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小伙子!开门啊!”
白色老头衫配花裤衩,脚上趿拉双人字拖的房东大爷叼着根没点燃的细烟:“收租了喔——”
屋内静悄悄,半点动静都没有。
房东大爷啧了一声,把烟换了一边叼:“信息信息又不回,电话电话打不通,不带这样子的喔——”
一门之隔的屋内,所有房间的窗帘都被拉上,没有开灯,室内一片昏暗。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卧室被改造成了痛房,客厅就只好肩负起卧室的职责。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大床,被子掀开一半,床单稍显凌乱,床头柜上的手机插着电,屏幕碎了一半。
家具上都盖着一层薄灰,至少一个月没有打扫过了。
屋内空无一人。
忽然间,一声细微的啪嚓声响起。
大床的正上方,极为突兀地浮现出一个漆黑的裂隙,如同空间被硬生生撕裂。
短暂的停顿后,裂隙骤然变大,然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人形物体。
人形物体坠落在了大床上。
下一秒,漆黑的空间裂隙消失不见。
而床上的人形物体——又名时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之所以称人形物体,因为此刻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贯穿了他的躯体。
使得时霖看上去破破烂烂,完全不像个人类。
鲜血喷涌而出,却在离体的瞬间被抽离了其中的能量反哺自身,同时也避免渡劫期修士的血液把整栋楼给烧了。
饶是如此,逸散出来的力量却依旧如同龙卷风过境,克制而疯狂地把整个屋子搅成了一屋粥。
时霖此刻还有些恍惚。
前一秒还是万宗朝拜大典,他嫌人太多,便偷溜到偏殿内休息。
下一秒那道诡异的空间裂缝浮现在眼前,另一头却隐约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尾气味。
真怀念啊。
怀念到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条裂隙通往的是他穿越之前的世界。
所以,哪怕这条裂隙看上去充满了危险,他依旧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和三千修真界之间的世界跃迁不同,从修真界跨越到现代世界,走的是更高层次的通道。
里面罡风阵阵,每一道攻击都堪比渡劫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恐怕也就只有修真界最顶尖战力的时霖,才能活着出来。
虽然看似受了很重的伤,但都没有伤到根基,充其量看上去可怕了一点。
这又有什么,比这更重的伤他也受过。
相比之下,在有生之年,居然能再一次回到现代世界——
这个事实让他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
没等他好好品味一下如今雀跃的心情,伴随着翻找钥匙的哗啦声——
敲门数次无果的房东大爷直接开门进入。
满屋狼藉,像是被发狂的象群踩踏过。
靠窗的位置,宛如凶杀现场,鲜血直接飙到了天花板,地面上流淌着红色的小溪。
床上有个被血糊满了的东西,不知是死是活。
房东大爷:“……咩?”
发出了崩溃前一声短促的单音,房东大爷感觉到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惊慌中他坚强地摸出手机,刚按下两个数字,却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房东大爷更惊恐了。
手一抖,手机直接掉了地上,大爷颤巍巍弯腰去捡,却看到了平整而并没有被破坏的地板。
大爷疑惑又慌乱地一抬头。
屋内整洁如新,所有物品都摆放整齐,地面干净到能够反光。
就连墙壁都好像被重新粉刷过,雪白雪白的。
再一看凶杀现场——
已经没有什么凶杀现场了,只有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生坐在床上,朝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房东大爷:“……搞咩啊。”
怎么回事,最近收租太多出现幻觉了吗?
他小心翼翼靠近,人字拖在地面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走到床边后,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你就是时霖?”
时霖轻轻点头。
刚刚他直接发动了回溯术,将整个屋子的状态回溯到了一个月前。
然后给自己塞了颗高阶丹药,瞬间治愈体表伤口,还附加一个清洁术,弄干净了溅出去的血液。
最后给房东大爷来了个提神醒脑的清心咒,免得老人家刺激太大晕过去。
一切操作都无比完美。
不愧是他。
房东大爷左看看右看看,也没察觉出来什么异常,只好把这一切当成是自己的幻觉。
他抖了抖手中成串的钥匙:“交租了喔,都拖了一个月了,信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都怕你死在我屋里头。”
交……租?
时霖面色不变,心中却充满了茫然。
他在修真界度过了足够漫长的岁月。
漫长到……哪怕修真者记忆里很好,但对于现代世界的记忆,他早已忘了个七七八八。
交租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但现在的问题是——
房东大爷在一旁凳子上坐下:“一个月一千五,你都两个月没交,三千块,加上上个月的水电费,一共三千一百二十三块五毛。”
“我看你这个月都没用水用电,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没在这里住,反正房租是要按时交的喔。”
房东大爷翻着手机,一边点进各个对话框里收款,一边道:“小伙子,怎么支付啊?”
时霖继续微笑。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钱在哪里?
完全没有印象了呢。
“怎么了?”房东大爷翘起二郎腿,“现金还是转账?你们年轻人手里都不拿钱的,要不直接转账咯?”
转账。
真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
时霖缓缓激活着对现代世界的记忆,他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一直插着电,上面有来自房东大爷的三十六个未接来电和二十三条短信。
他拿起手机解锁,然后看着屏幕上琳琅满目的图标陷入沉思。
房东大爷凑了过来:“怎么了喔?”
时霖诚恳问:“钱,在哪里?”
“睡傻了?”房东大爷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帮忙点进了支o宝,“点这里,这就是你的余额——”
余额:52.1。
房东大爷:“……”
“那这也不够房租啊,哦对了,你们年轻人喜欢把钱放在微o里。”
他点开另一个软件——
余额:5.21。
房东大爷:“……”
“那就是银行卡了嘛,绑卡后直接从卡里扣的那种。”
他手指微微颤抖,点进短信里的银行扣款信息,只见最新的一条显示——
余额:0.521。
房东大爷:“……”
时霖:“……”
#
此时此刻,修真界。
修真界是一个大的统称,凡是以修真文明为背景的世界,均隶属于修真界之下。
虽说修真者常称三千修真界,但真正的修真世界,远不止三千。
不同世界之间等级也有差异。
越是高级的修真世界,灵气越精纯浓厚,天材地宝越多,本土居民天赋也相应越高。
时霖一手建立的万归宗,经过几次迁移,最终宗门本部定居在了浩瀚界。
在诸多修真世界中,这个世界也算得上顶尖的那一批高级世界,其内部大宗门数不胜数,灵气极为浓郁。
浩瀚界极北之地。
无数山峰掩映之间,隐约可见淡金色的护山大阵笼罩着整座宗门。
轰隆!
一阵巨响凭空炸起,山中鸟雀惊飞。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划破长空,直直地朝着宗门大门飞来。
来人浑身萦绕着几乎凝实了的冰蓝色雾气,看不清容貌,声音如同结了冰碴:“邬少辞在吗?”
看门的修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往后退了数步,举起武器戒备道:“邬长老正在闭关,你是什么人——”
他的话未说完,身后的宗门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
那道声音不大,却在整个宗门里回荡。
闻言看门的修士当即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打开宗门,刚要说一声“请”——
眼前的黑衣修士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非寒不是第一次来夜玄宗。
早些年他跟着时霖的时候,被时霖以小孩子就是要多练练的名义,三天两头打包丢到夜玄宗属地的妖兽森林里历练。
那个时候他在偌大的森林里跌跌撞撞,一点点磨炼自己的剑法,好几次差点死在妖兽手中。
他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或者还不到死的时候,每次距离死亡,都差一点点。
后来才发现,他每次出去历练,时霖一定会隐匿身形跟在旁边。
甚至在他还未辟谷,找不到吃的饿肚子的时候,从储物袋里丢些吃食出来。
最开始,时霖不知道谢非寒发现了自己,丢的还是些正常的灵果。
后来发现这个小崽子知道自己跟着后,丢出来的吃食,就越发五花八门了起来。
从醉仙楼新打包来的糕点,掰了一半觉得味道不好的烧饼,试验火系法术时烤熟的灵鸟。
还有时霖自己捣鼓的两块面食夹着肉和蔬菜称为什么汗包的东西。
不像是投喂,更像是清理储物袋。
谢非寒飞过妖兽森林。
回忆起过往的时候,他周身的灵力显得更加冰冷了起来。
随后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飞速掠过夜玄宗,在宗门第二峰长老邬少辞的洞府前停下。
洞府阵法光芒主动消散。
谢非寒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抬脚便走了进去。
洞府内乱成一团,满地都是喝光了的灵酒瓶子。
邬少辞半靠在踏上,雪白的长发明显多日未打理,发尖都沾染了酒气。
看到谢非寒走近,邬少辞头也没抬,就这灵酒瓶又灌了一口,才嗤笑一声:“你是来问我,那家伙的去向?”
谢非寒眼眸微动:“你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个笑话,引得邬少辞连连笑了数声。
笑着笑着,他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到几乎声嘶力竭,好不容易恢复后,才嘲讽地勾起嘴角:“知道。”
没等谢非寒发问,邬少辞冷笑了一声:“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将空了的灵酒瓶随手一扔,目露讽刺:“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你难道这点都没看出来吗?”
谢非寒是变异的冰灵根,哪怕只是简单的情绪波动,都能引动周围的天地灵气。
此刻他体内的灵气无法控制地翻涌,冰蓝色的霜冰在地面上凝结。
邬少辞看他这副模样,却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悲哀。
“我本以为,你能够留下他,”他随手从桌上拿了瓶酒,倒了下,却发现酒瓶是空的,“可是没想到,看来你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谢非寒表情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
“你想知道?可以,那我就告诉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徒弟。”
邬少辞静静地看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如同尖刀:“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他不属于三千修真界的任何一个世界。”
“而现在,他离开了,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去了。”
似乎在给谢非寒理解的时间,邬少辞停顿了片刻,才缓慢而残忍地开口:“你知道吗?是他主动选择离开的。”
谢非寒呼吸一窒。
邬少辞深深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此方世界,没有人能够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情。”
他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本以为,你能够留下他的。”
“所有牵绊对于他而言,都是旅途中衣角沾染的蛛网,是随时都能够掸去的存在。”
“宗门留不下他,朋友留不下他,仇敌留不下他。”
邬少辞仰头灌了口灵酒,大半酒水都洒落在了地,他笑了一声,目露怜悯:“你也留不下他。”
“我们——都是被他抛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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