧,随即不可自控的狂跳。
是害怕,不是抗拒。
至少不是抗拒。
他重重舒了口气,嗓音软下几分:“别怕,至少今天,不用那么害怕。”
“?”
许枝自顾无暇中投去疑问的眼神。
陆放勾勾唇:“我的婚检报告还没出来,而且……”
他低下脸,欺身在她耳侧,哑声道:“家里没措施。”
说完这句,陆放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掌她后颈的手用力,再度吻了上去。
有了丁点的心理准备,许枝不至于再次陷入完全的被动。
“嗯”得低吟出声,她双手无力地攀上他宽厚的肩膀。
关于他的话,她反应过来的、没完全消化的,羞赧、恼怒、紧张、恐惧……
一切难宣于口、混乱复杂的心绪,全都在彼此交融磋磨的气息里融化。
这次陆放不再一味贪婪,即便他周身被浓烈的荷尔蒙占据,也耐着心引导她。
她仿佛受到鼓舞,舌尖在他的挑动下逐渐笨拙地开始回应。
水声充斥整个餐厅区域。
节奏缓和下来,所以许枝这次真切感受有什么抵在她膝盖。
换气的间隙,她半掀开眼。
当瞥见近在咫尺的异样时,顿时杏眼圆瞪,连瞳孔也跟着涣散一秒。
和刚才被她不小心碰到的,确定……是同一个吗?!
她难为情地放弃并拢想要避开,可靠得这么近,她再微小的动作和分心都无法逃过陆放的洞察。
更遑论,这里几乎集中了他大半感知。
一只手掌绕到她腰后将她更近一步固定向自己,他的吻不再流连她的唇齿间,经过鬓角、耳根、脖颈,留下一阵阵战栗。
许枝今天穿的是挂脖无袖长裙。
太不凑巧,她全然不知自己的裙摆上堆在一处。
又太凑巧,暴露在外的皮肤实在方便他停留作恶。
锁骨处的酥麻直直传向头皮脊柱,许枝难耐抽气,昂起头求饶般:
“别……”
但陆放只停了一息,眸光微闪,却丝毫没有怜悯。
他嗓音低沉,近乎无情地命令:
“抓紧我。”
许枝顺从勾他的脖子,下意识圈箍在他腰侧。
两人的距离近无可近。
陆放再次埋首,但这次,他不甘只在她肩颈锁骨深耕。
当隔着面料若有似无被他温热的吐息浸润,许枝浑身剧烈颤动了下,唇角溢出几声破碎。
与此同时,身体深处有什么涌动而出。
她小心垂目,终于发现自己上移到凌乱的裙摆,还有若隐若现的蕾丝边角。
怔愣的何止许枝一人。
等他垂眼看清自己深色布料上隐隐被洇出的迹象,眸色一震,喉结跟着滚了滚。
“别看……”
许枝急急出声,下唇被她咬到发白。
她难堪地不敢望他,慌乱要松手整理,却被他一只大掌阻拦。
陆放的嗓音带着安抚,又似诱哄:
“枝枝,别怕,交给我,好吗?”
……
完全是鬼使神差。
许枝半靠在陆放怀里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合时宜地暗暗发誓,如果自己有房子了一定不会修这么个大理石岛台。
“自己抱好。”
陆放声线陡然变了调,陌生的沉冷。
她一抖,心里升起危险的直觉,无法拒绝地照做。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她听见心跳在陆放掌心覆上她的一瞬间开始失律,最细腻处轻而易举因他的恶劣泛滥。
“不要……”
她半咬食指,口是心非地呜咽。
他的房间冷气效果比她那间要好,原先还觉得有些冷,现在竟然黏腻出汗。
“你都这样,确定是不要?”
陆放动作未停,欣赏般看她的表情,凌厉地阐述事实。
许枝顾不上羞耻和他态度生变,难忍拱腰,殊不知,是给他机会找到空隙。
“哒”,排扣被解开的细微响动。
“看着我。我是谁?”
丢盔弃甲间,她又听见他沉声。
所有感官汇聚,她的思绪逐渐飘扬,下意识眯起眼拧着眉、屏着呼吸刻意堆迭洪流般上涌的空白。
她顾不上回答,陆放慢下动作。
她终于肯分出余光看他,开口染了哭腔,眼尾含泪:“陆放……你是陆放。”
像是不忍,又像被面前意乱情迷的人带动到呼吸错乱。
陆放目光晦涩,深深舒了口气,轻咬了口她的下唇,停止变本加厉。
夏夜的空气微微带着咸湿,风卷残云,含苞的花摇曳、颤抖、仰面,头晕目眩溃不成军,最终也抵不过陷落的命运。
等从云端平复下来,许枝一双眸已经湿漉彻底。
她无法心安理得感受余韵,发丝衣襟全然凌乱狼狈,他却全副武装好整以暇,透着耐心的掌控感。
她恼羞成怒,但声音绵软,毫无杀伤力:“你明明说过,我不愿意你就不会……”
陆放停下动作,轻捻濡湿起皱的指腹,淡淡哂笑着反问她:“原来你刚才,是不愿意的吗?”
许枝一噎,无法反驳。
又急又气,她胡乱往下扯了扯裙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落。
好不委屈的模样,陆放心脏一阵发软,到底还是败下阵,托着她从台面直起身,顺着她的呼吸有节奏地轻抚她的胳膊。
“好了,好了……”他的话音又变回以往哄小孩的醇厚。
许枝仍不给他正眼,她一个用力,强撑软到无法站直的双腿,脚步虚浮着重新站回地面。
她作势要走,陆放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他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吻向她的发顶:“用完就丢?”
随即以退为进,低沉道:“看在我忍到这个份上,别生气了,好吗?”
他嗓音很淡,但沙哑掩藏不住。
许枝在他怀里微微扭动,就能感受到戳在她肚子上的存在。
她不敢再挣扎,抿着唇眼神闪躲,语气硬邦邦:
“是你活该。”
陆放深吸口气,眸中匀出无奈:“是是,我玩火自焚,咎由自取,我现在已经在自食恶果了,枝枝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嗯?”
许枝没回答。
她一动不动,好半晌,突然抬起脸,假装自然问:
“陆放,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接吻是,今天这次的出格也是。
岑若若说他是老手,之前她不完全苟同,但现在深有其感。
陆放有一秒怔松。
听她这么问他,竟然比看她方才的一切反应更叫人满足。
他勾起唇角:“你很关心这个吗?或者,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
许枝没被她转移过话题,抬眼观察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反应,轻声控诉:
“我只是觉得你在……你在这种事上,表现出来的样子太过游刃有余。”
还那么凶,完全变了个人。
想起自己先前的临时恶补,陆放恨不得当场为自己叫冤。
他无辜叹谓一声,隐忍地捏了捏许枝的脸蛋,沉声回她:“我查了资料,现在的夫妻都流行试婚。男方能力跟不上导致夫妻生活不和谐,都会被嫌弃。”
“我们跳过了试婚这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肯定要好好展现自己。”
许枝半信半疑,不自然地挪开眼。
“能让你这么怀疑。”陆放顿了顿,偏过头亲亲她的耳朵,失笑一声:
“枝枝,看来我今天的表现,你很满意?”
第28章
许枝没理会陆放的荤话。
身体先一步越雷池, 灵魂竟也反叛要做同谋。
在被感性完全牵着鼻子走之前,她先给这个不安定的夜晚画上句号:
“既然阿姨明天才回来,送完东西, 今晚我们各回各家。”
刚才被欺负狠了, 所以这会不加商量的话都说得底气十足。
实际眼尾脸颊透出淡淡潮粉,颦蹙间掩盖不住餍足后的娇俏慵懒。
陆放看在眼里, 无声勾唇。
他应得顺从, 不忘将她杯子里的起泡酒换成清水,有条不紊递进她手心:“都听你的,先补充点水分。”
他说得坦然, 许枝却心虚到瞬间熟透, 囫囵灌了就落荒而逃。
陆放说话算话,放完东西在她额上留下一吻便绅士地向她道晚安。
他在她衣柜塞了好几套通勤的衣物还有几套家居服,又在她床头柜摆了书,是从岛台上掉在地上的其中几本。
许枝没忍住好奇仔细看了一眼, 《行为金融》《非理性繁荣》,随手翻几页, 密密麻麻都是她不了解的专业名词。
她没细思他看这些是单纯爱好还是另有需求,甚至没来得及腹诽这些书当睡前助眠效果应该会不错,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好梦正酣, 她自然听不见隔壁浴室的哗啦声。
陆放垂首,倾着身单手抵墙, 冰凉的水自头顶冲刷而下,从他壁垒分明的小腹滚落隐没。
目光在右手上停留半秒,睁眼闭眼画面历历在目。
他绷了绷下颌, 不耐将花洒开到最大。
可脑子里的横冲直撞年轻又毛躁,右手扶上自己的一刻, 他顾不上亵渎的背德感,像要将内心最阴暗的破坏欲统统释放,纾解成为唯一本能。
过电的数十秒,他滚着喉结低吼出声。
望着掌心的浓厚,陆放自嘲扯了扯唇。
这段时间,他的忍耐,实在快到反人性的地步了。
……-
说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带,许枝还是提前挑了点水果。
她没选包装华丽的果篮,里面大多不应季,口感不会好到哪去,反而把目光集中在一堆其貌不扬的毛桃里。
很久以前她家自建房的后边有一棵桃子树,她被带着会认什么样的好吃,久而久之就有了经验。
不过因为自家种树不打药水,后来这棵树被虫蛀空到坏死。
所以她能认出来,这堆看着坑坑洼洼,实际是真正绿色无害的好果子。
陆放看到她留言的消息找过来,就见许枝拎着塑料袋捧着一束向日葵站在路边。
黑色高领短袖搭配白色牛仔西裤,看着很正式,正式到有点严肃,头发高高盘着,一张脸被晒出红晕。
陆放摇下车窗:“怎么不找个树荫等,快上车。”
许枝先是一愣,等看清金丝镜框下的熟悉面容,才缓缓回过神。
陆放扶着方向盘:“向日葵?”
许枝点点头,答得有板有眼:“向日葵很有朝气,我想着阿姨看见心情应该会好就买了一束……”
又迟疑问:“是不合适吗?”
陆放稍顿:“没有不合适,我只是有些意外。”
疗养院里最高频出现的花是康乃馨,没想到她会跳出这份局限。
担心自己的疑问会给她带去压力,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妈一定会喜欢。”
许枝点点头,系好安全带。
她瞥了他一眼,轻声询问:“你是近视吗?”
高中那会没见过他戴眼镜,如今这幅造型加上白衬衫和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婚戒,看着和平时的形象出入很大,连硬朗的气质都被削弱几分,反而有种斯文的人夫感。
看着倒车影像,陆放的口吻漫不经心:“不影响生活,戴眼镜主要是在我妈面前装装样子。”
许枝好奇:“装样子?”
陆放:“为了让她安心,我对她隐瞒了现在的工作。”
她眨眨眼,等反应过来,长长地“哦”了声。
她想要表现出随意,可举手投足都透着无言的僵硬。
陆放侧眸看她,明知故问:“今天这么热,干嘛穿高领?”
从早上起床许枝就在暗示自己要忘掉昨天发生的一切,现在他这么一问,又将她的记忆带回今早站在镜子前。
她是冷白肤色,大大小小的暧昧红痕充斥了在她锁骨附近,有的甚至一夜之后泛出青紫。
她还没来得及骂他是不是属狗,他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略带幽怨地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多印子,被阿姨看见了要怎么解释?”
陆放挑挑眉:“我妈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她看见了,只会觉得我们感情好,没什么要解释的。”
许枝懒得和他争辩,轻哼着瞪他一眼。
紧绷感被冲淡,她抠着手指,把压在心底的沉重问了出来:“阿姨得知我们领证的事,要是问起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该怎么办?”
都说婆媳难相处,她不知道自己的婆婆是什么个性,心里忍不住犯怵。
陆放空出一只手握她:“别紧张,我妈很有分寸,我们不主动说,她应该不会问。”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略过她:“要是真问起来,交给我解释就好。”
许枝心里打鼓,只当他在安慰自己。
她自己都稀里糊涂,实在想不到他又能怎么解释。
陆放微微用力,将她的注意力重新带回自己。
他沉声,语气都变正经:“但有一点确实要注意。”
许枝茫然望向他。
“枝枝,你该改口了。”陆放眸光闪了闪:“在我妈面前,想好怎么称呼我了吗?”
……-
前一秒还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诘问为难到拧眉,下车一瞬间就完全严阵以待。
陆放勾起半边唇角,心里像被轻挠了下。
等被带到房间门前停下,许枝深深呼吸一口。
在她敲门前,陆放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见是陌生面孔先是一愣,然后才注意到身后的陆放。
“小陆来啦……这位是?”
陆放举了举两人牵住的手。
“李阿姨,我来看我妈。这是我妻子,许枝。”
许枝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李阿姨你好。”
中年妇女呆愣片刻。
前不久她才给陆放撮合过一桩姻缘,没成就算了,没几天他竟然带了另外一个姑娘,还说是他的妻子?
但毕竟她只是局外人,不能太喧宾夺主,眼神在他们戒指上停留一会,忍住好奇侧身:“快进去快进去,你妈都念叨你好些天了……”
房间收拾得还算整洁,被隔成开放的两间,外间两边分别是洗手间和小厨房,里面摆了一张床,窗户很大,但由于是一楼,并没什么采光。
许枝看见窗边轮椅上穿着素净的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弯腰拎着小水壶给地上的盆栽浇水,头发被梳理整齐,用黑色的抓夹挽在脑后,露出后颈修长的线条。
光看背影就不难瞧出妇人的端庄和体面。
听见动静,张娴月微微转身。
看见陆放身边的姑娘,她径直推动轮椅上前,眸光不加掩饰地闪了闪。
“你……”
许枝赶忙迎过去:“阿姨您好,我叫许枝。”
她看了陆放一眼,声音弱了几分:“我今天是和陆放一起来看您的。”
张娴月先前收到陆放的信息,知道他要带姑娘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更何况他毫不避讳地将他们紧握的手放在身前,无名指上两人的对戒耀眼瞩目。
顿时,她心里便一切有数。
“哎,枝枝好。”张娴月满脸欣慰:“好孩子,靠近点过来,给阿姨好好看看。”
许枝没想到陆放的妈妈是这种热情的性格,松开和陆放牵住的手,乖巧地上前蹲下来。
靠得近了,能闻到轮椅上的人身上药材的清苦气味,虽然不好闻,但透着绝对的洁净感。
张娴月包住她的手,一只在她手背上轻抚。
克制地打量着她的面容,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又担心自己太唐突,最终只落在额头抚了抚。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就都这么大,都到婚嫁的年纪了……”
这句话不像婆婆第一次见到儿媳说的话,反而像和故人重逢。
许枝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只当是句感慨。
因为下蹲,她的目光自然落在张娴月被一张毛毯覆盖的腿上。
想到张娴月是下半身瘫痪,她心里溢出丝丝异样的情绪。
这么体面的人,患上这种无法体面的病,心里应该很痛苦吧。
虽然刚见面,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面前的人有种自然的亲切感。
“张女士,你是不是都要把你亲儿子忘了。”
一直沉默在边上的人终于出声。
陆放将花束往张娴月怀里一塞,沉朗道:“这是你儿媳妇送你的,我先声明,我没有提前告诉她你的喜好。”
看清怀里的向日葵,张娴月忍不住惊喜:“枝枝,这是你自己选的吗?”
许枝懵了一瞬:“阿姨您喜欢就好,我其实也是误打误撞。”
“证明我们很有缘分呀。”张娴月像对这束花爱不释手:“枝枝,你推我出去转转好不好,屋里太闷了。”
没等许枝回答,陆放半掀眼眸,先一步沉声:“第一次见面,你别吓到她。”
张娴月没理会,侧过头对许枝狡黠地眨眨眼。
看来是有话想单独和她说,许枝心领神会,便点头道:“好的阿姨。”
在陆放再开口前,张娴月对着他点了点手指,恐吓般提前打断他:“圆圆,我和枝枝单独出去,你不许跟出来。”
话落,许枝和陆放身躯同时一震。
许枝:“圆圆?”
陆放吗?
陆放额角绷了绷:“张女士,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这么叫我。”
第29章
张娴月只温温柔柔的笑, 俨然没把他抗议的话放在心上。
见她心性年轻,许枝最后一点面见长辈的生疏紧张也散去,在陆放的协助下将轮椅推了出门。
“圆圆, 送到这就行了。”张娴月侧过头眯眼, 间接赶他走人。
陆放当听不见前面的两个字。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在许枝要推着轮椅往前走之前不经意视线停留半秒, 淡淡丢下一句:“外面很晒, 别聊太久。”
许枝轻轻颔首算应答,抬眸便正对上太阳光,闪得她睁不开眼, 自然也没看见一旁张娴月望着陆放但笑不语。
“我们去那边, 那边日头不晒。”张娴月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制长廊。
七月尾,紫藤像很久没人修剪打理,几乎爬满了整个木架,青绿的叶片里夹杂垂落的豆荚状果实。
秋水镇夏天一贯湿热, 早已过了花期却零星又冒出几簇紫意,凌乱的旺盛, 倒密密实实行成一片的荫凉。
“枝枝啊,圆圆是向你求婚了吗?”
许枝推着张娴月往前走,轮椅轱辘在灰水泥地轧出低闷声响。
听见张娴月发问, 尽管语气慈祥,她也不由得一颗心高高提起。
她抿抿唇:“阿姨, 其实我们已经领完证了。”
传统观念里,婚姻一事逃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样不声不响把证领了, 坦白之后张娴月会是什么态度,她心里也没底。
果不其然, 张娴月听闻后急急要扭头,但身体不允许,动作勉强做到一半。
千回百转的惊愕和意外化成一句无可奈何:“这小子……”
许枝沉默。
还是张娴月先反应过来,安抚道:“枝枝你别紧张,听见你们领证,我很高兴。”
说完又叹了口气,“我就是气这臭小子,从小就主见大,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然也到今天才让我知道。”
“我们领证也是几天前的事,今天他带我过来,就是想当面告诉您这个消息……”许枝迟疑半秒,音量也低下去:“再顺便,和您介绍我。”
领证都直接通知,介绍到底是顺便还是排位第一的目的,旁观者视角最清楚。
张娴月笑笑,看破不说破。
急着和许枝说体己话,张娴月让她把轮椅停在了廊架一侧的长凳边让她坐下。
“你们有考虑什么时候办婚礼吗?”
许枝一怔,顿时如坐针毡。
这个话题她和陆放并未提前对好口供。
准确说,她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
她支吾许久,选择实话实说:“婚礼的问题,我们暂时没有考虑。”
张娴月诧异:“你父母那边不会有意见吗?还是说,他们现在也不知道你俩的事?”
婚姻毕竟是两方家庭的事,某些礼节方面的东西无法省略。
她可以接受自家儿子先斩后奏,但做不到知道真相还无动于衷。
许枝垂下眼:“我初中那会,我爸妈在一次泥石流里遇险了,这些年,我一直是和伯父伯母生活。”
这下轮到张娴月愣住。
“我和伯父伯母关系不是很好,最近还有点矛盾纠纷……先前陆放已经陪我回去一次了,场面搞得不是太好看。”
说到最后,许枝自嘲地弯了弯唇。
张娴月没有打断她的剖白,只在她住声后抱她在怀:“是十年前的那次山洪吗?”
许枝点点头。
是她十四五的年纪,秋水镇百年难遇连绵雨季。
电力通讯时不时中断,生活都受到影响,教学更不用说。
那天学校接到上级通知停课,放了学的秋小门口因为下雨水泄不通,但所有学生都沉浸在喜悦里。
许枝原先也是高兴的,可她那天迟迟没等到接她回家的人。
后来,她是被班主任送回的家。
班主任是教数学的男老师,一路上表情凝重,有话要对她说却不知怎么开口的神色。
许枝看出来了,撑着雨伞礼貌地问:“老师,我爸妈是有什么事吗?”
似乎真相太难说出口,男老师叹了一口气:“许枝,你父母情况很严重,你做好心理准备。”
许枝瞬间茫然,一个字也没理解。
等她回到家,她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小自建房门口挤了那么多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其中几个还穿着警服。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她,脸上带着隐约同情、悲悯。
“这个天气为什么要往山上跑。”
“也是倒霉,都是走习惯的路了,谁能想到偏偏就山体滑坡了呢?”
“造孽哦,还留个十几岁的女儿,打击得多大……”
推开周围七嘴八舌的人群,许枝看见地上被蒙住白布的两具躯体。
“小姑娘,你来认一下,他们是不是你的父母?”
警察公事公办,可在一个没成年的女孩面前到底还是觉得残忍:
“节哀顺变,你要坚强。”
两张白布被掀起一角,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面孔。
许枝从始至终表情空白。
她给不出任何反应,唇色尽失,“嗡”一声剧烈耳鸣后,娇小的身板昏迷倒地。
再后来,是许枝在镇上唯一的亲属许建业帮她父母完成了下葬仪式。
他们也顺理成章接下抚养许枝的义务,代管起父母留给她并不丰厚的遗产。
她被变迁推着走,从无法接受地痛哭流涕到最后趋于超脱年龄的平静。
事实证明,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至少她现在已经可以冷静地向别人转述所有。
是风动,长廊底下光影摇曳斑驳,空气里弥漫紫藤的淡淡花香。
张娴月用仅能活动的上半身紧紧抱住许枝,一只已经带上岁月痕迹的手在她脑后轻抚。
“好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成梁和有珍在天上看着你健健康康长这么大,也一定会欣慰。”
许成梁卢有珍,是许枝父母的名字。
许枝一震,从她怀里抬起头:“阿姨,您认识我爸爸妈妈吗?”
张娴月扶在许枝单薄到孱弱的肩背上,颔首:“是啊,在我们爸爸妈妈、也就是你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辈,我们都是一个庄里长大的。”
秋水镇拢共就这么大,以前各方面都不发达,一个庄里的小孩基本都成群结队在一起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大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多少能认出彼此再寒暄几句。
许枝说十年前的天灾,张娴月心里就明白了。
当时她只知道有这么回事,不料想遇难的竟然是她认识的人。
“我们以前还见过面,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所以不记得没认出我。”
许枝意外地抬眸,想起在房间里张娴月那句感慨。
原来是有这一层缘故。
张娴月从口袋拿出手机,自言自语:“我好像记得手机里还有照片来着,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了……”
许枝双眸一亮,声音也颤抖起来:“阿姨,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找一下,如果能找到,可不可以发一份给我?”
父母留下的影像只有寥寥几张被洗出来的结婚照,但许枝的记忆停在他们不再那么年轻的时候。
尽管不想承认,但脑子在逐渐遗忘他们的面容是事实。
张娴月捏她脸蛋:“这种小事还跟我这么客气。”
她熟练操作手机,打开微信:“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保存的老照片很多,等我找到了第一时间发给你。”
许枝难掩激动点点头。
张娴月看她乖巧的模样,心里一阵怜惜。
趁许枝加完好友给自己设置备注的缝隙,她笑眯眯开口:“还阿姨呢?都领完证了,准备什么时候改口啊?”
许枝打字的动作一顿。
“我们枝枝是不是因为没收到改口费啊,那可不行,你回去和圆圆再好好商量商量,找个时间把婚礼办了,我也好赶紧听枝枝叫我妈妈。”
张娴月口吻略带调侃,听得许枝又心虚又羞赧。
她眼神闪躲:“我这边很多亲戚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如果要办婚礼,除了朋友我都不知道要请谁。”
张娴月看她一眼,旁敲侧击:“不办婚礼组个饭局也成,到时候一定记得把你伯父伯母喊来,我也好看看,是什么样的坏蛋,连我们枝枝这么乖的姑娘都要欺负呀?”
许枝不傻,听得出来她话里话外的维护。
在眼眶微酸之前,她低下头应了句:“知道了,回去我会和陆放商量的。”
……-
许枝推着张娴月回去,就见陆放伏在水池前洗东西。
衬衫袖口被他卷起堆在肘间,露出一截麦色的结实小臂。
听见动静,他关掉水龙头回头,不动声色问道:“聊完了?”
张娴月眸光闪了闪:“我和枝枝有那么多话要说,这点时间怎么聊得完?”
陆放将削皮洗净的桃子递到两人面前,没应声。
许枝接过其中一个,自然道了声谢。
张娴月见他老神在在,故意添油加醋,感慨一声:“我和枝枝聊天的时候,想起来几张以前的老照片,有枝枝父母的,还有几张好像枝枝也入镜了……”
陆放猝不及防背脊一僵。
许枝也意外:“啊,还有我吗?”
陆放微蹙眉心:“医生让你多活动,少玩手机。”
“嗯嗯,我每天玩手机的时间都严格限制在一个小时内,不信你问李阿姨。”
李阿姨正收拾完房间,余光往桌上新带来的塑料袋上瞥。
突然被cue,她慌张转过头,使劲点头附和:“是啊,有我看着,小陆你放心。”
张娴月嘴角扬起一丝精准拿捏的愉悦。
她装作苦恼:“你着急吗枝枝?可能我找的会比较慢,但我尽量仔细……”说着,她看向许枝:“正好我这里有很多你老公的照片,从穿开裆裤光着屁股到上学时期的应有尽有,要不要我顺便一起打包发给你?”
第30章
虽然对着许枝, 但张娴月眼风有意无意往陆放的方向扫。
陆放表情难得出现一丝裂缝,他清楚张娴月是故意讲给他听。
但他不接招,面无表情沉声道:“你赢了, 张女士。”
许枝没听明白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呆愣在“老公”这个称谓里懵懵咬了口桃子:“阿姨,我不着急的, 您慢慢来就好。”
已经领了证的小夫妻, 彼此之间客气大于亲密,还有秘密藏着掖着不让说。
联想起不久前陆放主动提出让她搬回家……
自家儿子这感情进度,可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顺利。
张娴月无声咂摸出端倪, 兴味盎然地笑了笑-
张娴月没打算回去待太久, 行李并不太多。
她的生活起居都需要照顾,李阿姨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
快到中午,回家之前陆放先安顿好几人的午饭。
下车后,李阿姨特意偷偷看了眼车标, 大众,她认得, 孬家伙,顶多十来万。
吃饭的地也是随处可见的小馆子,主打实惠的夫妻店。
难道先前给人说媒真是自己闹了误会?
一顿饭吃完, 已经快到许枝的上班时间。
她原本想陪着一起先把张娴月送回家,但陆放径直在甜品店附近的路口停了车。
“快去上班吧, 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说着,陆放帮她解开安全带,抵着她的脑袋在她额角留下轻吻:
“下班给我发消息, 我来接你。”
后座还坐着张娴月,许枝耳尖泛红。
是要在长辈面前表演恩爱没错, 可陆放是不是有点过于卖力了?
许枝心虚大于害羞,胡乱点点头便下了车。
今天店里客流一般,过了晚高峰那一拨后基本就闲了下来。
科插打诨间,岑若若无意中发现许枝右手上的戒指。
她心直口快感叹一声:“天呐枝枝,你的戒指好漂亮,之前没看你戴过哎。”
许枝收拾台面的动作一停,被烫般缩了缩手。
戴了一整个上午,她完全忘了这枚戒指的存在。
她赶忙用拇指指腹从无名指推下放在手心,支吾着笑笑:“是最近刚买的。”
“是镇上的首饰店吗?”岑若若低头打量了一眼,嘟囔道:“怎么看着那么像婚戒的款式,好闪好高级,这个应该不便宜吧?”
“什么婚戒,我在网上随便挑的,买回来搭衣服。”许枝笃定地否认:“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就一般,价格也不算贵。”
实际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上次陆放告诉她,这枚戒指并不贵重,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但她不是很相信。
于是下班后,许枝并没有第一时间给陆放发消息。
张娴月盖在腿上的毛毯已经有些起球,她想了想,决定去一趟商场。
她先是买了一块开司米面料的羊绒毛毯,找到精品店让老板帮忙包装了个礼盒准备送给张娴月,就当是她帮忙找照片的谢礼。
等提着礼品袋出来,许枝便朝商场一楼的首饰区的方向走。
大多都是金饰,唯一的珠宝柜台很显眼,和戒指盒上的logo重合。
许枝过去,找到正在空闲的珠宝顾问。
“打扰了,请问能向您了解一下钻戒吗?”
女顾问热情迎上来:“完全方便,女士您具体是想了解哪方面,成色、克重还是切工呀?”
许枝微顿:“主要是价格,别的我也不太懂。”
女顾问笑了笑,十分耐心:“钻戒的话,我说的那些都会直接影响到价格。”
她补充问了一句:“方便了解一下女士您的具体需求吗?”
许枝犹豫片刻,直接将口袋里的戒指取了出来。
“抱歉,我并不是要购买。我这枚应该是你们店里的,我想问问它的价格。”
女顾问愣了两秒,等看清许枝手里的款式,脸上的笑又堆高了几个度。
“您就是许女士吧?这枚戒指是陆先生一周前从我们店里订走的,说是要送给她新婚的妻子。”
女顾问双手交叠,专业素质十足:“许女士,新婚愉快。”
突如其来的一番隆重态度不禁让许枝呆滞片刻。
她钝钝道了声谢,随即小声问了句:“这枚戒指,应该不便宜吧?”
女顾问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柜台后面拿了一本宣传册。
“女士您看,您手上这枚,虽然不是我们主推最畅销的系列,却是我们品牌老产线eternal的经典款。”
“陆先生最终选择是1.5ct、D色VS1净度,3EX切工无荧光的天然钻。当初我们沟通的时候,他考虑到您不想太高调,所以搭配了直臂六爪的戒托。”
“现在看来,您先生真的很了解您。”
许枝听着介绍看图册,简直要眼花缭乱。
按照女顾问所说找过去,看到对应的图片下方显示报价是1打头的六位数,她不禁瞪大眼:
“十六万?”
女顾问应得得体:“是的许女士,陆先生对您真的很大方。”
许枝勉强回了笑,道了声谢离开。
她有想过这枚戒指不会便宜,但没想到竟然这么贵。
单她这枚就十六万多,陆放买的可是对戒。
他哪来这么多钱?
如今养殖场已经正式归他们接手,许枝不了解厂里的运作,陆放让她不用操心,他已经安排好把经营事宜交给他信任的同事,正好可以和餐厅老板搭桥,直接承包镇里大小排挡饭馆的水产供应,她只管坐着收钱。
她也暗自决定,厂子渡过难关后产生的利润要填上他出的这二十万。
现在倒好,光是一对戒指都快抵得上买养殖场的钱了。
她最后一点因为钻戒带来的受宠若惊也消失,只觉得这场婚姻里,自己欠陆放的越来越多。
他们的关系,也愈发不对等。
许枝整个人都浸透在飘忽里,心里很乱,脚步虚浮。
所以当她刚要出大门,却迎面看见不远处脸上包着纱布的张显时,她惊惧交加扭头拐进了商场卫生间。
这张脸带给她的回忆几乎让她ptsd,可等稳住心跳回过神,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嵌在墙上的便池。
许枝刚意识到自己是错进男士卫生间,就见面前一个背对她挂着耳机穿黑T工装裤的男人。
听见动静,男人口哨吹到一半戛然而止,卡着墨镜扭头望向她,皮带解开拉链大敞,就差把东西掏出来。
“抱歉抱歉!”
许枝连忙闭眼就要往外跑。
“你等下——”
还没迈出几步,身后一只大手忽然扯住她拦住她的去向。
在男厕所遇到这种状况,许枝下意识她尖叫一声。
池闻拉拉链的手被她这声惊叫吓得抖了抖,他火速整理好自己扯下墨镜。
“喂喂,是许枝没错吧?你回头看看我是谁。”
许枝一愣,反射般回头。
她平静下来,眨眨眼,看清面前这张脸:
“池闻?”
男人狭长的眸扬了扬,露出一抹肯定的笑。
“没想到啊,我这刚回来,遇到的第一个老熟人竟然是你。”
池闻抬起手,顺势要搭在她肩膀上。
许枝着急往后让了让,眼中闪着淡淡的嫌弃。
池闻见状,气急败坏地兴师问罪:“拜托,我的手很干净好不好,刚才还没来及弄脏,你这始作俑者心里不清楚吗?”
许枝无辜道:“那你也要洗个手。”
“哦。”他略凶狠地应一声,借此掩饰自己的小窘迫。
洗手池的水哗啦哗啦流淌,池闻狠狠搓了搓,散漫开口:“话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之前同学聚会你也不参加。”
“我这次回来是有事要处理,你呢?你回来干嘛?”
话落,鸦雀无声。
池闻转过脸,身后早没人影。
等他出了男厕,才在休息区的长凳边看见许枝。
“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许枝:“刚才那个地方,应该不太适合寒暄吧。”
池闻:“……”
好像也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许枝接过话茬。
“回来有点事,你呢?”
池闻看她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往商场外面走。
许枝平静答:“我现在在镇上工作。”
黝黑的瞳孔一荡,池闻向前加快几步后转过身倒走:“你不是在做美食博主吗?怎么突然回来工作了?”
“你怎么知道?”许枝露出几分惊讶。
池闻摊开手,撇了撇嘴:“你都做到五十万粉了,体量也不算小,咱们还是老同学,知道你也没什么稀奇吧?我还关注你了呢。”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拨出电话,语气太理所当然,不禁让许枝怔愣许久。
是啊,做到这个体量,但凡对她有点关注应该都不难知道她这层身份职业才对。
可陆放不知道。
思绪刚飘远,许枝的手机铃声响起。
说曹操曹操到,来电显示陆放。
许枝脸上没什么表情,接通电话。
“下班了吗?我去接你。”
听筒传出的嗓音质感一如既往,低醇的尾音隐约能听出点好心情。
许枝抿唇,迟疑半秒开口:“你不用着急,我正好有点事,你慢慢开过来就行。”
与此同时,她面前几步远的池闻嘶了一声。
“我真服了,这老六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定位发了半小时人到现在都没影,打电话十个有九个都占线……”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许枝听筒对面的人听见。
陆放嘴角的弧度一滞,他摇下车窗,问道:
“枝枝,你在哪?”
许枝如实报了地址。
陆放没吭声,但他也没挂电话。
许枝正疑惑,只听手机里传来“嘭——”的关门声。
力道似乎稍稍比他平时用的大,听筒放在耳边被带起的震动让她耳骨微微发麻。
“怎么了?”
许枝刚问出声,就见不远处陆放直直迈向她。
“擦,你终于来了。”池闻也看见他,眼睛一亮着急就要往上凑。
陆放目不斜视推开他,直直走到许枝身边,一只大掌宣誓主权般捞起她的手攥紧。
他压下躁动,故作轻松:“或许,你说的有事,是指和池闻叙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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