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贺宇宙口气很大, 一百万,魏烟根本拿不出来。
这些年,赵国忠和赵彦丞很照顾她, 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笔零花钱。但零花钱再怎么凑,也凑不出一百万。她甚至将她每年拿的奖学金,也加了进去,算来算去也只有五十万。
衣柜里有很多赵彦丞给她买的高顶小礼服和名牌包包,这些如果卖掉, 倒是又能换一笔钱, 可她怎么舍得?更何况,在这节骨眼上变卖, 出钱的买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
魏烟打开钱包,她还有一张从未动过的银行卡, 那张卡上有七万块。这么多年, 这笔钱她一分钱都没花,因为那是贺智欣去世后政府发的抚恤金。
她更不想找赵彦丞借钱, 她只要开这个口, 赵彦丞肯定要问她突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不想让赵彦丞也听到贺宇宙那些恶心人的话。她说好了的, 她要照顾好他。
魏烟看了一整天的民法案例, 看得昏头转向。下午赵孟斐到家了, 赵彦丞晚上有酒会, 晚上没回, 于是吃晚饭时就她跟赵彦丞两人。
饭吃到一半,魏烟有些艰难地开口:“赵孟斐, 你能帮我个忙吗?”
赵孟斐向来懒得搭理她,现下他也目不斜视地埋头呷菜, 浓密的两道剑眉朝上挑了挑,似是催促她有话快说。
魏烟缓缓放下筷子,飞快地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她生怕说慢了一点,她就说不出口了。
赵孟斐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魏烟抠着掌心,轻声说:“借我点钱。”
赵孟斐诧异地拧起眉心,“你找我借钱?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魏烟:“我就只借两天,二十九号就还给你,而且我会付你利息,按银行利息的三倍,你不吃亏。”
赵孟斐冷冷地说:“我看起来像放高利贷的?”
魏烟说:“那算了吧。”
赵孟斐不耐烦地搁下碗,曲指在她面前敲了敲,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哥对你那么好,你想要什么他不给你买?你要找我借?”
他突然紧皱起眉,抓上了她的手腕。
他在国外见过吸了的人,那些人大多神色涣散,宛若行尸走肉。魏烟看起来不大像。
魏烟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见赵孟斐是在检查她手背上有没有针孔,立刻打断了他个的胡乱猜测,“我一个学生,我能干什么?我绝对没有干坏事。但这件事我暂时不能说,也不能告诉哥,所以我才找你帮忙。”
“我凭什么帮你,你谁啊你。”赵孟斐不乐意地端起碗继续吃饭,他爱吃虾,他在家吃饭时,桌上总有焗虾。
魏烟说:“记不记得,你高三那年赛车出车祸,我替你保守了秘密?当时我帮了你这个忙,现在你帮我一下吧。”
魏烟并不想当一个挟恩以报的人,但她现下想不出别的办法。
赵孟斐又瞪了她半晌,直接摔碗上楼。
魏烟不得不另想办法。
“卡号发我。”站在高高楼梯上的赵孟斐冷冷地说。
“好。”魏烟长松一口气。
*
晚上十二点,赵彦丞开车回家。一进家门,就见赵孟斐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他淡笑了声,在玄关换了鞋,说:“回了。”
“嗯。”赵孟斐收起手机,乖巧地叫了他一声,“哥。”
赵彦丞站住,对他说:“过来。”
赵孟斐站起身,大步朝赵彦丞走了过来。
赵孟斐在鸟不拉屎的国外读书,每天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健身房撸铁,整个人练得壮成了一头小牛。见弟弟越长越好了,赵彦丞也挺欣慰,拍了拍赵孟斐的肩膀。“不错。”他随口问:“在国外交没交女朋友?”
“嘁。”赵孟斐不悦地撇了撇嘴。
赵彦丞摇头嗤笑,说:“你现在也十九了 ,可以尝试着跟女孩子交往一下。但我还是那句老话,交朋友可以,但绝对不允许做违背女生意愿的事,也要做好保护措施。”
“知道的。”赵孟斐敷衍地答应下来,他看向赵彦丞,问:“那哥你呢?”
“我怎么?”赵彦丞淡笑着反问。
“哥,你感情生活怎么样?”赵孟斐说。
赵彦丞抬手就往他脑门上来一个爆炒板栗,笑骂道:“没大没小的。”
赵孟斐挨了揍也不恼,反正他挨打挨习惯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赵彦丞,他哥嘴上训他,但心情看起来却非常好。他哥是个性格内敛的人,很少见这么情绪外放的时候,看来他是真的跟魏烟处得非常好。
赵孟斐喉间干涩,一时品尝不出心里的滋味。他并没有多少嫉妒,他永远都不会嫉妒他哥。他更多的,是一种羡慕和欣慰。他羡慕他们的感情,也清楚的明白,他古怪拧巴,说话带刺,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一份相同的感情。但那又怎么样?他哥现在很幸福,就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哥。”赵孟斐开口道。
“嗯?”
“魏烟今天找我帮忙。”
“哦,她让你帮什么了?”赵彦丞没当回事,随口问。打开冰箱拿出一杯瓶装矿泉水。
赵孟斐说:“她管我借钱了。”
“借钱?”赵彦丞扶着冰箱回过了头。
他的反应跟赵孟斐当时差不多,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孟斐说:“魏烟她找我借了五十万。”
赵彦丞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五十万,这放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联想到魏烟晚上老做噩梦,睡不安稳,是有人欺负她了吗?找她要钱?
“好。我知道了。”赵彦丞沉着脸微微颔首。
“哥,”赵孟斐摸了摸鼻尖,扭捏了一会儿,说:“还有件事,这事儿你别发火。”
赵孟斐这次跟赵彦丞告了状,预感魏烟肯定也会报复还击,将他当年的事抖落出来。
“什么事?”赵彦丞有些懒倦地捏了捏眉心,他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一定是没当好,不然怎么下面的弟弟妹妹,一个接着一个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我高三的时候,开了一次野车。当时差点出事了,我的队友撞死了,魏烟当时也在我车上。”
赵彦丞默了一瞬,压着火,沉声道:“你们真他妈有本事。”
“哥……”赵彦丞哀嚎:“不是说好了,不发火的么?”
赵彦丞似笑非笑,说:“嗯,没发火。”
“那,那我上楼睡去了。”赵孟斐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打算飞快上楼。
但赵彦丞又将他叫住:“等会儿。”
“嗯?”赵孟斐脚步一停。
赵彦丞问:“你借她了吗?”
“我借了啊。”赵孟斐说,“我那未来嫂子,我总不能不借吧?”
赵彦丞说:“你哪儿来的五十万?”
赵孟斐:“……”
赵彦丞皮笑肉不笑地说:“阿斐,你在美国的银行账单,我要好好查一查了。”
赵孟斐:……
他觉得自己好倒霉。怎么借也不对,不借也不对。五十万啊!
*
晚上,魏烟将她和贺宇宙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全部导了出来。做这些事时,她一直无意识用指甲掐自己掌心的肉。等到材料全部整理好时,才发觉掌心已经被抓得破了皮。
这时手机震了震,她以为又是贺宇宙,顶着怨气划开手机,才看到是赵彦丞的消息。
zyc:【睡了?】
魏烟立刻回复:【还没有。】
zyc:【想不想过来。】
魏烟:【想。】
她晚上偷偷跑去赵彦丞房间,赵彦丞在床上看平板,留了一盏灯给她。魏烟轻车熟路地钻进被子里,脑袋枕在赵彦丞的怀里,她扭了扭头,嫌赵彦丞的腹肌膈得慌。
她闭好眼,准备入睡,赵彦丞却突然开口问她:“小烟。”最近有什么麻烦事?”
魏烟立刻睁开眼。她有些心虚和紧张,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没啊……”
赵彦丞俯身问她,眼神锐利如刀,“真没假没?”
“真没。”魏烟干笑了一声,垂下眼皮,“我一个学生,能有什么麻烦事。”
“真没有?”赵彦丞抬起手,粗糙的指腹捋了捋她的眉尾,说:“你晚上睡觉,在做噩梦。”
“啊?那我不会还磨牙打呼吧。”魏烟捂着嘴巴。
赵彦丞担忧地说:“我听见你叫我了。”
魏烟手指无意识地继续抓着掌心。她不想对赵彦丞撒谎,但这件事她已经处理好了,顶多再瞒他两天,两天就好。她翻了个身,柔软的手臂挂上赵彦丞的肩膀。她在被褥里将赵彦丞抱住,说:“哥,你这就不懂了吧,在梦里叫你名字,不一定是噩梦的,可能是……”
她的小手像一条柔软灵巧的小鱼,青涩又不得章法地钻进被子里。赵彦丞反手捉住那只乱动的小手。他粗糙的拇指按在了她的伤口上,魏烟轻轻嘶了一声。赵彦丞立刻将她的手翻了过来,就看到了掌心的印子。他蹙眉:“怎么搞得?抓得一道一道的。”
“有点痒。”魏烟继续撒谎。
“吃芒果了?”赵彦丞问。
“没,可能是衣服的问题吧,我也不知道。”她只想将今晚尽快蒙混过关,偎着赵彦丞撒娇,“哥,你亲一亲吧,亲亲就不痛了。”
赵彦丞没每次都顺着她。他松开手,下床给她拿了创口贴,一只蓝色机器猫,贴在她的掌心。他握着她的手,语气郑重又严肃地说:“小烟,答应我,有任何事,都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魏烟眼睛发烫,她将头埋在赵彦丞怀里,轻轻应道:“嗯。”
魏烟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她今晚睡相好一些,眉梢拧着,但至少不会哭着叫他了。
赵彦丞的手机响起,他将魏烟搭在他小腹上的手移开,从床上起来,接通电话。
来电人是周峰:“小赵总,那个出现在老宅外的男人查到了。他叫贺宇宙,有赌博女票女昌的前科,他的身份应该是魏烟母亲的亲弟弟,也就是她的舅舅。”
赵彦丞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他回到床畔,无声地将魏烟又皱起来的眉心捋平。
第52章
从那以后, 贺宇宙几乎每天都来找她要钱。
有时候是要钱还赌债,有时候是要钱买烟,有时候甚至是要钱去女票。
每次魏烟收到贺宇宙的威胁, 都给他打了钱,并且保证每笔钱的金额都在两千元以上。
到了二十八日这天,魏烟按时起床,她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在院子里压腿, 背诵单词, 然后吃掉周峰为她准备的丰盛的早餐。
“周叔,我出门啦。”魏烟在玄关换鞋。
周峰快步走到门口, 问她:“这一大清早的,小烟上哪儿去呀?”
魏烟:“没事儿, 我就出去转转。”
她系好围巾, 掏出手机给贺宇宙发消息:“今天来XXX公园拿钱。”
消息发送成功。
周峰问她:“要不要小张开车送你?”
“不用。”
“那中午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啦!”在周峰的叮嘱声中,魏烟推开门, 走进冷风里。
时日临近年关, 屋外天寒地冻, 位于市中心的公园已经少有人来。快到九点, 穿着皮夹克的贺宇宙终于出现在了公园里。
他远远看到魏烟, 就两眼发光, 浑浊的眼球上下一扫, 吊儿郎当地说:“几年不见, 一下就张开了,难怪会勾男人。行了, 不说废话,我钱呢?”
“喏。”魏烟将手中背包递给了他。
贺宇宙单手掂了掂重量, 半信半疑地说:“就这儿?这里头有一百万吗?”
“当然有。”魏烟回答。
贺宇宙打开背包,立刻歪嘴笑了起来,他抽出一张纸钞,对着光验了验。
魏烟冷漠地看着他,突然淡声开口,“你知道,我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吗?”
贺宇宙忙着数钱,哪儿功夫理她?他不耐烦地说:“你W大的高材生喏。嘁,一个小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你妈当年要读书的时候,我就说了,女娃娃,别读那么多书,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一会儿闹着不肯结婚,一会儿闹着不肯生娃。
“女人老老实实嫁人就好了呀,你看你妈,最后不就这样?嫁了个男人死了,就去傍大款,当然了,你也差不多,哈哈哈……”
魏烟眼中涌出一股酸意,她抬了抬头,让自己的发酸的眼镜去望头顶旭日朝阳。贺智欣给她留遗书的本子上,第一二页是她年轻时写的随笔散文。她就是这么一步步放弃自己的梦想,最后与生活妥协吧。
她将贺宇宙的侮辱当做耳畔风响,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是W大法学生,专业排名全年级第一。刑法那门,我考了满分。”
贺宇宙忙着呢。
他听见了魏烟说话,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没放在心上。
“什么法学生,谁不知道女大学生每天都在干什么。”
“敲诈勒索,属于刑法的范畴。”魏烟:“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找我要钱,我都给你打两千块吗?”
听到这里,贺宇宙涌出一股危机感。他被烟熏黄的手指微顿,抬起头来,但依然一头雾水。
魏烟:“法律上,敲诈勒索公私财务价值两千元以下,不好立案,但金额如果达到了两千至五千元,就够判三年。”
“魏烟,你,你什么意思?”贺宇宙不由心慌意乱起来。
魏烟:“三万到十万,够判三年到十年;三十万到五十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够判十年以上。贺宇宙,你可是找我要了一百万,你现在手里数的这些钱,够你在监狱里数到死。”
“小丫头片子,你诈我呢?!”贺宇宙腾地站了起来,将钱袋一扔,破口大骂。
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魏烟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但他感情上就是不愿相信,不肯信自己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玩死了。
魏烟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呜哩呜哩……”
与晨风同时到来的,是警车尖锐的鸣笛。
等候多时的警.察从警车上跳了下来,将贺宇宙团团围住:“同志,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贺宇宙这才意识到魏烟是跟他玩真的。他大惊失色,朝魏烟扑了过去:“你个小女表子,竟然敢算计老子,女表子生的小女表子。”
“快,控制住他!”几名警察奋力将贺宇宙按倒在地。
魏烟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她的视线无比清晰,她一字一顿,异常平静地说:“贺宇宙,我妈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你的这张臭嘴,根本不配叫她的名字。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好啊好啊……”贺宇宙死到临头,突然回光返照似的力气大增。他竟然猛然掀开身上压制的警察,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就冲魏烟刺了过去,“你真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来?来啊,要死一起死啊。”
魏烟眼前出现一道银惨惨的白光,不及她反应,下一秒,她就被一个一双坚定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
剩下的一切仿佛是电影里的慢动作,贺宇宙刀尖扎过来的画面,被拉得异常缓慢,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把刀划在了赵彦丞的小臂上,涌出汩汩鲜血。
“贺宇宙!”魏烟不可置信,耳膜一阵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两手紧紧抓着赵彦丞的小臂,双眼瞪得发疼,“贺宇宙,你怎么不去死啊!你真该死!”
贺宇宙重新被警员降服,按压在水泥地上,脸颊摩擦着地面的碎石。
魏烟恨不得要将那把刀抢过去,然后在贺宇宙身上戳出一串窟窿。
“好了好了,烟烟,没事了没事了。”赵彦丞从身后将她拖入怀中,不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道道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她跟赵彦丞说,她自己从不做梦。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都反复在做同一个梦。
梦境里,她在一条没有灯的路上奔跑,而贺宇宙在她身后追。
她害怕极了,以为下一秒她就会被贺宇宙抓住。
但每当这时,她就会看到一艘小船漂浮在大海上。
她连忙上了船,小船荡漾离开海岸,宛若一只婴儿的摇篮,在轻轻摇摆。
她从不明白,这只梦境中的小船意味着什么。
直至她感觉赵彦丞轻轻拍她的后背。
原来那些她做噩梦最恐惧的时候,是赵彦丞在轻轻拍她。
泪眼滂沱里,她看着贺宇宙被警员们拷上手铐,塞进了警车。
她紧紧地抓着赵彦丞受伤的手腕,转过身,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
关于贺宇宙的案子,证据充分,情况清晰,基本上就是走司法程序的时间问题。
但进了警局,贺宇宙还死不认罪。他骨子里就瞧不起女人,瞧不起照顾自己的姐姐,还有姐姐生的女儿。
他嚣张地拍了桌子,扬言:“我要找媒体,把媒体给我叫来!我今天一定要曝光他们!曝光这对狗男女!什么敲诈勒索?明明是她敲诈勒索我!你们知道吗?那女孩,是我侄女,她男朋友,是她妈妈情夫的儿子,叫赵……”
“打住打住,您给我打住了哟……”赵彦丞的名字就要被点出来,对面的民警实在听不去了。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一合,揣上笔,对贺宇宙的援助律师说:“你跟你当事人把现在的情况说清楚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贺宇宙的援助律师说:“我跟我当事人再谈谈。”
民警一走,这位援助律师也气乐了,说:“我说大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啊?‘那位’的名儿,你也敢搬出来啊。”
贺宇宙无知者无畏,一拍桌子,大声说:“你不是我律师吗?那你快去给我找媒体,我现在就要曝料他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吗?”
“得,”援助律师摇着头,笑笑,说:“您去,您现在就去,我也挺想看看,天底下有哪家媒体该接这个活儿。”
贺宇宙怔住了。
“还曝光他们家……”援助律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您也真是不嫌命大。任何时候,声音想被众人听到,这是一种特权。
“您这事,咱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您现在进去坐牢,那是国家在保护你,您留在外面,那才是比进去惨啊。”律师同志从业多年,自诩什么品种的奇葩都见过了,但今天还是打开眼界,他不可思议地摇头,感叹:“我天,到底怎么想的?敲诈勒索他们家……”
*
隔着一道单向透明玻璃窗,赵彦丞静静听着魏烟向警.察讲述这段时间贺宇宙怎么骚扰她,威胁她,找她要钱,侮辱辱骂她已经过世的母亲。
她轻描淡写说的每个字,都直戳赵彦丞的心窝子。
别说男朋友了,他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
魏烟现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天天往他怀里钻,他竟然都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那天魏烟跟他说,以后她会好好照顾自己。这话他是当玩笑话听的,他是一个很强悍的人,不可能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看着魏烟默默守护他的情绪和感受,他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升腾起来的,细细密密全是心疼。
魏烟说完基本情况,就从审讯室里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赵彦丞站在外面,警.察局局长似乎是他的老熟人,两人正熟络地说着话,“当年小赵总说家里有人离家出走了,让我们帮忙找,不会就是她吧。”
赵彦丞颔首。
“时间还真过得快,这一眨眼功夫的。”
见魏烟出来,赵彦丞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转身对局长说:“宋局,我看今天也问得差不多了,要是接下来没什么需要配合的,我就带着魏烟回去了。”
“好的好的,小赵总慢走。”
“小烟,过来。”赵彦丞叫她,魏烟朝赵彦丞走了过去。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彦丞垂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缠了一圈白色绷带。
魏烟走到赵彦丞身边,便被赵彦丞牵住了手。她还有些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亲昵,下意识就想缩回去。但她很快想到赵彦丞的手刚受了伤,便又生生忍住。掌心摸到那条粗糙的绷带,让她难过极了。
赵彦丞对宋局说:“上次介绍,还说这是我妹妹。看来今天要重新介绍一下了,魏烟,我的女朋友。”
“呀,那恭喜恭喜小赵总了,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呀!”宋局多少心中会有些诧异。但他是个体面人,心中再如何波涛汹涌,也面上不惊。
“慢走慢走。”
回到车上,魏烟压根没想起来赵彦丞刚刚怎么介绍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彦丞的手。
“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去捧赵彦丞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以为我会处理好的,没想到还是让你受伤了。”
她怕眼泪将赵彦丞手上的绷带给弄湿了,吸了吸鼻尖,又将头扭开。赵彦丞用完好的那只手捧上她的脸,硬将她身体掰正。
他用粗糙的指腹,一一抹掉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温声说:“你今天处理得非常好,很棒,宋局刚刚还跟我夸你,说你今天的表现,是如何应对敲诈勒索的教科书式案例。是……”他自责地轻叹,“是我没照顾好你。无论是作为你的男朋友,还是作为你的兄长,我都没有尽好我应尽的责任。原谅哥好么?”
魏烟拼命地摇头,她眼泪掉得更凶了,怎么也止不住:“不怪你呀。是我非不说,我不说,你上哪儿知道呢?我,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但是贺宇宙骂的那些话太难听了。我一个人听到就好了,我不想让你听到。”
“我都明白,但是烟烟,”赵彦丞郑重地说:“你这次必须要好好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魏烟啜泣着轻轻点头。
赵彦丞说:“你是计划得非常好,提前报警,收集证据,把什么都想到了。但是,凡事都有意外,那个贺宇宙是什么人,亡命之徒。你有没有想过,你意外了,我要怎么办呢?他今天如果是一开始就拿刀呢?那刀如果刚刚扎你身上了呢?你还要不要你哥活?”
魏烟哭着抱紧了赵彦丞的脖颈。
“好了好了,”赵彦丞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们这次是真说好了,以后有任何事情,都要一起面对。”
“嗯!”魏烟松开手,她看向赵彦丞,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大而明亮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一点头,那些珍珠似的眼泪就扑簌簌地往外滚,掉得赵彦丞心疼。
“好了好了,”赵彦丞又揉了揉她的后脖颈,开玩笑地说:“这是谁家的水龙头开了呀。”
贺宇宙的出现,也让赵彦丞对他们的公开心生不安。
他并不担心赵国忠的态度,他更担心的是魏烟的反应。
赵国忠无论怎么冲他来,他都能扛过去。他唯一怕的是,魏烟会为了他而放弃。
“小烟,”赵彦丞郑重地说:“我们之间,我可以一直一直朝你走,朝你走九十九步,一百步,都可以,我心甘情愿。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你不能往后退。”
“好,我不退。”魏烟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赵彦丞这句话的意思,她甚至疑惑,她怎么可能让赵彦丞走那么远呢?她全身心都牵挂着赵彦丞的手,她轻轻将赵彦丞的手捧了过去,低下头,凑过去,冲他掌心吹了吹。
赵彦丞顺势吻了吻她的发顶,说:“我在呢。”
第53章
赵彦丞发动车, 绑着白色绷带的手扶在换挡杆上,说:“我受伤的事儿,就暂时别跟爸说了。爸他做手术后身体没以前好, 怕他听到了又担心。”
“嗯,好。”魏烟点头答应。
这事儿她也不大敢跟赵国忠说。
她把人家儿子给拐了,还害得他手受伤。
哪个当父亲的知道了不生气。
车身平缓地驶入了机动车道。冬日暖阳似火,霞光万丈。
魏烟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拨开副驾驶座挡板上的小镜子照了照。
她今天哭了好一会儿, 眼皮有点肿, 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揉了揉。
“今天这事儿,翻篇了。”赵彦丞突然开口说, “等回去,再算另一笔。”
魏烟:“?”
另一笔?她绞尽脑汁回想自己还做了什么坏事。
等到进了家门, 看见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赵孟斐, 魏烟一下子全明白了。
好小子啊好小子,卖她卖得真够快。
赵孟斐见赵彦丞回来, 在沙发上坐直了身。
魏烟跟在赵彦丞身后, 默默给了他一个刀眼。
赵彦丞接收到, 假装没看到, 故作镇定地转开眼睛, 起身去冰箱拿水喝, “哥, 你回来了啊。”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彦丞手掌上的绷带, 心一紧,连忙问:“哥, 你手怎么了!”
他朝魏烟瞪了一眼,语气意有所指, 说:“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是什么大事。”赵彦丞抬了抬下颌,示意赵孟斐和魏烟两个都坐沙发对面去。
赵孟斐板着脸,坐下。魏烟也不情不愿。
“你们俩,”赵彦丞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七恶群八以丝扒椅六酒刘3每天整理,欢迎加入,沉声说:“还瞒了我什么事,好好说,快过年了,大过年的,不打孩子。”
魏烟连忙卖乖,举起双手,说:“我没有了,真的。”
魏烟讨好的样子太过乖巧,把赵孟斐这个弟弟衬托得跟混世魔王似的。赵孟斐气得一个白眼没忍住,眼珠差点反到脑门后面去了。
赵彦丞转向赵孟斐,问:“阿斐?”
赵孟斐沉默三秒,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挂科成绩单,“今年就挂了两门。”
赵彦丞接过成绩单,扫了一眼,说:“五门挂了两门,是进步了,不错。”
魏烟:?
这回轮到魏烟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从倒数第一进步到了倒数第二,哇,进步好大哦!
“还有呢?”赵彦丞继续问。
赵孟斐再次沉默数秒,掏出几张驾车超速发单,“真没飙车了,但超速了几次。”
赵彦丞说:“罚款都交了没?”
“都交了。”
赵彦丞:“车钥匙给我。”
赵孟斐死瞪魏烟,眼珠都快蹦了出来。
魏烟神清气爽。
赵孟斐极其缓慢地掏裤子口袋,摸摸索索半天,才拿出赵彦丞刚送他保时捷的车钥匙,慢吞吞地搁桌上去,手半天舍不得缩回来。
赵彦丞一把就将车钥匙拿走了,接着问:“没了?”
赵孟斐叹气,说:“没了。”
“真没了?”赵彦丞望着他,问:“除此之外,再有没任何瞒着我的事?”
闻言,赵孟斐心一颤,下意识朝魏烟瞥去一眼。
魏烟坐在他旁边,侧脸姣好,嘴角上扬,黑亮的眼眸里闪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狡黠。挺可爱的,但真的傻到透顶。
赵孟斐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有些事,今天没必要说,明天也没必要说。它们就该深埋心底,永永远远不要窥得天光。
“真没了。”赵彦丞往沙发上一瘫,懒洋洋地说。
“行。”赵彦丞将车钥匙挂在食指上摇了摇,说:“暂时没收,什么时候还给你,看你表现。”
*
算完账,魏烟跟着赵彦丞进了卧室。
沉重的红木门扉一关,赵彦丞立刻将她的手腕拉住。
她转过身,跌进那个炙热的怀抱里。
魏烟一心顾念赵彦丞受伤的手,在他怀中动弹幅度也不敢太大,扶着他的手臂给自己当做支点,问:“怎么了?”
“以为这就算完了?”赵彦丞说。
魏烟:“啊?”
这是要关上门,接着训的意思?
赵彦丞其实没怎么凶过她。甚至说重话,声音高一点的情况,都极少。
但他在外久居人上惯了,身上说一不二专断独行的气势很有压迫感。被这双深邃又锐利的眼神一扫,谁都会有点腿软。
“哥,”魏烟昂起头,软绵绵地哼了一声,企图通过撒娇蒙混过关,“刚刚不是已经训过了么?别训了吧。”
赵彦丞说:“人前训子,人后教妻。刚刚在外面,当然有些话不能说。”
当年那件事的确很严重,差一点点就要闹出人命。赵彦丞今天非要翻旧账说她几句,她也自知理亏。
魏烟委屈地耷拉下眉眼,怨念地说:“好吧好吧,要怎么训?”
赵彦丞低头望着她。魏烟估摸,赵彦丞看她的这个视角,大概在她额头的位置,所以待会儿多半是要弹一下她脑门。
她连忙闭上眼睛,做好准备,只要赵彦丞一弹她,她就立马捂住。
“轻点哦。”魏烟说。
合眼后的视线受阻,于是赵彦丞身上的气息变得尤为清晰,她听到了赵彦丞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听到了他抬手时大衣外套布料的摩挲声。但那预想之中的“惩罚”,久久没有到来。
魏烟不由想睁开眼睛,看看赵彦丞到底什么打算。
这时,一个温柔的吻,落于她的眉心。
魏烟惊讶地睁开眼。
“烟烟,”她听到赵彦丞对她说:“谢谢你。”
“谢,谢我?”魏烟说。
赵彦丞握着她的两只手,拇指指腹轻轻擦在她的手背上,“谢谢你,帮我救了阿斐。”
“哥……”魏烟不知所措地蹙起眉,“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赵彦丞很少用这种声音对她说话,平静之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流。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过了好半晌,她才隐隐明白,这是赵彦丞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了脆弱。
赵彦丞:“在阿斐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走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魏烟轻轻点头,“我知道。”
赵彦丞说:“我父亲同我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我母亲刚去世时,他很受打击。基本上,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每天都在以泪洗面,更不用说照顾自己的小孩。
他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那会儿阿斐只有五岁,虽然我在努力照顾他,但我毕竟只是他哥哥,不是他的父母,我那时也有很多事弄不明白。
“我尽量满足阿斐的一切愿望和要求。他喜欢赛车,我就给他买很多车。我也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阿斐开车太快了,出事了怎么办,打算不许他碰。
“但是我只要看到阿斐,他有想要的东西得不到,而我又明明能给他,我就做不到不给。”
魏烟说:“哥,虽然我没养过小孩,但我觉得你这么做,其实是在溺爱他,会把他给惯坏的。”
“可能吧,”赵彦丞叹了口气,说:“如果那天不是你,如果那天真的有任何事发生在你和他身上,我实在……”
听到这里,魏烟的眼睛又酸又胀。她能抱一抱那时的赵彦丞。赵孟斐那会儿有哥照顾,可赵彦丞又有谁照顾?
“都过去啦都过去啦!”魏烟踮起脚尖,抱住了赵彦丞的脖颈,“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我们都好好的。”
赵彦丞收紧手臂,也用力地回抱着她:“是。”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魏烟想到以后他们是一家人,赵孟斐是赵彦丞的弟弟,就也是她弟弟,而且她本来就比赵彦丞大一点。
“阿斐似乎还是不太喜欢我,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他会生气吗?”
“不会。”赵彦丞摇头,他有些好笑地说:“你是不是有点天然呆?”
“什么啊?”魏烟觉得赵彦丞说她天然呆,是在笑话她笨,立马板起了小脸。
赵彦丞笑着解释道:“阿斐没有不喜欢你。他性格有些别扭,有时候喜欢谁,反而故意不愿意搭理谁。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喜欢你。甚至我们能在一起,都是因为他告诉了我,你钱包里有我的照片。”
“原来这样。”魏烟皱了皱鼻尖,说:“他别赶我出去就行。他要是赶我走,我就把你一起带走,气死他。”
赵彦丞笑着摇了摇头。
“我去一下洗手间。”赵彦丞暂时松开了搂抱她的手臂。
赵彦丞手受伤后,魏烟就化身成了他的小尾巴。他去哪儿,她一定要跟着,就连他去了卫生间,魏烟也在门外问他,“哥,你在卫生间里干什么呀?”
赵彦丞挺喜欢魏烟缠着他,如果可以,他巴不得能把魏烟当手机挂链,走哪儿带哪儿。
可是他在卫生间里解决生理问题,而魏烟一直在外面跟他说话,还不停叫他名字,这就令他很受影响,甚至有点思路跑偏。
“烟烟,”赵彦丞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说人去卫生间能干什么?”
魏烟微怔,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心了起来,说:“但是你的手不能沾水哦!”
关着的门响了一声,锁开了,赵彦丞一把将她抱上洗手池上。
他声音沉得麻人耳朵,“我右手不能碰水。”他说。
“啊?”魏烟正想说她知道呀,她刚刚就在说这个。
赵彦丞说:“所以这次得慢一点。”
下一瞬,赵彦丞左手的手臂紧紧揽上了她的腰。纤细柔软的腰往冰凉的镜面倒去,折成了一面充满韧性的弓。白色医用绷带增加了摩擦力,那只手缓缓摸上她月退时,带来的是另一种感觉,宛若磨砂纸在打磨着丝绸,更加摄人心魂,惊心动魄。
等两人从卫生间出来时,魏烟脸涨得通红。赵彦丞用一只手,也有办法让她招架不住。她生气起来就没大没小,气呼呼地叫他:“赵彦丞。”
“嗯?”赵彦丞慢条斯理地系领结,她送的那条葡萄紫。那条领带颜色艳,很衬他。手指在领带之间穿梭,那个动作让她脸颊上又浮出两团绯色。
“你,你就坏死了。”魏烟说:“还不赶快换一条绷带!”
*
赵家老宅院中花卉因时节不同而花种不同。逢春夏多种木芙蓉栀子花和牡丹,到了秋天爱种菊花,冬日花草常枯萎,便又换大阔叶树四季常青,这样一来,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美景可赏。
三楼卧室,赵国忠正在静养。家庭医生刚来给他测过血压血脂,护工又给他准备营养水果,但他仍嫌屋里太闷,说:“把窗户打开吧,一屋子病气。”
“是。”
窗户打开,赵国忠下了床,撑着一拐杖,缓步走到窗边,欣赏窗外景色。
日暮西垂,金色的余晖中,他看见阔叶常青树下似乎站了两个人。他定睛瞧了瞧,看清楚是赵彦丞和魏烟正在树下说话。
“这两孩子,”见状赵国忠面露欣慰,说:“当初接小烟来的时候,我生怕彦丞不同意,现在看,他们关系处得多……”
最后一个“好”字,淹没在赵国忠的喉咙里。
在那隐蔽的绿荫下,赵彦丞低头吻了吻魏烟的唇。
第54章
赵国忠手术后需要长期在屋里静养, 他不愿意被赵孟斐和魏烟看到自己病恹恹的样子,让赵孟斐和魏烟不要来看他。
赵彦丞每晚都会过来,听一听家庭医生和护工汇报赵国忠今天的身体状态。
赵彦丞今晚来探望赵国忠, 给赵国忠测了血压,拧着眉头说:“爸爸今天血压怎么这么高?”
赵国忠说:“人老了,不中用。”
赵彦丞没接话,把医生叫了过来。
他同家庭医生说话时,赵国忠开口了, 说:“明天大年三十, 你去祖宅看你奶奶,都安排好了没?”
“安排好了。”赵彦丞说。
“那你顺便也见一下小周。”赵国忠说。
“谁?”赵彦丞眼也不抬, 随口问。
赵国忠说:“你周伯的女儿。比你小三岁,学历高, 人长得也漂亮。”
赵彦丞低头看数值, 敷衍道:“爸,我都说了, 别再给我安排这些。”
赵国忠沉默了半晌, 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突然开口, 说:“怎么, 你自己都安排好了?”
赵彦丞一静, 缓缓抬起头来。
赵国忠要从床上下来, 伸手去摸床畔的拐杖。
赵彦丞说:“爸, 你下床做什么?”
赵国忠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说:“聪明一辈子的人,一犯起糊涂, 那一定是个大糊涂。彦丞,你,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呢?你这不是,这不是瞎胡闹么?”
赵彦丞这才合了体检报告,他微抬下颌示意屋里的帮佣、护工和家庭医生都出去。这些人鱼贯而出,赵国忠的卧室陷入一片寂静。
如果不是魏烟强烈要求,这事赵彦丞就没打算瞒。纸永远包不住火,与其拖着让这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不如直接来个干脆。赵国忠发现了,他反倒觉得省了开口这个麻烦。
赵彦丞缓缓吐息,淡声说:“怎么就瞎胡闹了?小烟跟我,一没血缘关系,二不在一张户口本上。为什么不行?”
赵国忠手中硬邦邦的黄桦木拐杖敲地,震得砰砰直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妈妈的关系?当年,你可是去她家找过我,你……”
“我当然知道她母亲跟您的关系,”赵彦丞打断赵国忠的发难,“但当年的事,跟现在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好,好……你赵彦丞牛,你不在乎,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赵国忠拍着自己的脸,说:“我今年六十了,半只脚入土的人,我儿子跟我情妇的女儿搞到一起,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您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赵彦丞说。
“不能不在乎呀!”赵国忠苦口婆心地说:“彦丞,你可是星辰集团的大股东,你的一举一动,整个集团都会受牵连。你不在乎,你无所谓,你真爱无敌,那你手底下那几万名员工呢?他们还有家人,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巴,全指望着你赵彦丞吃饭!”
“彦丞,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一爱上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但是爱情是一种冲动,这种冲动总会退的。它消退之后呢?那要再怎么办?你要面对的,是切切实实的旁人议论和诋毁,是事业的停滞受挫。”
“我会处理好。”赵彦丞喉咙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他承诺:“我会将损失降低到最低。”
“那你自己能过得了你良心这一关!”赵国忠低吼起来:“如果放在古代,她魏烟就是你妹妹!她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在叫你哥哥!这种事你到底怎么做出来的?这不像你啊!”
这一次,赵彦丞沉默的时间很长。
死寂一般的屋里,回荡着时钟滴滴答答的空旷的回音。
赵国忠的每一声斥责和痛骂,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赵彦丞身上。
他当然有过挣扎,有过犹豫,有过自我厌弃。只是在努力挣扎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宁愿承受这份痛苦,也不愿意去忍受一个不可能和魏烟在一起的生活。凡事需要付出代价,这是他愿意付出的筹码。
“我知道,但是我离不开她了。”赵彦丞说。
“你,你简直是执迷不悟!”赵国忠猛地砸了一只保温杯。那只保温杯砸到了他受伤的手上。那一处伤口还没好全,白色绷带立刻渗出了丝丝淡红。
“你手又是怎么搞的。”赵国忠不禁心疼,这是他最疼爱最重视的大儿子。他正在气头上,不愿表现出悔意,一对炯炯虎眸直直地瞪着。
赵彦丞走到柜前,从敞开的医药箱里取出新的绷带,然后解开旧绷带,将白色的新绷带一圈一圈绕在手掌上。
“爸,您总说,您盼我结婚,是希望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这么多年,我该做的事,我一件没躲,每件都扛。我从没觉得我需要被谁照顾过,我也从不知道被人照顾是种什么感觉,是因为小烟……”
即便在这种时候,只是提到魏烟的名字,赵彦丞胸膛都涌出一股暖意。
“是因为她,我才知道,原来真心被人放在心上,是件这么好的事。”赵彦丞给自己换好了绷带,手垂在腿侧,“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爸,你分不开我们的。”
“怎么也不肯分手?”赵国忠问。
赵彦丞摇了摇头。
钟表的时针又转了一圈。
“彦丞,”这一回,赵国忠终于亮出了他的杀手锏,“那你有想过你妈妈吗?”
死亡,似乎是每个家庭都最不愿谈及的事,以至于“死”这个字,都被视做一种忌讳。
张凤丽的死,是这个家最悲痛的一道伤。
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论过张凤丽。
明明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吊唁她,但偏偏她的名字不能被提及。
现在,赵国忠宁肯将这道陈年旧疮生生挖开,露出下面流脓的腐肉,也要让赵彦丞知难而退。
赵国忠老泪纵横,悲呛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她在一起了,你在天上的妈妈要怎么想?难道到了清明,你还要去给她妈妈上坟?”
赵彦丞看着眼前的赵国忠,又好像在看过去的赵国忠。
在张凤丽的葬礼那天,赵国忠哭得泣不成声。他跟张凤丽感情一直很好,无法接受自己挚爱的妻子就这么永远离开了自己。
赵国忠的痛苦让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落泪,他们每个人都对赵国忠表示出悲痛:“逝者已矣,要节哀顺变呀。”
而他站在母亲黑白照片旁边,眼眶是干涩的。
比起痛彻心扉的悲痛,当时他更多的是茫然和恍惚,胸腔中巨大的无名情绪正在四处乱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这些前来吊唁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好孩子,以后你也要好好照顾你爸爸,你爸爸他太可怜了。”
于是这句话,似乎剥夺掉了,属于他悲伤的权利。
这么多年,他默默无声地咽下属于自己丧母的痛苦,承担着照顾父亲和弟弟的职责。他毫无怨言,作为长子,这就是自己的责任。
他以为自己是真的不在乎一份无意义的同情,但人的所有情绪都必须要有一个出口,只要没有出口,它就会一直在体内沉淀下去,变成一块久经不散的淤青,一碰就痛。
然后魏烟出现了。
这个和他一样,有着同样感受和烙记的人。她总是全心全意依恋着他,信任他;即便个子小小,却妄图保护他照顾他,给他带来温暖和关怀。
在她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又可以呼吸了。
“你不该在我面前提妈妈,你不行。”赵彦丞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声音其实在颤,“因为你才是那个背叛我妈的人。而我妈要是在天上看我和魏烟在一起,她只会为了我高兴,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爱的人。”
赵彦丞往房外走。
“彦丞,你真的,真的变太多了……”身后赵国忠说:“我甚至更希望,你现在能像当年那样,跟我吵跟我骂,掀桌子砸东西都可以,也不要像现在这样……”
这么冷静,又这么决绝。
“人总要长大的。”赵彦丞扶着门,说:“爸,您今晚就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带着小烟和阿斐去祖宅给奶奶拜年。”
“这事你别想春节捅开。”赵国忠说:“你奶奶经不起吓。”
“嗯,我知道。”赵彦丞说完,关上了房门。
*
隔天就是除夕。
清早出发时还是阴天,不一会儿就落了雨,江城湖多江多,一路上,不知道途经了多少湖泊。碧如翡翠的湖泊一遇雨天,便蒙了一层雾,远远望去烟雨蒙蒙。
赵孟斐说他要先去见朋友,而且不想当电灯泡,要另坐了一辆车。于是赵彦丞的车上只坐了魏烟一个。
赵彦丞没告诉魏烟他跟赵国忠吵架的事。说来也是可笑,他天天跟魏烟叮嘱,要她有事别瞒着自己,结果现在轮到他瞒着。
魏烟抱着准备给赵彦丞奶奶的礼物,紧张得掌心冒汗。她前两年过年没见到赵彦丞奶奶,老太太时髦,过年的时候出国玩去了,今年冬天有点感冒,没让她去。
魏烟说:“待会儿见到奶奶,我要说什么呀?”
赵彦丞说:“就说,奶奶新年好。”
“奶奶新年好。”魏烟小声念着。
赵彦丞听见她自言自语,笑了一声。
魏烟说:“奶奶真会喜欢这个礼物吗?”
“肯定的。”赵彦丞笃定道。
魏烟说:“但是,这是智能手机诶……”
她问赵彦丞要给奶奶买什么礼物的时候,赵彦丞说买这个,她觉得挺不可思议。
“奶奶都快八十了吧,还会玩智能手机?”魏烟说。
赵彦丞说:“玩得可熟练了。之前给她买了个老年人智能手机。奶奶不要,嫌屏幕太小了。今年奶奶点名要华为,超大屏幕,说这样字才看得清楚。”
魏烟噗嗤笑了起来,说:“奶奶好潮啊。”
行驶两小时后,乌云渐散,云朵隐隐透出一圈金边。
轿车驶进一片苏式园林的中式建筑群中,一扇古朴红木大门前,两位穿黑色制服的帮佣正在等候。
第55章
两扇中式古董雕花红木大门缓缓开启, 入目绿植茂盛,古木参天,树根盘根错节。
魏烟一边走一边看, 中式园林讲究景深,三步一景,五步又一景。
园中景致多变,走几步就是一景,迢迢流水从小桥下湍急而过, 嶙峋乱石有的做仙人指路, 有的做童子点头。
行几步便是一幅画,圆形拱门做画框, 框住斜插过来的几枝常青树、梅花杈,恰好构成一副精美绝伦的国画。
这间祖宅看起来有些年头, 但绝不会给人中式鬼片中死气沉沉的感觉, 相反充满了烟火气,树上挂着红灯笼、彩色塑料小灯, 还有一辆小孩儿的黑色玩具车, 一根孙悟空金箍棒靠墙放着。
魏烟跟赵彦丞刚到祖宅的主楼前, 远远就听见屋里说说笑笑, 电视机里西游记动画片主题曲传来出来, 调皮的小孩满屋子跑来跑去。
今天是大年三十, 祖宅来的都是本家亲戚。老太太当年是名门闺秀, 曾祖父是清朝的大官, 她丈夫是我党潜伏在国民党的卧底,当年一直做到了高级官员。
老太太膝下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赵国忠是大儿子,从政;二儿子则是经商, 三儿子去搞学术研究,现在也是院士。唯一的女儿性格倒是接了她的代,挺叛逆,在美国做外贸,结了三次婚,听说她每次离婚,都分了一大笔钱。
一名穿红色旗袍,身披银狐坎肩的中年女人正巧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了赵彦丞和魏烟,立刻扭头冲屋里喊:“妈,彦丞和小烟回了。”
“回了呀!”主厅红木圈椅上,老太太穿了身绛紫色唐装,正在喝茶。
老太太生了一张福相,面颊纹路纵横,但依然隐隐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她耳垂厚而大,挂了一对鸽子蛋大小的翡翠圆耳环,脖颈上套着一圈翡翠福牌,说话时,手指捻手腕小叶紫檀一百零八颗佛珠。
“喵呜。”一只漂亮神气的三花猫窝在老太太的膝上,赵彦丞和魏烟一进来,那猫警觉地支起脑袋,嗲里嗲气地叫了一声,然后一展肉垫子,无声无息地就跳到了地上。
“奶奶。”赵彦丞也喊了一声。
他跨过快到膝盖那么高的门槛,在无人看过来时,不动声色地悄悄捏住了魏烟的掌心。
赵彦丞的手很温度,从他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缓解了魏烟心头的紧张。
两人的手一握,然后迅速分开。
魏烟放松下紧绷的神经,也露出微笑,抱着准备送给奶奶的礼物进了屋。
“回了好,回了好。”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那双慈祥的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孙儿赵彦丞后,便转向了站在赵彦丞身侧的魏烟。
魏烟立即上前一步,乖巧地向老太太问好:“奶奶新年好。”
这句话她来时练了一路,没想到真说时这么轻松。
“魏烟是吧,来来,让奶奶瞧瞧,”这算是老太太第一次见她,她握着魏烟的手,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小姑娘长得真挺好,白白净净的。”
“姑妈,”她叫那位穿红色旗袍的女人也看,说:“你看她,像不像昨天送来的那副年画里的小姑娘?”
姑妈解释:“你三伯伯的同学是个挺有名的画家,过年送来了一副画。画的是仙子送锦鲤,寓意新春送福。那画上的仙子,画的是个小姑娘,长得跟魏烟是有几分像。”
“还站着做什么?来,坐我边上。”老太太将魏烟叫了过去。
姑妈说:“你奶奶呀,一直就想要个小姑娘,结果好了,我那几个哥哥家里的都是儿子和孙子。”
魏烟坐在老太太身旁。老太太养的三花猫,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蹭着她的腿。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哎,你妈妈的事,国忠都跟我说了,也是怪可怜。你别看电视上瞎演,咱们家不兴讲那些迂腐的东西。既然国忠把你接了进来,你直管把我这儿当自个家就好了。”
魏烟不知该说些什么,赵彦丞恰到好处地开口了,说:“奶奶,小烟给您买了份新年礼物,小烟。”
“哦,对!”魏烟连忙拿出礼物袋,双手送到老太太手里,“这是我给奶奶买的小礼物。”
“手机呀?阿珍,快把我的老花镜拿来。”老太太戴好老花镜,拿着手机爱不释手,叫魏烟给她手机装卡开机,先把微信和抖音下载好。
“这个好,屏幕大,”老太太耳朵不像年轻人灵敏,习惯将声音调得很大,“这款比去年彦丞买的那个好用多了。”
赵彦丞坐在一旁的红木圈椅上,正懒散地剥着橘子,闻声不由叹了口气,笑着说:“奶奶,您点我呢?”
“就是。”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一群人也跟着哄笑。
“你爸爸也是。”老太太说:“七老八十的人了,心里一点数没有,还满世界出差!”
老人听不得小辈生病出事,怕影响了心情,反倒把身体给搞垮。所以赵国忠做心脏搭桥手术的事,就没告诉她。赵国忠现在出门还要用拐杖,甚至有时候要插气管,更不敢让老太太看见,所以今年过年不过来,用出差的由头瞒了过去。
赵彦丞笑笑,说:“奶奶,您顾好您自己身体就好。”
老太太拉着魏烟说话。姑妈私下跟赵彦丞低声说:“你爸身体现在怎么样?”
赵彦丞说:“还可以。”
姑妈说:“我听说,大哥病的时候,赵倩跑去找你了?”
赵倩是赵彦丞的表姑,赵国忠生病做手术的时候,她跑去医院找赵彦丞,拦都拦不住。
“嗯。”赵彦丞应了一声。
姑妈说:“真是的,你甭管她。她找你不管用,后来也来找我了。哼,我直接把她骂回去了,她儿子什么样子,也不看看?”
“小叔小叔!”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奔了进来,一头撞在赵彦丞小腿上,然后两手将赵彦丞的腿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哎哟,”赵彦丞莞尔,“小叔抱。”他一把就将小男孩提溜起来,夹在手臂下,然后模仿坐飞机,将小孩抱着晃来晃去。小男孩儿哈哈直笑,糊了一下巴口水。
“唔哩唔哩!”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给飞机配音。
看到这一幕,魏烟吃了好大一惊。她从没想过赵彦丞跟小孩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更没想到赵彦丞竟然在逗小孩儿方面这么有一套。
姑妈也笑了起来,告诉魏烟,“那是二伯家的小孙。”
她又数落起赵彦丞,“彦丞,不是姑说你。你这么会带别人家的小孩儿,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赵彦丞没个正形,说:“小孩儿当然是别人家的好玩。”
大家又是一阵笑。
“说到这事,我还差点忘了,”老太太说:“今天下午,你周伯的女儿要过来。”
周伯的女儿?
魏烟飞快提取关键词,耳朵竖了起来。
这是要相亲的节奏?她瞟向赵彦丞,赵彦丞也朝她这边睨了过来,喧闹的人群里,两人目光一撞,然后默契地同时移开。
“我天。”赵彦丞将小侄子放到地上,小侄子还要玩,陀螺似的围着赵彦丞直打转。
“大年三十的,她不回自己家过年,跑这儿来做什么?”赵彦丞没好气地说。
“你这话说的,”老太太佯装生气,掰着手指跟赵彦丞算起数来,“彦丞,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呀,三十了吧?一天到晚,就知道赚钱赚钱,我们赵家是多缺你这几个钱?你自己的事,你不该考虑考虑?”
赵彦丞无可奈何地说:“奶奶,我今年二十八。您别把我给说老了。”
魏烟抿唇忍笑。
老太太瞪他,说:“我给你算的虚岁呢。”
赵彦丞油盐不进,说:“她来就来,我下午反正不在。”
“你这孩子!”老太太气急了,指着赵彦丞,扭头跟魏烟说:“小烟,你可别学你哥,他这个不听话的。小烟,你有男朋友没有呀?”
“我……”魏烟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说实话,于是求助地看向赵彦丞。
赵彦丞便帮她将话接了过去,说:“她还在读书呢。”
“还在读书呀。”老太太说:“在读书那就先安心读书,任何时候多读点书都是好的。小烟学的什么专业?”
魏烟:“法学。”
姑妈一拍掌,说:“法学?那以后是要做律师的。下次我再打离婚官司,就来找你。”
“尽胡说八道!”老太太被气笑了,说:“你三伯伯就是法学的,他现在钓鱼去了,待会儿他回了,你跟他聊聊。”
“好,”魏烟感激道:“谢谢奶奶。”
“阿斐呢?”老太太又问。
赵彦丞说:“阿斐刚回国,忙着见朋友,到了饭点就来。”
“那阿斐有没有女朋友?”老太太问。
“我天。”赵彦丞笑着摇头道:“奶奶,您今天这是非要当媒婆啊?”
老太太嗔道:“你自个儿不谈,还不许别人找幸福了?”
赵彦丞说:“真头痛,开了一上午的车,我先回屋歇会。”
老太太:“赚钱的时候,就不头痛,一跟你谈人生大事你就在这儿叫头痛。不过你们也开了半天车,都先回去歇会儿。阿珍,你送小烟去副楼。”
赵彦丞说:“我带她过去,顺路的事。”
“好。”
*
副楼跟主楼就紧挨着。副楼小两层,墙面上爬满了青色的树藤,可惜这些树藤冬天没了叶子,不知道春夏之际绿茵茵一片,该多漂亮。
魏烟跟着赵彦丞上到二楼,进房后,赵彦丞关了门。
“副楼这边是客房,”赵彦丞说:“行李里的东西也不用现在就拿,放着就行,反正晚上还去我那屋。”
魏烟忙说:“这样不好吧,这是你奶奶家呢,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行,”赵彦丞说:“那我晚上过来,一样的。”
“哥,你真是的,”魏烟想了想,说:“那还是我晚上过去找你吧。我去找你,还有个说法。你来找我,那真是不像样子了。”
“嗯。”赵彦丞应了一声,帮她将行李箱放好。
魏烟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抱住一只柔软的粉色抱枕,在床畔坐下。
赵彦丞放好箱子,又帮她检查门锁和窗锁。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东西太老了,就容易坏。
看着赵彦丞走动的背影,魏烟突然忍不住抿唇直笑,并且越笑越开心。
赵彦丞走了过去,问她:“笑什么呢?”
魏烟言笑晏晏地说:“哥,你今天带小孩的样子,真的好熟练啊!真的,我只要想起来,就好想笑,不行了不行了,要笑死我了。”
赵彦丞听到这话竟也没恼,反倒淡色的嘴唇还勾出了一点笑。
他两手撑在她的身侧,然后缓缓俯身,朝她靠了过去。
魏烟下意识地腰往后倒,长时间未睡过人的红木大床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嘎,两人同时滚进了大木床里。
赵彦丞的手掌缓缓从她的腰侧,游弋到她的小腹上。
掌心灼热的体温,隔着冬日柔软的米色毛衣,蒸在她的皮肤上,“那要怎么办?往这儿也放一个?”
魏烟笑了好一会儿,现在呼吸还未彻底平静,腹部大笑时起伏,紧紧贴着赵彦丞滚烫的掌心。
“痒呢……”魏烟像灵活的水蛇一样动来动去,咯咯直笑,说:“不要,我还小呢!”
两人唠了一会儿,魏烟说:“真不能再闹了,快起来,该换绷带了。”
她在床榻上四处摩挲,找他受伤的那只手。
赵彦丞眸色沉了下去。情感上,他不想再瞒了,他巴不得现在就被发现,甚至不惜使一点手段,毕竟意外在任何时候都是非常容易发生的。但理智同样也告诉他,为了他们的以后,他不能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急什么。”眼皮垂下,干燥温热的嘴唇,落在了魏烟的小腹上,“现在离吃饭还有一会儿。”
第56章
赵彦丞吻得很轻, 比起亲吻,更像是在用干燥温热的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碰触她。
魏烟怕痒, 赵彦丞唇落下来时,她的小腹蜷缩,腹部跟着凹陷下去,仿佛一汪盛着晨光的湖泊。她想将他推开,但当她的双手推在赵彦丞头上时, 又脱力地停住了。无力的指尖穿过了那乌黑的短发。他的发质偏硬, 攥在掌心里有些扎手。
赵彦丞唇沿着她小腹的缓缓朝上,那双滚烫的手掌紧贴着她的最上方的一根肋骨, 然后轻轻握住。
魏烟抖了起来,顿时被带得意乱情迷, 忘记自己正要去检查赵彦丞的手。
她转而摸上那段正在用力的劲瘦的腰, 腰侧那处的肌肉拉得极紧,内凹出了一道沟槽, 那强健的力量就由这一根根筋骨蓄力待发。
“嘎吱……”
不知是谁先翻了个身, 古董大木床传来响亮的一声响。
魏烟从噪音中稍稍回神, 她仰躺着平复了一会儿呼吸, 然后侧过身, 又去抓赵彦丞的手。
赵彦丞也有些动情失态, 没防住, 缠着绷带的手被魏烟握住。
“现在真不能闹了。”魏烟一开口, 嗓音发哑,“待会儿还要吃年饭呢。我先看看你的手。”
魏烟将绷带解开, 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她慌慌张张地从木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整理裙摆裙摆下床, 一边将行李箱翻得咚咚响,说:“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裂开了。”
赵彦丞见没瞒住,就编了个理由,说:“小事,不知道在哪儿碰着了。”
魏烟拧着眉说:“那是在哪儿碰着的呢?好不容易养好的,这一裂开,又不知道要养多久。你这是刀伤,不能不管的。”
赵彦丞安抚地捏了捏她掌心,温声说:“真没事,慌什么?”
魏烟找到云南白药,挨着赵彦丞在床边坐着,将药倒在新绷带上,然后一圈一圈给赵彦丞缠好。
“你下午真要见那位周小姐呀?”她问了一句。
“谁?”赵彦丞问。
“你说是谁。”魏烟皱起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赵彦丞笑笑,说:“还挺能吃醋的。”
“我本来就是个醋罐子呀,”魏烟理直气壮地说:“我谁的醋都吃,逮谁吃谁。”
“都吃过谁的醋?”赵彦丞顺着这句话话问。
魏烟现在也不再将以前暗恋时的小心酸放在心上,她数给赵彦丞听:“刚开始是吃阿斐的醋,羡慕他是你亲弟弟,就也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哥哥。但现在我也不羡慕了,”
她抬起头,冲赵彦丞笑,精致的鼻梁上起了几道可爱的猫咪纹,露出白皙的牙齿,“幸好我不是你亲妹妹。”
赵彦丞亲了亲她,继续问:“还有呢?”
“再就是何虹姐吧,以为你会喜欢她那种漂亮成熟类型的。”魏烟说。
赵彦丞说:“以后别再想七想八,我们之间谁都没有。”
“嗯。”魏烟说:“我以后尽量不吃醋了。”
赵彦丞说:“我也吃过醋。”
魏烟有些意外:“是么?”
“嗯。”赵彦丞说:“那会儿看到你跟班上的男孩走得近,也心里不舒服。不过我自己骗自己,说这不叫吃醋,而是兄长对妹妹的责任心。后来也会觉得,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应该也会更喜欢同龄人。”
魏烟眨了眨眼睛,朝赵彦丞凑了过去,然后环着他的脖颈。她一直以为,赵彦丞不会多在乎,至少不会像她这么患得患失。“那我以后,再不说你年纪大了。”魏烟眨着眼,认真地说:“给你过生日,都过实岁生日。”
赵彦丞眼神警告。
魏烟咯咯偷笑。
“哥,你奶奶人真好。”魏烟垂下眼皮,手指轻轻划着赵彦丞掌心的绷带,“但奶奶对我越好,我反而越觉得愧疚,我甚至希望她对我坏一点,至少这样心理负担会小一点。像现在这样,我总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们的好意。”
“别多想。”赵彦丞握着她的手,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总有解决的办法。”
“嗯。”魏烟点头,她转身看赵彦丞,说:“我答应你,以后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也要答应我哦。”
赵彦丞默了一瞬,淡声说:“当然。”
魏烟放下心,倚过去碰了碰赵彦丞的嘴角。赵彦丞揽着她的腰,追了过来,反客为主地又啄又吮。等两人呼吸越来越快,赵彦丞终于停了下来,他用前额抵着她的,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想继续待这儿,还是想出去?”
看现在这趋势,继续留在这儿怕是要真擦枪走火,魏烟说:“还是出去转转吧,马上要吃年饭呢。”
赵彦丞:“嗯。”
距离吃年饭其实还有一会儿,魏烟和赵彦丞重新回到主厅时,几位小辈正陪着奶奶打麻将打发时间。
老太太坐主坐,姑妈坐西边,二伯妈和三伯妈分别坐南边和北面。赵彦丞一来,三伯妈就不玩了,要去看看家里的混世小魔王又跑哪儿去,将位置让了出来。赵彦丞替上,坐到了奶奶对面。魏烟不会打牌,坐在奶奶旁边看大家玩。
牌桌上蒙着一块红色灯芯绒桌布,一副象牙白麻将每一粒都精致得像工艺品,洗牌,摸牌,劈啪作响。
魏烟不太懂游戏规则,看着大家打了几圈。自家人玩,都是玩个热闹,钱来得不大,一圈下来,金额最大也就百十来块。
又哗啦啦洗了一次牌,姑妈打出几张牌,赵彦丞都吃了,似乎是要赢。姑妈气得笑,直推赵彦丞,说:“彦丞,你下去你下去。”
赵彦丞正好坐在强光灯下面,酷烈的光影本是最好的照妖镜,但他偏偏就连骨头都生得好,这么一照反而更显得额头白洁,鼻梁高挺。那身西装是墨绿色,但因色太重,平时在光下看起来更接近黑,现在才看出是绿色的底,这底色将他深邃的眼睛都显得浅了几分。
赵彦丞在看牌,被姑妈推得身子歪了歪,他随手又打出一张妖姬,“杠。”
他们这打牌的规则是,杠一次,翻一倍。
姑妈立马不打了,跟奶奶告状:“奶奶,不能再让彦丞玩了,彦丞他会记牌,奶奶您看他今天都赢多少了。真是的,在外面抓钱就算了,还抓到自家牌桌上来了。”
“你姑妈从小就不服输的,”老太太说:“你惹她做什么?彦丞,你别玩了,你让给小烟来玩呀。”
魏烟忙摆手,说:“我不太会。”
“不会没事。”姑妈说:“打牌都有新手运气,越是新手,运气越好。”
赵彦丞便将位置让给她,魏烟赶鸭子上架,坐上牌桌。赵彦丞也没走,站在她身后观战。
魏烟不太会玩,每摸一张牌,就昂头用眼睛问背后的赵彦丞。赵彦丞一手撑在她背后的椅背上,微微躬身,温声教她:“这张不打,先打散牌。”
“那我打什么?”魏烟小声问。
赵彦丞说:“先打六筒。”
魏烟“哒”地将牌打了出去,“六筒。”
姑妈顿时气笑了,用戴着红玛瑙戒指的手指指着赵彦丞,说:“哪有你这样的呀?还手把手教啊。”
赵彦丞嘴角上勾,白玉似的面上带了点笑。他继续在魏烟耳边教,“姑妈刚打了三条,她想赢同花顺,你吃她。”
打完牌又吃过年饭,一家人从主厅出来,陪着老太太在院子里逛了逛。魏烟见到了赵彦丞的三伯伯,三伯伯应该是特地应老太太的嘱咐,问她以后做什么打算。
魏烟这会儿正在人生分叉路口上。往后是读研读博继续深造?还是实习积累实战经验?还是出国?她自己也没想清楚,正需要一位睿智的长者指点迷津。
“我其实有点想继续读研读博,但是前段时间,我自己打了一场官司,又挺喜欢那种将自己学到的知识运用于实践的感觉。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选了。”魏烟说。
三伯伯说:“很多时候,人都美化了自己没走的那条路。做了学术,学术研究受阻的时候,就会想,我当初是不是去当律师更好,说不定都当上大法官了。但出去工作了,遇到事照样也会想,我当初继续留在学校,这会儿是不是都当教授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魏烟虚心地问。
“大概四个字——心无旁骛。”三伯伯说:“做选择的重要性没大家想的那么重要,重要的做了选择后怎么把路走好。如果选择了做学术,就潜下心好好学;如果选择了工作,就好好积累经验。”
“烟花烟花,放烟花啦!”正说着,小侄子背着那根金箍棒,大声嚷嚷着跑了过来。三伯伯领他小孙子去放烟花,对魏烟说:“今天除夕夜,学习上的事放在一边,好好放松吧。”
头顶大片大片的绚烂烟花绽放。今晚的烟花也很美,将整天天空映得如同白昼。但是自从看过十八岁那场烟花以后,再盛大的烟火,也不会让她动容。
魏烟跟着大家一起看了一会儿,眼睛就开始找起赵彦丞的身影。她四处转了一圈,却没找到赵彦丞。她不好跑去问赵家人赵彦丞去哪儿了,不禁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赵彦丞现在真去见那位周小姐了?
她当然相信,就算赵彦丞真的去跟周小姐见了面,也一定会拒绝她。但她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她有些委屈,为什么赵彦丞就能大大方方地跟周小姐见面,而他们两人即便面对面坐在一张饭桌上,也要伪装成不爱的样子。
“抱,我要抱抱!”赵彦丞不在,陪小侄子的重任就落在了赵孟斐身上。身旁,小侄子正围着赵孟斐打转,央赵孟斐像今天早上赵彦丞逗他那样抱他起来飞直升机。
但赵孟斐可不是他哥那样的脾气,他两手抱在胸前,打死不肯抱小孩,还满脸嫌弃,说:“肉乎乎的小玩意,我才不抱。”
“呜呜呜……”小侄子哭了一会鼻子,但扭头就忘了,他黑漆漆的眼睛看向魏烟,然后向她伸出两只手,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抱,姐姐抱。”
魏烟没细想这亲戚关系是怎么回事。
赵彦丞是叔叔,她是姐姐?
“姐姐抱。”魏烟连忙将小侄子抱了起来。这一抱才知道,小家伙看起来个头不大,吨位可不轻,她第一次尝试差一点没抱起来。
“飞直升飞机。”小侄子兴高采烈地说。
魏烟单是抱都觉得吃力,更别提说飞直升飞机了,“姐姐飞不了,要找叔叔飞。”
小侄子抱住魏烟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跟她说悄悄话:“可是叔叔现在在屋顶。”
“啊?屋顶?”魏烟有些意外,问:“在屋顶做什么呢?”
“不知道。”小侄子鼓起腮帮,“他用了好多仙女棒,我要玩,他还不给我呢……”
魏烟越听越糊涂了,又问:“他在哪个顶楼?”
小侄子说不清楚,他玩性也大,被魏烟抱了一会儿,又闹着要下来,然后背着他的金箍棒打妖怪了。
头顶的烟花盛宴还在继续,魏烟见大家都在玩,没人注意她,便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给赵彦丞打电话,手机倒先响了,是赵彦丞打来的。她接了电话,“哥,你在哪儿呀?下面在放烟花呢,你不看么?”
“我在看。”话筒那头,魏烟能听到烟花在头顶绽放的声音,赵彦丞就在不远的地方,“到副楼楼顶上来,你自己过来,别让人跟着。”
“哦。”魏烟又看了一圈,趁着没人注意,往副楼去。
楼顶门没锁,一推就开了,这场跨年烟花雨还没结束,半边天都是五彩斑斓的。但赵彦丞不在天台上,那里留了一台照相机,魏烟好奇地过去看。
屏幕按亮,显示屏上出现一张延时照片。赵彦丞用烟花棒在半空中给她写下了一个字,照相机的延时功能将写字时留下的光的痕迹捕捉下来,字符看起来仿佛在发光。这种延时照片实操起来非常难,想拍摄成功不知道要尝试多少次。
赵彦丞为她写的第一个字是:“所。”
魏烟心跳得飞快,她按动翻页键,往后翻。
第二个字是:“得”。
第三个字是:“皆”。
……
赵彦丞今晚一共拍了五张照片,它们连起来组成一句话——“所得皆所愿。”
我心爱的女孩儿,新的一年,祝你所得皆所愿。
第57章
第一场烟花雨暂时停止停, 天空又恢复了浓墨似的黑色,那一道道烟花的余烬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在夜幕中闪烁。不远处, 庆祝新年到来的欢声笑语被晚风送来,紧接着飘散在风中。
魏烟出神地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她悄悄藏起赵彦丞报纸上的插图,好像还是昨天刚发生的事。现在照片上的人,竟然从照片上走了出来,亲自为她送上新年祝福。这怎么不算是幻梦成真?
赵彦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隆冬夜晚的凉意蓄在他身上那件墨绿色高级定制呢绒大衣外套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的布料传导在她的身上。他用低沉而动听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 烟烟。”
“新年快乐!”魏烟飞快转过身,紧紧抱住赵彦丞的脖子。她的眼眶发酸, 声音带上了点激动地哭腔,“这个真的好难拍的!你刚刚一直都在拍这个吗。”
“还行。”赵彦丞宛然一笑, 说:“不过是比想的要麻烦一点。”
如果不是小侄子刚才说, 赵彦丞一下午都在忙这个,她可能真的会相信赵彦丞口中的“还行”。赵彦丞说话做事总这样, 再难的事, 到了他嘴里都轻飘飘的。
拿了相机, 两人一起下楼。走路时魏烟还在看照片, 压根不看路。
赵彦丞回头看她, 说:“你看着点路。”
“哦。”魏烟嘴上敷衍地答应, 行动上连眼皮都没从照相机上移开。
赵彦丞不得不去牵她的手, 这样牵着走即便不看路也不会摔死。
他瞥了一眼魏烟手里抱着的照相机, 刚刚看的时候屏幕停在第第三张“皆”上,现在看还停在这儿。
“你怎么总看同一张。”赵彦丞问。
魏烟回答:“当然因为这张好看呀。”
或许是因为“所得皆所愿”这五个字里面“皆”的比划最少, 所以占的空间也最少,赵彦丞的脸就照得最清晰, 非常盛世美颜。
赵彦丞说:“你没在看字?”
“人在上面,谁看字啊。”魏烟如实说。她怕赵彦丞听了会不高兴,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行吧,”赵彦丞说:“白拍了这么久,早知道下次直接给你发自拍。”
“不穿衣服的嘛?”魏烟快嘴快舌,一骨碌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赵彦丞无可奈何睨了过来,“我跟你说过什么?”
“不可以拍裸.照,会被泄密。好嘛好嘛,”魏烟扑过去搂住赵彦丞的手臂,说:“你想穿就穿嘛,衣服穿少了,会着凉。”
从副楼走出来,魏烟的心情仍没彻底平静,她望着赵彦丞走在她前方的背影,忍不住抱了上去。赵彦丞便停了下来,扭头问她,“要背?”
“不是。”魏烟水润的眼睛在月光下比头顶繁星还要明媚,她羞涩又激动地朝赵彦丞凑了过去,嘴巴贴着他的脖颈亲了亲,说:“就是想抱抱,我好高兴呀。虽然过年是高兴,但是今天特别高兴。”
赵彦丞忍俊不禁,也低头亲她,但亲吻的是她的嘴唇。
两人磨叽了一路,回主厅前院时,小侄子冲赵彦丞奔过来抱他的腿。赵彦丞躬身将他抱了起来,说:“总有一天,你要把你老叔的腿给撞断。”
赵彦丞故技重施,给小侄子“坐飞机”。小侄子咯吱咯吱笑了一会儿,突然嚷嚷道:“叔,叔,不要坐飞机了,要背背,要像刚才背姐姐那样背背。”
魏烟和赵彦丞同时一怔。魏烟吓了一大跳,心神不安,她六神无主地朝赵彦丞看去,赵彦丞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赵彦丞将小侄子放到地上,将他翻起来的衣领捋平,温声问:“泓泓,跟叔说,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烟花!好大的烟花!”小侄子举起小爪子,在胸前比来比去,演示刚刚那场烟花雨有多大。
“还有呢?”赵彦丞接着问。
“春晚!看春晚。”小侄子说。
小孩儿一说话就不着边际,赵彦丞适时引导着他说重点:“有看到叔跟姐姐了?”
“嗯!我看到小叔背姐姐了,还亲亲哟,羞羞,羞羞!”小孩儿童言无忌,手指刮脸颊。
魏烟顿时有些腿发软。小侄子看到的是他们刚刚下楼的时候,还有人看到么?
小侄子似乎记起来了什么,突然两手捂住嘴,说:呀,姑婆说了,不可以乱说。”
这句话无疑给魏烟彻底判了死刑。被小孩子看到还好说,可是他们被姑妈看到了,那再怎么瞒?
小侄子挣着从赵彦丞身上跳了下来,“我要去玩烟花花!烟花花!”
他话说半句,又往屋里跑,掕上他的金箍棒四处打妖怪,“妖怪,哪里跑?!又过了几座山!嘿,又过了几条河,吼!”
“都怪我,”魏烟指尖冰凉,她抬起头,失落地看向赵彦丞,无比自责,“我刚才,我刚才不应该亲你的!这里有这么多人,我就是,我就是没忍住。”
“没事。”赵彦丞心里其实也有些慌乱,赵国忠的反对已经给了他一记重压。但报复似的将魏烟往怀里拽了拽,说:“你先回房,看会儿春晚,我去跟姑妈聊一聊。”
“我跟你一起去吧。”魏烟心里已经慌乱成一锅粥,但还是坚持,“我们说好的,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赵彦丞说:“姑妈是看着我长大的,她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先回房,就去副楼那个,我晚点来找你。”
“彦丞。”这时姑妈突然从主厅走了出来,说:“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
赵彦丞跟魏烟对视了一眼,魏烟忧心忡忡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嗯。”赵彦丞应道。转身时,他轻轻捏了捏魏烟的手心。
祖宅里有许多幽静小径,姑妈和赵彦丞两人沿着泉水走,离主厅热闹的人群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安静。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吧。”姑妈开门见山。
“知道。”赵彦丞说。
“其实今天打牌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们有问题。”姑妈说:“就算亲兄妹,也不见有这么护着的。还有,你动不动就看她,她也动不动就看你,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彦丞你不是对感情随随便便的性子呀,她勾的你?”
“姑妈,”赵彦丞打断姑妈的指责,沉声说:“是我主动追求的。”
“什么?你主动?”姑妈说:“那你们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赵彦丞实话实说:“就奔着结婚去吧。”
“什么?”姑妈大吃一惊。
赵彦丞说:“但我还没跟她说,估计至少要等到她大学毕业吧。”
“现在的问题是毕业不毕业吗?”姑妈严肃地说:“彦丞,我也真是服了你了,你这孩子,怎么做事这么极端?头几年,叫你谈恋爱,去相亲,你怎么都不肯,说什么忙忙忙;现在呢,突然谈了一个,还一上来就要结婚。你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吗?”
赵彦丞淡淡瞥了姑妈一眼。这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咳咳,”姑妈说:“我那能一样吗?我虽然结了好几次婚,但我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已经谈过很多次恋爱了。”
赵彦丞反问:“难道一定要失败很多次,才能找到对的人吗?”
“就你这张嘴,我反正是说不过你的,”姑妈说:“彦丞,你跟姑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那女孩儿再怎么说,也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呀,就真的,真的非她不可了?”
“非她不可。”赵彦丞只说了四个字,但语气极其坚定。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姑妈追问。
“可能她第一天来家里的时候,我就对她有些好感了吧,”赵彦丞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也头一次认真剖析起自己的心。
“很漂亮的一小姑娘,勤奋、乐观、好学,又和我有共同的感情经历,我妈走的那会儿,我也没比她大多少吧。看到她,我一会儿想到我小时候,一会儿想到阿斐小时候,就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她眉头一皱,我心里就不舒服。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心疼。”
“如果你是觉得她可怜,难道就不能以兄长的身份继续照顾?”姑妈问。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的,”赵彦丞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想只把她当妹妹,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种种念头很恶心,很下作,一直藏着掖着。我甚至有想过,等她再长大点,我亲手送她出嫁,然后直接去瑞典,不回来见她。但是我发现,即使这样都不行。她去外地上大学,我绞尽脑汁找借口去看她,看到她和别的男孩在一起,我恨不得想杀人,她无论跑去哪儿,只要我还能买到一张机票,我还是会想去看她,就看看她,什么都不做,远远的看一看都好……
“姑妈,就像你说的,我以前没动过心,这是我唯一一次动心,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了。”
姑妈动容地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你真的不在乎了?”
“也不是不在乎,”赵彦丞说:“是顾不上。”
“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你们分开,看来是不可能了。”姑妈叹了口气,说:“但你这事儿,你爸爸知道了么?”
“知道了。”赵彦丞说。
姑妈说:“那他同意了吗?”
赵彦丞摇了摇头,他看向夜色中宁静的泉水,说:“但小烟现在还不知道爸爸不同意。”
“我想也是,你爸爸肯定不会同意。”姑妈说:“其实你爸爸也是个可怜人。他当年真的很爱我大嫂,但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能争得过天?你爸爸守着你妈妈守了五年,后来他和魏烟妈妈在一起,在我们看来,也不算多大的错。可你知道吗?他自己放不过自己,他对自己很自责,认为自己背叛了你妈妈。现在你和小烟在一起,那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我知道,所以我没怨他。”赵彦丞说,“我爸爸那边,希望姑妈能帮我多劝一劝。不为别的,我担心他会找魏烟。”
姑妈再次叹气,说:“好吧,我尽量帮你们。但我能做的,也不多。”
第58章
快到十一点, 赵彦丞才从外面回来。魏烟没睡,屋里电视机开着,但她看不进去, 就当背景音乐在听。
赵彦丞进屋时,木门被推得咯吱响,魏烟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哥。”
赵彦丞看起来没受今晚影响,神色自如, 他朝她走来, 用指腹揩了揩她的眼皮,说:“困了就去睡, 眼皮都睁不开了还在这儿耗着。”
“跨年呀,哪儿睡得着。姑妈今天看到了吗?”魏烟担忧地问。
“看到了。”赵彦丞脱下呢绒大衣外套, 单手解着领结, 或许是因为夜色深的缘故,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那姑妈怎么说了?”魏烟问。这个答案不算多意外, 但真听到还是令她心情复杂。她紧张得直抠掌心, 一挠就停不下来。
赵彦丞皱了皱眉, 将她手牵了过去, 然后把那乱抓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这哪儿学来的坏习惯?一不高兴就乱抓。”
魏烟停下下来, 没再继续抓自己的手掌, 改为抓赵彦丞的手指, 指尖摸到了赵彦丞无名指上那圈银色尾戒,“姑妈生气了吗?她会告诉奶奶和赵叔叔吗?”
“没生气, 姑妈说,她会帮着我们在爸爸面前说话的。”赵彦丞温声回答。
魏烟松了口气, 将头靠在赵彦丞的肩膀上。赵彦丞一如既往的稳重的嗓音,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体温,让她慌乱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轻轻嗅着赵彦丞身上熟悉的气息。
“在想什么?”赵彦丞垂眸问她。
“我在想……”魏烟说:“我以前是不是做的不太对。如果我没喜欢你,或者我藏得再更好一点,不把你的照片藏在钱包里,不让你发现,是不是现在你就不用面临这么大的麻烦。”
赵彦丞静静听完,微微顿了顿,然后眉梢一展,却说:“那可能麻烦更大一点。”
“啊?”魏烟疑惑。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得追很久。”赵彦丞淡笑着说。小姑娘心太软,都没怎么舍得让他追。他只能用漫长的以后来填补这段空缺。
魏烟眼眶酸胀,一时说不出话,闷闷地将头靠在赵彦丞的肩上。她的话分明不是那个意思,但赵彦丞就是故意要这么扭曲,只为向她坚定地表达爱意,安慰她。
“小烟,我是那种凡事都做好完全计划的人,”赵彦丞说:“走一步,想一百步。所以我们今天的所有情况,我都曾经预想过。我是在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之后才向你表白,所以你也别想打退堂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自己选择了和我一起面对,那我们就要一起面对。”
“没打退堂鼓,”魏烟同样坚定,“我们说好的,说话算话。”
赵彦丞莞尔,他看了看表,说:“行了,今晚先睡吧,这都几点了?”
“快转钟了。”魏烟轻轻打了个哈欠,“跨年了。”
赵彦丞说:“要我抱你?”
“要……”魏烟抱上赵彦丞的脖颈,小声对他耳语,“其实,今晚吧,我是这么想的……”
“怎么想的?”赵彦丞已经意会,但偏要魏烟亲口说。
“就,就想一起跨年。”温柔的呢喃伸展出了小小的触角,一下一下勾着赵彦丞的耳蜗,热乎乎地呼吸伴随着吐字轻拂,“一起,那种一起。”
她在赵彦丞脖颈上咬了一口,小白牙尖将那处的皮肤叼了起来,不痛不痒地轻轻磨着。她属于典型的又菜又爱玩,总想做点刺激的,但真刺激起来,她立马哭得厉害。现在她就处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阶段,一个劲儿地乱撩着。
“我才不要,跨年夜就这么睡过去。”魏烟说。
“还没洗澡。”赵彦丞盯着她,呼吸又重又沉。大手在被褥下抚上她的腿,带着粗糙但暖洋洋的温度,这种温柔让魏烟每根神经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哦……”魏烟以为赵彦丞这是要等会儿的意思,便松开手,难为情地想往被子里钻,说:“那我等你?”
“一起。”赵彦丞说完长臂一勾,就将她抱了起来,往卫生间走去。
浴室里,滚烫的热水浇了下来,玻璃门上立刻浮出一层厚厚的水雾,门后的两道交叠身影变得朦胧,直到一只手无力地抵上来,胡乱抹出几道透明的指印。
今晚魏烟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一路以来的胆小、犹豫和彷徨,全都在赵彦丞一遍又一遍坚定的大声述说的爱意下彻底消亡。她主动热情地凑过去亲赵彦丞的下颌,带着女孩儿的羞涩和矜持。她的嘴唇被赵彦丞下颌上浅青色胡茬刮红,然后被赵彦丞抱了起来。
她的后背紧靠着玻璃门,热水浇下,前面是炙热,后面是冰凉,手指脱力地抓着赵彦丞的头发。她顺从地接受温暖,一会儿是无力的松懈,一会儿是紧张的紧绷,化作了一汪泉水。
“呀。”门被撞得一声巨响,她惊叫了一声。赵彦丞的大掌从她背后探了过来,严严实实地捂着她的半张脸,堵住了后面那些没有音调的一串尖叫。
她的脸贴在透明玻璃上,赵彦丞俯身,紊乱的呼吸又重又急,他一面吻,一面沉声哄:“嘘,宝贝小声点。这里隔音不太好。”
“唔。”魏烟点点头。她闭了闭眼,在灭顶的白光里,一串眼泪就从眼眶滚了下来。那串泪珠还没滚到脸颊,就被赵彦丞一一舔掉。
“真是水做的。”赵彦丞的手托着她的两轮月亮,沉声喟叹。
浴室里发了洪水,水泼得到处都是,实在无处下脚,水温也有点变凉,赵彦丞才将她抱了出去。
魏烟懒猫似的缩在赵彦丞臂弯里,撑着眼皮看电视,电视机还在播春晚,响着欢快的歌舞声。
“现在好点了么?”赵彦丞低头温声问,嘴唇在她头顶碰了碰。
不到十二点就去洗澡,这会儿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跨年倒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浴室里过去了。
“现在好一点了。的叫你别乱来。”魏烟生气地哼了一声,她瞥见赵彦丞脖颈上一串红印子,全是她咬出来的,顿时有些心虚,别扭地将头转了过去,“明天,你领带别解吧。”
“好。”赵彦丞说:“幸亏没咬脸。”
魏烟冲他呲牙,说:“下回就咬脸。”
赵彦丞失笑,将她往被子里一卷,一边吻一边说:“睡吧。”
魏烟被弄得痒,哼笑着说:“这怎么睡嘛?”
“又没打扰你,”赵彦丞说:“这样不是更好睡?”
*
第二天清早,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情绪大起大落的缘故,赵彦丞有点没尽兴。他在她睡梦中吻她,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看见赵彦丞的面庞,“还早,继续睡会儿?”
“唔。”两人温柔地又做了一次,她全程介于睡梦和清醒之间,尤其是最后升天的那一刻,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全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等魏烟起床时,赵彦丞已经起了,他在卫生间冲了凉,换了灰色三件式西装,纯白衬衣上缀着黑曜石袖扣,整个人又是英俊非凡,神采奕奕。
魏烟本来想新年第一天早起跑个五公里,被赵彦丞闹得,没跑成,还浑身酸疼比训练更厉害,再反观赵彦丞的精气神,顿时心态失衡,咬着牙说:“哥,你弄得我今天都没跑步!”
“那我现在背你跑?”赵彦丞哑然,他走到床边,又要抱她。魏烟连忙从床上跳了下去,说:“别闹别闹,哥你洗澡了,我还没洗澡呢。”
一大清早又是打打闹闹,突然魏烟睡过的枕头下掉出了两只红包。
“这是?”她好奇地捡了起来。
两只红包都很厚,拿在手里跟板砖似的,一只里面至少装了一万。
“红包。”赵彦丞转身在镜子面前系领带,修长的手指缠绕着葡萄紫的斜纹领带。
“红包!”魏烟眼睛亮了亮。不管多大了,过年能拿到红包,都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但她还是有点疑惑,好奇地问:“可为什么是两个?另一个是给谁的?给赵孟斐的?”
“都给你的。”赵彦丞说。
“给我两个?”魏烟问。
说话间,赵彦丞已经系好领带,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说:“嗯,一个是给妹妹的,一个是给女朋友的。”
“谢谢丞丞!”魏烟乐死了,她飞快喊一声,钻进卫生间洗漱,飞快换好衣服。
赵彦丞在门外问他,“刚刚叫我什么呢?我奶奶都没这么叫我。”
魏烟笑得差点将泡沫咽了下去。
初一给老太太拜了年,赵彦丞就带着她回去。
到了分别的时刻,最舍不得魏烟的不是别人,是小侄子。
小侄子抱着魏烟不撒手,“呜呜……陪我玩嘛陪我玩。”
“你乖点,”赵彦丞说:“下次带你去迪士尼。”
“真的?”小孩儿很好哄,一下就破涕为笑了。
姑妈对老太太说:“妈,您进去吧,我去送送他们。”
姑妈陪着赵彦丞跟魏烟往停车场走,上车的时候,姑妈说:“你们要好好的。”
“我们会好好的。”赵彦丞说。
*
四个小时车程后,老宅那扇红木大门出现在眼前。
赵彦丞将车开进停车场,停好车,一起往正门走。
再次回到这儿,两人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
他们说好春节跟赵国忠摊牌,现在只要推开这扇门,就是他们坦白的时刻。
经过常青树,再穿过栀子花丛,魏烟在门前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紧闭的门扉,她在心中自己给自己打气,说不定赵叔叔会接受他们呢?
“我们进去吧。”魏烟说。
这时赵彦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赵彦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我接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听了几秒话筒,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阴沉。
“好。”
“嗯,知道了。”
“嗯。”
魏烟有些不安,静静地等待着。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赵彦丞挂断电话后,魏烟问。
“嗯。”赵彦丞说:“是城东的一个仓库起火了。”
“啊,那有人出事吗?”魏烟忙问。
“目前还不知道。”赵彦丞回答,“我得去一线看一下情况,我们……”赵彦丞欲言又止。在这种时刻发生岔子,不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还给两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好,”魏烟立刻点头,催促道:“哥,你就快去那边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赵彦丞说:“我们的事情。”
魏烟握住了赵彦丞的手。
每次赵彦丞安慰她,都会悄悄捏一捏她的手掌心。
这回她也牵着赵彦丞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揉了揉。
“我在家等你。”她露出笑意,语气轻松地说。
“好。”赵彦丞说。
赵彦丞坐上轿车,小张给他开车。他将车后座窗户降了下来,看向她。
魏烟立刻冲他摆摆手。
那辆黑色轿车驶出后,魏烟才独自走进老宅。
“周叔,我回来啦。”魏烟进门说。
周峰却没应她,魏烟无意地一瞥,就见赵国忠正扶着拐杖,站在楼梯上。
屋内一股微妙的气场让魏烟涌起强烈的不安。
她乖巧地开口:“赵叔叔新年好。”
“你也好,回了呀。奶奶都好吧。”
魏烟说:“都很好。”
“嗯。”赵国忠微顿,说:“魏烟,你来我房间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第59章
卧室很安静, 几乎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门窗紧闭着,即便窗帘大开, 光线也比室外要阴暗几分。
赵国忠进了屋,在一张茶桌后坐下,手摩挲拐杖,开口道:“小烟,这几年, 赵叔叔待你不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魏烟的心直坠谷底。此时此刻赵国忠脸上沉重的神情,屋里僵硬的气氛, 无不说明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知道有一段时间了。
魏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始终记得赵国忠在贺智欣葬礼上掉的那一滴眼泪, 记得他在她困境时伸出来的手, 这也让她难以面对赵国忠的责难。
“赵叔叔待我很好。”魏烟回答。
“小烟,”赵国忠说:“你跟彦丞的事, 我都知道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我现在不想管, 你们是谁先招惹的谁, 谁先勾.引的谁, 我也不想把这事弄得太难看。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 你怎么样才愿意离开他。”
这句话令魏烟的心脏差点跳漏了一拍, 她的半边身体血液滞留般的麻木了, 手指无意识地紧抠这边着掌心。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来温和地帮她将手指一根根掰开, 安抚她。
“赵叔叔,”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颤抖, 艰难地吐字:“我,不想离开他。他应该也不想离开我。”
“我们是真心的。”那句老掉牙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在这一刻,她找不到另一种更贴切的说法来表达自己。他们就是真心的。
赵国忠平静地看着她。
这几年,赵国忠的年龄上来了。对待他们这些小辈,时常是一副春风拂面的笑容,叫人几乎忘了,他曾经也是一跺脚地震山摇的人物。赵彦丞身上那份凌冽强硬的上位者气场,很大一部分是传承自他的血脉。
“好,你说你们是真心的,”赵国忠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赵国忠的专属豪车从夕阳驶进了暮色沉沉。大年初一,年味儿正浓,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处都弥漫着烟花的硫磺味道。
魏烟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由熟悉变得陌生,心中忐忑,不知赵国忠要带她去哪儿。她突然非常想跟赵彦丞说说话,但又知道赵彦丞此时非常忙,不应该打扰他。
她漫无目的地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一遍又一遍看赵彦丞发给她的延时照片,最后她在搜索引擎里打字,搜寻城东起火的新闻。这消息封锁得很好,还没上网,她什么信息都没搜索到。
三个小时后,轿车在一处高档会馆前停下。赵国忠领着她上了楼,走进一间低调但高级奢侈的包间。那里有一面玻璃窗,能看见隔壁大厅里的景象,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名堂。两张黑色真皮沙发立在玻璃镜前,水晶茶几上放着俄罗斯进口烈酒和雪茄香烟,每个细节都彰显着奢靡之风。
“你在这里坐着。”赵国忠扶着拐杖,在她对面坐下。
魏烟仍然一头雾水,但也顺从地在沙发上坐好。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从隔壁房间传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透过那扇玻璃窗,看到正在打电话的赵彦丞。
那是她从未有机会见过的赵彦丞的另一面。那身浅灰色高档商务西装,像铠甲一般包裹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英俊精致的面容严肃,透出一股因过于冷静而产生的冷冽和不近人情。
“这项工作失误,说明公司存在严重的管理漏洞。看守仓库的员工轮班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出现疲累松懈?既然工作强度过大,为什么不增派人手?
“公关部人呢?媒体那边联系小郑,尽量将舆论控制住。不要只想着撇清责任,要实事求是。该道歉尽快向公众道歉。公关方案,立刻提交过来……”
他给数不清的人打电话,训斥下属严重失职,要求公关部立刻压住消息,向其他高级股东解释情况,同供应商问责,向买方表示歉意,并提出合理补偿的相关方案……
对话有时候用的是中文,有时候用的是英文。他说了好久好久,久到魏烟都听累了,他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一丝不耐,他极好地消化着巨大的压力,宛若一座精密运转的机器。即便是最疲惫的时刻,他也只捏了捏眉心。
魏烟起初还是茫然,不明白赵国忠叫自己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不太明白赵彦丞的工作,待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听完赵彦丞连打了数小时电话,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赵国忠想做什么。
隔壁房间终于安静下来,赵彦丞走了出去。
赵国忠开口道:“别指责我这个老父亲。当年彦丞从我这儿脱离出去的时候,就跟你一般大,我怎么放心得下?所以才弄了这个房间,时不时看看他有没有需要我帮助。但这小子,骨头也是真的硬,遇到再大的麻烦,愣是没冲我开过口。后来他翅膀硬了,自个儿飞了,我就再没来过了。”
魏烟静静等着赵国忠后文。
“小烟,”赵国忠继续说:“当初我接你来我家的时候,我是真心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你母亲是个好女人,美丽善良又懂分寸。我来帮她照顾你,我甘愿。你如今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我也是由衷的为你骄傲。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再喜爱你,我也做不到把赵彦丞送给你呀。”
赵国忠眼眶发红,说:“他是我的大儿子,我的第一个小孩儿。我到现在都记得,凤丽刚怀上他的时候,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们有多高兴,多幸福。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哪个不想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孩子?
“作为父亲,我可能是有失职的地方,这一点我绝不否认,毕竟人无完人,但我的心是向着他的。你们在一起,这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可以不管不顾,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你以前看他,只看得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他也只会给你看这一面,我今天让你看到才是真相。真相是,位置坐得越高,身上的担子就越重。做到彦丞这个位置上的人,人人背上背着的都是一座五指山。
“彦丞觉得我反对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你母亲。但那真不是最主要原因。你说你喜欢他,你爱他,可你的爱能给他带来什么呢?被人在背后诋毁?被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找麻烦?帮你写暑假作业?你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真爱吗?”
魏烟嘴唇嚅嗫,喉咙剧痛,赵国忠的发问她一句话答不上来,仿佛被人掐紧了脖颈。
“仓库着火的事,难道是赵叔叔您做的吗?”魏烟发问。
赵国忠没有否认,说:“我现在虽然老了,但有些事,打几个电话,还是能办到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害他。”魏烟说。
“不下一剂猛药,你们醒不了。”赵国忠说。
赵国忠扶着拐杖站起身,说:“我不要求你现在立刻就做决定,但你好好想想。”
新年第一天,魏烟在会馆二楼楼上的观赏树下,远远看着赵彦丞伟岸颀长的背影。
看他乌黑似墨的发鬓,看他雪白无瑕的衬衫衣领,看他在巨形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袖扣。他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启唇,都像魔法一样牵引着她的心跳,风度翩翩,陌上公子。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猛地振铃,她才恍然回神。
“哥。”她站在观赏树下,轻轻吸了口气,接通电话。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赵彦丞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他温声问她:“家里怎么样?”
魏烟回过头,从吊坠着水晶小灯的枝丫之间悄悄看他。赵彦丞同她讲电话的时,垂眸浅笑,淡唇微扬,眉宇之间仿佛冰山融化春日降临,俊逸非凡而又温润清雅。
“都挺好的,”魏烟轻咬着嘴唇,再次选择了撒谎。她做不到让赵彦丞在这节骨眼上,还要为自己担心。她努力让自己的音色如常,说:“你快忙你的事情吧,你那边的事儿比较要紧。”
赵彦丞眉心一蹙,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便走动起来,似乎要往门外去。
赵彦丞只要一走开,就会从站在二楼的魏烟的视野里消失。她一着急,脱口而出:“哥你能别走么?”
“嗯?”赵彦丞立刻停下脚步。
他突然敏锐地回过头,鹰隼似的双眸准确无误地朝她站立的地方望了过来。
魏烟吓了一大跳,连忙蹲了下去。
她缩在树下,心口怦怦直跳,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在发抖。
“你现在在哪儿?”赵彦丞严肃地问她。
“我,我在家。”魏烟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别担心我啦,你快忙你的吧。我还有事,我先挂了……”她越来越说不下去,她的声音在抖,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赵彦丞发现。
“小烟……”赵彦丞的声音掐断在电话里。
赵彦丞的这通电话,让魏烟再也扛不住了。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将脸埋进臂弯里。
眼睑又泛起酸来,剧烈得一跳一跳,但愣是一滴眼泪掉不出来。
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老毛病居然又回来了,想哭哭不出来,堵得她胸口难受。
或许这个毛病的症结在于,人只有在有人在乎的时候才会哭,一旦知道,即便自己哭得山崩地裂也没人会管,就不想哭了。
赵国忠今天说的话,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剜在她的肉上。而其中最叫人痛苦的是,他没有一句话说错了。她的确什么也帮不了。
她不禁想,要是自己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要是她也有一个非常非常显赫的家室就好了,要是她也继承了巨大的财富就好了,那么她是不是就能让她和赵彦丞要面临的所有困难都消失?
她心里很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么茫然无措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掏出手机,给赵国忠打了通电话。
“赵叔叔,”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问:“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
一挂电话,赵彦丞立马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这件事发生得时间节点微妙也太过巧合,正好在他们要坦白之前,而赵国忠分明早就知道了他们在一起;其二,经过他的粗步调查,这件事人为的痕迹非常重。有什么人宁愿冒着坐牢的风险,也要在大过年害他?
其三,魏烟刚才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只要紧张,声音就会颤,再怎么装,都会露馅。她刚刚分明就在害怕。
将这些因素一综合,答案呼之欲出。
赵彦丞往外走,四名黑衣保镖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小赵总,”他们面露难色,“非常非常抱歉,您不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您别为难我们。”
赵彦丞立刻给赵国忠打电话:“爸。”
“别怪我,”话筒里,赵国忠对他说:“我全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会感谢我。”
“感谢?”赵彦丞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说:“爸,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赵国忠说:“仓库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这几天,你在酒店好好想想清楚,冷静冷静你的脑子,也好好看看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赵彦丞警惕地问。
赵国忠已经挂了电话。
赵彦丞不假思索,立刻给魏烟拨去电话。
话筒里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无人接听。
chapter60
侯公馆是江城城东最有名的会馆, 由国际著名建筑大师一手打造出低调奢华的建筑风格,三十二层高的主体大楼落座于东湖之滨,从落地窗往外看去, 随时都能看到那湖泊如翡翠碧绿幽深,湖中仙鹤起舞,远山群黛烟雨朦胧。
赵彦丞很喜欢这地方的水汽充沛,风景宜人。他一来城东区域办事,如果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就必定来这儿。习惯成自然, 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间酒店目前64%的股份, 还捏在赵国忠手中。
通讯信号被切断,网络无法连接。
这间位于城市心脏, 设施齐全的高级奢侈酒店套房, 在一瞬间里化身成为一座囚禁他的孤岛。
大年初一,江城没禁鞭, 窗外时不时升起一团耀眼夺目的烟花, 新年热闹温馨的气息却进不来这间屋里。赵彦丞没开灯, 在套房里像困兽一般踩着月光来回踱步。他不断提醒着自己, 务必冷静, 自乱阵脚乃是大忌。
晚上十点, 赵国忠终于来了。他在套房沙发上坐下, 脸色阴沉, 面颊因心脏输血不畅而呈赤红色。
“差点忘了,到吃药的点了。”他从中山装外套里摸出药丸, 就着水服下。这个动作既是因为他的身体状态的确不如壮年,也是为了引起赵彦丞的愧疚, 借机进一步敲打他。
赵彦丞站立在赵国忠面前,挺拔如松,冷静地问:“爸,您做了什么?”
“只要你答应我,你不跟她在一起,你们分手,我就让你从这里出去。”赵国忠言辞严肃地说。
“魏烟现在在哪儿?”赵彦丞问。
赵国忠面露不可思议,说:“你不问我,外面这会儿怎么样了,不问我;你公司联系不上你,有没有乱成一锅粥,你一开口,就跟我问她?彦丞,我以为你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你现在简直是跟疯了一样。你快连阿斐都不如!”
那根黄木拐杖捶地,将大理石地板敲得惊天响。赵彦丞知道,这几棍子,赵国忠是恨不得打他身上的。这是仅次于那年他去魏烟家那次的,他与赵国忠发生过的最大的争吵。
“仓库不是您烧的么?”赵彦丞走到套房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声说:“您都不急,我急个什么劲儿?”
“你,你,你……”赵国忠这通怒火发泄出去却没有受力点,气得他直揉胸口,说:“魏烟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犯得着你使这么大劲儿?你就这么爱她?爱到脑子也不要了、事业也不要了、亲爹也不要了?!你就没想过,你在这儿跟我耗,而她早就放弃你了!”
“是么。”听到这句话,赵彦丞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比起魏烟会不会放弃,他此时此刻更关心的是,她到底怎么样了。
在焦急地找他吗?会不会哭?
小姑娘以前最不好哭,但现在却最爱哭,一哭起来眼泪就停不下来,全是他太惯着了。
赵彦丞握着玻璃酒杯的手,细不可闻地发着抖。他静静垂眸望着杯底深色的酒水,眼前浮现出来的,全是魏烟那双含情带露楚楚动人的眼眸。
“赵彦丞!”赵国忠气得当场就走,“你,你不分手,就一直给我待在这儿,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赵国忠说到做到,他说不让他出去,就真的连关了他两天。
大年初二,天阴了,中午飘起了小雨。
赵彦丞站在窗前,看着雨滴敲打着玻璃,流下一道道水痕。
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大脑没有一刻钟停止运转。他想到了无数办法又否决了无数办法——
敲碎玻璃跳下去?这里有二十五层楼高;贿赂保镖?这些人都是赵国忠的亲信,钱打通不了。硬闯?他粗略看到屋外至少有八人,还仅仅只是一层;自残绝食?如果他现在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愣头青,他可能会选择这种冲动的办法对抗世界,但现在他并不觉得将自己弄得更加虚弱狼狈,会对如今的局面有任何帮助。
赵彦丞也不习惯懒散堕落,即便是关禁闭的日子里,他仍然会阅读会馆里的杂志和报纸,用两只装满水的矿泉水桶健身。每天用餐的点,酒店服务生都会送来三餐,他还像在家一般礼貌得体地用餐,即使他已经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
自律规律的生活才能让他的头脑时刻保持机敏冷静,让他的身体保持强壮矫健,持续不断地寻找着突破的机会,不至于彻底消沉下去。
但他无论表现得再冷静自持,像火一样的热烈的思念还是将他吞噬。看不到她的笑脸,听不到她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魏烟对他来说,是他戴着面具压抑沉闷生活的一道通风口,他就要缺氧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魏烟。赵国忠是他的父亲,即便惩罚他,也是身体上多余感情上。可魏烟没什么可靠的亲人,遇到麻烦有谁能帮她?她将面临的压力,是不可想象到。
公司的重要文件被送进了他的房间。他就在酒店里查阅完这批重要文件,并签字。
晚上,赵国忠再次到来,这次有周峰陪着他。
赵彦丞问周峰:“爸爸身体怎么样?”
周峰说:“基本稳定。”
赵彦丞点点头:“嗯。”
赵国忠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他和他是宛若照镜子一般的性情强硬。
“知道么,”他对他说:“魏烟她已经放弃了。看过电视剧吗?棒打鸳鸯不都这戏码?我今天就做了一次恶婆婆。我跟她说,只要她同你分手,就给她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还送她出国读书。她才多大,不到二十一的小丫头,一听这么多钱,立马就答应了,你还在这儿跟我犟什么?”
赵彦丞听罢不仅不恼,反倒笑了一声。他懒散地坐在赵国忠对面的沙发上,说:“怎么可能?她嫁给我,不比从您这儿拿个三瓜两枣划算?这笔账她还不会算?”
“你!”赵国忠拂袖而去。
谈判再次不欢而散。
被关在酒店的日子里,赵彦丞给手机设置了自动搜寻信号的内置程序,手机一旦成功搜寻到通讯信号,就会立刻响起提示音。
这天夜里,手机突然传来了信号提示音,房间屏蔽信号的通讯设备出现了短暂失灵,在酒店工作人员维修线路时,赵彦丞立刻给孙理想发去了消息。
正在泡吧的孙理想收到短信,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去。
“帅哥,你怎么了?”他怀里的美女问。
“没事没事,你先玩去。”孙理想拿着手机就开溜,匆匆给他爸打了通电话,“赵家现在是个什么事儿呀?”
孙理想的父亲刚好是赵国忠的生意伙伴,手上有侯公馆剩下36%的股份。赵国忠跟赵彦丞斗,这是他们自家关起门来的事,老子跟儿子吵架,哪儿还真会结仇?他们外人可不敢乱掺和。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家以后就是赵彦丞的,得罪他是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暗中做个人情,以后反而还能跟着吃点肉。
这条消息发送后不久,服务生推来餐车。赵彦丞从前来送餐的托盘里,找到了卫星电话和反向通讯信号干扰器,终于联系上了孙理想。
“彦丞!”孙理想那熟悉的大咧咧的嗓门传来:“我都听我爸说了,你爹竟然把你关起来了?我滴老天鹅呀!你这恋爱谈得,也太惊天动地了点吧。”
赵彦丞淡声说:“先不说闲话。”
“对对对!得把你从这儿弄出去。”孙理想突然欲言又止,“那个……”
“有话就说。”赵彦丞说。
“也没什么,”孙理想说:“就是等你出来后,你也别太失望。谈恋爱嘛,都是你伤我一下,我伤你一下。你赵彦丞一直这么春风得意,总得在个地方跌个跟头吧?是不是?”孙理想说完,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有点过了,干笑了一声。
赵彦丞闻言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那个,我今天帮你查了一下魏烟在哪儿,”孙理想吞吞吐吐地说:“查到她已经买去美国的机票了。”
话筒那头静了几秒。
“彦丞?你还听得见吗?”孙理想嘀咕:“咦,信号是好的呀。”
赵彦丞原以为赵国忠是骗他,现在看来,魏烟还是往后退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不怪她。已经三天了。三天,72个小时,数不清的分钟和秒。能抗这么久,已经很难了。他能想象,这段时间,赵国忠会给魏烟施加多大的压力。
她要放弃,情有可原。
但要说一点都不心痛,那一定是假。人心都是肉长的,被扎了一刀,怎么可能不见点血?只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魏烟的下限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低,低到即便他已经走完了一百步,魏烟却往后退他还要追上去,走一百零一步,一百零二步……
只要他从这里出去了,魏烟就必须得回来。在他这里没有言而无信这么简单的事,他当初给过她选择,是她自己选了要跟他在一起。许下的承诺,就必须要履行。
“你再帮我个忙吧。”赵彦丞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嗓音有些隐忍沙哑。
孙理想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哥,不是,您想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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