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鲁迎之前见过章洋, 得到了主上的明确命令,他并不喜欢的命令,与席家联手抗崔瀚。
如席兆骏猜的那样, 他确实就是陈迎, 与席兆骏当初一样同为陈家的家奴,若说区别倒也有一些,席兆骏一开始是公主殿下的家奴,本随王姓为厉。
但自陈家尚了文钰公主后, 公主与驸马感情深笃,真心交付了出去, 自然手中的势力也愿意与陈家共享。
这也成为天泰帝忌讳的开始, 公主得皇爷疼爱, 养成了不受皇权控制的私人势力, 若公主不嫁, 或心还在皇家,倒不用担心, 这些势力与资源还都是王朝的。
但公主爱上了陈文恩,生了聪明可爱的孩子, 有了自己的家。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最让天泰帝不能容忍的,就是公主把自己的家奴送给了陈家。
要知道那些人原先是姓厉的,归根结底是天子的家奴,且不说那还是一万多名私奴。
天泰帝接过王权后, 深知王朝的沉疴痼疾,年轻又心怀勃勃心气, 要把王朝拉上正轨,在他手上发展壮大。文钰公主是天泰帝的姑母, 他不像他的父皇,被亲情所绊下不去狠心。
所以,皇帝不再忍让,改名为陈安的厉安,最终还是选择了皇家,背叛了公主与陈家。
鲁迎想起这些事来牙根都咬得生疼,这一次他与席家从两面出击,待完事后他不会见席兆骏,他还不能被认出来,这也是主上特意交待过的。
鲁迎一口气顶上来,没关系,早晚他们是要见面的。就算主上对席家不进行清算,他也要看着席兆骏被收了兵权,重新回归到一名奴仆的下场。
但鲁迎没想到,在大战即将开始之际,有文士自茬。
鲁迎本不想理,但属下来报说,来人不且准确地说出了主上的名姓,还说主上有危险。这下鲁迎不用把人带过来,而是等不及亲自去见。
来人风尘仆仆,与他雅士的气质不符的是他满脸的急相。
“鲁将军,席家已知道你与你主上的关系,他现在已陷入南郡八部的陷阱中。席家与你联手抗崔瀚是假,是崔瀚灭你为真,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那是不归路。”
鲁迎厉声质问:“你是何人?我为什么要信你所言?”
来人一拱手:“胡行鲁,曾是跟随宋督主的智士,被席家抓到关在牢中,机缘巧合遇到贵家三小姐,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与席家提出愿归降,做席家的智士,这才被放了出来。此一出,我就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鲁迎知道胡行鲁,只是不知眼前人的真假。
可他能说出,主上与自己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说出了“贵家三小姐”。
贵家,鲁迎已有好多好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大卫陈家是真正有底蕴有实力能被尊称为一句贵家的,以及这个贵家被人所害,女孩子只剩下一个排行第三的小姐。
刻在骨头上的曾被席兆骏算计与背叛的经历,让鲁迎其实已经相信了胡行鲁。
但兹事体大,他还是多问道:“你可有信物?”
胡行鲁摇头:“没有,贵家三小姐恐怕也没有的,她不过才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与席家大郎生下一个男孩,如今母子分离,被席家大郎关在牢房中。将军,没时间了,现在掉头还来得及,至少还能保住陈家的根基,若是万幸,你主上能逃出升天,自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鲁迎沉默但时间不长,他忽然道:“我要去救主上。”
胡行鲁先是一楞,然后想了想道:“不现实,有两个问题,一是路途遥远,你赶过去,在没有阻力的情况下至少要七八日,第二个问题就是,你会有阻力,席兆骏与崔瀚不会让你畅通无阻地过去,你要躲避要绕路,这就不止七八日了。”
“我说实话将军莫怪,你主上若能化险为夷,根本不需你赶过去,若是闯不过这一关,你就算是飞过去,也晚了。”
鲁迎恶恨恨地瞪了胡行鲁一眼,但心里知道他说得是对的。
胡行鲁不怕死地继续道:“我看就算你主上回不来了,将军也不用灰心,大卫陈家的名号打出去,会有人跟随的。”
鲁迎:“跟随谁,主上都没了,跟随谁。”
胡行鲁:“不是还有三小姐吗,不是还有三小姐的孩子吗。”
鲁迎皱眉:“那是姓席的,与我家主何甘?”
胡行鲁立时纠正他:“天正六年,七王子因母妃一家被害,杀了他的父兄。远的不说就是近的,文钰公主的心在陈家,她的孩子的心也在陈家。姓席又如何,只要孩子跟着母亲,那母家的仇家就是这个孩子的仇家。”
鲁迎被说服了,不是因为那个孩子,他现在能不能再跟着他的母亲都不好说,还谈不上什么子随母心,说服他的是,他是陈家的家奴,陈家只要还有一个血脉在世,他就永远有要效忠的主子。
他不像席兆骏,忘本忘恩,礼仪廉耻全丢,在天泰帝与大卫没了后,竟敢恢复本姓,令人不耻。
是席淼还是陈淼都不要紧,他留着陈家的血,他就可以是陈家的家主。
鲁迎看向胡行鲁,眼神连审带判,认真问道:“先生不是说要做席家的智士,席家也把你放了,为什么要走这一遭?”
胡行鲁自嘲一笑:“大卫陈家,鄙,愿舍身一染。”
这就是百年贵家对文人智士的诱惑吧,鲁迎不是很懂,但他认为与他效主的意思无差。
鲁迎并没有马上撤军,而是在他把战局部署都告诉了胡行鲁之后,胡行鲁觉得他们可以小小地报复一下。
鲁迎让胡行鲁看到了陈家军的实力,他好像又找回最初跟随宋戎的那种感觉。
鲁迎掉转另一条路上,去突袭了席家的一支分队,不是因为与席家是死敌,而是崔瀚那边去打,得不偿失,想要己方毫发无损,还能恶心敌人一下,打这支分队最能达到效果。
但鲁迎打疯了,他在本该结束回去时,决绝地对胡行鲁道:“我还是要去找主上,我只带两千人,剩下的你带回去,我们三小姐信先生,我也信你。”
胡行鲁只张了下嘴没有再劝,而是快速想出了最优择案:“滦河西畔我等着你们,待将军回来,可立时归合。”
鲁迎郑重应下,带着两千人的小队上路了。
席家被鲁迎打了,且鲁迎退居在滦河以西,严防死守不再往前一步,席姜知道,计谋败露了,陈家军在等着陈知的生死结局。
席家也在等,席姜原想掉头去南郡,虽三万大军去歼落入瓮中的六千人,应该没有意外,但她还是心难安,想要亲自过去助力。
但崔瀚怎么可能让席家军迈入南郡的地界,以前他还遮掩一下,现在刘硕已走到明面上来,南郡与滦城是为一体,任何人冒进都当入侵者处置。
席姜去不了南郡,她与滦河另一头的陈家军一样,只能等。
只是她等来的,不是陈知的生死消息,而是一封历经千辛万苦来自都城武修涵的亲笔信。
武修涵自打回去都城,就被陈知的人监看住了。
他想起,因为他的私心,上一世席铭叫陈知家主的事他还没有告诉席姜,所以特意写了这封信,可想送出去却难如登天,最后还是席姜之前派到他府上监看武家的人派上了用场。
等终于找到机会把信送出,已是这时。
可惜席姜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看武修涵的来信,她的注意力都在与崔瀚的周旋,以及关注南郡的情况上。
崔瀚不仅不让席家军过去,还让人传令给刘硕,事态有变,放虎归山,回去西围,他与席家必不死不休,恐于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
且不说这封手书传到刘硕手上已经有些晚了,就是刘硕看了后,与老师的见解也有分歧。
放席家这个养子回去西围,他与席家确实会不死不休。若是刘硕在见到席二郎之前,他可能就听了老师的。
但现在不可能了,这只虎可不是一般的老虎,猛虎不除,早晚也是滦城与南郡的大患。
难得的机会虎困山峻,这样的狠决之人就该被困死在这里。
陈知的人分成小股,躲避突袭着刘硕遍布在山中的大军。一时倒没有多少损失,比起对方胜券在握,孤注一掷的更加凶猛。
那名给刘硕带路的士兵道:“太大了,这座山不高但广,看来对方有极强的野外生存经验。这样下去,想把他们全部灭掉,咱们恐要牺牲多于他们几倍的兵力。”
刘硕已决意要除掉陈知,他道:“必不能让他们的统帅逃出去,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主帅发话,搜索继续。
陈知这边,不仅陈知有野外生存的经验,章洋以及其他兵士都曾在藕甸城与大溪镇之间的多雾密林中操练过无数次拼杀与搏击。
靠着这些丰富的实战经验,才一直拖到了现在。尤其是天黑后,陈家军的优势更加突显出来。
他们人少,倒不会主动杀敌,但躲避好不让敌人发现,目前还能做到。
但,他们不像南郡士兵,对方有食物供给,山中倒是不愁饮水,狩猎倒也难不倒大部分人,可又要避敌又要狩猎,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不是这山中资源丰富,刘硕只要把山一围,饿死他们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但靠山吃山,这山别说养活人几日,就是一辈子都行。
刘硕的人在艰难地山中推进中迎来了一日又一日的日出,快了,他的人更多地进入山中,对方吃不饱,体力要跟不上了。
陈知这边确实是不能再等了,已到了极限,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一天的日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会有救兵前来,意味着刘硕说的都是真的,这一次他没有反驳章洋,也没有去摸护身符,他下令杀出去,为活着而战。
第62章
这些天来, 无论如何躲避追兵,无论遇到何种境况,陈知人是稳的, 心是静的。
但此刻, 他对着众将说出不会有救兵来,承认他们遭了算计落入了陷阱必需自救时,他眼眶赤红,眼珠黑沉。心里有一把火在烧, 烧得他痛、烧得他淬出恨意。
腰间的护身符虽没有什么份量,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像一根针杵在刺着他。
重装待阵, 面对既将到来的恶战, 陈知把护身符拿了出来, 上面是席姜亲手所书的平安愿。当时看着有多窝心, 现在就有多刺眼。
陈知逼自己去看,像是要把这字迹印在眼中, 他认真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把这个时刻都在讽刺他的东西毁掉。
他重新装敛好, 他暗暗发誓,就算此符是假的,他也会把它变成真的,让她知道他的活路也许就是托这个虚假之物保佑来的,她会作何感想, 懊恼吗还是后悔?
护身符依然贴身别在腰封里,依然刺痛着陈知, 但他现在需要这份痛,这份刻骨可以让他往后余生都记得这个教训。
章洋看着陈知, 他与小时候他们找到他时重合了,那种凌厉与荒凉,又出现在了主上的身上,那是一种无法具体述说的东西,但章洋清晰的感觉到了。
他比起陈知与马鑫年长一些,是看着陈知长大的,除了下属的忠诚,他对陈知还有一份感情,这让他在这一瞬间有些心疼他。
可是,他又觉得这样也许更好,以后他应该不会再会为情所困,成大事者需要这样的绝情绝爱,心硬心冷。
刘硕一如既往地在山上搜索,如他所想,对方在睡不好吃不足的情况下,开始力竭,南郡士兵不再受暗袭困扰,开始杀敌。
也就在这时,山峻南侧陈知他们在进行着殊死突袭,而刘硕此时正在东侧山腰。
陈知与章洋皆是一刀一个,已经杀红了眼。章洋不离陈知左右,始终与他同在。二人配合默契,打得又凶又狠,皆是博命一战,不容一丝错漏与分心。
陈知似不知疲倦,这一刀下去对方颈骨分离,后面杀上来的敌军没有跟上,得到了一息喘息的机会,陈知朝身后的章洋看了一眼。
章洋浑身欲血的样子提醒了他,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晴,血滴被抹掉,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道:“右侧。”
章洋点头表示明白,杀敌突围还在继续。
山东侧这边,是他们这几日发现最易突围的地方。他们算对了,此时刘硕在北侧,他们必需在刘硕赶过来前杀出去。
刘硕根本没有从北峰赶到南峰的机会,半路上他就得到陈知杀出去的通报。他立时调转方向朝东侧山角冲去,要在平原上追击对方。
刘硕兵强马壮,经过了不懈地追击,终于让他看到了陈知的踪影。
“他们来了。”章洋提醒道。
陈知连头都没有回:“继续,快到了。”
几乎是同时,刘硕箭矢达到射程的时候,陈知他们也到了渡口。
陈家军不仅能在大雾密林里作战,也都擅水性,游过去或可活命。
陈知没有第一个跳下去,他掩护着他不多的士兵一个个跳进河中。
刘硕冲过来的全程,直勾勾地盯着陈知不错眼珠,心里有一个信念,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六天,他想不到什么样的意志与头脑可以让这位统帅带着他不多的士兵能走到这一步。此人太强了,强到刘硕开始理解席兆骏,要设计这样周密的计划除掉他。
可惜,并不是百密一疏,而是天意如此,竟让他选择对了山峻,逃了七八日,逃到了最后的生路,河边渡口。
陈知持剑,站在渡口之上,看到章洋同他一起持剑坚定地站在身旁,他本想令他下河先走的话咽了下去。
最先跳下去的士兵没有弃陈知于不顾,竟截下一艘船。
刘硕眼看着陈知上了船,站在船头淡然地看着他,若不是陈知在山上死伤惨烈,损兵无数,刘硕会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策划要如此走上一遭的。
陈知并没有坐船到对岸,他沿河而下。刘硕还真想对了一桩,落入陷阱、惨烈逃亡不是陈知算计的,但船行的终点却是他算计后定下的。
章洋不解为何不直接过河,为何要沿河而下,但他一句话都没有问。现在的主上,让人无比信服,也不容置疑,章洋只觉只要跟着他就好。
终于船靠岸了,从六千人到八百,再到现在的四百,损失慘重,好在他与章洋还在,损兵未折将。
虽只剩下四百人,且鲁迎应该与他们的情况相似,剩不下多少人,但章洋看着站在床头的陈知,除了痛心他们的损失,并无绝望情绪。
这就是领袖的特质吧,只要他在,一切照旧人心安定。
接下来发生的事,何止让章洋心定,简直就是奇迹。他竟在下船后,朝西走了不到半日,就见到了鲁迎。
章洋忍不住揉了揉眼,他不是出现了幻觉吧。猛地看向陈知,他很淡定。
章洋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船了,可是主上怎么知道鲁迎会出现在此而不是别处。
陈知似知他心中所想,幽幽开口道:“鲁迎若是知道咱们陷在危险中,他只要尚有能力就会赶来,而这条路是唯一阻力最少的通道。也是凑巧,若咱们早上几日或晚上几日,都不能与他碰上,我算来这个时日是最有可能与之汇合的节点。”
与此同时,章洋看着下了马来一路踉跄跑来跪下的鲁迎,听他说大军都在滦河以西全军无损只待主上归位时,他心里冒出一句,天助陈家,天助主上。
鲁迎一路上把他是如何避祸之事说了,自然说到了胡行鲁。
这期间陈知面无表情,直到他听到席亚强行把淼淼从陈可身边抢走,并把阿可关在牢中时,他才有些反应。
但也只是看了鲁迎一眼,行程上一点都没有耽误。
刘硕这边,他传出讯息,席家二郎已逃出南郡,他失了对方的行踪。
崔瀚接到讯报后,冷笑连连,待仔细一想,冷笑变成了微笑。想想折腾这么一番,席家一点好处都没有落到,还有一支分队被鲁迎打了。
再想到席二,他的六千人几乎全没,还让西围的势力浮出了水面。
而他自己,唯一的损失就是刘硕再不可能韬光养晦,继续做他隐形的武器。
这场征战,没有赢家,但三家一对比,他的损失是最小的,崔瀚眉眼舒展地让人去给席家传话:“告诉席兆骏,他家的暗鬼没死,让他一起来看,西边一有动静,就是他养子回归之时。”
报信人领命而去,崔瀚不知两家旧怨,依然得出结论,自言道:“也是两家针尖对麦芒,不死不休,正式结仇的开始。”
滦城来的传信侍,被迎到堂内,席亚与席铭,一个站了起来,一个迎了上去并急急地问:“南郡来消息了吗?怎么样?”
传信侍一边拿出崔瀚的亲笔信,一边道:“南郡包围已破,但所剩兵士不足八百,正在逃往滦城以西的路上。”
席家人闻此言,各个表现不同。席铭舒了一口气,席亚望着外面,眼神是空的。
席奥低着头,在想陈知到底是谁,他问过父亲与一反常态的大哥,但他们都只说,从不认识这个人。
他不信,他们在隐瞒什么。
席兆骏拿过传信侍的书信,虽已知道结果,但他还是要拆开来看一看。
而坐在屋尾的席姜,此时站了起来,她走出屋子站在廊下,这是和县的门府,原先定的在这里与崔瀚同时出击,对西边过来的鲁迎形成围击。
可现在她停在这里,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还得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阴谋诡计,算无遗策好难,就算提前知道了很多也还是好难。
是她考虑不周吗,千算万算还是不行。是运气不好吗,还是说她不该送那个护身符,想来她做的时候,并没有想着让对方死,更多的是在与对方进行告别,这种真情实意启灵了符咒吗。
席姜想了很多,最后都汇为了一个事实,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席姜的背影挺直,但心里塌了一块,落满了灰心与自弃。
她在陷在这种情绪前,提前走了出来,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她给了自己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到她重新走回屋子。传信侍已经离开,席姜径直走向父亲,拿起桌上崔瀚的亲笔信,认真看起来。
看后,她对众人道:“就听崔瀚的,我们过去。”
“不行!”席兆骏与席亚同时开口反对。
激动与坚决的态度,让席奥席铭与席姜皆脸色一变。早有觉察的席姜与席奥,抓住这个机会详问为什么。
席兆骏与席亚给不出合理的理由,只道没有必要。
僵持之间,西围也派了使者,信是给席兆骏的,这次席姜连看都看不成了,他看完直接毁了书信。但他不再反对崔瀚的提议,愿前往三岔河道,三方会面。
不过他一改平常事事依席姜的作派,坚决只让席亚一人跟随,其他人在和县原地等候。
席兆骏与席亚刚一出发,席姜就找到席奥,席奥知她来意,对她道:“我是好奇,但想父亲与大哥如此行事自有他们的道理,你要去我不拦着,但我就不跟着了。”
席奥不去,席姜也是要去的,她回来收拾东西,看到书案上武修涵那封好不容易从都城到藕甸再到和县的书信。
此时,心中要事已尘埃落定,席姜把信拿起拆开。
第63章
两匹烈马一前一后急驰在道上, 前面是席姜,后面是席铭。
席姜本想拉上席奥,最后不想却是席铭与她同行。席姜看着席铭又想起武修涵信上所说, “家奴”两个字也许能够解释陈知的身份, 以及父亲与兄长的反常。
她现在顾不上席铭,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她全力朝着三岔河道奔去,甚至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席铭连话都来不及与他说。
滦河三叉地界, 南边崔瀚,北边席兆骏父子, 还有西边的陈知, 如今局面已定, 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
崔瀚看得出来, 那对养父子有话要说, 有账要算,他倒是不急着回滦城, 可以看下热闹。
正好陈知似也有此意,让人传话崔瀚那边, 可于日月亭三方会谈。
崔瀚眉毛一挑,想了想应了下来:“也好。”
同时,席兆骏也得到同样的邀请。
“父亲,不能去。”席亚想都没想阻拦道。
席兆骏摆了下手道:“你以为此事还能瞒得住,他也该回归他的身份了。当年那个孩子音讯全无,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躲是躲不掉的。”
席亚心里藏着一个黑洞,在他少年时候, 他以为他会一辈子都生活在陈家,都跟在少主陈术身边。
但忽然有一天,变天了。父亲告诉他,他们的主子本为皇家,他们并不是陈家的奴婢,如今贵家对皇室不利,皇家欲除之,他选择归心皇室。
席亚记得,那天父亲得到线索,与追击陈家余孽的都尉大人寻到山村破庙中,他知道陈术在里面,他也知道陈术今日必死无疑。
踌躇之间,父亲让他留在了外面,待父亲出来时,他紧张地看向对方,父亲对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席亚就明白了,那个把他当兄弟一样待的聪明又温和的少主已经不在了。
也正是因为此,当他们追击陈知与陈安时,两个孩子落下山坡,最终只寻到晕迷不醒的陈可,席亚擅自作主救下了那个孩子,那个他从小抱过哄过的三小姐。
待父亲发现他的自作主张,他跪下来求他,可能是父亲不想都尉把此事上报给皇帝引起帝王疑心,也可能是父亲也动了恻隐之心,陈安的小命保住了。
不止保住了,席亚还一帮到底,把她带回了老家,并给她找了养父母。
陈安尚小,时间一长她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以为养父母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但后来她嫁过来后,与田家并不亲厚,待有了淼淼,就更疏远了。
“走吧。”席光骏发话,打断了席亚的回忆。
三方按说好的那样,大部队留在原地,都只带了三百人在亭外候着。
席姜赶来的时候,正听到陈知对崔瀚道:“我本名陈知,父亲陈文恩,母亲文钰公主,并不是席家二郎。今日,”
随着席姜的出现,陈知微顿一下,眼里暗波翻滚,面上无静无波。他看到席姜的同时,席姜听到了他亲自揭露自己的身世。
少女席姜不知陈家是谁,但大闰的皇后是知道的。前朝文钰公主嫁给了贵家陈氏,被陈知身世惊住的不止席姜还有崔瀚。
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养子,怎会是贵家陈氏之后?!
席姜的震惊不亚于刚得知陈知还活着时,陈家与文钰公主的下场,他们这些人都清楚,是被天泰帝的猜忌与疑心害死的。
席姜看向父亲,这与他们席家又有什么关系?家奴吗?可自打她记事以来,他席家就一直是潜北席家,怎么会是都城内,贵家陈氏的家奴呢?
在看到席姜出现的那一刻,无论陈知心下涌上了多少惊涛骇浪,但他也是看了她一眼,随即马上调转视线,继续刚才所说。
他接着道:“至于席家,”
听到说到席家,席姜的注意力立时到了陈知身上,而这时陈知已不再看她。
席姜觉得她对付他并没有错,是他欺骗在先,但武修涵的那封信,以及接下来陈知要说的话,让席姜觉得,事情的真相恐有隐情,她有些心虚 。
此刻,她看着陈知,他是瘦了一些吗?不过十日,他面色透着一股凉薄之气,整个人的气势也是冷的硬的,他好陌生。
他在说:“祖上长瑜公卖身求荣,认厉氏为主,自领家奴之身。后世厉安归于大卫长公主门下,领一万多士,深得公主信任。”
他说这些时,一眼都没有看席姜,而席姜已猜到他说的厉安是何许人。
但陈知说到这里忽然就不说了,鲁迎站出来替他说了下去。
鲁迎恨恨道:“公主殿下出嫁陈家,把主人权让于夫君,厉安为陈安重新认主。这一切都合规制,但后来陈安卖主求荣,在公主殿下一道道命令下,他扣着一万多公主的私兵,按兵不动,致使陈家惨遭灭族,殿下羞恨难当随了夫君而去。”
“这还不算完,此奴心狠手辣不念旧主之恩之情,对旧主子女赶尽杀绝。你以为他有苦衷,是唯皇室效忠,但在皇室飘摇时,这小人摇身一变,带着公主与驸马的私兵落叶归根,回归本姓,不顾他口中的大义,弃皇族如敝履。”
鲁迎说着问向席兆骏:“是不是啊,陈安。”
天泰帝登基的第四年,对姑母长公主于陈家情感与利益上的倾斜无法再容忍,与那时还叫陈安的席兆骏密谋,在对陈家进行清扫时,他压着一万多私兵不发,令陈家只能任人宰割。
席兆骏照做了,原因有很多,但他心里清楚,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他本是帝王家的家奴,认陈家为主非他本意,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天泰帝没有容人之量,他若是拒绝,恐不等陈家如何,他与妻儿的命就先要没了。
他是家奴没错,但他不似马鑫与鲁迎,他心中家人最大。若他没有结婚生子,他可以继续忠于主人,在天泰帝手中赔了命也无妨,但有了家人,他就做不到了。
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若让他再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保住家人,舍弃旧主这条路。
这没什么可辩护的,但并不是卖主求荣,而是权衡利弊,出于保护自家的私心而已。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私吞私兵,趁天泰帝自顾不瑕,跑回潜北老宅之举。
所以,整件事就是他为了不在天泰帝手中覆灭,选择了与帝王站在一起,袖手旁观害死旧主。后来逃离都城也是为此,他忌讳的一直都是天泰帝。
席兆骏说道:“没错,鲁将军说的人就是我。家主……”
鲁迎啐了一口:“还敢称家主,当真恬不知耻。”
崔瀚脸现鄙夷,他是大卫旧臣,家奴制在他心里是不可动摇的规制,家奴不忠是重罪。
他一想到让这样的人统领了北部,他就恨当初没有果断出手,提前灭了席家。
崔瀚道:“席公真是深藏不露啊,原来你起家的一万六千士都是偷别人的,厉害厉害。”
阴阳怪气完,他对陈知说道:“陈家二郎,你今日聚齐三家除了昭明天下,西围陈氏就是贵家陈氏之外,还有什么目的?”
陈知:“我欲让崔公帮彼此做个公证,我妹妹我的家奴皆在席家牢房里关着,新仇旧恨算清之前,席家要把人归还回来。否则,席家休想从和县全身而退。”
席家人心中皆一震,陈知能这样说,就说明他已有准备。
席姜看向陈知,在心中评估他那句“席家休想从和县全身而退”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还有什么后手?
陈知目视前方,还是不看她。
席姜暗道,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与大哥,陈知与鲁迎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她席家的身份竟然是陈家的家奴。
这时席铭忽然跳出来道:“父亲,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怎么可能干出背叛旧主的事。”
席亚:“席铭!住口!”
席兆骏道:“我说过了,此事就是如此,没有苦衷。”
陈知面向席兆骏:“废话少提,人,你放不放?”
席兆骏还未来及说话,席铭上前一步,站在席兆骏与陈知之间,这是他熟悉的二哥啊,是他最喜爱与崇敬的亲人啊,明明出征前两日,他们还一起饮茶喝酒畅谈未来,怎么一转身,一切都变了。
席铭忍不住开口道:“二哥,”
鲁迎立时怒斥他道:“大胆刁奴!谁是你二哥!”
席铭的脸登时就红了,他存着微弱希冀的目光,固执地看着陈知。
可陈知只扫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好像他根本不配他给出回应,只配鲁迎的呵斥。
席兆骏这时回答陈知:“人虽在牢中,但都平安无事,问过他们的意愿,自当放行。”
席亚忽然像被针刺了一样:“父亲不可,那是我的,”
“是你的仇家,你一直在骗她,你们席家人最擅长的就是骗人感情。”陈知打断席亚道,“我不仅要陈可,我还要淼淼。”
席亚:“你休想。”
席兆骏则道:“让那孩子自己选 ,阿陈也是。”
陈知又道:“不止马鑫,陈可院中我的人,也要放了。”
席家人闻此言脸色一变,连鲁迎都看了出来,他连忙问:“惜娘怎么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看来这个埋在陈可身边的婢女大有来头,不仅与马鑫同等待遇被陈知亲自要人,还与鲁迎有着不浅的交情。
可这个叫惜娘的女子在欲带走淼淼时,已被席姜一刀扎在脖子上死了。
席亚站出来:“那女子已被我,”
“她死了,我当时不知她为何要挟持淼淼,她死在了我的刀下。”
陈知终于肯再次把目上移向席姜,寒冰刺骨地盯着她,似要看穿她的骨。
他眼尾紧绷,嘴角微挑,声音阴沉沉:“你不知道?”
第64章
陈知忽然一副了然的样子:“也是, 你曾经为了灭掉宋戎,可以手沾一万人的鲜血,如今为了灭掉我, 眼都不眨地送六千人去死, 区区一个奴婢惜娘又算得了什么。”
曾经的理解与疼惜的点,在反目之后变成了攻击对方的利器。
陈知明明知道,席姜手上沾的那些血,她是在意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拿出来特意刺痛她。
他快疼死了, 她现在受到的言语攻击比之他所受, 差远了。
席姜的双手在袖中越握越紧, 她虽然活了两世, 可当听到这话时, 还是脸白了下去。
排风倒海般的信息在这短时内朝她袭来,首先就是她的出身, 她经历了两世,从来不知自己竟是奴籍。
若按陈知所言, 无论她席家算是谁家的家奴,旧主都已死去,席家没有机会给自己赎籍,若较真论起来,他们一家到现在都是奴籍。
也就是万幸大卫亡了, 且父亲最后选择了天泰帝,陈家后人就算还在世, 也不能强行按头席家为奴。
其次的冲击,来自于她对陈知有一部分为误解。
她本以为他只是选中席家, 利用席家来成就自己的私心,不想,原来他与席家还有这桩旧怨。且,无论从奴制还是道法,席家都是让人唾弃的一方。
但若论席姜本心,她不服。
凭什么祖上为奴就要世代为奴,为什么家奴就不能有私心,一定要把主人的利益凌驾在家人之上。
不要说什么是自己愿意的,卖身为奴的不是她的父亲。再者皇帝的奴婢真论起来,从宫女太监再到一品大员,哪一个不是奴婢。为什么她席家卖命四五代人,依然不能摆脱奴籍。
她席家不是不努力,不努力的话就不可能成为公主私兵的统帅,这不是她席家的错,这是恶制的不公。
席姜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她直视陈知,刚刚眼中还有的那点迷茫,此时再也寻不见。
陈知一下子就看懂她了,他以前真是被她的虚情假意蒙住了眼,怎到了现在才看明白这个女子。
他本以为若她知道了他与席家的过往,她会愧疚,会震惊于她的身世与她父亲所做下的恶行,但她没有,她内心就是这样的强大,短短时间内,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并且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已想好对策。
果然,席姜回答他道:“我不知道。我若知道也不会让她带走淼淼,但至少会尽量不伤她性命。”
陈知冷笑一声,而鲁迎的指节绷得“嘎嘎”响 ,但不同于他啐席兆骏斥席铭,他知道席姜对主上来说不一样,虽主上差点就死在这个女子手上,但他还是不敢多言。
陈知忽然抬起手来对席姜摆了摆,意味很明确,叫她闭嘴,他不想再听。
他说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想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不感兴趣也无所谓,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直接些,我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席姜内心再强大,这会儿心里忽然沉沉的,她闭了嘴,这一闭就闭了全程,只听父亲与陈知在商量。
席兆骏道:“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接了他们过来,我还是那句话,淼淼与陈可的去留,都听他们自己的,席家不会强留。”
陈知刚要点头,席兆骏又道:“只一件事我要说清楚,不是为了居功,也不是为自己辩解,我长子对他妻儿一片真心,并不是想到会有今日要用他们来谈条件,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人犯下。二郎君,你在席家多年,我这些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是清楚的。”
陈知笑了,笑过后他道:“恐怕是你不了解自己的儿女吧,至少你的女儿,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她偷印章,瞒着你与崔公密谋,发现了我身份有异,暗中布局除掉我,她做了这许多,在此之前她可有与你们透露一星半点。”
他明明在说席姜,但却一眼都不看她。
说完这话他扭头对崔瀚道:“崔公,你刚刚听到了,三日后还在这里,我见到人后自会放席家人离开和县。至于日后……战场上见真招。”
崔瀚颌首:“听到了,可为两家做此人证。”
陈知听到这话,对席兆骏最后道:“你呢?”
席兆骏点头:“三日后还在这里。”
陈知扭头就朝亭外走去,忽听身后席姜问道:“鲁将军,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个陷阱的?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不可再向前一步?”
鲁迎回头看着席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子,都这个时候了,她想的还是她的计谋到底败露在哪里。
陈知没有回头,但他脸色十分不好,双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显得异常阴鸷。
鲁迎看到主上走了,他哪有心思回答席姜,再说他本来就不想理她,他哼了一声,带着恶意道:“你猜。”然后就紧跟陈知出了亭子。
席姜喃喃道:“我是真的猜不到啊,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
崔瀚看着席家这个女儿,他也是刚刚知道原来与他联系的一直都是她,怪道那些信件的字迹都略显秀气,原来是出自女儿之手。
再看席姜,被人嘲讽被人恶意对待,她却还沉在战术中,真有点“武痴”的意思。
崔瀚低头略思,贵家陈氏,奴籍席家,一儿一女,皆是后生可畏。
陈知回去河岔西边才发现,他被席姜气得,忘把那个护身符扔还给她。
他本以为席姜见了他会心虚,会害怕,但她都没有,她还是那么理直气壮,还认为自己做过的事是正确的。
最令陈知愤恨的是,会这样想的他自己。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他命令自己去回想在南郡所经历的一切,回想那些跟着他去送死的六千士兵。
若不是陈可他们还在席家手上,不剥席家一层皮,他是不会放他们离开的。
他不似席家小人行径,他会在战场上打败他们。席兆骏不是说,对他最重要的是家人吗,那就让他看着他的家人死在他的面前。
还有席姜,她倒是跟她爹一个样,一样是家人最重要。他倒要看看,她会为了他的家人做到什么程度,陈知恶毒地想着。
谁能想到,世事如此难料,不过十日工夫,他就从生怕席姜受一丁点委屈,到现在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受他所经历的苦难。
席姜回到和县,马上派出了杜义。
杜义晚上才回来,急报道:“真如主上所想,山坳里有异动。”
从三岔河道回和县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陈知不会说大话,不会胡乱威胁,他让席家出不去和县的依据是什么?
哪怕父亲已经答应去接了淼淼他们过来,崔瀚也做了见证,但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她还是不能安心。
今日在亭中,她能感受到陈知对席家的恨意,对她的恨意。
陈知曾对她交付过真心,她对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哪怕他经历背叛后性情有所改变,她也能看懂他。
让杜义去探查,果然探出了东西。
席姜就和县山坳里的异动去与席兆骏说了,席兆骏对此并不上心,他现在只想赶紧把陈知要的人接来,然后一家人回去藕甸,从此守住北边,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
席觉就是陈知这件事,让他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心气也泄了大半。
回想起过去这桩往事,长公主驸马爷,还有陈家大郎,曾困扰他多年的心魔又来袭扰,让他不得安宁。他只想快快离开这里,若不是忌惮着陈知与崔瀚,他连藕甸都不想守了,只想躲到他的老宅潜北去。
此刻,他看着精神奕奕,双眼有神的小女儿,他问:“囡囡,你不累吗?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席姜楞住,她一直想东想西,让自己忙起来,这会被父亲这样问,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浮在眼前。
虽然她已尽力调整了心态,她逼自己坚定起来,如她重生过来所说,要一直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带着席家一直走下去,走到那个谁都伤害不了他们的最高点。
但这一世所发生的与上一世有了很大的不同,席家从被宋戎利用猜忌被谋害的忠烈之家,到背主卖荣偷天换日的不耻小人,总要给她一点儿时间来适应,她不是铁臂铜人。
若父亲不问她,就还好,被这样一问,她楞楞地道了一句:“我不累。”
说完她扭头就走,不知走了多久,停下来时,茫然四顾,已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凉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流下了泪水。
她擦掉了,但又流了下来,就这样默默地在流,刹也刹不住。强忍了几次,席姜终于放弃了。
她蹲了下来,蜷着身子,任自己哭泣。没有出声,还是默默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就是忍不住。这样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她在脸上擦不到泪了,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走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看着这间陌生的房间,好像哪里都不是她心之归处,以前潜北席家的待香阁让她觉得安心,但随着战事的升级,版图的扩散,那里已离她远去,是她回不去的地方。
而除了那里,其他的地方都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不要紧,这些都不要紧,她的归处只有一个,就是埋葬她上一世的地方。
第65章
马道上, 有队伍在朝着和县的方向行进,一辆马车被护送在中间。
马车不仅被围得严严实实,帘子也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行人在路上十分的安静, 一直到驿站停下来休息, 骑在马上的领头人下了马来,径直走到马车前面。
他道:“累了吧,下来休息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音,只是“嚯”地一下把马车前帘撩开, 陈可正对上席亚关切的目光。
她移开视线不看他,也不用他扶, 坚持自己下车。席亚知她抗拒,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她, 只是什么都没扶到, 人已经自己下了车来。
陈可先是抬头看了眼驿站, 然后向左右看去,在看到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时, 她目光定在了那里。
久不见那辆马车下人,她回头对席亚道:“明日就要到了, 今日可不可以让淼淼跟我睡?”
陈可这一路上基本不理席亚,难得她主动与他说话,他差一点就答应了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已经习惯奶嬷嬷带着,还是不要折腾他了。”
陈可怒瞪席亚, 咬牙低声道:“那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要拿来被你利用, 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席亚:“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想他离开我, 你也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陈可:“我的亲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淼淼,一个是我二哥。”
那日,惜娘告诉她有关她的真实身世,陈可一点都不吃惊。
从她嫁给席亚前,她听到来自于未来夫君与田父之间的那场对话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世有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日想夜想,还是能想明白一些事的。
能让席兆骏与席亚大费周章地隐瞒,给她改名换面,亲自安排养在田家,那她的身世至少对席家来说不普通。
要不她是罪人之后,为保她性命才要如此瞒着,要不就是席家做了对不起她家人的事,而今是在弥补。
在有了淼淼后,她已经尽量不去纠结不去深想,糊涂地过一辈子算了。
但身边的大婢女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派过来的,她更想不到的是,本以为的小叔子竟是她的亲二哥。
而她则是卫史上记载的那位文钰公主的小女儿,她的父亲陈文恩,是那位在被天泰帝除掉后,被士子们绝食以示抗议的贵家传人。
之前文钰公主以及驸马陈家,对陈可来说,只是听人闲话、看书上记载的别的人,而当惜娘告诉了她更多的细节后,她的感觉全变了。
甚至其中一个细节与她从小一直做的一个梦重合了。
那是个恶梦,梦中她好像失去了珍贵之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谁,因为那人死状凄惨,连头都没了,她自然无从得知那人是谁了。
从惜娘口中得知,她还有个兄长,惨死在破庙中,临死也在保护着她与二哥,一声都没吭。
那句话像是用棍子狠狠地敲了她的头,她虽还是记不起全貌,但她知道梦中失去的珍贵之人就是这位兄长,他被人砍了头拿去复命。
她还来不及多问,就在惜娘继续告诉她,她二哥中了席姜的诡计,现在生死不明,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惜娘提前清理了内院,这时还会出现这么急的脚步声,肯定是她的身份败露了,有人追来了。
惜娘只来得及对陈可说一句:“我带小主子走,晚了他可能会被席家人藏起来,以后长大视陈家为敌。”
陈可一激灵,下定决心:“带他走。”
可惜她们还是晚了,陈可从不知席姜竟如此心狠手辣,她杀人,她害她二哥。看着她抱着淼淼,陈可受不了,她要把孩子抱回来,却被席亚抢先一步。
从那之后,再见淼淼,就是席亚来接他们走的时候,但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淼淼就被席亚的奶嬷嬷抱上了另一辆马车。
路上,陈可有时连那辆马车都看不到,就算看到也如今日这般,席亚都不让奶嬷嬷与淼淼下车,不给她机会见孩子。
也正因为此,席亚默默地吞下陈可刚才那句,她只有两个亲人的伤人之言。
本来席兆骏并不让他来,怕他冲动,怕他坏了与陈知的约定,但席亚又是保证又是跪求,席兆骏做为一个父亲,想到淼淼于席亚的意义,他怎么忍心剥夺可能是席亚最后与儿子相处的机会。
所以,他让席亚去了。
席亚不是没想过把陈可与淼淼藏起来,但这一路上陈可对他的态度让他退却了。
他不能接受陈可怨他恨他,若是那样,还不如收起自己的私心去成全陈可,一个人去面对失去妻儿的苦涩。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真心同意了父亲所说,让陈可与淼淼自己选择。
但他还是存有私心,在他不让陈可见淼淼的日子里,比起奶嬷嬷,陪在淼淼身边最多的是他。
淼淼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合格尽责的父亲,所以淼淼对他是有些依恋的,但他没有把握能胜过作为母亲的陈可。
但他总要试一试,万一呢,万一淼淼舍不得爹爹,陈可会不会因为舍不得淼淼而留下。
除此,他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只是现在还不能让陈可察觉。总之,哪怕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努力尝试。
明天,和县就要到了,想到一家三口同行的路就要走到尽头,席亚几乎一夜未睡,他把淼淼抱在怀中,舍不得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直到淼淼醒了,他看到顶天立地的爹爹,怎么像他一样流了泪豆豆。
小孩子不能理解,但他只知道,看着爹爹这样他心里难受。
淼淼伸出白胖的小手,笨拙地擦着爹爹的脸,席亚一惊,才发现孩子在他怀里已经醒来。
席亚本该立时掩饰他的失态,但他感受到淼淼对他的爱,他实在崩不住,把眼埋在淼淼的小手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日一早,他照常去招呼陈可上车出发事宜,陈可看到他眼睛红肿,什么都没有问。
席亚这时才察觉,他的妻子,其实一直在改变。从最初嫁他之前的体贴活泼,到嫁他之后的过于稳重,从对田家依恋到婚后不常回去,他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当好长媳才变了性格,现在看来,从最初嫁给他开始,她就已经变了。
她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更早地察觉到了他的隐瞒。
席亚忍了一天,在到达和县时,他终于问了出来。陈可没有必要再瞒着他,把她出嫁前听到他与田父所言一事告诉了席亚。
席亚呆愣片刻,然后道:“不敢想象,你这些年心里藏着这样的大事是怎么过来的,对不起,让你如此辛苦。”
陈可眼波一颤,嘴唇一抿,最后她说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淼淼还给我。”
席亚不说话,陈可:“说一套做一套,你们席家人皆不可信。”
陈可母子,还有马鑫都按陈知所说接了过来。
三天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还是上次凉亭那个位置,但这次人多车多,陈席两家人置于空地处。
除了两家的人,第三家见证者崔瀚这边也多了个人,刘硕跟着崔瀚来了。
如今刘硕与崔瀚为一伙的事已挑明,刘硕不怕出现在这里,他是特意过来的,就为了近距离看一看陈知,强大的对手总是让人敬佩,更不用说他还是陈氏遗孤。
崔瀚在刘硕身后咳了两声,刘硕毫无反应,崔瀚没办法,只得打马上前一步与刘硕并行。
刘硕不明所以:“怎么了,老师?”
崔瀚只得小声提醒他:“往后站站,人家两家的事,你靠那么前干什么。”
看热闹啊,还能是为什么。
陈知长什么样他见了,记心里了,以后战场上再不会认错。
可这还不够,席家那个小女儿他也是第一次见,还有席家的儿媳也就是陈家贵女。听说两家不止有旧怨,新还掺杂着两对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刘硕在南郡八部一呆就是好几年,难得一次能见这么多热闹,他可不得站前面看清楚了。
崔瀚见他提醒了也没见效,只能暗叹怪他自己,给学生讲什么不好,偏把陈席两家的过往与现在的纠葛都说了。
崔瀚见不得自己的得意弟子在此丢人,他直接拉了刘硕所骑马匹的缰绳,迫他离开了亭子中心,来到侧边一角,默默看着。
这个位置也很好啊,不显眼且看得清听得见,唯一不好就是刘硕太高,有点挡到他了。崔瀚驾马与刘硕错开,刘硕见了小声嘀咕:“您这不是也挺爱看吗。”
崔瀚示意他噤声。场中,连刘硕都看得出来,陈氏兄妹对席家那对兄妹十分地冷漠,眼中只有认亲一事,连看都不看席亚与席姜。
席家长子的眼睛快要粘在陈家贵女身上了,席家那个美人幺女倒还好,比起席亚,她可冷多了。
且她频频向身后的另一驾马车里瞧,想来那里面的该是席家不想让出的那个嫡长孙吧。
陈可从第一驾马车上下来,看着骑在马上的陈知,以前种种皆有了合理的解释。
第66章
席姜这次过来, 不像上次,她不再关注陈知,所以她不像刘硕那样, 知道在场人的所有表现。
她只注意周围的环境, 注意到陈可一个人下了马车,还注意到另一辆马车的存在。
以及,她看到了刘硕。
这个人上一世被宋戎所灭,那场战斗她没有上场, 所以她是第一次见到刘硕。
刘硕也是个青年俊才,是崔瀚的得意门生, 为达目的可以在南郡八部一呆就是好几年, 论武功本事忍隐性情, 他都是将才一个。
可惜上一世天道在宋戎那一边, 刘硕与崔瀚输了, 在岁月的长河中只留下一笔记载。
难得今日得见,席姜多看了刘硕几眼。
被美人这样看着, 刘硕虽在心里给自己提气,万不可露怯, 但他还是不自然起来,眼睛不知往哪看,手放在哪里都不得劲,甚至用皱眉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席姜哪里知道刘硕的这些心理活动,他只觉这人有些臭脸。
席姜上一世曾想象过刘硕的长相, 好奇自己想象的到底有几分准确,所以她把刘硕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甚至还从他在马上的坐姿来推测他的身高。
崔瀚也注意到了席姜明显是在打量刘硕,这丫头真是与别家女儿不同, 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哪有女儿家这样看外男的。
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胆大包天,否则怎么可能偷她老爹的印章写信来与他谈判。
崔瀚不仅注意到了席姜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陈知的,陈知终于肯把目光从他妹妹身上移开,他先是在席姜与刘硕之间来回扫视,最终目光落在席姜身上。
知道他们有仇,但看陈知现在盯人的样子,这是深仇大恨啊。
也是,双亲被家奴背叛,失了最后反抗自救的机会,他本人又被家生子算计着去送死,倒也称得上是大仇大恨了。
好在席姜终于不再看刘硕,而是朝远处的马车走去。崔瀚不再关注席姜,而刘硕却一直看着她,见席姜上了马车。
另一边,陈知收回视线对陈可言:“过来二哥这里。”
陈可听着陈知的自称,觉得有些陌生。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二郎君作为席家的养子,又不是淼淼的亲叔叔,倒是比那些亲的叔叔们对淼淼还要好。
是那种发自内心真心对孩子好的那种好,作为一个母亲,这一点儿陈可很清楚。
因为这个疑惑,她特意观察过当时还是席觉的这位二叔,看他是不是因为喜欢孩子才这样,但事实恰恰相反,他对别的孩子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有些厌烦小孩子的吵闹。
如今,一切都明白了,她与淼淼是他唯二的亲人,他对他们的好是真心的。
陈可回应了陈知:“二哥。”
她记得的,她记得那个恶梦中,唯一让她感到安心的是一个托着她的温暖后背,现在想来是二哥背着她逃难时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
她那时虽然年岁小,但却是记得大哥的死与二哥背她逃跑的零碎片断,可惜,她对爹娘却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田氏夫妇。
陈知对她点头,他耐心有限,刚刚又被席姜耗去了大半,他根本不问陈可的意见,直接下令道:“陈福,带三小姐过来。”
陈福也就是马鑫,立时领命:“是。”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等一下。”
说话的是席亚,他眼见着陈可在听到陈知的命令后,十分配合地朝前走了两步,他一时情急开口。
席姜这时从马车里下了来,朝她大哥看去,她现在的心思都在这场履行承诺上。
她观察刘硕,她观察陈可,她上了马车发现了大哥做的准备,唯不在意她个人的感受与情绪。
那次深夜孤身在院中,她发泄了全部的情绪,也收拾起了无用的感性。从她不再流泪,抹干脸上最后一滴泪水后,她知道自己比以前又不一样了。
经历了重生她是变了很多,但慢慢的她发现,变化与成长是没有尽头的。
如果重生是一次蜕变,那之后的路,她每走一步都是朝着第二次蜕变前进。
一次次的前进换来了又一次的蜕变,她的心志更坚定了,但也更冷硬了。席姜并不以此为荣,也不感宽慰,反而视其为代价,是她该得的。
陈可听到席亚所言,她还是停了下来,她转身回头,她要带着淼淼一起走。
席亚问她:“你真的要跟他走吗,他虽然是你的哥哥,但你们已有多年未见,若你不走,我承诺以后再不欺瞒你,从此坦城相对,白首不相离。”
陈可有些诧异,她一直觉得席亚在感情方面很克制,不想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她还是道:“我不需要你承诺日后,我只要你们承诺之前所说,让我和孩子自己选择去留。”
席亚眼神暗淡下去,但他还是一边说着再等一等,一边疾步到了马车那里。车旁的席姜提醒他道:“大哥,尽人事听天命,你要有所准备。”
席亚:“我知道,我只是做好我能做的,结局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说完,他从马车里面扶了人出来。下来的竟是田李氏,陈可的养母。
田李氏直接朝陈可奔了过去,然后死死地拉着陈可道:“阿陈,你真的不要娘亲了吗,虽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这十几年的感情做不得假。”
说到这里田李氏哭了出来:“你刚到家的时候,又瘦又小,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一对大眼睛。你总是夜哭,我要一宿宿地抱着你,你才能睡下。这些年来,哥哥姐姐有的你都有,他们没有的你也有,你可能会说是因为有席家在背后给你撑腰,但不是的阿陈,我自己清楚地知道不是那样的,我在你身上投入了时间与精力,更投入了感情,娘亲愿意给你最好的。”
这时,席亚的奶嬷嬷已抱着淼淼从车里下来,奶嬷嬷年岁大了,席姜从她手中接过淼淼,想到大哥可能有些话不忍与孩子明说,但既然让淼淼自己做选择,就该让他知道真相。
上一世养儿育女的经验让席姜明白,不要小看小孩子,他们都懂的,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
就像现在,席姜能感觉到淼淼的不安,她轻拍淼淼后背,在他耳边温声道:“怕吗?不要怕,这里都是你的亲人,没有人会伤害你。”
“姑姑。”淼淼叫了她一声。
席姜答应完,又道:“淼淼一会儿要选择是跟娘亲还是爹爹,只要你选了,大人们就会听你的。”
淼淼:“是选了娘亲我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与姑姑了吗?”
他果然都懂。席姜如实道:“不会是永远见不到,是很长时间见不到。”
淼淼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席姜觉得只要让孩子知道这些就够了,再深他就不能理解了。
田李氏发现陈可的神色有变,明明刚才还有些软化,但现在一副阴沉眉眼,咬牙切齿的样子,她顺着陈可的目光回头,看到了淼淼。
于是她道:“你生淼淼时难产,娘亲吓坏了,想大声斥你为了孩子也要坚持下去,但又舍不得,怕吓到你,真真煎熬死个人。今日我也不怕说出来,后来你转危为安,我回到家中,连着好几天睡不好做恶梦,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求神拜佛,求淼淼长命百岁,求你只得一个好的,不再受生育之苦。比起你为席家生多少孩子,娘亲更关心的是你的安危。”
田李氏擦了把泪:“人都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若问我这三个孩子,只你这一个不是亲生的最是让我挂心。不过娘亲今日还是得到了一丝安慰,原以为你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家,就不要娘家了,原来不是那样的,是因为你知道了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才疏远了爹爹与娘亲,我儿并不是忘恩不孝的。”
说着田李氏看了一眼陈知:“阿陈啊,大郎君说得对,你与你哥哥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而你的婆家与娘家都是真心对你的,不要走好不好。”
陈可在田李氏拉着她说这些话时,她挣了几下,但都不太坚决,自然没有挣开。
这时,席亚从席姜手中接过淼淼,朝陈可走来。田李氏改为拽着陈可一只胳膊,与她一起看向席亚与淼淼,看着倒是一家人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可的最终选择,只见她终于挣脱了田李氏的手,朝淼淼伸出手去:“淼淼,到娘亲这里来。”
淼淼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立时朝她伸出双手扑到她的怀里,而是看向席亚又看了眼席姜,以及席兆骏。
席奥与席铭没有来,席奥在和县整合军队,此事一完就要立时开拔回藕甸,虽说三方互相制约,但也不得不防,越早离开越好,以防节外生枝。
而席铭是最反常态的一个,以前什么热闹都爱凑,这次却是主动要求留下协理席奥。
席亚与席姜都从淼淼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决定,心下皆凄然。就在淼淼要与爹爹姑姑还有祖父做最后的告别时,陈可沉不住气了。
她瞪起眼睛厉声道:“淼淼!你怎么回事?!还不快过来。”
席姜的角度能看到淼淼被这一声吓得打了个激灵,不忍这孩子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这个可怜样子,她忍不住开口小声道:“大嫂,淼淼只是有些舍不得我们,他会跟你走的,你先别急。”
她已尽力把话说得圆融,并没有提陈可吓到淼淼的事。
但陈可立时瞪向她,恨意满满像是淬了毒一般:“这声大嫂我可受不起,席姑娘还是当场杀人背后害人的样子更真实,不用在这里假模假样。”
第67章
席姜本有话要说, 但见陈可袖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她就把嘴闭上了。
陈可在用言语刺席姜时,陈知朝席姜看去。
被人这样说, 她也是无动于衷, 对比席亚肿胀的双眼,她倒是精神得很。
就算是席兆骏,虽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总有微瑕的地方能看出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席家的过往被扒出, 出了这样大的事,席兆骏显然受到了影响。
只有席姜, 无论是从精神面貌还是细微小节, 她都看不出与以往有任何不同, 她调整得真快。
淼淼看到娘亲凶凶的样子, 换到以前早就委屈得哭上了, 但这段时日生活常态的改变,让他忍住了。
他朝着陈可伸出手去, 语调还是委屈的:“娘亲抱。”
陈可周身的戾气立时收敛了大半,她一把抱过淼淼, 天知道席亚是如何违背心意艰难松手的。
陈可与淼淼都做出了选择,田李氏又开始落泪,但她理智还在,她问陈可:“我可以再抱一抱孩子吗,我近来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吃了一年的药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淼淼长大的样子。”
陈可听田李氏这样说, 戾气又散掉了一些,她对淼淼道:“去跟外祖母道别。”
田李氏泪流满面, 无论阿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这声“外祖母”都是在认可她过往的付出,认可她为母亲。
田李氏紧紧地又不敢太使劲地抱着淼淼,闻着孩童身上的味道,对淼淼道:“照顾好你娘亲,不要惹她生气,到了新的地方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长大了不要忘了外祖母。”
淼淼是个心软温柔的孩子,他给田李氏擦泪,一一答应了下来,并且还安慰了她。
再深的不舍终有一别,孩子还给了陈可,陈福护送他们回到陈知那里。
按理说一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连崔瀚都提起了缰绳,准备散场。忽听陈知道:“你现在还想知道,你的谋算是如何败露,功亏一篑的吗?”
这话是对谁说的,在场众人都清楚,一时都看向了席姜。
她只微楞了一下,就马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当然,还请陈二郎君不吝赐教。”
“请先生上来。”陈知吩咐道。
起先看到章洋骑马过来,身前带着一人,待他们越走越近,席姜一下子了悟了,竟是坏在了胡行鲁身上。
胡行鲁为什么会选择陈知,席姜是知道的,大卫陈家对文人士子的吸引好比飞蛾扑火。
可胡行鲁是什么时候与陈知一方联系上的?稍想一下她又知道了,是在牢里见到了陈可。
席姜又想到刚才她在陈可袖中看到的东西,果然贵家出身就是不一样,没有庸才弱者。
席亚与席姜所想一样,原来小妹的大计竟是因为他的谨慎而坏的事。如今人没留住,还害得席家往事被揭,需退回到藕甸从长计议的地步。
胡行鲁朝席家各位行礼,但他早就看了出来,躲在席家背后兴风作浪的是那唯一的女子。
他对席姜道:“先谢过五姑娘的不杀之恩,我才能追寻到新主。”
席姜心道,活该你上一世被迫隐退,郁郁不得志。嘴上说得却是:“先生是难得一出的大才,杀了是天下人的损失,岂不可惜。不过说到恩情,那我席家可就不自谦认下了,我等着先生还呢。”
席姜在胡行鲁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诧异,可能是没想到一句客套话,竟被对方脸皮厚地拿来做文章。
席姜管他怎么想,能看到他这副脸色,她的心火虽然不多,倒还是能减上一二分。
她顿在这里继续道:“当然了,若以后先生还要改弦易张,可以看一看席家,若愿归顺,这份恩情也就不用还了。”
胡行鲁:“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席姜:“谁知道呢,缘来缘去,命数道法,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其玄妙之处,怎可轻易断言把话说绝。先生,大忌矣。”
胡行鲁轻易不爱生气上脸,但他竟被席姜几句话激得想与她辩上两句。
还是陈知及时发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可能还是有些旧怨的吧,旧主毁在她手上,在牢中亲眼看着共事多年的阿抬与颜繁死在眼前,后知后觉这些都是因为这个席五所致,他心中对她既有怨也有忌惮。
胡行鲁提醒自己,越是这样他越要克制,且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与一个小女子争论什么,且先让着她吧,她说什么给她个耳朵就是。
好玄,差点在新主面前被席姜牵着鼻子走。
陈知说的是:“若世上的忌讳只靠说绝话来定,也难怪会有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胡行鲁明明被她挑起了情绪,却被陈知的这句暗有所指打断,席姜见此也不再言,做口舌之争没必要。
她转头朝向崔瀚:“崔都尉,有劳了。”
崔瀚:“两家,事情到此该是到一段落了吧。”
陈知看着席姜,阴睛莫定,下次再见该是战场上了吧。这个想法让他开口慢了一拍,听到陈可道:“既然刚才席姑娘说淼淼要与她告别,那就让孩子别留下遗憾,你毕竟是他的亲姑姑。”
席姜看着陈可,她没有第一时间应下,陈可则在等着她。
陈知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多少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好啊。”席姜应下,朝陈可与淼淼走去。
她接过淼淼的同时,用手控住淼淼的头,让他只能搭在她的肩上,目光只及她身后。
下一秒寒光一闪,陈可送出了手中的刀子。几乎是同时,席姜一只手握住陈可的手腕,带着她捅向了自己。
这个位置可以避开一切要害,是只会见血不会要命的地方。
陈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席姜怎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眀明知道了,怎么还能答应?又为什么没有避开?还握着她的手助力于她。
陈可不是习武之人,也没受过诡计算谋的历练,她当然不知席姜所想所为,她只是震惊与不解。
最先发现这一变故的还是陈知,他看到了寒光,随着陈可后退的一步,他还看到,席姜一只沾染鲜血的手握着已扎进她身体里的刀子。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直凉到头皮,一时脑中闪过很多,但他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
“把孩子抱走。”席姜轻语但语气可谓严厉,“你做人娘亲要有底线,不想这一幕成为他的阴影,抱他上马车。”
陈可浑身一震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接过淼淼,捂住他的眼睛转身就走。
这时刘硕从马上跳了下来,朝席姜这里疾步而来,并大声提醒席家人:“她受伤了,快来帮忙。”
席亚与席兆骏这才发现异样,席姜拒绝了刘硕伸出的手,看到席亚已来到她身旁,她放心地朝大哥身上倒去。
席亚接住席姜,让她靠着自己,不至于倒地。
席亚想斥陈知不守信用,但想到是陈可所为,他不上不下卡在这里,只能先查看席姜的伤势。
席姜小声对他道:“我没事,回去路上处理一下就好。”
说完就对着陈知:“我知不是二郎君毁诺,是令妹与我的私人恩怨。这一刀为了淼淼,为了这么多年的姑嫂之情,我受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陈知的目光从她的伤口到她越来越苍白的唇、苍白的脸。
她明显是在强撑,他在心里换算着从这里到和县就医要多长时间,但他算了几次都没算清楚,皆因他乱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腰封里把那个承载了太多虚情假意,却果然护身的护身符拿出来,扔过去道:“这东西还给你。各位请便吧。”
席姜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席亚则是并不关心看都不看,只急着带席姜走。
席姜拉了她大哥一下:“带上,那东西可管用了,能护身保命。”
陈知闻言面色一紧,冷冷地看着席亚着人来捡,那个证明他犯蠢的东西终于被他舍弃了,回到了席姜手上。
陈知目送着席家慌乱离去的狼狈样子,他终于算清楚,回到和县要用多久。
那个护身符真的有用吗?陈知忍不住去想。
带田李氏来的那辆马车派上了用场,席姜倚在里面,奶嬷嬷年岁大了,见不得血,也不会处理伤口,倒是田李氏拿了起来,忍着吓人的血呼呼的伤口,在席姜的指导下,帮忙止血包扎。
暂时处理完后,田李氏道:“姑娘别怪她,她很不易的,任谁经历了她的那些事,也多少会性情大变的。你是知道她的,以前多温顺一个人啊。”
席姜谈不上怪陈可,她若有心陈可不可能伤到她。不说她提前发现了她袖中秘密,就是没发现,以陈可的身手与力道想扎她一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这一刀是顺水推舟故意捱的,为的就是杜义所探查到的和县的异常。
那样的死局,陈知都能逃出升天化险为夷,可见他有多强,上一世的称王并不只是运道好。
这样强大的敌人没能借机弄死他,反而结下了新的梁子,席姜怎能不多想不严防。
所以,她察觉陈可袖中藏刀在先,后又被她找借口靠近,席姜就知道陈可要做什么了。
她权衡一番,不过受些皮肉伤,若能借此让陈知手下留情,哪怕只有一分,于席家平安撤出和县回到藕甸就是万分的胜算。
席姜处理完伤口,赶忙唤席亚过来,与他耳语嘱咐了几句,席亚惊讶地看了她伤口一眼,彻底明白了过来。
阿陈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把一身武艺的小妹伤成这样。原来,一切竟都被小妹提前察觉,并做出了判断与选择。
席亚羞愧,他看不出刚才暗藏的汹涌玄机,一心只在儿女情长上,他对不住妹妹,若他能多动些脑子,能力再强些,也不会要小妹劳心如此。
另一边,人马行了一段路后,过河就回到了陈家军暂时的驻地。陈知不欲在这里多做停留,打算今夜就启程。
席姜是被他的能力吓到了,和县的异动虽与他有关,但他只是不信席家,提前做些防备而已,并没有打算在这时对席家动手。
当然,不这样做的更多原因,是这个时间节点、地点局势皆不利于再战。
驻地一到,大军在进行着晚上撤回西围的准备,陈知忙完还是去了趟陈可那里。
淼淼分不清舅舅与叔叔的区别,对他总是亲的,他抱着淼淼,先是问了母子俩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还说委屈了他们,等到了西围就好了。
叙了些旧后,陈知在离开前,回过头来问陈可:“为什么要那样做?”
六十八
陈可知道陈知问的是什么, 但她还是问道:“我做了什么?”
陈知唤人把淼淼抱走,然后才道:“拿刀刺她的事。”
陈可闻言如受到攻击的刺猬,显露锋芒:“她不该死吗?且不说她害了你, 就说哥哥在席家这么多年, 难道看不出来最近都是她在主导着席家做事。若不是老天眷顾让我碰到胡行鲁,西围军的后果不堪设想。”
陈可看着陈知,发出问询:“我以为他们是敌人,是仇人, 怎么,哥哥觉得我做得不对?”
陈知:“没有不对, 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刺席亚, 更容易得手不是。”
陈可眼神退却了一下, 不如刚才坚定了。
陈知没有就此纠缠, 陈可是他与大哥想要保护的妹妹, 还能活着见到他很知足,他能理解席家父兄对席姜的溺宠, 就是从他知道小妹还活着的时候。
陈知话锋一转,问出关键问题:“她一手抱着淼淼, 且坚持不让淼淼看到血腥场面,另一只手是如何防住你的?”
陈可面色一凌,意识到了什么:“她早就知道了!不是我刺的她,我是说,是她握着我的手腕顺着我的劲刺进去的, 她是成心捱那一下的。哥哥,她是故意的。”
陈知听到了他想听的答案, 他之所以重提此事,正是因为回来的一路上, 他头脑渐渐清醒,开始觉出端倪,总觉得席姜受刺的样子有些奇怪。
现在听陈可一说,他就全盘明了了。
陈可不是席姜的对手,她一定是让席姜察觉到了什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席姜确实是自愿捱那一刀的,但她如她父一般自私凉薄,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刀伤的危险中。
所以,她握着陈可的手腕,连扎进去的位置都是算计过的,想来就算没有护身符,就算回去和县的路途中没有大夫,她都能平安无事。
陈知暗自呵笑,她可真行,难得见与他一样,敏锐到如此地步的人。她还果敢,敢想敢做,当机立断。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终于觉得自己做得过分,算是给他赔罪,让他出口气?还是说,她以为他还没有放弃她,想要在他这里搏一份怜惜?
一时想不明白,陈知抬眸对阿可道:“你那把刀藏得有问题,被人提前看了出来,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个错误,若是连孩子都可以利用都可以不顾,那就做得再狠再绝一些,一刀不行就两刀,扎身上不行就直接抹脖子。总之,目标明确,目的坚绝,不做则矣,要做就要抱着必成的信念。”
陈可没说话,但明显听进去了,稍后她道:“像席姜一样吗,她就是这样做人与行事的吧。”
陈知双眼迷蒙起来,视线明明看着前方,但思绪已不知飘去了哪里。他道:“是,她就是那样的。”
说完,陈知看着陈可,真心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你明白,所谓大智精谋,本质都是算计诡诈,会很辛苦还会改变心性。你不要学,这种事换我来做就好。”
陈可:“哥哥是觉得我学不会?那把刀是我拿来防身的,一开始并没有想刺她,是看到她与淼淼低语后,我抱回淼淼,淼淼告诉我,姑姑告诉他,选了娘亲就会很长时间见不到祖父爹爹与姑姑。就是她这话淼淼才没有第一时间扑进我的怀中,差点我就失去他了。”
陈知:“不会的,淼淼是一定会选择你的,她只是想让淼淼明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到了这时哥哥还在为她说话吗?”
陈知发现陈可的性子从一个极端跃到了另一个极端,他摆手:“你接着说。”
陈可:“我不能容忍有人向我儿子私自灌输想法,再加上惜娘,我是看着她死在席姜手上的,最后是那位胡先生,明明该是她生气的,可她笑眯眯地几句话,竟把胡先生说得上了头,我当时就想,这样的人不除,哥哥如何我不知,我反正是睡不踏实的。”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刀刺席亚,我与他同床共枕多年,他武艺功课是不错,但本质上是个胸无大志与他父亲一样的人,都是守好小家既可的性格。他虽为长子,但席家有没有他,都不会撼动根基,席姜才是席家的真正底柱,带领席家向前走的明灯。”
陈知点头:“你能看到这一点我很高兴,我没有觉得你会有什么学不会的,更不会觉得你不如别人,只是这条路不好走,这样思考很耗费心神,二哥只是想你与淼淼不要被任何事烦扰,幸福安心地过日子。”
话已至此,陈知该说的都说了,他走出陈可的屋院回去议堂,议堂里他的属下都在。
只章洋出去后又重新步入,他向陈知汇报了一个情况,席家竟是比他们走得还急还早。
陈知这时才豁然开朗心窍通透,明白了席姜自愿捱那一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发现了他在和县所做的事,她在害怕,怕他毁诺,怕他对席家做什么,让他们不能平安回去藕甸。
虽然以她的智谋,她该想到,他没有这样做的现实条件,但她还是尽全力在任何可能的地方来阻止他。
她赌的是他的心,看他能否在她受伤危重时,打消这个极小会发生的可能。
原来他还是高看了自己一眼,她从始至终没有过悔过之心,更没有歉意,她只是在对他进行最后一波的价值榨取。
陈知忽然觉得陈可说对了一件事 ,席姜是席家最该死的。
胡行鲁看出陈知情绪的起伏,他站起来问道:“家主,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陈知自嘲呵笑一声:“先生,我这样经历的人,竟是被比了下去,敏锐果敢是,野心是。”
胡行鲁知道他在感概什么,他补上一句:“狠心也是。”
陈知又自笑了一下,认可了胡行鲁所言。
章洋继续汇报,他还打听到,席家急到席姜的刀伤都没有在和县治疗,而是高价请了大夫一路同行,答应事后大夫愿意回来就护送其回来,不愿就在藕甸找地方扶持开新的医馆。
章洋打听的没错,此刻,大夫该从席姜的马车上下来,刚给她换上新药,并提议还是要休息一下的,不要光顾赶路,道路多少有些颠簸,对伤口恢复不利。
席姜自然没有听大夫的,她心里有底,仗着年轻的身体,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不会做下病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才敢这么干的。
一路赶回到藕甸,席姜也听到了陈家的情报,西围军,现在该叫陈家军了,也已回去西围。
另一方崔瀚,与刘硕率领的南郡八部合通,东边空白的潜伏势力终于露出了水面。
这还不算分散在滦城到西围中间的各个县村的集结势力、不算西围与整个北部那些藏在大山沟渠之间的散兵势力,这些分股势力虽看上去不强,率众也没有三家庞大,但都等着三个出头鸟互啄时,养精蓄锐图谋未来呢。
是以,局势只是阶段性明朗,且已完全改变。
席姜在这个情报中,还确定了一点,是她谨慎过头,陈知并没有要在和县对席家对手的意思。
她这一刀白捱了吗?她看着手中的护身符陷入沉思。
沉思的结果并不明朗,她只知道若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她还会这样试探。
她不会去猜测陈知的底线,因为在骗人与利用人上她不给自己设底线,反正她已经把陈知得罪透了,再得罪一些又何妨。
这样一想,心都透亮了,席姜把护身符里的“沉枝”两字丢掉,一笔一划用最好的水平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放进了囊中。
放好后,护身符好似焕然一新,她看着这个她亲手做的护身符,从懊悔可能就是这个东西显灵救下了陈知,到现在越看越顺眼,好东西还是要留给自己用,她坚信倾注了真情与认真的一针一线汇集而成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佑她的。
“席姐姐,”一声喧闹令席姜把护身符收进袖中,抬头一看,进来的是武安惠。
“我哥哥是不是要回来了?”原来是来问这个的。
席姜:“是,应该明日就到。”
杜义慢了武安惠不止一步,席姜说完才看到武安惠身后还跟着人。
杜义有些羞然,对席姜解释道:“安惠在外面没有看到福桃,心里惦记她哥哥就闯了进来,主上莫怪。”
席姜摆手:“福桃那丫头该是又去厨房了,我看就应该把她调过去,省得在我这里呆不住。”
席姜不过顺嘴一说,却解了杜义的难,主上对下人的管教如此松懈,想来也不会记挂安惠的无礼与鲁莽。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这是受主上安排娶的女子,虽娇蛮了一些,但他们大体还是相敬如宾,杜义不想受妻子牵连,让主上对其一家生厌。
席姜看着为武安惠说话的杜义,生厌倒是没有,只是多想了一些。
想的是杜义对武安惠有没有日久生情,若有一天,需要他在家主与利益联姻所娶的妻子之间做选择,他会怎么选呢?
此事被席姜放在了心里,看着这对夫妻,席姜又想到福桃,这一世她自己没有出嫁,倒是把福桃的婚事也给忘了。
当初那个人家已寻不到,想来要在藕甸再给她找户人家。
席姜自打重生以来,一路紧迫地走过来,迈了一道又一道的坎,到了如今,终于使席家占据北部,目前没有战事,倒是可以暂时地休养一下。
她终于能把目光从战事布局上移开一些,考虑一下身边杂事,例如福桃的归宿。
可席姜发现,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关注前线之事太久,已不知后宅中事,一时不知到哪里去给福桃找合适人家。想到武修涵要回来了,干脆托于他手。
第二日,武修涵中午一过就进了藕甸城。
第69章
席姜给武修涵接风, 席铭也在座。
她给武修涵倒了杯酒,递过去问道:“路上还顺利吗?”
武修涵双手接过酒杯,毫不忌讳地露出残手。
席姜扫了一眼, 虽心里已有准备, 但看到那双执笔书画,修长笔直算得上好看的一双手变成这样,难免还是眼波一颤。
席铭的反应比席姜大,但也没有吭声, 他很难相信,二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明明平常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但现在那不是他二哥了, 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什么大卫贵家的公子, 这样想, 他才能把伤人之举与他心目中的二哥划上等号。
他今日过来,不是为了见武修涵的, 而是想听一听武修涵口中的大卫陈家是个什么样子的。
武修涵:“还算顺利,不过也确实躲避了一波散兵流团, 虽不是兵痞盲流之辈,但也在抢人抢器抢粮。就在你们三家打得火热时,都城内姚王正式称帝,大卫算是彻底亡了,天下也彻底乱了。
武修涵饮下一口酒后, 继续道:“世道上多出很多曾经还在观望的各方势力,如今无需背负叛国之名, 甚至可以打着兴护大卫的旗号来进行所谓的正义之战,但凡有点能力的, 谁不心动眼馋。”
这不是好现象,没有人比席姜他们这些挑头的更明白,乱局中,今盛明暗的事最易发生,一个不慎满盘皆输,像宋戎,像孟桐,像上一世的崔瀚。古往今来,多少武人文士昙花一现后,被掩没在落败的封尘中,不再被人提起。
“还好我早有准备,轻装简行,日夜兼程,这才有惊无险。”
武修涵说完持箸夹菜,席姜看着他那只残手以后连筷箸都不能用了,她觉得不过问一下反而欲盖弥彰。
“你的手,”她刚开口,武修涵就接过话头道:“没事,已经习惯了。”
他说着看了席铭一眼,知道他想听什么,既然说到此事,就接着说了下去:“陈家的事是我疏忽了。”
这话的一层意思是,他虽知道陈知名姓,但一直没往大卫贵家上想,另一层意思只有席姜听得明白,是指他没有及时把上一世,新帝称席铭为家奴的事早一些告诉席姜。
“我查阅厚录与卫册,里面都有关于贵家陈氏的记载,可就连那里面也没有提到其次子的名姓,小字也没有。后来才在鉴天册里算是找出了原因,可能是陈知的小字被算出于国不祥,故而隐名。”
武修涵感叹:“谁又能想到,这反而帮了他,直到他自揭身世,才天下大白。”
武修涵不知,上一世他若是晚些过来,就赶上了大尊皇帝颁旨诏告天下,回归宗祠祖氏。天下百姓大肆庆祝,为新帝出自贵家陈氏而高兴。
席姜饮下一杯酒后,忽然问道:“被他伤成这样,你恨吗?”
武修涵表情一凛,直言:“怎会不恨,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与你共襄未来。”
席铭插嘴道:“不论席家与他的恩怨,你又恨他什么呢?他都告诉我了,你都做了什么,你也不算太冤。”
席铭当初在陈知出征前听到此事时,并没有觉得什么,今日得见,才觉罪不至此过于残忍,但他还是忍不住替陈知说话。
席姜与武修涵同时看向席铭,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身前的酒壶都已空了,人已微醺。
武修涵道:“我送他回去。”
席姜:“不用,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现在局势暂时稳定,一切不急。”
武修涵走后,席姜唤人来扶席铭,她还是不太放心。自打她把目光从前线战事转移到家中,她发现已很长时间没与家人沟通互动过了。
所以她跟在后面,打算先送席铭回去,兼去四哥的院子看看,她连他现在身边侍候的奴婢是谁都不太清楚。
另外,再去三哥那里坐坐,大哥那里就算了,他心情不好闭门不出,不让人打扰。至于父亲那里,看时辰吧,父亲近来精神不济,睡得都很早。
席姜安置好醉酒的席铭,嘱咐了近侍的奴婢,正准备离开,她被席铭抓住衣摆,听他满嘴酒气地道:“你心里究竟是希望西围军全灭他也死,还是西围军全灭但他逃出去留下一条命呢?”
席姜看着满脸通红的席铭,他是真醉了。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的实力你也看到了,那样都弄不死,若我之前还存一分慈悲,现在就真的是每天都在想,这样的劲敌如果忽然在世上消失就好了。”
也不是不可能吧,武修涵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他可以,陈知为什么不可以,梦想总要有的吧。
席姜这样想着扯开了衣角,叹气道:“四哥,你难受我知道,但醉一醉也就可以了,希望过了今晚,你能打起精神来。”
席姜走出席铭的院子,朝着三哥那里走去。
刚到门口,院中的管事就道:“郎君在后院,五姑娘在前堂稍等片刻,郎君忙完就会过来。”
席奥与席姜一样,院中只有管事,席姜至少身边还有一个福桃,而席奥在爱妻去世后,身边的大小丫环都被他散了出去。
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丫环大多时候都是侍候夫人的,他不太用得上,再者还有一个不愿为人道的原因,就是在三院主母去世后,有些丫环心思活络了起来,席奥厌烦,就都遣了出去。
席姜问管事的:“这么晚了,三哥在忙什么?”
管事道:“今日是秦夫人的死忌,秦家兄弟也来了,正与郎君在后院行祭奠之仪。”
“哦,”席姜恍然,“秦家人还在与三哥往来?”
“秦家兄弟三人,皆为秦夫人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自小与夫人感情很好,夫人还在时,三位兄长与郎君的关系就很好,常常走动。”
秦家兄弟?席姜想起来了,上一世,直到宋戎发难,秦家都与席家不离不弃,想来也与三哥无论拥有何等财富权势也未再娶妻,对秦氏一往情深有关,秦家人拿他一直当女婿妹夫对待。
席姜起身:“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去给三嫂上柱香吧,方便吗?”
管事:“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姑娘随我来。”
管事带着席姜去到后院,竟然这么晚了,还有念祭的僧人在。席姜更直观地感受到三哥对三嫂的深情,这世上还是有真情与长情的。
管事与席奥耳语,席奥回头看到席姜。
他起身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席姜:“四哥喝多了,我送他回来,顺道来看看三哥你,听管事说今日是三嫂的忌日,我也想给三嫂上柱香。”
席奥笑笑:“过来,见一见你三嫂家的兄弟,自从我与你三嫂举行婚仪以来,你们一直没有见过吧。”
席姜也记得,只在婚仪上见过三嫂的娘家人,但已没了印象,上一世她当上皇后,宫里规矩多,她连哥哥们都不常见,更别说一个亡故的嫂子的娘家人了。
是以,她对秦氏三兄弟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了。
走过去一瞧,与她想象得不一样。三人皆比三哥年长,但也皆是青壮年,气质与三哥三嫂所差太多,一看就是武人出身。
再细看,三人所配令牌,原来都是三营中人。
席姜与他们见过礼,上前给三嫂上了香,待她走时,秦家兄弟都没有走,围着席奥与他交谈甚欢。
席姜回头多看了一眼,三哥与秦家兄弟之间的默契与亲密是能够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她感慨,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很了解她的哥哥们,她好像一直在向他们索取情感,却从来没有探索过他们的精神世界,不去想他们需要什么。
席姜不知不觉走到了主屋,院内主灯已灭,如她预想的那样,这个时辰,爹爹已经睡下了。
细想,她有好久没与爹爹好好说会儿话了,上次明明有机会的,爹爹也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但她当时自己的情绪有问题,她逃了。
下次吧,下次她早些来,席姜看着昏暗的主院这样想着。
回到自己院中,看着已撤掉酒席的桌子,席姜忽然想到刚才武修涵所说。
这会儿她倒没有想着下次吧,下次见到武修涵再说,而是马上坐上马车,直接去到了武修涵的家里。
若不是夜深了,打马上路太过扰人,她都等不及坐马车。
席姜忍着马车不如自己骑马的速度,车刚停下,她就冲了下去,并让随从去敲门。
席姜没有注意到,夜色下,除了她这一行人,还有暗衣潜伏者在窥探着这一幕。
武修涵倒是没有就寝,只是已换了寝衣,听到席姜深夜而来,他披上一件外氅就出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关切问道,莫不是前线有变。
席姜:“别紧张,没出事。只是想起刚才你所说,我想再具体问一问。”
武修涵:“问什么?什么问题这么重要?”
席姜:“你说姚王的一系列行为让大卫彻底没了,各路妖魔鬼怪开始蠢蠢欲动,这里面有没有张沫?”
武修涵被问得一楞,这名字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席姜没有催他,自顾自地坐下,等着他想起来。
就在席姜与武修涵深夜谈话的同时,武府门外的暗行者把武府门前的异动记录了下来,并疾速传了出去。
信件奔袭的方向是西边,不出三日,身在西围的家主就收到了这份密报。
第70章
陈知不仅在藕甸布有眼线, 在滦城崔瀚那里也有,他相信西围这里也同样有这两个地方派过来的人。
但经过了一场不动兵卒的无声博弈后,各自的暗线都被进行了清洗, 如埋在席家的陈福与惜娘, 一个被接回一个已牺牲。
还有他在南郡八部里投入的人,大部分已毫无音讯,只余几名还在观察着外围线索,就如同他在藕甸派去的人, 也只能在城中府外查探情况,无法进入席家核心。
他这里也是, 席姜与崔瀚肯定也往西围派了人, 这些人以普通商人或百姓的面貌生活着, 但他们能探到的都是大众情报, 不足为惧, 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与精力闹得城中鸡飞狗跳地去查人抓人。
就像陈知现在手里拿的情报一样,他得知了席姜把武修涵接了回来, 知道了她夜晚亲上武府密谈,甚至知道她什么时辰去的, 什么时辰走的,但就是不知道最重要的,他们谈了什么。
陈知自从看到这封密报后,表面上处理公事说话办事都与平常无异,但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比平常多了不耐,甚至时而会感到愤怒。
他把这种情绪归为情报内容不详、归为明明知道敌人在密谋什么, 但却不知到底在密谋什么,而无法提前预判。
这样的情报还不如不发!陈知第三次拿起那封密报, 想到此把它团了扔掉。
不过才过去几日,陈知得到了新的情报,席家军去攻打了南郡,是偷袭,只用了一日就成功了,待崔瀚与刘硕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如此快速的胜利,一是因为刘硕已到滦城与崔瀚汇合,他只带走了八部,但南郡是带不走的,一时南郡守兵减弱,被离此不远的席家惦记上了,若有心,大部队撤离的南郡确实比之前更容易夺取多了。
二是因为,席家联合了山坳里的小股势力,两方夹击才做到了神速,只是对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与席家合作尚不可知。
陈知看完情报,沉默了一下后,开口即道:“去查清楚,是谁归与了席家?”
这种游兵散势还谈不上与席家合作,只能是被席家说动,归于了席家军。如今这样的势力遍布各地都有,一时看来虽兴不起风浪,但日后就不好说了。
席家看到了这一点星星之火,率先做出了行动,已经抢先了一步。陈知被提醒,马上意识到了其关键所在,西围不能落于人后。
“是。”属下接了命令离开后,陈知又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在想,这到底是席姜的主意还是武修涵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陈知才醒过味来,他想这些做什么,纯属浪费时间。就算是席铭出的主意又如何,反正席家已经照做了。
陈知拉回飘远的思绪,重新埋头于书案,处理正事。
另一方,席姜站在南郡的土地上,身后走上来武修涵,他道:“张沫还是那个张沫,是个将才。”
席姜点头不语,武修涵又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我发现跟在你身边脑子要不停地转,稍慢一步都有被甩下的感觉。”
席姜幽幽道:“我不敢慢,都太强了,慢了半拍就有可能越落越多,我必须一直朝前走,永不停歇,才有可能走出这里,走向都城。”
武修涵注视着席姜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却挑起了整个席家,也挑起了他的希望,他的前路。
那日席姜忽然提起张沫这个名字,武修涵还卡壳了一下,不过想了想他就想起张沫是谁了。
这人是宋戎打天下时的漏网之鱼,到最后天下大定,大闰建成,他才带着他的人从南郡与藕甸中间的山坳里走出来。
谁能想到,竟是有六千人之多。
六千人在当时争天下的白热化下,并不算多,但在天下安定,皇帝以为所有争夺势力全都被灭了后,竟还有一支队伍,其中兵士都是青壮年,且人人有武器的六千人,那就很离奇与新鲜了。
事后宋戎对张沫进行了封赏,给了他一个不大的军中头衔,他凭着自己的本事,用实力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武修涵很佩服席姜,这个人都被她想了起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张沫此时应该还在山坳里猫着呢。
其实现在想想,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张沫都有争一争的可能,但他没有。
他虽有用兵的本事是懂得打仗的将才,但同时他厌恶争夺,讨厌乱世,在天下安定有了新的皇帝后,他立马带人归于朝廷。可见他天生需要人管着,对权力没有野心,只喜欢为一方强权出力打仗。
这样的人何必要东躲西藏等到天下大定再走出来,不如现在就收了,让他安安心心地跟着一方强势打仗就好。席家也算是一方强势了,张沫会接下他们抛出的橄榄枝的。
事实也是如此,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们对症下药,在别人都不敢轻易沾染这些小股游兵时,席家表现出对张沫及其一众的信任,无条件地接纳了他们,且还没有削掉张沫的兵权。
这让张沫没了拒绝的理由,他与席家军的第一仗就是,夹击南郡。
在崔瀚与刘硕刚把南郡八部撤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南郡就被席家占了。
崔瀚大怒,大骂:“席家那个死丫头,陈知怎么还没弄死她!他到底在干什么?!”
刘硕问:“您怎么知道这事是席姜干的?席家只是缺了一个二郎,剩下的兄弟不是都在吗。还有新近从都城赶去席家的那个姓武的,论起来个个都有脑子,我看这事更像是姓武的那个人出的主意。他伪装成商人,满地儿乱跑,别说藕甸与南郡之间有什么了,恐怕全国的分散势力都已被他摸了个透。”
崔瀚瞪向刘硕:“为师提醒你,宋戎与陈知的下场就摆在那里,你可不要步他们的后尘,若真到了那一步,为师会亲手了结你,也比你为个女人毁了自己强。”
刘硕无奈笑笑:“老师,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我确实感叹难得美人既有貌又有才,但也只停留在欣赏上,到了战场是不会手软的。您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啊,一点都不搭边。”
崔瀚:“怎么不搭边,从你还没意识到她的逆天心智蛇蝎心肠就可看出,你已被美色所误,犯了轻敌的大忌。”
崔瀚说着朝桌案走去,提笔道:“我不与你多说,这就给陈知去信,我不再纠结是谁先提出合作,我要先灭了席家。”
就在崔瀚还在写信之际,西围陈家迎来一位客人。
来人很正式,还送上了拜贴。
陈迎替陈知接了,然后道:“这个戴芮,属下有些印象,确实是陈家旧故。”
陈知这才抬眼道:“可是那个城西戴家?”
陈迎:“正是。”
陈知:“是他家的话,就不用见了。”
胡行鲁拦了陈知一下:“主上,这戴家是与陈家有旧怨吗?”
陈知:“旧怨谈不上,只是当年陈家落难,戴家不伸援手尚可理解,但有落井下石之嫌,大卫若是没亡,我陈家的那些田地恐还在戴家的手中。”
他这样一说,胡行鲁就明白了,这戴家虽没到席家背叛的份上,却也在陈家落难时分了一杯羹。
不是席家那样的旧怨就好,胡行鲁劝道:“鄙还是觉得主上见一见此人的好,这么多年未见,也未听到戴家的消息,何不听一听他要做什么。且此人在都城多年,也许能带来什么咱们不知道的。”
陈知想了想:“先生说得有理,带人进来吧。”
没一会儿,戴芮带着一名青年还有一个随从走了进来。
戴芮一看到陈知就哭了出来:“贤侄啊,你可还记得我?都长这么大了,与你父颇像。”
陈知眉心一动,本来他看此人倒是能勾起一些对父亲的思忆,若父亲还在也该是这样的年纪吧。
但戴芮主动提及父亲,陈知只觉虚伪和恶心,他不动声色,直接问道:“戴公来此,是有何事?”
戴芮身旁的青年人站了出来:“见过陈二郎君。”
戴芮赶忙介绍:“这是我长子,戴诚。”
戴诚继续道:“二郎君有所不知,自从大卫出事,我家誓死护主不承认姚王,因此被他所迫,不得已离开都城。”
戴家会誓死护主,在座的没有人信,想来是戴家与皇家牵连甚广,不得姚王信任,这才迫不得已从京都出逃。
戴芮插话道:“此间的艰辛不提也罢,一路辗转、一路拼杀,到如今全家虽只余我父子二人,可也算还好,兵卒尚保有六千人,不能跟贵家相比,但也安守在西北一带,自营自保。”
陈知只看着他不说话,戴芮顿了一下继续道:“全天下都传开了,大卫贵家陈氏尚有血脉在人间,且盘锯在西围,就是新近突起的西围军的首领,我父子大为高兴,一路赶过来要见一见旧故。”
陈知终于开口:“戴公就为了这事前来,那也算是见到了,想来戴公在西北自营自保也很不容易,一定很是忙碌操劳,还是请尽早回去吧。”
这就开始送客了,且是很不客气地送客,戴芮与戴诚,一老一小均面不改色,还保持着微笑。
陈知看到这一点儿,眼眸才有些微沉,果然如戴芮所说,是何等艰辛让这父子二人练就了如此的宠辱不惊,当不能小看。
戴芮被晒了脸,却还是笑道:“不急不急,除来看一看贤侄之外,还有一事想与郎君商量。”
这才说到正题,陈知虽未搭话,但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自从张沫归顺了席家,他就开始出卖我们这些与他差不多的游兵散团。光我知道的,赵家与吴家已被他灭了,我戴家所居之地与北部相连,恐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他想起,我愿祝郎君一臂之力,共歼席家军。”
陈知:“你想学张沫递投名状,可也得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戴芮眼波暗转,开口道:“我有四千强兵,虽与郎君这里没法比,但兵卒与武器还是多多益善。”
陈知没了耐心,陈迎看了出来,出口道:“我西围天天都有来投奔之人,无意如此增兵。”
陈知更直接:“送客吧。今日忙,就不招待戴公了。”
戴诚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被戴芮暗中拦下,他退得挺痛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戴家人出了门去上了马,走出一段路,戴诚才问:“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说暗道之事?”
戴芮回头看了一眼刚出来的方向,他眯了眼:“他都记得,记恨我们当初的袖手旁观呢。这样都能活下来的狼崽子,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我们的底牌怎可轻易露与他,恐怕他狠起来,会先灭了你我二人,私占暗道。”
戴诚:“那现在怎么办,光有暗道,没有兵力也没法攻打席家啊。”
戴芮收回视线看向另一个方向:“也不是只他一家有兵,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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