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魏烟六神无主地将这件事告诉唐糖。
魏烟:【糖, 我的那个钱包,好像不见了……】
唐糖:【!!!】
唐糖:【是你那个装照片的钱包吗?】
魏烟:【是的……就是那个……】
唐糖:【你快想想你丢哪儿了?不一定丢家里了,会不会丢学校了?家里到处都找过了吗?】
魏烟:【我问过班长了, 班上没人捡到……】
唐糖:【会不会掉路上了呢?】
魏烟拼命回忆自己去过地方。
翻找每一件衣服的口袋,裤子口袋,背包……
但全都一无所获。
她出了些冷汗。
谁捡到了钱包,谁就会知道她的秘密。
如果捡到的这个人,刚好就认识赵彦丞怎么办?
会不会就告诉他……
如果,
再如果,
捡到的这个人,就是赵彦丞本人呢?
魏烟:【我好担心……】
魏烟:【要是被我哥捡到了, 怎么办……】
唐糖:【不会的不会。】
唐糖:【退一万步说,真被你哥捡到了, 你们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了, 你也不用再想着怎么表白了啊。】
魏烟咬了咬手指,回复:【可是, 我现在还不敢……】
这一步她还没积攒够勇气迈出去。
一会儿想他知道, 一会儿怕他知道。
心情总在期待和恐惧之间坐过山车,
自己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以为心路该走很远了,
结果低头一看还在原地踟蹰不前。
她快步下楼去找周峰:“周叔。”
周峰正好在跟赵彦丞汇报工作。
赵孟斐的生日会临近, 筹备事宜繁多, 有很多事需要赵彦丞亲自拍板决定。
听到魏烟的脚步声和喊声, 两人同时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意外撞见赵彦丞也大厅, 魏烟又吓了一大跳。
“哥……”她讷讷,“你, 你还没睡呀?”
或许是因为曾经在夜里被她撞到过衣服没穿严实。
从那之后,她再在夜里碰到赵彦丞时, 他永远都是衣衫整齐。
赵彦丞今晚穿着一件灰色居家服和米色长裤,简单的服装款式反而更需要人的身材衬出版型,赵彦丞肩背宽阔,身高优越,就是一个移动的穿衣架,穿上简单松垮的款式,给他带来了一种男神的松弛感。
“嗯,十点有个跨国会议。”赵彦丞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撩起单薄的眼皮,问她:“怎么了?急成这样。”
“我,我……”魏烟一时着急,现编借口都缺乏一点想象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赵彦丞便拿她打趣,说:“下楼偷偷吃宵夜?”
“才不是……”魏烟紧张地看向周峰,生怕周峰会顺嘴就告诉赵彦丞,她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会半夜起来找东西吃。
周峰忍俊不禁地微笑了一声,问:“小烟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烟瞥了赵彦丞一眼,赵彦丞没说话,垂着眼看周峰递来的平板,但表情是在听。
魏烟轻轻吸了口气,先将赵孟斐推出来当烟雾弹,说:“周叔,我想要一张阿斐的照片可以吗?我在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周峰说:“当然没问题。”
“对了,”魏烟趁机生硬地转移话题,说:“最近有在家里看到一个钱夹吗?牛皮的,大概,大概有这么大……”她试着用手指比划。
周峰摇了摇头说:“好像没有见到过。我帮你问问吧。”
周峰给清洁部打了电话。
魏烟抠着手指尖,紧张地等待着。
通话挂断后,周峰告诉她:“清洁也说没见到过。”
“哦……”魏烟有些沮丧,但也松了口气。
虽然钱包真丢了,那也不会被赵彦丞发现了。
“这个钱包很重要?”赵彦丞开口问她。
魏烟不好说真话,怕赵彦丞要发动更多的人去帮她找,含含糊糊地说:“其实还好,就有一些钱在里面。”
赵彦丞问她:“你的身份证还在么?”
“在。”魏烟点了点头,说:“身份证刚好被老师收上去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校园卡掉了。”
赵彦丞颔首,说:“校园卡掉了好补办,钱掉了也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回去睡吧。”
“嗯。哥也早点睡吧。”魏烟眉拧了起来,专心致志地看赵彦丞的眼睛下面有没有黑眼圈,她小声嘟囔:“什么工作啊,十点还要开会!”
这番话赵彦丞没笑,倒把周峰给逗笑了。
赵彦丞莞尔,说:“因为跟国外有时差。”
“哦哦。”魏烟连忙转身往房间走。
魏烟走后,赵彦丞对周峰说:“再找找她的钱包。”
魏烟叹着气上楼梯,还是觉得钱包丢了有些可惜。
毕竟里面还有她和母亲的照片呢……
这时头顶传来咚咚脚步声,赵孟斐正好也下楼。
两人在楼梯口狭路相逢。
魏烟连忙给赵孟斐让了道,但赵孟斐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她跟赵孟斐不对盘,有时候一整个星期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她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找到钱包的机会,便主动问:“赵孟斐,你有看到一个小钱夹么?棕……”
她甚至没来得及将话说完,什么用得上的信息都没说,就被赵孟斐不耐烦地打断了。
“没有。”赵孟斐与她擦肩而过,快步下了楼。
“哥。”赵孟斐从赵彦丞身旁走过,然后拉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
赵彦丞瞧着他,突然很浅的,很温和的微微笑了笑,说:“小寿星,要十八岁了。”
赵孟斐微顿,他扭头望向赵彦丞,眼中情绪复杂而又饱含深情。
“嗯。”赵孟斐说,“哥,这次生日,就别花这么多钱吧。我……我不玩赛车了。”
“不玩了?”赵彦丞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问:“怎么不想玩了?”
“就是不喜欢了。”赵孟斐闷闷地说。
赵孟斐的狂热经常来得快去得也快,赵彦丞便也没在意,说:“挺好的,我本来就看不惯你赛车。你每次去玩,我半夜手机响都觉得心惊肉跳。”
赵孟斐垂下了头,眼底有些泛酸。
他低声喃喃:“哥……”
赵彦丞拍了拍他的肩,说:“行了,生日的事,你别管,十八了呀。早点睡,别熬夜打游戏。”
“唔,知道的,哥。”
赵孟斐回到自己的卧室,继续刚才没打完的手机游戏。
他的队友是一个刚认识的网友,也不知道是真女孩还是用变声器的人妖,打游戏的时候特别喜欢开麦。
游戏角色“瑶”。
游戏名:“超爱吃芒果的小可爱”。
超爱吃芒果的小可爱:【打野哥哥打野哥哥,能让我个蓝么?】
或许是这声哥哥让赵孟斐想到了另一个人。
赵孟斐手指在屏幕上翻飞,结束一波操作,然后打字。
斐:【辅助过来拿蓝。】
游戏画面上一只小鹿过来拿了蓝buff。
见状队友直接开喷:【打野你脑子有毛病么?】
队友2:【还没看懂?人家野王带妹呢!你直接躺平等着带飞就完了。】
超爱吃芒果的小可爱:【哇哦,谢谢哥哥哇。】
超爱吃芒果的小可爱:【这盘结束后,来双排么哥哥?】
斐:【不来。】
斐:【下了。】
游戏结束。
赵孟斐将手机往旁边一甩,然后对着桌上的钱包发呆。
那钱包只有他半个巴掌大,浅棕色,带拉链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哥每个月给他花不完的零花钱,而他却像小偷一样去偷魏烟的钱。
他就是不愿意将这个钱包还给魏烟。
他就是想霸着。
好像这样就能满足他的某些恶劣的阴暗面。
他第五次将钱包打开。
一张学生卡,学生卡上有登记照。
大部分人的登记照都会拍的很呆,但魏烟这张登记照,呆得却很漂亮。清清爽爽的马尾辫,面容清丽白皙,脖颈像天鹅一样长而优雅,所有校园文里的白月光女主在这一刻都终于有了脸。
“好丑。”他说。
“丑八怪。”
学生卡扔到一边,然后是她和她母亲的照片。
爱意和恨意的转变总是只有一瞬间。
难怪长了这么一张脸。
她妈是狐狸精,她就也有狐狸精的本事。
所以,他拿走了她落在沙发上的钱包并不是不道德的……
再是一枚游戏币。
什么玩意儿?
莫名其妙。
最后是他哥的照片。
赵孟斐也有积攒他哥照片的习惯。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哥哥的荣耀就是他的骄傲。
他有一整本赵彦丞领奖的相片册,所以这张照片他也有。
他非常清楚地记得,这是赵彦丞在五年前的全球科技大赛上领奖时拍的。
而他就在现场。
如果再看仔细一点,甚至可以从照片模糊的背景里看到他的影子。
他眼眶用力,将眼睛瞪得发酸,试图从照片背景里再次找到自己的影子。
然而无论他多努力地寻找,他都没有找到自己。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
他翻开了自己珍藏的相册。
他和他哥这么多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一一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哥对他很好,是真的好。
好到如果别人也说,我哥对我特别好。
他会鄙夷地嗤之以鼻。
那是因为他还没见过他哥。
全天下的哥,都没有他哥好。
他基本上是被赵彦丞养大的。
他很小的时候张凤丽就不在人世,而赵国忠要么放任自己沉溺于悲痛对儿子不管不顾,要么就去管别人的孩子。
从小到大,是赵彦丞给他零花钱,是赵彦丞给他检查作业,是赵彦丞给他开家长会……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维持这种兄弟的感情。
直到现在,
又有一个人,也在管赵彦丞叫哥。
页面翻过,赵孟斐找到了这张照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从透明膜里抽了出来。
然后将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比在了一起。
魏烟的剪刀,刚好将他模糊的影子,从画幅中裁掉了。
*
赵彦丞生日会当天,宾客如云。政.界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就为了给赵家的二少、赵彦丞的亲弟弟庆生。
生日会的宾客分作了两拨。借生日会来跟赵彦丞套关系的,多聚集在老宅外的草坪上。在大厅里玩的,多是赵孟斐的朋友。
大厅里,赵孟斐在打台球,有的人陪着他玩,有的坐在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看。
“这个球好。”
“赵哥牛逼呀,台球都打得这么牛!”
“你去打听打听,我们赵哥有什么不会的。”
这时有人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所有人的眼睛不禁向楼梯上看去。
魏烟穿了一条藕粉色改良版新中式旗袍领连衣裙,缓步出来了。
在一众夸张靓丽的礼服之中,魏烟这身藕粉色旗袍叫人眼前一亮。她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编作一股温柔的马尾垂在左肩,发辫上别着幸运四叶草项链。她不说话时,温柔的嘴角眉梢也挂着着恬静的微笑,笑起来更是言笑晏晏,她的年龄还不大,一颦一笑,就已经尽是动人风情,像一株清丽动人的莲花即将要盛开美丽的花苞。
“今年怎么多了个新面孔?”乍见来了一位不认识的美女,几位纨绔公子哥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并不是赵孟斐的朋友,而是跟着家长长辈来混个脸熟。
“她是‘那位’新认的妹妹。”另一位公子哥说。
他们对赵彦丞十分敬畏,私下里闲聊他的八卦,也不敢直呼其名,就怕被有心人听去了,给捅到本尊面前。这样的话,就他们的爹妈都兜不住了。
“妹妹?”公子哥嬉皮笑脸地说:“是正经儿妹妹还是情妹妹啊?”
“可别胡说八道,这位好像是他父亲赵总那边的关系。”
“原来这样,这关系听起来也不亲啊。”公子哥摸了摸下嘴唇,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关系不亲,就意味着没人罩着。
那么他想动一下,也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祖宗,求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今天得罪了二少,‘那位’还可能让你横着走出去,但你今天碰了这个小姑娘,你就是横着也别想出去了……”
“你这话说的……”
“老三这张破嘴从来吐不出骨头,但他今天说的这句话还真没骗你。你别看这小姑娘不是亲的,但‘那位’对她好得很!”
“到现在媒体连她的一张正面照都没拍到,一有点信息上网,就全给撤了。”
“上学开家长会,‘那位’都是亲自去。”
“她未来的路都铺好了,给她在城南买好的不动产都是这个数。”说话那人比了个手指,这群见多识广的公子哥们都微微咋舌。
“好吧……我去找Lily了。”寥寥数语,公子哥就已经知道了轻重,端着酒杯,去泡好上手的小明星和网红去了。
下楼后,魏烟用手机跟唐糖视频,给她直播赵孟斐的生日会。
魏烟:【这个好像是花海,但看不出什么花,那天听周叔打电话,好像说是从秘鲁空运过来的,一朵就要六百块……】
【这个是巧克力瀑布,全是比利时巧克力,特别好吃。】
【这个是芒果饭……啊啊啊远离远离!】
唐糖:【我天,这排场也太太太太大了吧……】
【快快快,镜头往左边移,我好像看到顶流女团了!】
魏烟忍笑移动镜头:【是她们,赵孟斐最近很迷她们。】
唐糖:【啊啊啊,这女团腰。】
唐糖:【流口水了。】
镜头摇摇晃晃,模糊的焦点定格。
魏烟心头一紧,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介绍一下,中间穿藏青色西装的,就是我哥了。嗯。】
唐糖那边突然就安静了。
鸦雀无声。
魏烟还以为唐糖是突然掉线了。
魏烟:【糖,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片刻后,唐糖声音再次回来:【能。】
她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烟烟……我现在终于理解你了……】
魏烟:【嗯?】
唐糖:【你哥,是真的真的真的帅啊……】
穿着藏青色高定西装的赵彦丞站在青青草坪上。
他只用站在那里,周遭的美景便被吸去了颜色,唯有他是唯一的色彩。
肤白墨发,薄唇噙笑,眉骨鼻梁无一处不是如大理石雕塑一般,一锉一锤仔细雕琢而出。
有好多人端着红酒杯要向他敬酒,觥筹交错之间,赵彦丞游刃有余地与所有人攀谈,碰杯,既不会表现出地位比他低就看不起的势利,也不会有允许任何人接近的亲和。
他恰到好处地把握着一个度,让所有人在宴会上尽欢,但也对他保留着敬畏之心,所有人全都化成了追捧月亮的平凡星火,扑向焰火的飞蛾,簇拥仰望在他左右。
魏烟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用手背给脸降温,说:【是吧!质疑,理解,成为……】
手机拍摄的镜头画面里,魏烟突然对上了赵彦丞朝她望过来的眼睛。
她连忙放下了手机。
第22章
魏烟做贼心虚地将想跑, 但赵彦丞人高腿长,两三步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哥……”魏烟双手合十夹着手机,弯了弯眼, 干巴巴地解释:“我没偷拍你哦。我在跟我朋友视频呢。不信,不信你看……”
她举起手机给赵彦丞看,结果唐糖这个不讲义气的已经溜了!
视频挂断,手机屏幕回到了屏保界面。
魏烟:“……”
赵彦丞忍俊不禁,说:“拍了也没事。又不是不让你拍。”
魏烟:“……”
她有口说不清, “我真没拍……”
“怎么不跟其他人一起玩?”赵彦丞问她。
魏烟头垂了下来, 脚尖在草坪上踢来踢去,“我同学都还没到。其他人我也不认识。”
赵彦丞低头看向魏烟, 那张白皙的脸上只能看到两道乌黑的眼睫毛在扑扇。
“不认识可以试着认识认识。陌生人都是这样变成朋友的。”
魏烟昂起头,眼睛圆圆地望向赵彦丞, 感慨:“哥, 你一定是e人。”
“e人?”赵彦丞蹙眉,问:“什么东西?”
“哈哈!”魏烟噗嗤笑了起来, 言笑晏晏地说:“哥, 你真好老年人哦。”
“讨打呢?”赵彦丞两道浓密的剑眉眉梢轻扬, 手指轻点在她的脑门上。
“哎哟哎哟。”其实赵彦丞手上没使劲儿, 她故意夸张地叫了起来, 用手捂住额头。
“e人就是e人i人那个e人。”魏烟说:“e人是外向型人格, i人是内倾型人格。e人喜欢交朋友, 跟朋友玩就能补充精力。而i人就比较自闭, 社交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消耗。”
赵彦丞嗤笑了一声。
魏烟一本正经地说:“哥,你别笑, 这是很科学的心理研究呢。从此还衍生出了——社恐,就是恐惧社交, 还有社恐,社交恐怖分子,社交狂徒,社交狂魔……”
“那你是什么?”赵彦丞噙笑问她。
“我啊?社恐吧。”魏烟卷着发尾说,她眨了眨眼,说:“我觉得哥你一定是社交狂徒,不,是社交悍匪!”
“是么。”赵彦丞说:“我其实也是i人。”
魏烟眼睛嗖地瞪圆了,惊奇道:“真的假的?”
赵彦丞揶揄她:“你怎么不说,尊嘟假嘟。”
魏烟说:“我只是年龄小,我又不是傻……哥,你上网啊!”
她望着赵彦丞,疑惑地问:“难道哥你不喜欢跟那些人聊天吗?可我看哥你跟他们聊得好开心呢。”她的语气染上了点酸溜溜的味道,“哼,周围都是美女!”
有好多很漂亮的大美女姐姐来跟赵彦丞说话。她们甚至比何虹还漂亮有气质。她站在她们旁边,应该更像一个小孩了吧?
赵彦丞说:“在这种场合和所有人社交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因为我自己的个人喜好,就不和人交流了,这样工作怎么进下去?而且一直不社交日常能接触到的信息也会变小,缺乏有效的信息渠道和合作伙伴。
“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在海边走走,去博物馆,看看电影。”
他又低头对她微笑,说:“我现在不就过来找你了么?透口气。”
魏烟仰头望着赵彦丞,突然觉得好心疼,“可是,哥你总硬装成一另外一个样子,不累么?”
“累?还好吧。可能习惯了。”赵彦丞说:“你也试着走出来交一些新朋友呢?以后你去了新的大学,开始工作,都需要与人交流。没有人能成为一座孤岛,锻炼和人交流的能力,即便再不喜欢,也是一门必修课。”
魏烟有些犹豫地垂下了眼睛。她还是不想走出去认识人。但她同样不想让赵彦丞失望。
赵彦丞说:“试试看,交上了就交上了,没交上也不勉强。”
为了鼓励她,他甚至说:“你跟哪个陌生客人说过话,然后觉得还是不喜欢他,那下次就不让他来家里了。”
魏烟抿唇笑了起来,心里暖洋洋的。
“成不成?”赵彦丞问。
魏烟点头,“好……”
“何虹。”赵彦丞把他身边的秘书小姐姐叫了过来,说:“你带着小烟到处转转,多见见人。”
“好。”何虹走了过来。
又有人上前跟赵彦丞敬酒,“赵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好您好。上次在深圳的科技峰会上有幸和您见过面……”
赵彦丞莞尔,说:“是,我记得你。智联科技……”
魏烟又看了一眼赵彦丞同各路人马八面玲珑交谈,跟着何虹离开。
来赵家参加生日会的有好几位同魏烟年龄相仿的富家千金,何虹领着魏烟过去见她们。
“何虹姐!好久不见啊!”几个漂亮的女孩和何虹热情的寒暄。
她们从小就跟着父母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对于她们来说讲客套话是从小练到大的基本功。
“这位是魏烟。”何虹将魏烟介绍给大家,“这位是黄珊珊,朱佳依……”
“你们好。”魏烟努力地记住她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
魏烟跟几位富家千金坐在一起。何虹从沙发背后低下头轻声对她说:“小烟,这几位都是小赵总朋友的女儿,你们年龄差不多,应该会有很多话题。我就不留在这边了,我怕小赵总那边还有事会叫我。”
魏烟乖巧地说:“好,何虹姐您去忙吧。”
何虹说:“有什么事叫我。”
“小烟,你的旗袍裙子好漂亮啊?”这几位富家千金性格都很活泼,怕她刚来没话说,主动将她加入话题。
“谢谢。这是改良版的新中式旗袍。”魏烟说:“你的裙子也很好看。”
“你说话好听多了!”黄珊珊拉着她的手说,“赵孟斐那厮就会骂我衣服丑。你跟赵孟斐性格完全不一样。我喜欢你!”
大家坐在一起胡侃,不一会儿就慢慢熟络了。
又聊了一会儿明星,话赶话,就说到了各自十八岁生日会是怎么过的。
黄珊珊说:“我十八岁还没到呢,要到明年,不过我爸说,明年会带我去瑞典滑雪!”
朱佳依说:“我十八岁去的迪拜,还行吧,没我想的那么好玩。”
“小烟,你呢?你生日去哪儿玩了。”黄珊珊见魏烟一直没说话,怕她受了冷落,硬将她也纳入对话中来。
如果时间还停留在几个月以前,单是同班同学怜悯的目光都足以将她压垮。但她现在有赵彦丞撑腰,慢慢长出了安全感和底气。
她轻轻深呼吸,在心中组织好语言,然后大大方方地将头昂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说:“我生日过得早。那会儿我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们都在医院,没什么机会过生日。”
“呀……”众人发出了一声遗憾同情地叹息。
但紧接着,下落的气氛又重新被扇了起来,“那明年生日一定好好过!”
“对,小烟是冬天生日还是夏天生日?”
“冬天生日就去巴厘岛!”
那块她以为会永远压在胸口的石头,就这么彻底落下了。
很快大家就聊别的去了,继续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人会在意,除了她自己。
所以当她自己都不在意的时候,这件事就再也不会伤害她。
魏烟坐在高谈阔论的众人中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的身上变轻盈了。
*
“噔”地一声,赵孟斐把白球打进了网兜,说:“开礼物去。”
跟赵孟斐关系好的同学有富人也有平民,大家送的礼物也有贵重有便宜,更主要的还是心意。赵孟斐虽然平时很讨人嫌,但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还算礼貌。
吴秋星主动从堆成山的礼物里拿出了一只小盒子,说:“阿斐,你第一个开我的吧。”
阮娇小声对她吐槽:“我天,赵孟斐都对她那样了,她还上赶着。”
“赵家太有钱了呗。”另一位同学说。
吴秋星倒追赵孟斐这事全校皆知,赵孟斐的狐朋狗友又跟吴秋星玩得不错,起哄道:“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在场人太多了,赵孟斐没有不给吴秋星面子,冷着脸打开了吴秋星的礼物。
“限量版椰子鞋!”
“嫂子有心了啊!”
然后赵孟斐有拆了几个。
“无人机?谁送的?”
“阮娇?阮娇是谁啊?”
“好像是那个眼镜妹。”
“噗嗤,眼镜妹也做嫁入豪门的美梦呢?笑死。”
阮娇脸涨得通红。
魏烟气不过瞪了吴秋星一眼。
赵孟斐将礼物收好,对阮娇说:“谢谢你,这个无人机我很喜欢。”
阮娇不好意思地说:“你喜欢就好,祝你生日快乐。”
魏烟看着赵孟斐将无人机放了回去。
赵孟斐终于做一回人了。
赵孟斐回到礼物山前,要拆最后一个礼物。
他突然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魏烟说:“魏烟,哪一个礼物是你的?”
魏烟从由礼物堆成的小山上拿下很小很小的一只小礼盒。
“赵孟斐,祝你生日快乐。”她打开礼物,将一块手表放在赵孟斐掌心里。
吴秋星本来还担心魏烟真人不露相,会突然拿出一个比她还要好的礼物,见是这么个东西,立刻嗤笑出来。
“好穷酸啊。”她嘲讽的声音清晰的地传了出来。
屋里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附和她。
赵孟斐拿起那块手表,戴上,说:“礼物看完了,走吧。”说完就迈步往外走。
吴秋星还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嘛。”
姚高冲她摇了摇头,说:“嫂子今天的事做得不地道啊!没看到吗?那只手表里面是赵哥妈妈的照片。”
一行人来到了室外,见证赵彦丞送他生日礼物的大场面。
赵彦丞送赵孟斐的是一辆车。
百万豪车停在草坪上,后视镜上系着五彩缤纷的气球。
赵彦丞将车钥匙扔了过来,然后拍了拍赵孟斐的后脑勺,说:“开慢点。”
“哥。”赵孟斐接过车钥匙,钥匙上还带着他哥掌心的余温。
他很喜欢这辆车,看中很久了。
但他又跟赵彦丞说自己不赛车了。
他还以为赵彦丞这次不会再送他。
“哥,你怎么知道,我还是很想要。”赵孟斐问。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赵彦丞含笑着说:“行了,玩去吧。”
几个人围着赵孟斐的新车看,“这也太带感了啊!”
赵孟斐坐在车里,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突然说:“我哥对我这么好,如果我还想抢他东西,我是不是很恶劣。”
少爷身边的朋友多是酒肉朋友,都以为赵孟斐富二代不识愁滋味,闲得没事干说一些中二的话。
“你们是亲兄弟嘛,哪有什么抢不抢的。”
“你哥他对你这么好,你想要什么,说一声不就直接给你了么?”
赵孟斐迟迟不语。
*
宴会开到下午就进入疲软阶段。这群party狂魔们还在玩儿。但魏烟已经玩累了。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或者睡一觉。
她来赵家时间不算短,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和自己的卧室两点一线,有些赵彦丞用来会客的地方没去过。
沿着走廊走,越往里派对的吵闹声越小,不再见任何来来往往的帮佣。
魏烟没察觉异样,反而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自己待一会儿的地方了。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魏烟走过去推开,踏入时脚底一陷,地上铺着浅棕色柔软大地毯,柔软得好像一朵云。
室内空间开阔,熏过清雅檀香,落地大窗前是一张红木案几,摆着一座巨大的翡翠观音像,再一旁便是一张四方桌,五六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或站或坐,正在玩牌。
她进门时,那桌刚好有人打出了一张好牌,桌上一阵笑闹。
她一眼看见了几张面孔,不是饭局上抽烟喝酒的地中海老男人,全是面相俊朗,仪表堂堂。她意识到自己误闯了不该进的地方,这里应该是赵彦丞宴会他核心圈层人物的房间,非请勿入。
“这位是?”有人扭头看她。
其他人也一同回头望。
无数道陌生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魏烟无比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这是我妹妹。”这时坐在桌上左侧主位的赵彦丞开了口。
他伸手捞了一张散落的牌,将手中剩余的几张抹开,像一把小扇子一样握在手中。
“啊。原来是小赵总的妹妹呀。”第一个看见她的人笑盈盈地说:“小妹妹,你好。我叫孙理想。”
“你,你好。”魏烟摸了摸头发,结结巴巴地说。
赵彦丞又瞧了她一眼,问:“找我有事?”
魏烟摇了摇头。
她想退出去,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好刻意。
她懊恼自己今天犯错了,打扰到赵彦丞跟友人玩牌。
赵彦丞瞧了她一眼,似是察觉了她的尴尬无措,说:“你来得正好,来,帮你哥摸一张牌。”
“好哇你赵彦丞。”他的友人们起哄,“请外援啊。”
赵彦丞嗤笑,说:“不请外援要输了呀。小烟。”他又唤了她一声。
魏烟快步过去,“怎,怎么摸牌呢?”
赵彦丞冲桌上剩下的几张牌抬了抬下颌,说:“随便抽一张给我。”
魏烟看向桌上三张牌,她不清楚赵彦丞玩牌的游戏规则,犹豫了半晌,随便抽了一张,递给了他。
赵彦丞将她递来的牌夹在手里,然后将牌摊开,丢在了桌上。
桌上一群人又笑了起来,“什么好人家想不开跟彦丞玩牌啊!他记牌的你不知道?澳门赌场都不许他进了。”
几人又笑闹起来,唯独大赢家赵彦丞含笑不语,修长的手指将桌上的牌拢了过去,洗牌,切牌,一摞纸牌在他手里被驯服得服服帖帖。
赵彦丞正了了正牌,微微倾身,朝她靠近了些,对她说:“真没什么事?”
“没……”魏烟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撒娇地说:“我就是走错地方了。”
赵彦丞淡笑了一声,说:“没事就行。这里不适合你,你自己出去玩。”
“嗯!”第二轮游戏开始,魏烟走了出去,将门关好。
沉重的木门隔音效果极佳,屋内的谈话半分不会飘出来。
孙理想说:“上次你满世界找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她吧?我听费燃说了,你请他喝酒了没呀?”
赵彦丞无可奈何:“就这一个忙,我不知道还了多少债。”
孙理想笑倒在一旁的沙发椅上,说:“赵彦丞啊赵彦丞,你也有今天。”
“不过,”孙理想在沙发上抱着一只抱枕,说:“费燃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很小呢。现在看起来也不小了吧,成年了吧。”
“嗯。”
“成年了,那你该操心的事就来了。”
“什么意思?”赵彦丞看着牌面,目不斜视。
“青春期小姑娘啊,这不怕被人惦记上?尤其你这身份,想攀上来的人海了去了,攀不上你,不得算计你妹妹呀?”
赵彦丞没搭腔,但也没打断他的话。
孙理想便继续说:“所以要我说,疏胜于堵。你还不如趁早给你妹介绍几个圈内品行不错的男孩,省得以后来麻烦。你知道冯达的儿子吗?好像叫冯亮,跟你家阿斐是同班同学。我看那小子就还行,家境不错,学习人品也都好……”
香炉里浅淡的檀香静静升起,幻化出一团梦境般的烟雾。
一瞬前,小姑娘还在他身畔跟他撒娇说话,狗狗眼可怜巴巴地垂着,说自己不小心走错地方了。她身上的香气都没消尽,那股味道干干净净的,宛如春日里最娇嫩的花苞,始终萦绕在他身畔。
她把将他当成兄长,依赖、仰仗、崇拜。
身边的所有人也这么看他,正直刚正,有道德感,是个的好兄长。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际在上在想什么。
他总会想起她发给他幼稚的表情包。
想起她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影子。
想起她残留在自己指腹上滑腻皮肤的触感。
没有一个真正的好兄长会有这些下作的念头,会不愿意自己妹妹得到幸福,会拒绝亲手送自己的妹妹出嫁。
他的本质其实是伪善。
所以当魏烟得知真相的时候,她会怎么想?
“彦丞,你怎么想呢?”孙理想问道,“要让他俩接触一下么?”
“不必了。”赵彦丞打断了孙理想的话,他垂眸看牌面,出牌,引起哀嚎一片。
他声音平淡:“她还太小。”
第23章
傍晚时分, 赵孟斐和他的朋友们提议去踢场足球比赛。
“那去博达的球场呢?”姚高提议道。
博达是附近最高端的足球运动场,十分火爆,周末想订还不一定能约到。
赵孟斐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说:“那草也太次了。”
其他人立刻附和:“就是就是,博达的草,滑得要死。”
“那去哪儿?”
赵孟斐不假思索,说:“去我家在关岛上的球场。”
关岛距离市中心只有十公里,四面环湖, 有山有水, 风景如画。
但这处好地方却从不在各大app旅游胜地榜单top10上露面,因为这座岛属于赵家的私人领地。
想上岛只有两条路径, 要么乘游艇,要么坐直升飞机。宴会上的宾客分流成两批, 不敢坐直升飞机的就坐游艇, 想坐直升飞机玩的就坐飞机。
“小烟是坐船上岛还是坐直升飞机过去?”周峰问魏烟。
魏烟问:“我哥他坐什么呢?”
周峰说:“小赵总肯定是坐直升飞机的。”
“哦。”魏烟点头,“那我也坐直升飞机吧。”
五架直升飞机已在标记着“H”字符的停机坪严阵以待。
轰隆直响的螺旋桨吹乱了魏烟的头发和裙摆。
这还是魏烟第一次坐直升飞机, 多少有点紧张。
她跟着周峰上了飞机, 赵彦丞已经落座了, 在她左边的位置。
她坐好后, 赵彦丞递来耳塞, “戴上耳塞, 起飞的时候噪音会很大。”
“哦。”她接过去戴在了耳朵上。
赵彦丞瞧着她, 轻轻笑了一声。
魏烟脸一涨, 以为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忙又将耳塞取了下来。
这时赵彦丞抬起左手, 粗糙的指尖掠过她的耳垂,说:“头发。”
“哦……”她忙拨了拨头发。
那一小缕绸缎似的长发, 从赵彦丞指尖上滑了下来。
“以前坐过飞机吗?”赵彦丞问她。
“没有。”魏烟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直升飞机和客运飞机都没坐过。”
“那怕不怕?”赵彦丞含笑问。
魏烟故意将头扭开,说:“我才不怕。”
她不卑不亢:“哥,你别看我没见过世面是个土包子,但我读过书呀,我知道飞机起飞的原理。气流嘛。”
赵彦丞忍俊不禁,笑着低头继续看他手中平板上的文件,说:“没笑你土包子,是怕你胆小。不过现在胆儿挺大嘛。 ”
魏烟再次拨了拨耳尾的碎发,有些小小的懊悔。
是不是如果她刚才说好怕好怕。
赵彦丞就会安慰安慰她?
眼角的余光扫见赵彦丞轻点屏幕的修长的手指,嗯,牵着手安慰的那种……
她连忙晃了晃头,将自己可怕的念头摇了出去。
她扭过头望向窗外。
飞机升起时的不适感很快过去,从天空俯瞰城市,时不时有白云飘过,然后很快又被清风送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小,街道间的车流人海宛若一只只移动的黑点,她眼中的这座宏伟繁华的城市,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只透明水晶玻璃球里的微观模型。
在窗户倒影里,魏烟瞥见了赵彦丞英俊而精致的侧脸。
当他半垂下眼皮,全神贯注浏览平板上文件时,单薄眼皮上那一道深邃的双眼皮褶皱,就是她世界里最深一道海沟。
只是抽了一天空档来陪弟弟过生日,也不放过任何能看公务的时间。
魏烟时常因赵彦丞的刻苦而崇敬佩服,但也觉得赵彦丞整个人太紧绷了。
哥也应该有放松放松的时刻才对。
一个钟头后,飞机在小岛上降落。
迎面吹来的风带来了湿漉漉的水汽。
魏烟一脚踩在柔软的草皮上,鲜嫩的草没过了她的脚背,好像在往上托举着她的脚掌。
难怪赵孟斐要来这里踢球。
这儿用的草,和他们学校操场用的草不可同日而语。
足球队分为了红队和蓝队,一队十一人上场,其余人作为替补。
赵孟斐和他的朋友们分队时,赵彦丞在一旁观众席继续看平板。
“哥,”魏烟凑了过去,问:“你待会儿会和大家一起踢球么?”
赵彦丞莞尔,说:“不踢了。”
“为什么呢?”魏烟眨了眨眼。
赵彦丞抬起眼,看向足球场上的神采飞扬的少年们,一笑,说:“挺久没踢了。”
魏烟便说:“哥,你也去踢吧!你知道你现在这样一直看平板像什么么?特别像网瘾少年。”
赵彦丞嗤笑,那双桃花眼有些危险地微微眯起来了一点,说:“找打呢?”
魏烟提前将脑门捂好,眨巴着眼睛,说:“哥,你也去踢嘛!明明年纪不大,整天跟一帮老谋深算的老头子混在一起,也会变得老气横秋的。而且运动多好啊,运动预防关节炎,颈椎病……”她摆动手臂,做出各种运动的夸张动作。
赵彦丞被她弄得文件都看不下去了,往椅背上一靠,说:“这么想看你哥踢球?”
魏烟头点成小鸡啄米,“超级想看,想给哥加油!”
赵彦丞莞尔,笑意更深了,说:“行吧,你好好给我加油。”
“好。”魏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赵彦丞对她流露出来的笑,总是像长辈对小孩的关照。但她喜欢这种被关心溺爱着的感觉。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彦丞朝球场走去。
开场前,魏烟挑了最好的位置坐好。
“小烟!”黄珊珊和朱佳依也加入,坐在她旁边。
“我,我我没看错吧!那是,彦丞哥???”
“什么?彦丞哥这次也下场了!!!”
“今天太惊喜了!我都没看过彦丞哥踢球啊!彦丞哥穿球衣也太太太太帅了吧!!!”
魏烟的目光也追随着那个换好球衣上场的人影。
赵彦丞穿着红色球衣和短裤,定制抓地钉子球鞋。他平时总是西装革履,让人忽视了他西装下的身材有多么的矫健。
他娴熟地用脚尖点球热身,足球从他的足尖飞起,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撞,然后恰到好处地回落在了他的足弓上。
他运动时浑身的肌肉都在充血发力,每一个动作都兼具了力量和美感。
就在开场前的三分钟,赵彦丞突然放下球,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魏烟心怦怦跳,直提到了嗓子眼。
“他过来了?!”
“他过来干嘛?”
“彦丞哥是要找我们说话吗?!!”黄珊珊和朱佳依都是赵彦丞的小迷妹,激动得说个不停。
“哥……”
赵彦丞最后走到了魏烟的面前。
他冲她微微一笑,然后从手腕上解下一块手表给她,说:“帮我拿一下,啦啦队。”
“好,好。”魏烟连忙捧上这块表,“我会好好保管的……”
她并不知道这块表有多贵,劳力士限量版星辰,有钱都不一定有资格买到,相当于二环一套房。
但魏烟对这套“房”沉甸甸的重量毫无察觉,她只觉得刚刚穿着球衣朝她走来的赵彦丞,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好像是她同龄的一位学长,在踢球的间隙让她帮忙保管东西。
她会很用心地很用心地保管。
哨声响,比赛开始,魏烟和其他人一起大声喊加油,“哥,加油加油!!!!”
“小赵总加油加油!”
“阿斐加油加油!!我们永远支持你!”
突然魏烟听到一个男生,大喊了一声:“老公加油!!!!”
也不知道他老公是谁,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这场比赛赵彦丞踢进了两个球,直接将比分大大拉开。
最后以3比1完美的分数结束。
球员们陆续离场。
魏烟守在球场外,等待着。
赵彦丞从球场朝她走来,他拿着运动服外套,粗粗喘着气,脚步稳健,黑色的发鬓往外渗出一串水珠。
“哥,给你的。”她递给赵彦丞一瓶矿泉水。
赵彦丞接过去拧开,喝了一口,“谢谢。”
赵彦丞喝了水,喉结上下滚动。
“你刚刚有没有给我加油啊?”他缓过劲儿,就轻笑着拿她打趣。
“当然有!”魏烟朗声强调。
“怎么没听到你的声音?”赵彦丞说。
“我喊可大声了,嗓子都快喊哑了。”魏烟叹息:“可惜还是没喊过那个叫‘老公’的。”
“小丫头。”赵彦丞嗤笑,说:“学乖点。”
她跟着赵彦丞一路走,不知不觉走进了运动员换衣间外。
里面有球员换好衣服出来,魏烟联想力旺盛,很快就联想到她哥也要进去换衣服了。
还没怎么,自己倒是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她兔子似的往后一退,说:“我先走了。”
“嗯。”赵彦丞随口应了一声。
魏烟转过身,又想起来手表没还给他,原地又转了个圈,闭着眼睛将手表往赵彦丞手里一塞,然后飞速跑走,“我走啦!”
赵彦丞表差点没接住,说:“诶,怎么毛毛糙糙的。”
但小姑娘已经跟兔子似的跑远了。
他将表系回手腕上。
他下意识理了理纽扣。
皮质的表带上,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
片刻后,赵彦丞换回衣服出来。
几个小姑娘正在外面聊天,他扫了一眼,没看到其中有魏烟。
黄珊珊说:“我们下周去哈尔滨玩,要把魏烟叫上吗?”
“叫上吧,我觉得她性格还挺好的。”
“是啊,叫上叫上。”
“诶,今天早上还挺过意不去的……”
“我也……”
“当时就话赶话了,要是知道她家的情况,我怎么也不会问她十八岁是在哪儿过的了。”
“彦丞哥……”她们忽然看到赵彦丞,说话一顿。
赵彦丞冲他们点了点头,说:“找小烟玩?”
“对,彦丞哥放人不?”黄珊珊是赵彦丞从小看着长大的,有点畏惧他,但关系还算不错。
赵彦丞说:“小烟马上要高考了,等下个月吧。放了暑假,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几个小姑娘走后,赵彦丞默了一瞬,然后将何虹叫了过来。
“今天小烟跟其他几个小孩儿玩得怎么样?”他问。
何虹说:“挺好的。”
“嗯。”赵彦丞点了点头。愿意和新朋友交流,这就很好了。
何虹说:“不过她们几个小孩儿今天聊天的时候,聊到大家十八岁在哪儿过的,小烟说,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跟母亲在医院。不知道今天看到阿斐生日这么热闹,会不会心里难受。”
赵彦丞微顿,说:“我知道了。”
*
夜里,魏烟趴在靠窗的桌前写习题,隔壁房间嘈杂的声音飘来,赵孟斐和他的朋友们还在闹。
生日会从老宅移到了足球场,现在又移到足球场旁的度假村。
她瞟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都快转钟了,这场生日会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叫声喊声打断了她解题思绪,魏烟推开小窗打算透透气。
带着淡淡土腥气的微凉湖风瞬间灌了进来,吹起她柔软的发丝。
深夜寂静的大湖是墨青色的,浪涛翻滚不息,一阵又一阵击打着湖畔,送来悠远的涛声宛若古庙里的金钟。
手机震动。
魏烟回过神,她摸到手机,打开看,是赵彦丞的消息。
zyc:【睡了没有?】
魏烟:【还没。】
zyc:【出来一下。】
魏烟立马从窗户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就看见赵彦丞正站在酒店外街角一盏路灯下。
他穿着一身休闲款式的白色衬衣,衬衣被海风吹着,勾勒出他颀长挺直的身形,给人一种与他这个年龄并不相符的少年气。
头顶那盏橘黄色暖光灯给他周身安静地笼上一层金色薄雾,一只笨拙的消飞蛾围着水晶灯罩上下翻飞,仿佛对着这团虚幻的火尽力扑去。
魏烟踩上鞋,出门时她对着镜子照了一眼,才看见自己一脑门都是笔。
她有一个习惯,只要做题卡壳了,就会往后脑勺别一支笔。
她手忙脚乱地将笔从头发上拆下来,用梳子胡乱梳通了头发,往T恤外套上一件牛仔小夹克,这才噔噔地跑了出去。
“哥!”她一口气跑到了赵彦丞面前,然后蹦跳上最后一级台阶,仰脸乐陶陶地问:“哥,这么晚你找我干嘛呀?”
赵彦丞垂眸冲她温和地笑了笑,说:“带你出去玩。”
第24章
暮春还未彻底谢幕, 夏日就急不可耐地将要登场,郁郁葱葱繁茂草地里溢出青草香,窸窸窣窣知了和蟋蟀正在一同鸣奏。
路上少有人烟, 一轮皎洁如练的明月挂在天边,白银色月华照了下来,又冷又薄,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象牙白丝绢。
“去哪儿去哪儿!”她的心情太过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围着赵彦丞直转。
晚风渐起, 吹来了赵彦丞身上浅淡的剃须水和古龙香水味。
赵彦丞淡笑着看她, 目光温和,由她笑, 由她闹,但就是偏不告诉她。
“去了就知道了。”他这么说道。
她满怀期待地跟着赵彦丞一路走, 最后到达直升机的停机坪。
伴随着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 直升飞机再次飞起,在沉沉夜幕中朝天际飞去。
魏烟从窗户往外看, 晚上的天空和白天的天空截然不同。
漫漫长夜里, 诗歌中的白玉盘就在她的头顶, 楚辞里熠熠生辉的繁星就在她的眼前, 好像只用她伸出手, 就可以摘下一枚陨石当做脖颈上的项链。
他们正在穿过厚厚的云层, 飞往天上人间, 琼楼玉宇, 世界的尽头……
几乎是瞬然之间,远远抛在身后的小岛上街灯一匝匝亮起, 灯火通明,辉煌盛大。无数盏华丽又炫目的灯光勾勒出一栋又一栋繁华摩天大楼的轮廓, 川流不息的车流用白炽探照灯连成了一条永不停息的星河。小小的岛屿在这一刻幻化成一枚镶嵌于深海之中的琥珀,在暗夜里宁静地流光溢彩。
魏烟怔愣地往窗外看,因美景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她自言自语:“夜里的小岛真的太美了。”
赵彦丞对她莞尔轻笑,俊美无暇的侧脸浸润在深夜的星光里,每一根眼睫都盛着一捧如水的星光。
他没有看向窗外,而是垂眸看表,修长的手指在表盘上轻轻一叩,然后抬手摘下了她的耳罩。
“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就是新的一天。”他开口说。
魏烟也笑,说:“是呀,时间过得真快!一天一眨眼就就过完了。”
“昨天过完了,所以现在是新的一天。今天和阿斐的生日没有任何关系。”赵彦丞继续说。
“嗯?”魏烟微微有些发愣。她觉得赵彦丞的这段话意有所指。
这时直升机下方突然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只听“嘭”的一声,一朵巨大无比的赤色烟花在她的脚下盛开,将漆黑的夜幕照耀得明亮如白昼。
魏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不及她回过神来。
紧接着第二朵更耀眼、更夺目、更光芒四射的烟花接踵而至。一道道璀璨金色的光弧在浓墨般的夜空中拉出彗星的尾巴,金色的光点如墨滴般纵横四溅。岛屿上似乎越来越多人聚集到了湖边,无比惊喜地仰望天上的美景。
“今晚还有烟花!”
“太酷炫了吧!”
赵孟斐昂首看着满天烟花却没有说话。
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不是他的生日了。
第三朵第四朵……第无数朵……雷鸣般的轰隆声由远及近,数不清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在天空中绽放。一会儿是一朵金色的雏菊,一会儿是一朵蓝调的兰花,一会儿是一朵赤红牡丹,宛如一阵春风来,催熟了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瞬息之间将苍穹染成了一块五彩缤纷的画布,画上的每一笔破墨都惊艳得摄人魂魄。
魏烟怔然地望着直升飞机窗外的绚烂焰火,脸颊映照得红火一片。
从小到大,她看过无数次烟花。
她看过江滩盛大的跨年烟花,那晚数万人拥挤在热闹的街头,昂头仰望天空绽放的属于硫磺和镁的奇迹。贺智欣给她点燃过仙女棒,一根细细的魔法棒在她小小的掌心中,会像万花筒一般绽放出闪耀的光。
但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视角看过烟花。
俯瞰烟花。
千万朵奢靡绚烂的烟花于她足下盛开,丛丛簇簇,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仿佛那古老的一步一生莲的神话传说。
她眼角泛着酸意,低声喃喃:“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场景……”
赵彦丞的面庞时而被火光照亮,时而又隐没在停顿的阴影里。他没有看烟花,而是在看魏烟。看她像小孩子一样,当每朵烟花绽放时就伸出手去,然后当一朵熄灭之后,再去采撷另一朵。
烟花的光影在她脸颊上流动。
好孩子气。
但又好纯粹动人。
“虽然你十八岁生日已经过了,”赵彦丞温声说:“但是哥给你补一个,希望你以后天天开心,心想事成。明年的生日我们再一起过。”
魏烟扭头看向赵彦丞,赵彦丞的眼神温柔欲醉又饱含深情,那双迷人的眼眸里倒映着天边璀璨的烟火盛宴,还有一个一瞬不瞬凝望着他的她自己。
这一切都太美好太梦幻,宛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仲夏之夜的梦。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Thou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会把五月的花苞吹落地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也嫌太短促,匆匆而过。
她眼睛变得有些湿润,慌忙撤回头。
她最近变得有点爱哭。
以前天塌下来砸到她身上,她也能一声不吭。
现在倒好,磕着碰着了就想掉眼泪。
说白了是因为以前哭也没人疼,所以觉得哭着很没意思。
现在受点委屈就能被人捧在手心里,就恃宠而骄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头朝赵彦丞的方向靠过去。
赵彦丞的肩膀宽阔而坚实,他将她当做自己疼爱的妹妹,没有刻意躲闪,像码头一样安安稳稳地驻扎在那里。
她一点一点缓缓将自己头部的重量加了上去,完完全全地倚靠着赵彦丞的肩膀。
她觉得赵彦丞对她好残忍。
他将她这一生的后路给堵死了。
他让她的眼睛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最闪耀的那一个人,以后无论她再遇见谁,再经历什么事,她也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她十八岁的这一场烟花。
这可要她怎么办?
“哥是不是以为,今天我看到阿斐过生日,想到自己十八岁生日是在医院陪母亲会觉得心里难过?其实我没有的。”她的脸庞被光照亮。明媚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
“当时虽然我和妈妈只能在医院里,但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一起说话。
“我当时在我妈妈的病床旁边架了一张小床,我们头挨着头靠在一起说话,我妈妈祝我生日快乐,祝我以后天天开心,万事如意。我们那晚一起说了好多好多话,就好像她没有生病一样。她可能已经知道这是陪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如果可以,我不想要任何生日礼物,我只想回到那一刻。”
“小烟,”赵彦丞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坚强又勇敢的好孩子。或许这句话不该由我来对你说,但我真心这么觉得,你母亲会为你骄傲。”
魏烟含泪笑了起来,“哥,我们一起看吧。”
他们一起望向窗外,她吸了吸鼻尖,说:“哥,我生日太远啦。等今年你过生日,我们就一起过好不好?”
赵彦丞生日在九月。
那会儿刚好是她去上大学的第一个星期。
届时尘埃落地,她也该开启新的篇章。
赵彦丞淡笑了一声,抬眼望向窗外,说:“我不爱过生日。”
“为什么呢?”魏烟追问:“大家都爱过生日的。”
赵彦丞笑笑,说:“可能年龄大了吧。”
他似乎对家族的供养者这个身份更适应,而对那个被照料庇护的角色感到无所适从。
“哥你别这么说自己,你才不老呢。”魏烟将脸颊轻轻在他衬衣上蹭了蹭,擦干了眼角渗出的泪水。她认认真真地说:“我之前说你年纪大,是气你呢,我想让你跟大家一起玩,放松一点。其实我觉得哥一点都不老,正年轻呢。这是,这是激将法!”
赵彦丞哂笑,说:“那你这激将法不管用啊。”
“哥,”魏烟撩起带着水露的眼睛,用撒娇的语气央道:“过一次嘛。就,就当给我个机会孝敬你呗!”
赵彦丞笑着摇了摇头,他用手指在她眉心戳了戳,说:“现在话说得这么好听。等到时候你去外面上学了,乐得哪儿想回家看我。”
“才不会!”魏烟异常笃定,“哥,无论我走到哪儿去了,我都会想回家会很想你的。”
赵彦丞静静地微笑,眉目温和而动人,算是就这么默许了她的任性,“随你。”
*
烟花易冷。
这场昳丽的烟花结束后,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蓝色灰烬。
鼻尖始终萦绕着硫磺燃烧尽的味道,不管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那镁条燃烧时迸发出的刺目光斑,在视网膜上烙下的淡影始终挥之不去。
赵彦丞送她回了酒店。
魏烟将自己摔到那云团一般的软绵绵床垫上,望着天花板,还有一种脚没落地的不真实的感觉。
她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给唐糖发消息:【糖,你睡了么?】
唐糖:【没。刷题呢。】
魏烟:【你今天怎么我哥一走过来,就挂电话了。】
唐糖:【双手合十jpeg.】
唐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哥长得太是那个了,他来跟我说话……我太紧张了啊!!!】
魏烟:【你说得他好像是个怪物。】
她深吸口气,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
魏烟:【糖,我想好了。我不要再等了,我打算直接跟我哥表白。】
唐糖:【!!!】
唐糖:【你,我的姐妹,是真正的勇士。要么不恋,一恋就恋一个难度超高的。要么按兵不动,一动就直接表白。】
唐糖:【究竟怎么回事啊?突然这么冲动!】
这场烟花就连唐糖她都不愿分享。
太梦幻了。
她想将今晚当成一场美梦,永远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魏烟:【我觉得他可能也有点喜欢我。】
应该是吧。
不然为什么这么关心爱护她?
她又开始紧张地抠指甲盖。
她头一次好希望自己是个“普信男”。
要是她有普信男的自信就好了。
那么赵彦丞给她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就能非常笃定——
他一定喜欢我,贼喜欢我。
唐糖:【你确定吗?他对你是爱情的那种喜欢?而不是亲情的喜欢?】
唐糖这么一问,魏烟心中又开始打退堂鼓。
魏烟:【其实……也不百分之百确定。】
唐糖:【那多少?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
魏烟:【emm……可能百分之四十五吧……】
唐糖:【嗨!你这还有零有整啊!】
魏烟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
唐糖:【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接受了就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失败了呢,我穿双开门西装借肩膀给你靠。】
魏烟看向日历。
她在高考后的九月画上了一个新的圈。
九月六日。
就这天吧……
给赵彦丞过生日。
送给她哥一个巨大的惊吓。
第25章
回老宅后, 周峰笑盈盈地打电话给她,“小烟,你来看看, 你之前掉的那个小钱夹是不是这个?”
难道发生了第二个奇迹?魏烟跑着下了楼,大厅里赵彦丞也在,正倚在餐桌前用早餐、读杂志。她的脚步心虚地半途慢了下来,眼睛飞快瞥向餐桌。那只藏着她最大秘密的小钱夹就静静地躺在餐桌上。
赵彦丞正要出门,墨绿色西装, 细小方格领结, 短短的乌发有几缕垂在眸前,让他看起来温和又英俊。他继续读着手中杂志, 眼也不抬地两指将钱夹拾了起来,然后在她眼皮前晃了晃, 问:“是这个?”
她突然不敢从赵彦丞手里将钱夹接过去。表白这种事就像打仗。一而再, 再而三,三而竭。她敢跟唐糖放口嗨, 可真到了赵彦丞面前, 她才发现原来吐一个字就重达千斤。
她轻轻咬了咬下嘴唇, 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钱夹转至赵彦丞的面庞上。赵彦丞看她时眼眸坦坦荡荡。她猜想过如果赵彦丞看到了她的秘密会是什么反应, 严肃斥责, 亦或者反感。但无论是哪种情绪, 此时此刻她都没有从他眼眸中读出。
他不一定就打开过了……
她自我开解着, 慢吞吞伸出手, 将钱包接了过去。
“是这个。”她说。
“嗯。”她拿走钱夹,赵彦丞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单薄的眼皮又垂了下去,继续看他的杂志, 那两瓣棱形的唇,因思索问题微抿着,不大在意地说:“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小心一点。”
“嗯,我会的……”魏烟攥着钱夹,再次昂头看向他。好像刚咽下了一只芒果,她喉咙胀得不像话,每个字音节都好像是被硬挤出来,“哥,你……没打开看吧?”
赵彦丞闻声终于将头抬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刚才正在处理公务,他眼睛里那股像手术刀一样能够轻易剖开人心的目光锋芒未收,就这么直直地看了过来。魏烟觉得自己在这道目光下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她做了什么,家长一眼就能看穿。
赵彦丞看向她后,似是察觉了她的畏惧,目光有意放得温和,声音也沉了一些,说:“这是你的东西。我不会乱翻。”
魏烟终于轻轻松了口气,拿上钱夹快步往房间去。她有些好奇,走到楼梯口又折回来问周峰:“周叔,最后钱包是在哪儿找到的呢?之前怎么也找不到。”
周峰告诉她:“也是巧了,就在沙发上。”
“啊?就在沙发上?那怎么会一直没有人看见?”魏烟疑惑地问。
周峰说:“是挺怪,但也正常。平时不是经常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想要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着,然后一不想要了,东西自己就出来了。估计是前几天保洁换了沙发套,就翻出来了吧。”
魏烟也觉得这种解释是最合理的,点点头:“多半就是这样了。”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房间,打开钱包检查。她的东西都还在,校园卡、游戏币、跟贺智欣的合照,还有从杂志上捡下来的赵彦丞的照片。她还是无法确定这些东西有没有被人动过,仔细取出来看了一遍,又依次放了回去。
幸运币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她将游戏币放在指甲盖上,许愿:“如果是花面,我就能告白成功。”
指尖往上一弹,银色的游戏币在天空中打了几个旋,最后落入她的掌心。
是字面。
“不灵啊。”魏烟撇了撇嘴说。
*
考试、刷题,考试、刷题……
魏烟继续过着高三按部就班的生活。
倒数日历像秋风吹过树叶一样扑簌簌飘落。那一个个画着圈的,意味重大的日子,不知不觉近在眼前。
这天周五,魏烟晚上在卧室又刷了一套英语试卷,其中一篇阅读理解原文讲的是《飘》。她突发奇想,找来了《飘》全英文字幕电影,一边看一边跟着电影里的男女主朗读台词。
银幕上的男女主每次碰面就如针尖对麦麻,说不完的揶揄和讽刺,引人发笑。
魏烟一直觉得白瑞德这个角色很有魅力,或许她偏好比她年龄大许多的启蒙就来源于此。这个男人比郝思嘉大了十七岁,他每次出场总是表现得吊儿郎当,但在这段感情中,他却又像长者一样不断引导着女主郝思嘉认清自己的天性,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下意识计算起自己和赵彦丞的年龄差,赵彦丞比她大了八岁。“二十六了,”她自言自语,“老男人……”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魏烟摘了耳机,从沙发上起来,朝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就见赵彦丞正从门外进来。
赵彦丞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衣的领结被扯得有些歪斜,上面条状的花纹被拉伸成细碎的方格,晚风的清凉和淡淡的烟酒味从他身上吹了过来。
他听见了她跑过来的脚步声,昂起头,在月色里望,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眸朦胧了焦点,染上了凡间烟酒气,让他看起来更加真实。
“我把你吵醒了?”他问。
“没有。我就没睡。哥,你喝酒了呀?”魏烟忧心忡忡地说。
“嗯,今晚跟几个老头儿喝了酒。”赵彦丞应了一声,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醉得有些厉害,身形晃了晃,似是要往后倒。魏烟连忙伸手去扶,她刚张开手,就感觉赵彦丞的身体好似一堵小山一般倾轧来,她摸到了赵彦丞的身体,在黑夜里蓦地睁大了眼睛。
强烈浓重的烟酒气从他的衣领一点一点渗了出来,像一面网将她收入其中。西装下的肌肉每一块都那么紧实而又有力,像山峦中的巨石,这些肌肉全是鲜活的,有着生命的,它们在她手掌下跳动着,积蓄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
魏烟上下牙轻轻打起了颤,这股复杂的气息代表着危险。她大脑中警钟大震。这不是他们以前偶尔不小心碰撞到时的肢体接触,而是属于黑夜里成人暗流汹涌的欲望。
她第一次对赵彦丞感到害怕。其实当她第一天住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中时,她就应该这么害怕。
紧收的咽喉里溢出一声近似呜咽的低呼,她战战兢兢地问:“哥,你怎么了?”
此刻赵彦丞的脑中有无数只锥子开凿他的神经。
他握住唯一能够支撑住自己的东西。
他在月色里摸到了一块软。
那东西有自己的娇嫩、脆弱,但又有韧性,由里往外蒸发着温热的体温。他闻到了恶臭烟酒气之外的味道,那是他很少闻到的气味,一时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类似于夏天从树上刚摘下来的蜜桃,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嗅着那香气,寻找香气的来源,恍然发觉那是怀中女孩的头发。
乌黑的发丝披散在消瘦的肩上,衬着一张巴掌大的白皙的脸。这张脸颊上的眼睛大而温顺,写满了惊慌和恐惧。他正强硬地掐着她的腰,而她轻轻搡着他的手臂和胸膛。
魏烟头一次体会到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的巨大差别,赵彦丞钢铁似的手臂在箍她的腰,她的手指指甲几乎掐到了赵彦丞手臂的肉里,却依然推搡不开。
她挣不掉,灵机一动,提议道:“哥,我给你冲牛奶蜂蜜水吧。”
“哥?”
手臂上传来微弱的力道让赵彦丞微微有些醒神,那一声又一声“哥”唤起了他迷失的神志。他掐着魏烟腰的手缓缓放开,垂了下去,然后身体后靠,懒倦地倚在斗柜上,“牛奶蜂蜜水?那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像小孩儿喝的。”
赵彦丞方才眼中包含攻击性的欲.望似乎消失了,魏烟心有余悸,但也不再那么畏惧他。
“不是小孩喝的,”她解释:“是醒酒的,我在网上看到过。”
赵彦丞这会儿其实更想回房里躺着,他现在状态很不对,但他也不想拂了魏烟的好意,微微颔首,说:“行,那冲一杯吧。”
“好!”魏烟眼睛亮了亮,她轻车熟路地拉开冰箱,找到牛奶和蜂蜜水。她用微波炉加热好牛奶,然后加入蜂蜜糖浆。她做这些琐碎事时,白皙的手指捏着小银勺,小勺在杯中敲出叮叮当当的颤音,像年轻的女巫在施展魔法。
“哥。”她将杯子端到赵彦丞面前。
“谢谢。”赵彦丞坐在沙发上,接过去慢慢喝。他不喜欢喝甜的东西,只喝一口,眉头就拧了起来。
“好喝吗?”魏烟坐在他旁边,托着腮问。
“嗯。”他点了点头,一饮而尽。
魏烟有些开心,两手托着腮,脚在桌子下踢了踢。
又甜又腻的蜂蜜水入腹,赵彦丞的神色恢复了一些清明,“在看什么电影。”
“飘。”魏烟答道,她递给了赵彦丞一只耳机,问:“哥要一起看吗?”
赵彦丞靠在沙发上,有些犯懒,不想动,说:“嗯,一起看会儿吧。”
“好。”
魏烟戴上另一只耳机,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电影。
电影放到南北战争爆发,白瑞德决定奔赴战场,郝思嘉留了下来,这对情人便在漫天炮火中拥吻。他们的影子倒影在红日上,宛若一张精美的剪纸画。
这个场景她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从第一次看时的脸红心跳,到心如止水。可是现在赵彦丞却在她身侧,于是这一段亲昵,又让她像煮熟的虾子一样浑身泛起热来。
她难为情地朝赵彦丞的方向瞥了一眼。
没想到赵彦丞闭着眼睛,已经睡了。
他应该是真累了。
魏烟将电影声音调小,歪头托着腮,看睡着了的赵彦丞像看一只手办小兵人。
赵彦丞没有酒窝,一般有酒窝的人会很有亲和力,所以赵彦丞不熟悉的时候看起来好冷。他的睫毛很长,还有些翘。
“小烟。”睡梦中的赵彦丞突然叫了她一声。
魏烟原地石化。
她她她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么?
可她再看,赵彦丞还是睡着的。
她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吓我一跳呢……”她自言自语:“还以为醒了。”
她好奇地用手指戳赵彦丞的眼睫,“好长呀……怎么男生的睫毛这么长?”
她朦朦胧胧抓到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
赵彦丞为什么在梦中叫她?
他是梦到她了么?
我喜欢的人刚巧也喜欢我这件事的概率这一刻飙升。
魏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看着胡思乱想着,她也陷入了梦乡。
第26章
这晚赵彦丞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做过梦了。
或许因为梦境只会在白日胡思乱想之后产生, 而他超负荷的工作量不允许他有空闲时间。
亦或许梦境往往会反应出人内心深处最恐惧最渴望的东西,而他是一个非常有掌控感的人,自以为并没有任何尚未被满足的欲.望。
但这一晚他做梦了。
他梦见了一个女人的后背, 坠着乌黑的长发,柔软、白皙,宛若一把上好的羊脂白玉,被雕刻出一对精致动人的蝴蝶骨。
梦境中人没有理智、自制力,唯一臣服的是自己最深、最赤.裸裸的欲.望。
他是他欲念的奴隶, 他虔诚地躬下了身, 用唇覆上那面绝美无暇的后背。
仅仅只是嘴唇轻微地碰触到了那后背与颈窝相连的那一处微凉细滑的皮肤,一阵巨大强烈的愉快感, 在他脑中喷发出一场激烈的烟花。
赤色的火花轰轰烈烈地炸响开,一阵高过一阵抽打着他的神经, 叫他整个人都发抖和战栗起来。
他低头贴着她耳后的长发, 去嗅她身上的香。唇不断下移,从脖颈的位置一路吻到了尾椎上方的腰窝。她的身体被他吻得有些发热, 从苍白里透出了淡淡的绯红。
掌中的腰肢突然挣扎起来, 是他把她弄疼了, 他耐心地细密地亲吻, 反剪住那两道柔软的手臂, 让她脊背上的蝴蝶骨真的如同蝴蝶般抖动, 不得不为他而起舞。然后掌心向下, 他按压住拼命扭动的躯体, 往前摩挲。
粗糙莽撞的手掌描摹着美玉的纹路,以她的后背作布, 以他的手掌为笔,他专心致志地感知着她每一处肌肤上的纹理, 逼她在掌下与他共欢,仔细聆听她嘴唇里溢出来的一点点或欢愉或痛苦的声音。
“小烟。”
他无意识地唤出了女孩的名字,女孩在他掌中回过头。
他终于从一团迷雾中看清了女孩的脸。
那是魏烟第一次来他家中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小巧的鼻梁微微有些泛红,干净整齐的校服挂在瘦削稚嫩的肩上。
那双明媚温顺的眼睛对他轻轻眨了眨,流露出来的是莫大悲痛和怨恨,一滴滴灼热滚烫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每一颗都在大声地控诉着他——
我把你当做我唯一依赖仰仗的人。
我那么尊重你、那么敬爱你。
而你怎么能……
赵彦丞被这道目光惊醒。
她来到这个家中,他亲口对自己的弟弟说,他只会短暂地照顾她到毕业,不会让她产生任何影响。
可是不知不觉这个念头早就变了。
她漂亮乖巧,十分聪明,还非常坚强。
她总能让他想到自己失去母亲的那段灰暗时光,他帮她,就在像帮当年那个孤独的自己。
这份微妙的感情总被他总自欺欺人地说成是当做妹妹的照拂。但是真正作为兄长,又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
将她压制在斗柜上放肆地亲吻……
他松开了双手,魏烟消失了。
而他的身体开始迅速下坠。
这场坠落仿佛没有尽头,但他毫无求生欲,彻底放弃抵抗和挣扎。
他宁愿身后等待自己的,就是布满刀锋的十八层地狱。
因为他需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坠落。
赵彦丞猛地睁开眼。
凌晨微弱的光熙越过落地窗照在客厅真皮沙发上。
液晶显示屏剧集播放结束,界面停留着品牌logo。
触觉视觉缓慢复苏,他动了动手指,他可以操控自己的身体,所以现在才是现实,而刚才那一切只是一个梦……
对,是个梦。
依偎在他胸口的人动了动,他再次不可思议地动弹不得。
魏烟在他怀里睡得很好,她恬静地在睡梦中吐息,天真无邪地紧揽着他的手臂。
宿醉后的大脑里好像有一只锥子在开凿着他的脑髓,这一切瞬间又将他拉回了那个梦境里。她抱起来竟然比梦中还要柔软,像柳条一样七手八脚地缠绕着他,好像没有一根骨头。
他短暂地失去了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线。他到底还在不在那个梦里?还是说那压根就不是一个梦?
他抬起手,轻轻拂开魏烟无意识搂抱着自己的手。
魏烟却觉得不舒服,反而向他靠了过来,小腿压上了他的膝盖上。
他抬头瞥了一眼她的腿,她纯白的棉布睡裙裙摆卷到了小腹的位置,露出了一大半内裤。
内裤是完好的,没有被人恶意碰过。
纯白的蕾丝边,贴身的三角形,保护着她最秘密的位置。但在像泥巴一样恶臭的男人眼中,那就是圣诞礼物上最迷人的蝴蝶结。
他是曾经为她买卫生巾和新内裤的哥哥,而在三秒之前他想的却是要将这条内裤撕掉,揉成一块破布一样挂在她的脚踝上。
“哥。”魏烟说了一句梦呓,嘴角露出甜美的微笑。
赵彦丞心若鼓擂,他紧紧咬住后牙槽,几次三番调整呼吸,然后将还没睡醒的魏烟轻轻打横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现在还太早,帮佣没到主楼这边准备早餐。
他悄无声息地抱着魏烟回到她的卧室。
为了避嫌,自从魏烟来到家中后,他就没有踏入过她房间一步。
房门打开,这个房间里女孩味道再次将他扑了个满怀。
那是她常用的各类护肤品和她自己本身的气息封藏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然后进行不间断地发酵,馥郁得过了头,又甜又腻,像一朵充满水果清香的棉花糖。
他轻柔地将魏烟放倒在床榻上。
魏烟眼睫一颤,没被惊醒,但却翻了个身,身体再次倚向了他。
他低头,仔仔细细地俯瞰她姣好的脸颊,饱满标致,精致动人,她身上散发着的少女的元气和朝气,如同早上冉冉升起的骄阳,又如同神秘致命的罂.粟。
她吸引了他,可他也必须唾弃自己受到了引诱,他几乎是逃也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
红日升高,耀眼的阳光和不断攀升的温度将魏烟唤醒。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揉着眼皮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好奇怪,她怎么就到床上了?她只记得昨天晚上她跟赵彦丞一起看电影。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可能这几天做题太晚了,自己梦游回房睡觉都不记得了吧。
她拍了拍脸,让自己醒神,然后起床吃早饭。
“周叔,”餐桌上赵彦丞的位置空着,魏烟大口吃着牛肉小包和豆浆,问:“我哥呢?”
“小赵总一大早就出去了。”周峰说。
魏烟看了一眼表,才七点不到。
“这么早啊!”魏烟说:“今天还是星期六呢!”
周峰不觉有异,说:“小赵总一直非常勤勉。”
是呀,半夜才回来,早上七点不到就又出去了。
优秀的人还如此努力,那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她叼上最后一只包子,一边吃一边往楼上跑。
“诶!小烟吃慢点呀!”周峰忙不迭地追着说。
魏烟说:“我也得赶快去学习了!”
她照例每天的必备流程。早起跑步,听英文广播,然后在八点之前开始正式一天的做习题。
但从这天后,赵彦丞又一连几日不回家了。
她憋了两天,第三天终于忍不住给他发微信。
魏烟:【哥,今天回来不?】
zyc没回。
魏烟:【哥,你知道我们今天学了一句什么谚语么?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 Jack a dull boy.只学习,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哥,你这么天天加班不回家,是会变傻的!!】
zyc:【今天加班。】
第四天。
魏烟:【哥,今天也加班吗?】
zyc:【嗯。】
魏烟:【哼哼,那就非常非常可惜了哦!今天周叔给炖红酒牛肉哦!香死了!】
zyc:【红酒牛肉里面酒放得多。少吃点。】
魏烟:【我又不是你,我不喝酒。哥才是酒鬼。】
这条消息发出后,赵彦丞就不再理她了。
是不高兴了么?
她抠着手指甲,又哒哒敲字,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希望哥以后少喝点酒。】
第五天。
魏烟看着断掉的对话,心里酸溜溜的。
魏烟:【哥,你今晚也加班不回来吗?】
魏烟:【可是哥你答应过我的,以后不出差这么久了。】
她将额头贴在手机屏幕上。
她可太委屈了。
再忙也不能不回家呀。
是不是住在别人家里了去了呢?
她以为赵彦丞又要过好久好久再回复她,但实际上只是三五分钟。
zyc:【今晚回来。】
垂头丧气的魏烟顿时犹如打了鸡血,活蹦乱跳起来,她举起双臂,耶,今晚我哥回来了,又能做一套习题!
夜里十点,魏烟写完作业,她做题时挂了耳机,没听见赵彦丞车的声音,便跑下楼去。
大厅周峰不在,值班的是钱惠。她便问:“小惠姐,我哥回了么?”
钱惠本来以为自己调到魏烟身边去,工作能清闲点,结果没想到魏烟不喜欢有人跟着,从来不叫她,还让周峰将她掉了回去,她心里有气,故意说:“小赵总回了呀,就在书房呢。”
她不告诉魏烟赵彦丞其实正在书房见客,就盼着魏烟冒冒失失推门进去挨骂。
魏烟不疑有他,转身就跑去书房。
书房门没关严,她的手刚握上门把手,就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孙理想说:“彦丞,你怎么回事啊?我叫了你好几天,你一天都不肯回来陪我喝酒。你妹妹就叫了一声,你把什么项目都一丢就跑回来了。真只把人家当妹妹啊?我看你疼人家跟疼老婆似的。”
听到这句话,魏烟莫名紧张起来。她静默在门外,比孙理想还渴望知道赵彦丞的答案。她侧了侧头,将耳朵贴近门缝,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她听到门缝后传来桌椅拉动的刺啦声,酒水倒入盛着冰块的玻璃杯叮当作响,最后是一声打火机的“嘭”的闷响。
她听到赵彦丞的声音:“孙理想,你说的这种话,是要吃枪子的。”
书房厚重的木门只开了一条细窄的缝,魏烟始终看不到赵彦丞的脸,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一个立在窗边的背影,高大但冷漠,精贵但疏离,他对着窗吐出一口烟,那道青色的烟一遇冰凉的晚风就消散不见了。
他沉声说:“人家小姑娘家里发生变故,无路可去,才投奔到我这里。我要是趁人之危,对她动那种龌龊下作的心思,你说我该不该吃枪子?”
孙理想问:“就,一点别的可能都没有?”
“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赵彦丞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
孙理想说:“彦丞,一句玩笑话,还把你给说生气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快,接着喝酒吧。”
剩下他们又说什么魏烟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她两脚发软地僵立在门外,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好像人去世后心电监护仪归于零之后的死寂。
她的全世界就只剩下赵彦丞那道声音在反复回响,宛若山谷里久久不息的回音:
没有。
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第27章
“昨天还是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烧成这样了?”周峰焦急地说。
魏烟房间里站满了人,除了一脸忧心忡忡走来走去的周峰,还有几位照顾她的帮佣, 赵家的家庭医生正挂着听诊器给她问诊。
魏烟想说,其实她也没怎么,用不着这么大阵仗,怪吓人的。
但她现在别说开口讲话,就连眼睛也睁不开。
她被封印在薄被里, 一身一身发汗, 脑袋昏昏沉沉的,手和脚却怎么也捂不暖, 浑身上下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痛。
家庭医生取下听诊器,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多半是夜里着凉感冒了。”
“感冒哪儿能发烧成这样?”周峰心急如焚, 说:“没几天就高考了, 这可怎么办?会耽误高考么?”
这种话家庭医生也不敢打包票,含含糊糊地说:“这个要看个人体质和意志力。我先开些退烧药, 今晚看能不能先把烧退了。”
魏烟迷迷糊糊灌下几枚药丸。
她喉咙被堵着, 药丸咽不下去, 在喉咙间化了, 苦得要人命。
感冒药的药效很快就发作了, 脑袋和身体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周峰和家庭医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魏烟在床上闭着眼, 明明在睡, 却越睡越困。
“没有。”
“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有……”
没有没有没有……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里。
大脑正强迫性地反刍着赵彦丞在书房随口说的那几个字。
“没有。”
别想了。
“没有。”
别想了!
“没有。”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别再想了……
睡吧。
快睡。
马上睡着。
她不断对自己说着《飘》里坚强的郝思嘉那句著名的座右铭——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永远都是崭新的一天。
所以快睡吧, 睡醒了就去上学、去听讲、去做题。
然后高考,然后离开这里, 那时一切就会好起来。一定会。
她在被褥里侧躺着,上下牙轻轻打着颤,两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口做出保护自己心脏的姿态。
可是,她怎么就这么这么难受呢?
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紧捏住,快要被捏爆了。
那只手在挤压她的上腔静脉、主动脉、左心房、右心房……
对,这些都是要考的。
魏烟紧紧闭着眼睛,有什么黏糊糊、湿哒哒的东西,正顺着她的左眼眶流进了右眼眶,最后滚进她的嘴唇上。
她闭着眼用手背胡乱擦着脸颊,脸颊上湿漉漉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完。
无语了。
怎么又哭了呢?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啊?
她以前羡慕别人都会哭,现在却懊悔自己只会哭。
她甚至因爱生恨,埋怨起了赵彦丞。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就是他的错。
既然不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教她骑马,给她开家长会,陪她玩电动,带她坐着飞机穿越烟花。他知不知道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他做的这些事杀伤力有多大?
可是骂着骂着,她的心又软成了一片。
不是他的错。
他只是一个很温和、很善良的好人。
是她太缺爱了,所以突然遇到了这么一点点,就如同穷人乍富一般,太想紧紧握住。她怎么会知道,其实爱就像流沙,抓得越紧,流走得反而越快。
半夜,赵彦丞来看她了。
她迷迷糊糊听见赵彦丞大发脾气,似是斥责赵家的帮佣和家庭医生没把人照顾好。
这种事是非常罕见的,赵彦丞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老板,今天算是她来赵家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对待下属如此蛮不讲理。
她甚至从赵彦丞嘴里听到了一句脏话。
赵彦丞非常厌恶有人在他面前说脏话。就连赵孟斐再怎么混,到了赵彦丞跟前嘴巴都是干干净净的,但赵彦丞自己今天却没控制住——
“怎么照顾的?我他妈就几天没回,病成了这样?”
赵彦丞伸出手,要抚向她前额。
这叫魏烟快崩溃了。
她现在最反感,避之不及的就是赵彦丞的靠近,尤其是这种被当成妹妹的触碰。
她拼命想躲开,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闭着眼睛咬牙默默忍受。
赵彦丞的手结结实实地盖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是一双非常男人的手。他的掌心和虎口附着着常年室外活动磨出来的厚茧,食指和无名指上特殊的茧,则是练习枪机的标志。那粗糙的皮肤剐蹭在她的脸颊上,像一块磨砂纸,存在感极强,挥之不去。
偶尔,手腕上手表冰凉的表链也会碰到她的脸颊,像突然贴上来了一块没有温度的冰,随着他轻缓的动作,他袖口的味道扑扇在她的眼睫上,那是浅淡的烟草味还混杂了晚风的清凉,如果再闻得仔细一点,甚至能分辨出一些栀子花香。
她曾经疑惑为什么赵彦丞一个男人身上会有花的味道,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赵家老宅主楼门前就是一大丛栀子花。到了夏天,栀子花盛开的季节,赵彦丞从花丛中走过,西装上便会沾染到花香。
赵彦丞在她房里留到凌晨一点才回去。
凌晨三点,魏烟突然醒了一次,感觉自己小腹的位置正往下坠。
她连忙梦游似的起床去卫生间里换了一条干净的内裤和卫生巾。
难怪会病成这样,原来赶上生理期了,也是够倒霉的。
她拧开水龙头洗脸,不断将冷水扑在发热的脸颊上,渐渐有了清醒的感觉。
她低着头,突然有些害怕抬眼去照镜子。
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可怕?口歪脸斜?
魏烟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迅速抬眸扫了一眼。
镜子里的人还是老样子,只是脸看起来更瘦削了,脸色也十分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看起来挺没精神。总之,一看就是刚生病了的样子。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魏烟突然觉得整件事也挺好笑的。
怎么就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成这幅模样了呢?真够有本事的。
要说失恋,她恋上了么?
她甚至恋都没恋上。
法律没有规定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都必须发生在她魏烟身上,必须她魏烟喜欢谁,谁就得喜欢她,她想做什么,什么就能成?
怎么可能呢?
她突然万分庆幸自己最后还是没有表白,至少让她在赵家留住了最后的体面。
赵彦丞很好。
但这个很好很好的人并不喜欢自己。
仅此而已。
魏烟再次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她沉默着将自己的脸颊浸了进去,让最后几滴眼泪被流水冲刷带走。然后她扯下毛巾抹干净脸上的水渍,也抹去了眼睛再次渗出来的眼泪。
她回到床上继续睡。
这一次她终于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六点。
她穿好校服背上书包下楼吃早饭,倒是将周峰吓了一跳,“小烟,你怎么跑出来了?”
魏烟坐在餐桌前吃小笼包,她笑笑,说:“我得去上学了。”
周峰说:“还要去学校啊?别去了别去了,天天上学,也不差这一天。就在家多休息一会儿,至少把身体养好了再去。”
魏烟埋头吃小笼包喝豆浆,摇了摇头,“少去一天不知道要落下多少功课呢。周叔,我吃好啦。”
“诶……”周峰说:“那至少要跟小赵总说,小赵总同意你去了,你再去。”
魏烟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说:“周叔,我上学真的要来不及了,我哥不让我去的话,就叫他来学校抓我吧。我走啦。”
周峰叫不住她,只能由着她去了,“那至少把药给吃了。”
魏烟在车上吃了感冒药,去学校的路上,她打开手机。
唐糖发来的消息差点把她的手机给震瘫痪了。
唐糖:【hello?】
唐糖:【人呢?】
唐糖:【什么情况?】
唐糖:【你看到消息快回我一下,你这样突然消失了真的很吓人。】
唐糖:【小烟,你再不回复,我就去你家找你了。赵家的人欺负你了吗?】
最新一条消息来自一分钟前。
唐糖:【小烟???】
唐糖:【你别吓我啊?我真报警了。】
魏烟连忙回复:【别,我就是生病了,没看到。】
唐糖:【我去,你吓死我了。怎么生病了呢?】
魏烟现在没精神跟唐糖细说她那无疾而终的暗恋。
她甚至都不想再提赵彦丞的姓名。赵彦丞就是她膝盖上的一块淤青,只要不小心碰到一下,就会奇疼无比。
魏烟:【没事,就搞感冒了。】
唐糖:【那你注意点啊!马上要高考了呢,就临门一脚了。】
是呀,就临门一脚了。
这个节骨眼上掉什么都不能掉链子。
下了车,魏烟跟着同学们一起走进教室。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她突然有一种从梦境回到现实的真实感。
她摸着自己的桌子、椅子、摸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写满数字和公式的草稿纸,用空了的笔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比如悲伤、痛苦、愉悦。但有一样东西一定有着实体,那就是她拼尽全力的努力。
什么都可能没有结果,喜欢的人可能永远都不喜欢自己,但学习不会。
因为只要努力学习,就一定会学到知识。
这个用汗水和思考浇灌出来的果实或大、或小,或是一只酸涩的小葡萄或是一只香甜的苹果。但它们都是属于自己的果实。
魏烟打开书,逼迫自己沉浸到题海里。
*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魏烟回了一趟家。
不是赵家老宅,而是她和贺智欣在一起住了十八年的小房子。
自从贺智欣去世,她就没有一次故地重游,没有一次回忆过她们在这间老房子里的生活。
一是因为她真的很忙,要想办法融入新学校,融入赵家,准备高考。每天只是从学校回来就已经精疲力竭得一沾枕头就睡,压根没有时间去细想。
二来,她不敢。
伴随着老旧台阶的吱呀声拾阶而上,那种近乡情怯又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她以为自己离开了这么久,突然回来会认不出这里。没想到这里一点也没变,还是充盈着清灰,天花板矮而窄,楼道里挂满了大爷大妈们换下来的大红内衣内裤。
她悄无声息地来,没有惊扰任何人。她在二楼第二间门前停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被捂热的铜制钥匙。
门锁的锁眼里落了一层薄灰,她将钥匙凹槽对上锁芯的凹槽,齿轮转动发出清脆一声咯噔,房门大开,一股陈旧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套二结构,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客厅里几张老式实木柜子,几样普通家用电器,餐桌前的椅子曾经有人坐过,被拖了出来就留在了那里,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还原,好像那个拖动凳子的人才刚走,随时就要回来。
魏烟将那把椅子推了回去,走进贺智欣的房间。
贺智欣去世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所以她在家中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空着一大半的衣柜挂了几身过时的裙子,床头有几本翻皱了的书,还有一些没吃完的止痛药。
魏烟慢慢清理着。
药可以拿去给医院。医院大部分得了重病的人没钱治,都是买一些止痛药,然后回家等死。这些止痛药虽然拆开过了,但能派上大用场。
旧衣裙倒是麻烦,已经去世的人留下的衣服不能拿去在二手市场上卖,很多人会觉得不吉利。而魏烟自己也不愿意卖掉母亲的遗物。所以她将这些东西全部打包好,打算一起烧掉。
整理贺智欣抽屉时,她在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一只小铁皮盒子。那盒子没上锁,轻轻一碰就开了。
小盒子里装着几样小金首饰,贺智欣在金价很低的时候给她买的,是她以后出嫁的嫁妆。贺智欣自己出嫁时都没有人为她准备这些东西。
她继续往里翻,摸到了一只笔记本。
在她有记忆的时间里,她并没见过贺智欣写过任何什么东西。她记忆里的贺智欣要么是出门工作,要么是回家做家务为她做饭。她从没见过提笔写字的贺智欣。
魏烟将手放在本子的封页上,粗糙的纸张传送来一阵轻微的酸涩感,让她的胸口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觉得自己好像即将窥探到贺智欣最大的秘密。
指尖微微起颤,她想翻开封皮,但老旧的纸张太久没有被打开过,全部粘在了一起。她翻了三次都没有翻开,最后颤抖着的手指将纸页揉皱了,才翻开了第一页。
引入眼帘的,是几段文笔优美的散文。
她想起来贺智欣也曾经是一个文艺青年,睡觉前喜欢看书,也有过一个文学梦。
她继续往后翻,断断续续的几篇散文之后,是一只用红泥印上的小小脚丫,脚印旁边落了一行娟娟字迹——
“魏烟小宝贝的成长日记”
“10月20日,今天宝宝一岁了。妈妈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无病无灾,平安幸福。妈妈永远爱你。”
“11月20日,今天宝宝生病了。护士给打针,第一针打歪了,又打了一针,后来有点血倒流,手都给打青了,心疼坏了。”
“1月1日,牛肉20元,青菜5角,土豆1圆。”
“11月3日,今天送宝宝上幼儿园。宝宝不愿意去一直哭,我一走,她就哭。我偷偷躲在门后面,看她哭也想哭。”
魏烟含着眼泪往后翻。
“3月2日,晴。”
……
“10月3日,结果出来了,是恶性的,不想治。”
空白页。
空白页。
空白页。
“遗嘱:本人姓名贺智欣,本人去世后,所有财产归女儿魏烟。”
“遗嘱:姓名贺智欣(身份证号:……)本人去世后,名下所有财产归女儿魏烟(身份证号:……)所有。2016年4月5日,贺智欣。”
贺智欣受教育的程度不高,她并不知道自己写的这两份遗嘱没有经过正规公证在法律上并没有任何效用。
她只是想用这种办法,给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女儿一点点钱花。让她以后的日子能稍微不那么难不那么苦。
魏烟左眼睑的泪腺突突直跳。
她将身体匍匐在桌子上,大半张脸几乎都因这熟悉的笔迹抽动起来,她想象不出贺智欣当年是以何种心情写下了这行字,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将永生无法知道。因为那个唯一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发问。
她带着清理好的东西,走出门。
关门。
落锁。
初夏暖阳照耀在她身上,叫她睁不开眼,她手搭凉棚遮在眼皮前。
沥青地上好像笼了一层水雾,树荫下一只大黄狗托着舌头,小卖部里的空调在嗡嗡作响,抽出滚烫的热风。
她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白色的碎花裙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妈妈,我今天数学考了一百分哟。”
“小烟真棒呀。”
“妈妈,我好热呀,我想吃冰淇淋。”
“小烟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呀?柠檬?香草?”
“柠檬!”
“好,没问题。”
“妈,您也吃呀。”
魏烟与这对远去的母女擦肩而过。
一个人从这个世界离开,并不就意味着这个人永恒地消失了。
那些与她陪伴走过的痕迹会被完好地留下来,然后走过一个熟悉街头转角,在最不经意地瞬间回头,就会看见她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一股热浪逐渐充盈了她的手臂,双腿和全身。她感觉自己迟钝的知觉正在缓慢地复苏。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迈越大,步履越来越轻盈,她的腰背无形地挺直起来,头颅也高高昂起,不知不觉从一个羸弱的无力的人,变成一个强壮而充满力量的人。
她再也不为得不到一个人的爱而消沉悲痛。因为她早就已经得到过了一份这世界上最伟大,最深沉,永无条件的偏爱。
这份爱足以支持她继续往前走,继续奔跑,走过人生的世事无常、寒冬酷暑,直到走进她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第28章
魏烟开始疏远赵彦丞。
她不在微信上找他。
有时候赵彦丞主动给她发来消息, 她看到了,要么不回,要么过好一会儿再简单回复的几个字。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中碰到面也是难免。
偶然吃饭时间撞上了,又或者赵国忠回了,一家人不得不面面相觑地坐在一起,魏烟便沉默着匆匆吃完, 打声招呼就走。
她将赵彦丞的书全还了回去, 再也不进他的书房,再也不央他为自己读诗。
她有考虑过将赵彦丞的照片从钱包里抽走。
但当她真将照片拿出来后, 她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即便在赵彦丞不知道的时候, 他就已经在陪伴着自己。她对此十分感激。
最后, 这张照片和代表幸运的游戏币还是被保留下来,只是藏在了钱夹的最深处。
她从此只将赵彦丞当成自己的哥哥尊重。
这份感情等同于亲情, 干干净净, 不再掺杂任何邪念。
可能这本来就是他们之间最舒服、最正确的关系。
*
毕业前夕, 全校处于一种末日狂欢的状态。
许多同学会选择这个时候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还出现了一种女生找男生要纽扣的风气。说是校服衬衣的第二枚纽扣, 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魏烟的抽屉里一时间塞满了纽扣, 她恍惚以为自己是什么纽扣批发商。
经常有人会在课间叫她出去, 然后向她表白。
如果是放在以前, 她对这种事非常厌烦,会将那些情书巧克力和花当着男生的面扔进垃圾桶。
但她自己失恋大病一场, 意识到每个人的感情都非常珍贵,即便她不愿意接受, 也不应该被践踏。
于是她这次将这些情书和鲜花礼貌体面地还了回去;当面表白的人,她也表示了感谢,然后非常干脆地拒绝。
但这么做似乎并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
这些小男孩哭得更伤心了。
冯亮也突然向她表白,还说喜欢她很久了。
魏烟有些讶然。
她一点迹象都没有发现,她甚至没怎么留意到冯亮这个同班同学。她不禁想,在赵彦丞眼中,她是否也是这样?她一个人闹得兵荒马乱,而另一方甚至毫不知情。
她发现当她的眼睛不再仅仅追随赵彦丞时,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原来她身边有这么多年轻英俊的少年,这么精彩有趣的事。
她曾经觉得赵彦丞于她而言是一轮太阳,是因为太阳的光芒太耀眼了,所以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现在她才意识到,赵彦丞于她而言其实是一片树叶,是因为这片树叶落在了她的眼皮上,一叶障目。
她不后悔自己曾经这么长久这么深刻地喜欢过赵彦丞。
但她也再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爱恋任何人。
*
六月,魏烟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从结果上看,失恋和生病并没有影响到她。她的发挥非常稳定,甚至算得上超常,比平时模拟考的七百多分还高出了十来分。
又过了一个星期,市排名出来,她是全市总分第三,理科综合状元。这个分数足够让她去任何学校。
老吴高兴得走路都眼高于顶,逢人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开口就是:“诶,你也知道今年理科状元是我班上的呀?”就连原来班上的班主任也乐得跟她打电话,说:“哎哟,你来我班上,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有出息的,我就知道我没看错。”
魏烟反倒是那个最冷静的,她按部就班地填报自己理想学校和理想志愿,W大,法学。
赵孟斐高考成绩不算理想,赵彦丞给他联系了美国的学校,从语言班开始上,七月份不到就送出去了。
送赵孟斐去机场那天,她跟赵彦丞一起去,回来时赵彦丞很沉默,或许在懊恼自己到底没把这个弟弟教好。
魏烟拿着录取通知书,拖上行李。
她经过赵家门前绿绿葱葱的栀子花,踏过青青草地,又摸了摸两只小狗的脑袋。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历史悠久的老宅,这日阳光刺目得教她睁不开眼。
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已经生活在了小时候所向往憧憬的梦境里。
赵彦丞送她上车后问她:“真不要哥送你报道?”
魏烟坐进车里,笑笑,说:“哥,真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彦丞转身要回去拿钥匙,说:“算了,我还是送这一趟吧。”
魏烟连忙拉住他,说:“哥,阿斐你都只送到飞机上呢,他去的地方可比我更远。”
赵彦丞看着她,说:“总感觉,你才刚来家里,没想到一下子就毕业了。”
魏烟眨了眨眼,说:“是呀,时间过得真快。”
赵彦丞抬起手,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他像长辈一般最后拍了拍她的肩,温声说:“小烟,在外地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哥说,如果缺零花钱了,也告诉哥。”
魏烟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赵彦丞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提前说一声,周峰好给你买票。”
“嗯。”魏烟应了一声。
“这下哥真成空巢老人了。”赵彦丞冲她笑了笑,剑眉星目,俊逸如画。
魏烟知道这会儿她应该接一句,哥,不会的,还有我陪着你。
但是她舌尖抵了抵上颚,最后一个字也没说。
因为这句话是谎言。
她心知肚明,她可能很久很久不会再回来了。
“哥,我走啦。”
车门关上。
茶色的单面防窥窗户缓缓升起。
魏烟看着赵彦丞站在大门前的身影渐渐变小,成了一个朦朦胧胧的黑点,然后一转角消失不见。
她默默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发誓这次是她最后一次为赵彦丞掉眼泪。
*
大学生活远比魏烟想象中还要忙碌。
早八的课,晚十的选修,还有参加不完的社团活动,打不完的辩论赛,做不完的兼职。
她交到了新朋友,室友们来自天南地北,每一个人都给了她一块崭新的中国地图拼图。与此同时,和唐糖阮娇的联系也没有短,她的生活拥挤又繁忙。
一转眼,新生入学一周了,社团学姐学长们组织了一个新生见面会,约着在外面吃饭。
魏烟去赴约了才知道,原来是有一位学长想追学妹,这才组了这么个局。她安心当电灯泡,结果那位学长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学长比她了大一级,她刚来学校时,这位学长对她很照顾。她以为这份关心是前辈关照后辈,现在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学长其实是想追求她。
学长大大方方地戳破了窗户纸,“魏烟,我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交往着试试看?”
魏烟看向这位学长。学长挑不出什么毛病,长相周正,成绩好、平时喜欢晒他参加各种运动的照片。
但不知道为什么,魏烟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她委婉拒绝了这件事,“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学长没有继续纠缠,绅士地说:“我明白,是我说的太突然了,你需要再想一会儿。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的表白始终有效。”
魏烟开了一瓶啤酒,喝了几口。
长大的感觉真好。
熬夜没人管,喝酒也没人管。
环顾四周,这场聚会登时变得了无乐趣,她推门出去透透气。
魏烟趴在酒吧外的铁栏杆上,饮酒后发热的脸庞被风吹着,舒服了很多。
她百无聊赖地拨拉着手机屏幕。
突然一条备忘录提醒毫无征兆地弹跳出来。
“9月6日-哥生日。”
她被这条提醒震得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竟然忘了……
完全忘了。
那天直升飞机穿越云层和焰火的场景突然栩栩如生地浮现在她的脑中。她想起来自己在那架直升飞机上对赵彦丞说,今年他生日,她一定会回去陪他过。
她出神地翻开他们的聊天记录。
她同赵彦丞的关系已经变得很淡。
他们唯一的对话已经停留在七天前:
zyc:【周末回家吗?】
魏烟:【不回。】
原来那时候赵彦丞其实是在问,她回不回来给自己过生日……
她有些犹豫地抠着指甲壳。
要发一句“生日快乐”么?
其实应该发一个的。
赵彦丞那么关心他,她如果连一句“生日快乐”都吝啬,就真的太没良心了。
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删,删了敲。
她轻轻深呼吸,最后按下发送键。
魏烟:【哥,生日快乐。】
消息发送进度条缓慢挪动,最后“嗖”的一声,酒吧晦暗的小巷里,另响起了一声手机消息提示音。
魏烟下意识扭头寻声望,巷子口一直停着一辆黑色卡宴,因为颜色与夜色太相近了,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有人倚着车门站着,那儿的路灯坏了,那人的身影便浸没在茫茫夜色里,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和他手指间夹的一管烟头上的火星。
她看见那人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手机屏亮起,照亮了他的面庞,还是那熟悉的眉,熟悉的眼,淡色的棱形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赵彦丞垂眸读完她发的生日祝福,哑然失笑,然后抬眼看她,“不是说好了么,今天要给哥过生日,就这?”
第29章
晚风习习, 繁星如炬。
江城九月街头巷尾常有老婆婆背着竹篓卖栀子花。三元一串,戴在手腕上或者放在车厢里,可以香一整天。栀子花的清香在他们之间宁静地汹涌着。
赵彦丞朝魏烟走去, 一直走到了有路灯的地方,终于看清小姑娘的脸。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天一个样,好几个月没见,魏烟模样又长变了,叫他差点没认出来。
魏烟穿着白色棉布连衣裙, 一条深棕色皮腰带挂在腰间, 将细窄的腰收得娉娉婷婷,裙摆下露出细而直的小腿, 细瘦的脚踝踩着一双温柔的裸色小高跟。
乌黑长发温婉地披在柔嫩的肩上,白玉似的耳畔别了一枚纯银质的发卡, 看起来既美丽动人, 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以前他总觉得魏烟没长大,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现在看来, 这朵他精心呵护含苞待放的小花, 早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彻底绽放了。
五个小时车程的疲惫, 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赵彦丞淡淡地笑了一声, 说:“现在都不叫人了?”
“哥, 你怎么过来了?”魏烟干巴巴地问。
赵彦丞语气温和地说:“刚好来这边出差。”
他没说清究竟是特地来看她, 顺便来出个差;还是特地来出差, 顺便过来看看她。
魏烟僵硬地“哦”了一声, 低下头去。
她还有些不适应再见赵彦丞。
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对待他。
这时几位喝多了的男大学生从酒吧出来。日漫韩漫H文奇俄帬八椅死扒已六就陆伞后巷路窄,他们几人硬站成了一排, 她左边是赵彦丞,右边是墙, 这群人这么迎面走过来,一定会撞到她。
魏烟避无可避,就在要撞上时,赵彦丞拉上她小臂一把,将她往身侧一带,她贴墙站着,赵彦丞高大的身体挡在她的眼前,将她与那些人隔开。
她被桎梏在墙壁和赵彦丞坚实有力的胸膛之间,每呼吸的一口气,都沾染着赵彦丞身上的气息。
魏烟连忙低下头,刻意将视线下移,不去看赵彦丞的脸。但这样的结果反而是看见赵彦丞藏在灰色衬衣挺括领口后的喉结。那颗喉结正随着赵彦丞说话的声音上下挪动。
“没事?”
“没事。”等那些人走后,魏烟立即推了推赵彦丞。
赵彦丞绅士地往后退。
魏烟撇开脸,用湿纸巾擦了擦被墙壁蹭到的手肘,问:“哥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赵彦丞说:“我也是W大的毕业生。”
魏烟垂头,“对哦……”
说起来赵彦丞也算是她的学长。
他们平时会去哪儿玩,他比她门清。
“喝了多少?”赵彦丞眯着眼睛问她。
魏烟心虚地说:“我已经长大了,喝酒也没什么。”
“喝了多少?”
“一点点……”
“喝了多少?”
魏烟不得不实话实说:“喝了一瓶啤酒。”
“嗯。”赵彦丞从怀里掏出一包烟,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你来一根?”
魏烟说:“我不抽男士烟。”
静……
魏烟眼睛一眨,意识到自己说露馅了。
不抽男士烟的意思,不就是平时会抽女士烟。
赵彦丞笑了,但他有时候笑比不笑吓人得多,“原来我们魏小烟同学平时是烟酒都来啊,玩得比我还花。”
魏烟努力往回找补,说:“我就看到别人抽烟,觉得很帅,就要了一根。就一根。”
“一根?”赵彦丞问。
“嗯,就一口。”魏烟说:“还呛着我了。”
“知道什么是真的帅气么?”赵彦丞一本正经地说:“能够抵制住生活中的所有诱.惑,才是真的帅气。”
一到赵彦丞面前,她仿佛又变回了一个小孩子。
她不愿这样。
她理直气壮地说:“可是,哥你自己不也抽烟。”
赵彦丞“嗯”了一声,然后干脆地将那根只吸了一口香烟,掐灭在石英石粉上。他冲她一笑,语气严肃地说:“今天开车开太久了,抽一根提提神,这是最后一根。给你做了一个坏榜样,以后再也不抽了。”
开车?
魏烟看向赵彦丞的眼睛。
赵彦丞那双用工笔画精心描绘出来的桃花眼,眼底冒出了好些血丝。她再仔细看,才发现他虽然依旧西装革履,但衬衣领口没有平时那么挺括,流畅的下颌也微微有些泛青。
他是从老宅开车过来直接就来看她了么?
那路程至少要五六个小时……
魏烟紧紧地抿了抿唇,最后也没问。
反正这跟她没关系,她不要再自作多情。
“小烟,”魏烟的室友吴晓卉出来找她,看见她和一位陌生但非常英俊的男人站在一起,眼睛一亮,好奇地问:“这位是?”
魏烟介绍道:“这是我哥。”
“小烟哥哥好。”吴晓卉眼睛眨了眨。
“你好。”赵彦丞温和地说。
吴晓卉两眼造成冒出很多粉红色爱心,她崇拜地多看了赵彦丞好几眼,才问魏烟,“你还进去不?蒋彻在找你。”
蒋彻是她学长的名字。
魏烟没看赵彦丞一眼,回答:“进去的。我马上就去。”
“好,那我在里面等你哦。”吴晓卉往回走,用嘴型对她说——你哥……omgomgomg……
基本上魏烟身边所有女性朋友还有大部分男性朋友见到赵彦丞都是这种夸张的反应,她都快习以为常了。
吴晓卉一走,赵彦丞就问她:“那个蒋彻是谁?”
魏烟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怎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就提取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是我的一个学长。”魏烟垂着眼,对赵彦丞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
“嗯。”告别后赵彦丞好像还站在原地,但她刻意地没有回头去看。她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眼睛永远追寻一个人。
回到包厢,几个人在喝酒唱歌,魏烟耳膜都快被震聋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回沙发上,吴晓卉挤到她旁边,用手肘撞了撞她,跟她八卦:“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还有一个哥哥呀!”
魏烟笑笑,解释说:“不是亲哥哥。”
“那岂不是更好!”吴晓卉大腿一拍,越发激动了,“你哥长得真的太那啥了!”
魏烟哭笑不得。
吴晓卉说:“那你有嫂子么?”
说到这事,魏烟还是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手指摩挲着啤酒易拉罐边缘,说:“应该没有吧,至少我离家上学的时候没有。”
吴晓卉抓了抓头发,说:“算啦算啦,不找你要你哥的微信了,他太帅了,给我我也不敢找他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呢?”其他朋友见她俩叽叽咕咕,也过来八卦。
吴晓卉兴奋地说:“我刚刚在外面碰到魏烟哥哥了,巨帅,巨巨巨帅那种。”
“那不得赶快把蒋彻叫过来,蒋彻,快去见你大舅子啊!!”
“别闹别闹,”魏烟脑子被吵得有些重,问:“什么时候回去?”
吴晓卉说:“看这样子,今晚多半是不会回去了。待会还要去网吧包夜。”
魏烟坐不住,说:“我不去了,明天早上校友会,我还要去接待。”
“对哦,明天校友会来的都是重量级嘉宾,你先回寝室休息吧。”
另一位社团朋友看到魏烟站起来,有要走的意思,立马喊了蒋彻一声,“蒋彻,魏烟要回去了,你送送她呗。”
蒋彻也站起身,魏烟忙说:“不用,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都不是一个方向。”
蒋彻看了看她,说:“好吧,我也给你一些空间,你刚好回去再想想。”
“唔。”魏烟提上背包离开,她冲大家摆了摆手,说:“你们也早点回去,别喝疯了。”
“知道的知道的,你路上也注意安全啊。”
“经过没人巷子的时候,害怕了就给我们打电话。”
“好。”
这个点正是玩最嗨的时候,各个小包厢都在扯着嗓子唱歌,调跑得好远。
魏烟走出酒吧,微微昂了昂头,让晚风吹拂她发烫的脸。
望着漫天星辰,她想到自己当初计划给赵彦丞过生日。
那会儿她给赵彦丞在网上下单了好多东西,登山服、球鞋、打火机……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对一个学生来说并不便宜,算她花钱最大手大脚的一次。最后这些东西送不出去,不得不全退了,有的商家不愿意退,只能挂在咸鱼上,还小亏了一笔。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会儿可真傻,以为爱是什么明码标价的东西。要真是有钱就能买到爱,那赵彦丞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爱的人。
经过路口,她条件反射地朝赵彦丞之前停车的位置望了一眼。
意料之外的是,那辆黑色卡宴竟然还停在那儿。
赵彦丞还没走?
她下意识看了看表,她回包厢至少留了两个小时。
车灯响了一声,赵彦丞在车里按了喇叭。
魏烟不得不慢吞吞地走到车前,隔着驾驶座的车窗,叫了赵彦丞一声:“哥。”
赵彦丞垂眸看表,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轻不重地一叩,说:“十一点,没误宵禁。”
魏烟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说:“逮我啊……”
赵彦丞说:“上车,送你回寝室。”
“不用。”魏烟说:“我寝室很近,走过去还快一些,而且那路窄,你开车过去不好停。”
赵彦丞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她很少看到赵彦丞流露出这种笑意,有点受伤。可是她刀枪不入的哥,也会有受伤的时候么?
“现在连哥的车都不愿意坐了?今天我生日呢。”赵彦丞笑着对她说。
魏烟觉得赵彦丞这句话让她心里很难受。她心想,就当还他给自己过生日吧。
她再次低头看表,十二点宵禁,从这里回寝室步行只用十分钟,他们有将近一个小时。
她抿了抿唇,说:“哥,我请你吃方便面吧。”
赵彦丞:“?”
魏烟差点把舌头咬了,说:“我刚说错了,我是说,我请你吃长寿面……”
第30章
24小时便利店, 每当有客人进入时,就会响起一声清脆的“欢迎光临”。
深夜月色如水,唯有便利店里灯光明亮。
落地窗前的长桌上, 魏烟和赵彦丞并肩坐着 。
她的面前是一碗红烧牛肉面,赵彦丞面前是海鲜面。
因为赵彦丞是寿星,她还大手一挥,给赵彦丞的泡面里加了一个卤蛋和一根玉米肠。
热水将方便面泡开,两人各自用筷子挑着面条慢慢吃, 交叠的影子倒映在玻璃窗上。
“在学校适不适应?”赵彦丞问她。
即便是吃方便面, 赵彦丞的举止看起来也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姿势耐看一些, 可能是因为手比较好看的缘故。
魏烟埋头吸面条。她不大想同赵彦丞做太多闲聊,敷衍地回答:“挺好。”
“课多不多?”
“不多。”魏烟回答。
“你们专业课老师是不是老何?秃顶的那个?”赵彦丞说, “而且是中间秃, 两边不秃。”
“对,就是他!”魏烟从方便面中抬起头来, 惊讶道:“他以前就秃顶么?”
赵彦丞莞尔, 说:“秃顶好久了。从我上学就开始秃了。但他专业水平非常好, 他的课一定要好好听。”
魏烟忍不住咯咯笑了几声。
她有意不想同赵彦丞说这么多话, 但是不知不觉她的话匣子已经被撬开了。气氛变得越来越融洽, 她吃着面, 忍不住问:“家里好不好?赵叔叔还好吗?他血压一直有点高。”
“前几天去医院做过检查了。”赵彦丞说。
“要紧么?”魏烟闻言紧张起来, 眉梢皱起。
“没事。”赵彦丞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宽慰她,“年纪大了身体毛病就会比较多, 平时多注意就没事。”
魏烟又问:“阿斐呢?他在国外还好么?”
“在国外吃苦,”赵彦丞提到弟弟多少有些心疼, 说:“前几天视频,脸都瘦了一圈。”然后他又笑了笑,略带自豪地说:“本担心他在国外活不下去,但这小子,也挺有韧劲。”
“周叔呢?他还好吧?小黑和小白呢?长大没有?对了,马场里的小马驹生了没呀?”魏烟越问,问题越多。
赵彦丞却不再有问必答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些,说:“连马场的马都问到了,怎么不问问我?”
魏烟唇抿了起来,又埋头默默吃面。
她最想问的当然是赵彦丞,但是她不想表现得太在意。
“那,哥你呢?”她匆匆问,似是顺带提了一嘴。
“我也很好。只是你不在家里,家里变得空了很多。”赵彦丞侧过头,望着她,又笑了笑。他已经吃完面,将纸巾折了起来,斯文地擦了擦嘴。
魏烟立刻扭开头,她每次就是被赵彦丞这种笑给蛊到。
“哥还要这里待多久?”她戳着碗里最后几根面条。
赵彦丞说:“大概三天。”
“那忙完了,哥就快点回去吧。”魏烟抬头催促。
赵彦丞说:“我刚到,就赶我走?”
“哥工作忙嘛……”魏烟讪笑,僵硬地说,“明天哥要工作吗?”
“嗯,有点事要办。”赵彦丞说。
魏烟松了口气,有事就意味着不会见面了,“那,哥你就快去忙你的吧。”
赵彦丞垂眸瞧着她,然后突然一笑,曲指在她眉心轻轻一弹,说:“长大了,都不亲人了。”
魏烟将手掌盖在赵彦丞手指碰到的地方,低声说:“本来就是。”
面条吃完,赵彦丞开车将她送到校门口。
车停下,赵彦丞说:“你等我一下。”
魏烟留在了原地。
赵彦丞下了车,从后车厢里拿了一个袋子,递给了她,“里面是一些水果和生活药品。送你走了之后才想起来,没给你准备药。想是要寄给你,但你没怎么看消息。水果拿回宿舍吃,也分给同学一点。”
魏烟默默接过袋子,那袋子太重了,压得她胸口也沉。
她报道那天,舍友的父母都来了,帮忙整理床铺,办理相关手续,还给她分了许多土地产。她不觉得自己做这些事有什么难的,但是如果有个人能这么惦记着她,总归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
她抱着沉甸甸的袋子,喃喃:“哥,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缺什么,我自己会买。”
“我知道,但毕竟被你叫一声哥呢。”赵彦丞淡笑了一声,又说:“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跟同学老师还有舍友好好相处,但有什么事就说,别把自己委屈了。”
“嗯。”魏烟手指卷着袋勾,轻轻应了一声。
赵彦丞低头看了看表,说:“好了,快到门禁了,进去吧。”
魏烟提着东西快步穿过了寝室门禁。
她扭头望了一眼,看见赵彦丞的车尾灯刚刚亮起。
十二点还差几分钟,时间还没晚,虽然知道在车上的赵彦丞不会听到,但她还是飞快地对着空气,低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哥。”
*
回到寝室,舍友们都还没回,屋里静悄悄的。
她开了大灯,打开赵彦丞给她的袋子,里面装着好多水果和药品。特意买的都是女孩喜欢吃的高档水果,草莓、车厘子和猕猴桃;药物更是琳琅满面,小到创口贴、红糖姜茶,大到胃药和感冒药,一应俱全。
魏烟默默将东西收拣好,去梳洗洗漱。
湿漉漉的长发吹得半干,她敷上睡眠面膜,关了大灯,按亮一盏小夜灯,躺在床上一边听英语单词一边等头发干。
在英语单词的汪洋大海里,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想到今天吃面时和赵彦丞聊天。
赵彦丞明明说过自己不过生日,怎么又在生日这天特意来看望她?
他这是也有点想念她么?
怎么可能……
她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有些生闷气。
赵彦丞这人怎么这样?
总是做这种让人容易误解的事。
她懊恼地扒拉开手机屏幕。
赵彦丞五分钟前刚发了一条朋友圈:【长寿面。】
配图是她买的泡面。
她脸一下烫了起来,恨不得穿进手机屏幕里连面带碗都给吃了。
这种事怎么还好意思发朋友圈呢!
赵彦丞的人设,不应该是吃面条上面都要撒点黑松露么。
手指继续瞎拨拉,她和赵彦丞的共同好友不多,所以看不到赵彦丞朋友们的调侃,只能看见赵彦丞自己的回复。
zyc:【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
zyc:【不是我买的。】
zyc:【谁自己买长寿面?那也太惨了。】
魏烟:“……”
生日吃方便面,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她默默点了个赞,然后敲字:【祝贺哥又老了一岁。新的一年,要多加锻炼身体,努力活到一百岁,生日蜡烛。】
打完再读一遍,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够阴阳怪气的……
点击,发送。
手机又震了震,是唐糖发来的消息。
唐糖:【重磅重磅,我脱单了……害羞jpeg.】
魏烟垂死病中惊坐起:【!!!快让我看看是谁抢走了我的女朋友!】
唐糖分享了她和她男朋友的合照。
唐糖的男朋友是一个有些腼腆的男学生,是她的大学学长,唐糖学的设计专业,他男朋友学计算机。
魏烟一介单身狗,按捺不住好奇,问:【所以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呢?他身上哪一点让你心动呢?】
唐糖:【唔……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啊。】
唐糖:【我刚来新学校,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然后学长很照顾我很关心我,而我也很喜欢跟他在一起。】
魏烟:【所以你就同意了?】
唐糖:【这样还不够嘛?生活本来就不是偶像剧呀,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充满粉红色泡沫,有一个聊得上来又照顾你的人,就已经很好了呀!】
唐糖:【嘿嘿嘿,小烟,你也快谈恋爱吧!别还在一棵树上吊死啊!虽说你的这棵树是长挺好的,但是也要放眼看看整片树林滴!!!】
唐糖的话点醒了她,大学四年。
最美好的几年了,还不谈个恋爱,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想到今晚向他表白的蒋彻。
要答应他么?
蒋彻身上挑不出问题,但也没有那个让她愿意答应,让她有冲动的点。
魏烟有些犯困,迷迷糊糊中,赵彦丞回复了她那条阴阳怪气的生日祝贺。
zyc:【?】
她看见了,故意没回,将手机倒扣在一旁,闭眼睡觉。
*
早上六点,其他舍友从外面回来,这会儿魏烟刚好准备出门去晨跑。
魏烟将水果分了一些给舍友:“你们想吃水果吗?我哥昨天来看我了,给我带了一些水果。”
“哇!这草莓也太大了,看起来就好吃!”
“我减肥呢!”
“减肥也能吃水果呀!水果没有卡路里的。”
“太好吃了!”吴晓卉吃着香甜的车厘子,再次感慨,“魏烟,你哥对你也太好了吧。我怎么没哥来给我送东西吃呜呜……而且,我跟你们说,魏烟她哥,长巨帅!”
“真的假的,到底多帅呀?”
吴晓卉脸皱了起来,说:“帅到难用语言形容了。”
“比XXX还帅?”
XXX是某位当红男明星。
“魏烟她哥更帅!”
“啧,你说话也太夸张了吧!”
魏烟穿好运动服,准备出门,问:“待会儿校友会你们来么?”
“来!听说今天来的都是重量级校友呢!”
“那早点出门,座位可不好抢。”
“知道的,到时候我们到了,打电话找你!”
“ok,我在迎宾处。”
晨跑已经是魏烟的习惯,即便上了大学这一点也改不了。每天早起跑几圈,神清气爽一整天。
她刚跑完步,手机一震,收到蒋彻的消息:【早上我给你带早饭,你想吃什么?】
再看到蒋彻的名字,魏烟还是没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比左手摸右手还平静。
她不想占蒋彻的便宜,或者给他发送什么错误信号,【不用了,谢谢。】
蒋彻没再回复。
魏烟将手机扔回书包里。
校友会需要几名同学在门前接待,指引各位校友进入会场。魏烟又是学生会的门面担当,便让她和另外几位同学站在门前候场。
吃完早饭,魏烟换好迎宾服到大礼堂,学生会的学姐李燕跟她打招呼,“哇,小烟你来好早。”
魏烟:“学姐也早。”
魏烟分到了一摞宣传册,提前按要求在桌上摆好。
魏烟和李燕一起分发着宣传册,李燕神神秘秘跟她说:“今天除了宣传册上的校友,还有一个重量级神秘嘉宾。”
魏烟:“是谁呀?这么神秘?”
李燕:“你知道赵彦丞吗?”
魏烟:“?”
李燕说:“对,就是那个赵彦丞!他也是我们学校的校友!
“听说他实在是太忙了,全国在飞,所以行程一直确定不下来,名字就没写在宣传册上。后来是很临时的决定,才敲定了会来。你知道有多临时吗?那会儿连机票都已经买不到了,他是昨天半夜开车过来的!
“没想到赵彦丞学长人这么好啊,心系母校啊!”
魏烟满脑子嗡嗡响,原来赵彦丞的出差,是过来参加校友会。想到他布满血丝的眼底,这场校友会真的值得他开五六个小时的车么?
“小烟。”有人突然喊她。
学姐抬头一望,冲魏烟挤了挤眼睛,说:“啧,魏烟,你的蒋彻来了哦。”
蒋彻穿着运动卫衣,手里提着一杯豆浆,他从怀里拿出菜包和茶叶蛋,说:“快趁热吃,别一会儿低血糖了。”
周围同学都热切地看着,她如果再不接,会让两人都下不了台。
魏烟只得接过豆浆,勉强喝了一口,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而且我没有低血糖。我在微信上也跟你说了,不用给我送早饭。”
“你们女生不都低血糖?”蒋彻在一旁帮她剥着茶叶蛋蛋壳,说:“我想着你今天早上这么早就来了,肯定还没吃早饭。”
“我真不吃了,马上校友就过来了,你也别站在这里吧,你会影响到我们。”魏烟委婉地劝蒋彻离开。
蒋彻说:“没事,我陪陪你吧,你穿高跟鞋站着累。”
蒋彻也是学生会成员,并且因为比魏烟大一级,同学生会其他成员关系更加熟悉,其他人都在帮蒋彻追魏烟,便起哄说:“蒋彻好细心呀,这年头,这么细心的男生不多见了。”
正说着,老师和辅导员已经簇拥着一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赵总这边请。”
赵彦丞穿着墨绿色西装,系黑色领结,身形颀长高大,气质俊逸无瑕,鹤立鸡群地站在众人之间。
他听到“蒋彻”这个名字,敏锐地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那道锐利的目光一扫,刀尖似的眼神便落在她身旁的蒋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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