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江月疏的确像傻了, 呆立在原地,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直到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早餐的热气氤氲到脸上,香喷喷的, 她回过神来, 缓缓地抬起双手。
谢逢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似乎很乐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迟钝的样子,不料她并没去接他手里的早餐。
而是微微颤抖地,手指覆在他遍布伤痕的手背上。
第一次,她的手比他还暖,像一团小火苗,努力融化着坚硬的冰块。
男人嘴角的弧度瞬间定格下来。
这次轮到他呆立在原地, 不动也不说话,眼神怔怔地, 眸底像有暗潮在汹涌。
整个世界安安静静的, 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只有雪花还在缓缓地落着, 浸湿头发和眼眸。
“你俩干嘛呢?”背后一道熟悉的嗓音, 伴着大大咧咧的笑。
江月疏猛地把手缩回来,扭头,看见唐承笑得像个二傻子:“早,江医生,昭昭醒了没?”
“醒了, 但还没起床。”江月疏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虽然唐承多半没看到, 依旧忍不住心虚,站得离谢逢则远一些, “我去吃早餐了,你们聊。”
说完拔腿跑向饭棚。
唐承没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什么,因此对上谢逢则不太善意的目光时,以为是错觉,依旧笑得大大咧咧,看了眼他手里的袋子:“不是吃了吗?没吃饱?”
谢逢则凉飕飕扯了下唇。
“送你了。”他一把扔到唐承手里,嗓音比落到脸上的冰雪还冷,“补点儿心眼子。”
说完也走了,留下唐承一个人在风雪中,默默消化刚才的一切。
唐承其实并不缺心眼,只是从来没敢往那方面想过。毕竟谢逢则母单这么多年,数不清的军花献殷勤,他无动于衷,领导安排相亲能不去就不去,不能的,最多吃顿饭就散。
但两人相熟这么多年,唐承了解他习性,结合这段时间的各种反常,灵光一闪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猛地抬手拍了拍脑袋,先是懊恼,随后笑得花枝乱颤:“我靠!就知道你没问题!”
到底是个男人,到底还是喜欢女人的。
只是没想到,谢逢则会栽在她手里。
*
短缺的食物和药品一下子丰裕起来,政府还给他们送了暖水袋,厚衣服和厚棉被。
路通了,能转走的伤患都被转移到临近县市的医院,医疗队逐步撤退也提上日程。
军区医院接了上级命令,站好最后一班岗,照顾余下的患者,还要协助安徐县医院重建,所以元旦后才能走。
江月疏和同事们也就安下心来,完全不想短期内回家的事了。
当天,安置区负责人盛情邀请支援的部队吃火锅。
谢逢则推辞不过,也多少夹了点私心,就答应和队友们多留一晚。
江月疏忙完才过去,火锅已经下好了,宋哲笑着招呼她:“师妹来得正好,肉刚熟,快坐下吃。”
宋哲刚让出旁边的位置,唐承朝余昭昭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会意,屁股挪到宋哲旁边,又拉着另一侧同事挪过来,煞有介事地说:“月月有点着凉,吹不得风,你们往这边窜窜,让她坐里面。”
大家都顺着往外挪,轮到谢逢则的时候,他不动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依旧淡定地一动不动。
但这里没人敢命令他。
江月疏顺理成章地坐到他旁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总觉得有太多目光落在身上,旁边还坐着谢逢则,就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正在被集体窥视,江月疏拘谨地不好抬头。
直到宋哲乐呵呵开口:“人齐了,快吃吧,粗茶淡饭,各位解放军兄弟不要嫌弃啊。”
“哪儿的话。”唐承开启社牛属性,举杯和他碰了碰,“感谢感谢。”
看得出虽然谢逢则是队长,但他不爱处理这种场面,外交应酬还得是唐承。
大家边吃边聊起来。
部队里的一个个嗓门大,江月疏低着头问谢逢则,声音便没那么明显:“我还以为你们几天前就走了。”
男人笑了笑,也压着嗓音和她说话:“是走了,上级命令撤退,不过走了一半,听说你们大雪封路,物资车堵在路上。”
说着,他舀了一勺肉给她放盘子里。
江月疏脸一热:“这么多人,你别给我夹菜……”
“怎么?”谢逢则懒洋洋勾着唇,满不在乎的语气,“怕人知道?还是嫌我拿不出手?”
“影响不好。”江月疏拘谨地搅着碗里的调料,“我是来这边工作的,又不是……”
谢逢则笑着接她话:“嗯,不是谈恋爱的。”
他又故意这样。
听着似乎没什么,但每个字都在暗里撩拨她,江月疏抿了抿唇:“本来就没有。”
“嗯,你没有。”他从善如流地顺着她,毫不掩饰宠溺的腔调,“是我假公济私来追你。”
江月疏被他逗得脸烫,所幸吃的是火锅,大家的脸都被热气熏红,屋里灯也不太亮,她的反应也就不那么明显。
但再这样下去,满脑子都是这人,别想好好吃了,她扭头瞪了他一眼:“你别说了,吃饭。”
谢逢则笑得眉眼都弯起来,目光格外亮,像是终于玩够了,放她一马:“行,吃饭。”
江月疏挪回目光时,不禁在他手掌内侧停顿了片刻。
那里除了厚厚的茧子,还有裂开的伤口,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铲冰雪时过于用力,活生生抻开的。
可他似乎毫无察觉,云淡风轻地吃着饭,仿佛这些伤口都不在自己身上。
江月疏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火锅吃完,大家就散了,谢逢则和队友去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里休息,江月疏最后去看了看负责的几个病人,也回到房间。
关了灯,外面再没一点动静,好像整个医疗队都睡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昭昭隔空和她说了几句话,也睡着了,隔壁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声,江月疏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
最后悄悄披上羽绒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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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谢逢则帐篷的时候,里面只有一束浅浅的光。男人轮廓分明的脸被电脑屏幕照亮,他似乎在写什么东西,键盘发出清脆连贯的响声。
听见动静,谢逢则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盖,打开床头的充电小灯,勾了勾唇,温柔里夹着点坏:“夜半私会?”
江月疏白了他一眼,把药箱放在他床边上,没好气:“手。”
谢逢则一脸吊儿郎当的,把手递给她。
之前明明就看过,可再次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脏一缩。
江月疏定了定神,没表现出半分,开始手法专业地清创和消毒。
“你们干活都不戴手套吗?”江月疏一边弄着,一边闷声问。
“一开始也戴,时间久了,隔着手套不好用力。”男人说得云淡风轻,“没事儿,都习惯了,反正下次还——”
他嗓音未落,被江月疏瞪了一眼,这次眼神带了明显的恼怒,还有盈盈水光。
谢逢则闭上嘴,收了声,许久没再说话。
他静静地看她每一个动作,刚刚瞪得有多凶,就有多温柔细致,药水浸润伤口分明的疼的,心底却一片涌动的甜,勾起一阵阵潮水般的冲动。
甚至想不管不顾,当个流氓也好,就这么把她拽到怀里亲。
可她还没答应。
就连摸一下手,都要给自己想好被揍之后的说辞和退路,好让她不生气。
谢逢则一会儿看她的手,一会儿看她的脸,似乎有点无聊,又吹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
江月疏憋着笑,故意用棉球戳他伤口。
听见男人发出的闷哼,得意洋洋:“活该。”
谢逢则吃痛皱眉之后,又望着她笑,有点贱兮兮的:“再来一下,舒服。”
“……”江月疏瞪都懒得瞪他了。
两只手都处理完,浅浅包了层纱布,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却比之前在废墟挖人时要好很多。
“早点睡吧。”她转身收拾医药箱,“多休息,伤口好得快。”
谢逢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嗯。”
江月疏收好医药箱,感觉到头顶灼热的目光,转过去:“你怎么还不躺下?”
“还不困。”谢逢则依旧盯着她,“雪停了,明天就走了。”
江月疏眼神怔了下,低眉:“哦。”
“不会等到天亮。”他接着说,像在暗示什么,“你们负责人太热情了,我打算五点多悄悄带他们走,不然明早又是大场面,他们都不习惯,也没必要。”
江月疏心口震了震,憋下鼻头的酸意:“……好。”
“不说点什么吗?”谢逢则抬起手,暗示变为明示,轻轻勾住她指尖,再试探地往上,“走了之后,不知道多久能再见了,短期内也没办法联系。”
江月疏低下头,看着他肆无忌惮握住自己的手,隔着薄薄的纱布,仿佛感觉到里面血液的流淌,温热,颤抖,和心脏一起猛烈跳动。
她一张口,就是浓浓的鼻音:“你总是这样。”
“嗯?”谢逢则唇角浅浅地勾着,嗓音也很轻,像此刻静谧的空气,温暖包裹着她。
江月疏看着他眼睛,闷声说:“明明有时间,就不知道找人处理一下伤,你是觉得放着不管都能好吗?”
在军区医院也是,在这里也是,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受了伤,一点都不在乎。
谢逢则笑了笑,毫不掩饰地袒露私心:“在等你啊。”
江月疏被他盈满爱意的目光赤.裸.裸盯着,羞怯地一颤。
紧接着,听见他更直白的话:“只想要你。”
脸颊都烧起来了,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充血,就连瞪他,也那么难为情:“……不着调。”
“嗯。”谢逢则满脸笑意,照单全收她的抱怨和数落,还不忘收拢掌心,让她柔软的手指无处遁逃,“你知道吗?”
他直勾勾望着她,开口:“我就喜欢你这副又别扭,又心疼我的样子。”
第 22 章
心跳震得像擂鼓一般。
江月疏迎着他目光, 就像有什么吸引着她。无论里面是天堂还是地狱,亦或是深渊,都毫无保留地沉溺下去。
那瞬间她甚至忘了, 人是可以呼吸的。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谢队长, 休息了吗?”
江月疏脑袋一嗡,连忙把手抽回来。
好端端被打扰,谢逢则微恼地拧了下眉,但还是客气回答:“还没有,怎么了?”
那人走了进来,是安置区负责人,见江月疏一脸淡定地收拾着医药箱, 似乎没多想什么,满脸忧色地对谢逢则说:“谢队长, 真的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刚才有几个村民来找我, 说孩子在外面玩雪,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知道去哪儿了……”
谢逢则脸色严肃起来:“附近都找了吗?”
“安置区都找过了, 没在,而且有个孩子带着电话手表,家长查定位,在后山林子里。”负责人急得冒汗,“他非要进去找, 大半夜怎么找啊?而且才地震过,林子都没人敢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摁住了, 这不是实在没招儿,才来问问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谢逢则站起身, 一把捞过床尾搭着的外套。
负责人脸色顿时一黯:“那……”
“只能去找。”他利索地穿戴整齐,拿起对讲机,“所有人,到我帐篷前集合。”
不到一分钟,队员们都在门口站立整齐,一个个穿好了作战服,戴好帽子,像随时出鞘的利刃。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谢逢则压低嗓音:“有四个孩子失踪了,大致定位在后山树林,夜晚失温,随时可能发生危险,必须尽快找到。”
说着,他拿出负责人给的地图,边指示边在上面做标记:“唐承,带一小队从东侧进,我带二小队走北侧入口,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如果联系不上,一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地震后土层松动,还有积雪,大家小心。”
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的士兵们:“听明白了吗?”
所有人异口同声:“明白。”
“出发。”
谢逢则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旁边的女孩忽然开口:“我也去吧。”
男人侧过头,皱了皱眉。
江月疏坚定地望着他:“如果孩子们受伤了,没有医生怎么行?”
“好。”谢逢则只思忖了一秒,很快答应,“你跟着我。”
江月疏以最快的速度拿上急救背包,所有人立刻出发。
夜晚的树林伸手不见五指,谢逢则给她一个手电筒,吩咐不许离开他两米以外。
江月疏一直紧跟着,后面几个士兵都很照顾她。
“江医生,我帮你拿包吧?”
“不用,我的包不重……”
“江医生小心脚下啊。”
“谢谢……”
“黑色的位置别走,你看那,可能有个坑。”
“嗯……”
谢逢则早就提前避开了那里。
士兵们平时都和男人打交道,队伍里突然多了个女孩,还是个漂亮女孩,大家明显都有点异样的热情。
直到走在最前方的人冷冰冰开口:“你们是来找人的,还是闲聊的?”
所有人瞬间噤了声。
江月疏知道这人八成是醋了。
可这个当口,她没那么心大,也笑不出来。
神经都为那几个失踪的孩子绷着,一刻找不到,一刻就没法松懈。
又怕找到了,人早已出了意外。
然而现在多想无益,她凝住心神,仔细地跟上谢逢则脚步。
林子里信号弱,电话手表的定位器也没很大用处,士兵们只能一边喊,一边地毯式搜索。
“这也没应声啊。”赵嘉年嗓子都喊哑了,抬手摸摸喉咙,突然一低头,脚下踩着的雪里窜出一个条状物,他大声喊:“卧槽!蛇!”
身后响起一道淡定嗓音:“是树枝。”
赵嘉年回头一看,是顶着软糯糯一张脸,唇红齿白的江医生。
旁边的谢逢则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江月疏俯身,把他口中的“蛇”拿到手里,晃了晃:“都下雪了,蛇不用冬眠吗?”
另一位士兵也笑着调侃:“年儿你也太丢脸了,还不如人家女生。”
“都别废话,找人。”谢逢则冷声制止他们插科打诨的行为,侧眸看向旁边的女孩时,眼底却夹了一丝温和的欣赏。
这一片没找到,他们继续往山上走,上坡时,有一道光滑的土坎,谢逢则回过头朝她伸手。
江月疏乖乖递出手,他一把拉她上去,待她站稳才又松开,低低说了句:“小心。”
江月疏“嗯”了一声:“你也小心。”
男人笑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继续往前。
江月疏是在城里长大的,不太会走山路,为了努力不拖大家后腿,她也很机智,一直踩着谢逢则走过的脚印。
果然他挑的落脚位置大多都很好走。
偶尔不好走的时候,他会默契地回头牵一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月疏发现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队友,无论是工作还是别的,都留给人一种靠谱的印象。
他很敏锐,也很在意同伴的需求。
如果是结婚……应该也一样。
找了四十多分钟,还没动静,赵嘉年提议去和一小队集合。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唐承的声音:“老谢,找到了,让医生赶紧过来。”
江月疏眉一拧:“什么情况?”
唐承:“身体很冷,应该是失温了,心跳暂时还有,不过孩子们都有受伤,我不确定能不能随便移动。”
“好。”谢逢则摁下对讲机,“发信烟,我们马上过来。”
江月疏找他拿了对讲机,一边跟着往信烟的方向走,一边指导唐承:“你们把衣服脱下来,给孩子们多裹两层,然后你们自己多活动活动,保持温度。”
唐承:“好,知道了。”
江月疏:“受伤严重吗?”
“大多数都是擦伤,有一个头部撞伤,一个腿骨折的。”唐承回答,“我们不懂急救,不敢随便弄,怕出问题。”
江月疏:“那等我过来。”
“好。”
他们赶到的时候,士兵们都穿着单薄的T恤,外套全裹在那几个孩子身上。
江月疏赶紧卸下急救包,检查孩子们的身体状况。
体温偏低,其中两个的确只有皮外伤,但有一个失温严重,已经快到28度,重型低温,她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孩子穿上,让士兵抱下山。
头部撞伤的进行了伤口清理,止血和包扎,也能抱着走。
可他们没有担架,腿骨折的孩子即便上了夹板,半路颠簸也容易出问题。
一番思忖后,谢逢则率先脱下外套,又叫两名队友脱下外套,找来两根长竹竿,用外套固定在中间做了一个临时担架,把孩子放上去。
穿着单薄的T恤,在只有零度左右的山林里,男人却终于释然地松了口气:“走吧。”
孩子们都得救了,一行人下山返回,周围静悄悄的,让人安心,也莫名有点害怕。
羽绒服给了失温的孩子,江月疏身上只剩一件薄针织衫,实在很冷,所以当谢逢则不顾避嫌地握住她手时,她并没有挣脱。
虽然他也只剩件T恤,手同样冷冰冰的,两个人握在一起,依稀能有点温度。
可是突然,他停了下来。
前面的人也有所察觉,警惕地回过头:“队长,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的,像雪地和树枝被踩踏,却不是他们队伍里的人。
江月疏心猛地一跳,男人下意识地将她拉到身后护住,沉声道:“有狼。”
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谢逢则压低了嗓音:“前面的,尽快把孩子们带下山。”
他拿出打火机,盯着远处幽幽注视着他们的绿色光点,摁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中窜起火苗,他转头看向发愣的队友:“快走。”
说着,松开江月疏的手:“你也跟他们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人是要留在最后,独自对付那些狼吗?
江月疏红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
“听话。”谢逢则加重了语气,“这点火唬不了它们多久,如果让它们跑到山下就麻烦了。”
“江医生,你走吧。”唐承折返回来,从腰间拿出枪,“我跟他对付这些狼。”
谢逢则眼神越过他:“副队长带着所有人撤退,保护孩子们下山。”
唐承张了张口:“老谢——”
却被他冷声打断:“你要违抗命令?”
“我他妈——”唐承差点没忍住爆了粗口。
狼群绿幽幽的眼睛虎视眈眈,唐承记得他们此行的任务,是把孩子们安全救回去。
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大家都会有危险。
他咬咬牙,回过头命令队员:“走!”
谢逢则手中只有打火机微弱的光,掩护队友和孩子们离开狼群视线,而他,留在这里成为狼群的靶子。
他悄悄拿出腰间配枪,打开保险栓——
甩不掉,就只能杀生了。
然而当他稍移目光,却发现身侧还有个人,眼中腾起怒气:“你怎么还没走?”
“我不是你的兵,不用听你命令,所以你凶我也没用。”江月疏淡淡说着,从急救背包里拿出酒精瓶,和纱布胶带,从地上拣了几根树枝并在一起。
纱布用胶带缠在树枝顶端,灌满酒精,递给他。
“不怕吗?”谢逢则接过这个简易火把,情绪也稳定了。知道她不会走,生气也没用,唇角无奈地勾起来,“地震加大雪,附近的动物应该都死了,这些狼很久没吃过东西。”
江月疏清亮的眸盯着他,反问:“你一个人不怕吗?”
男人低头看向手里的枪。
“我不怕。”江月疏走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你不会让我被吃掉的,或者,我们一起被吃掉。”
“都不会被吃掉。”谢逢则举起树枝,用打火机点燃顶端的纱布,熊熊烈火瞬间燃烧起来。
他将火把递给她,目光坚定又温柔:“你拿着,我有枪。”
江月疏看了眼他手里的枪,她知道这是真的,扣一下扳机,就能杀掉一个人的那种。
她默默地背好背包,接过火把。
天寒地冻里,整个人瞬间就暖了。
心跳得很快,说完全不怕是假的,但她的命早在十年前,就属于他了。
谁都可以丢下他,唯独她不能。
谢逢则左手握住她,身体缓缓地挡在她面前。
语气很淡,就像平日里聊天:“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不想让你看到我杀生。”
这把枪下死过不少人,毒贩,恐怖分子,各种穷凶极恶之徒,他对着那些人扣下扳机的时候,从不会眨眼。
可她是医生,在她面前结束生命,哪怕只是狼,也觉得是一种亵渎。
江月疏却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问:“你杀过人吗?”
答案没有悬念:“杀过。”
“可你杀的都是坏人。”江月疏仰头看着他,目光里满满的坚定,仰慕,信任,无条件的追随,“就像你今天杀这些狼,也是为了保护大家。”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直到那一双双绿色的幽光开始移动靠近,谢逢则沉下声,举起枪——
“闭眼。”
第 23 章
江月疏条件反射地听话, 闭上眼睛,只听见一道震耳欲聋的枪声,她下意识抱紧他手臂。
紧接着第二道, 第三道……
江月疏适应了这种声音, 缓缓睁眼。
林子里很黑,几乎看不见狼的轮廓,只能瞄准那些绿色的光,谢逢则依旧弹无虚发。
可眼睛的数量似乎并没有减少,她心跳如鼓,嗓音都颤抖起来:“怎么这么多……”
“倾巢出动了吧。”他嗓音低哑带着嘲意,又一枪正中, 传来狼的哀嚎。
或许是同伴死得太快,狼群有片刻的害怕犹豫, 没再往前, 谢逢则趁这个空档火速换了新弹匣。
没过多久,剩下的狼群仿佛达成共识, 要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怒吼着猛扑过来。
带着恨意,速度比刚才快多了。
谢逢则开枪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一声声不绝于耳,可狼的数量太多,也发了狠, 他只能一边开枪,一边拉着江月疏后退。
当他再次更换弹匣的时候,一头狼从侧面扑向他。江月疏几乎没经过思考, 手中火把朝那头狼扔过去,把狼吓得节节后退。谢逢则反应很快, 一枪崩了。
但手中唯一能让狼群畏惧的火把没了。
谢逢则瞪着虎视眈眈的狼群,狼群同样也瞪着他,饥饿的目光仿佛要吃掉他们,可看向他手里的枪时,还是明显有所忌惮。
好在那一双双绿幽幽的光,已经比刚开始少了一大半,大致能数出来狼的数量。
“最后一匣子弹了,应该够干掉它们。”谢逢则手臂箍紧她腰背,“抱好。”
江月疏没了火把,只能用力抱住他腰。
“砰——”
一枪,他搂着她转了一圈,躲过扑咬过来的那只,随后一脚踹向狼头。
趁狼发晕的时候,又一枪精准地毙命。
开枪,闪避,再开枪,江月疏在他怀里被转得发晕,可谢逢则即便抱着她,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不漏一丝破绽。
最后三头呈包围之势,朝他们咆哮着。
不知不觉已经跑了很远,似乎到了山的另一面,月光惨白地穿透林子,三头狼张着血盆大口,嘴角饥渴的唾液被照得发亮。
江月疏不敢看,头埋在他怀里,禁不住浑身颤抖。
“我还剩两发子弹。”他盯着那三头狼,低沉嗓音落在她头顶,“等干掉两个,你就跑,我拖住最后一只。”
江月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怎么拖?赤手空拳吗?
她抵着他胸口用力摇头,眼泪都被甩了出来:“不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乖,听话。”谢逢则边喘边说,汗顺着脖子流到她额头上,脸上,和她的眼泪混到一起。
忽然有什么东西被塞进她手。
“我尽量陪你出去。”他嗓音十分嘶哑,带着隐忍,苦涩,甚至决绝,“但如果不能,你自己也要出去。”
“找个安全背风的地方,生一把火,应该能维持到天亮。”他握紧她手,仿佛要将打火机嵌入她手掌,“他们会找到你的。”
江月疏哭着喊:“不行——”
话音未落,紧接着一声枪响,扑到半空的狼垂直落下。又一声,尸体重重地砸在她脚边,不足一米。
谢逢则突然将她推开,再伸手一拦,尖利的牙齿瞬间咬入他胳膊。
江月疏被他推懵了,可听见男人一声闷哼,心脏蓦地缩紧。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抄起手边一块大石头砸向狼头。
慌乱中砸中狼的眼角,鲜血四溅,狼被激得怒吼一声,扑向她。
江月疏惊叫着后退,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就下一秒,谢逢则手中拿一根尖锐的树枝,狠狠贯穿了狼的脖颈。
凶相毕露的野兽就这么抽搐着倒在她面前。
江月疏惊魂未定,颤抖着又朝后退了一步,踩到的土层恰好因为地震而松动,脚一滑,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谢逢则俯身去拽她,指尖和她的手堪堪擦过,当即毫不犹豫地往前跳下。
他抱住她,将她从头到脚用身体护着,两个人一起滚下山坡。
江月疏不记得坠了多久,浑身骨头都被挤压到麻木,脑袋也晕眩得快没有知觉。
直到咳嗽了几声,缓缓醒过神来,她下意识拍了拍躺在身下的人,嗓音也哑了:“谢逢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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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名字,他却没应。
江月疏脑袋一嗡,那股迷糊劲瞬间消散,她无比紧张地坐起来,边推边喊他:“谢逢则,谢逢则!”
月光惨白地照在他身上,脸上和胳膊上都有擦破的血痕,而他只是安静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江月疏想起他们滚下的过程中有好几次激烈震荡,震得她快要吐了,而他护着她,应该被撞得很厉害。
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像只无头苍蝇,边哭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腰侧一道划伤很深,应该是撞到了尖锐的石头,除此之外,就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当她取下他头盔时,才看到额头淌下的血。
这里太冷了,她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拖到一块石头边靠着,勉强能挡住一些风。
打开急救背包的时候,她早已泪流满面。
第一次站在大体老师面前都没这么慌乱害怕过,脑子里就像卡了壳,那些平日里游刃有余的专业技巧和知识,全都变得零碎又混乱。
只能凭着本能摁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机械般地上药,包扎,不止那双手,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抖。
等包扎好头上的伤口,再把头盔给他戴回去,心跳呼吸都还正常,她总算松了口气。
在附近找了一些干燥的枯枝败叶,团成柴堆。
还好谢逢则给她的打火机,她一直都捏在手里。
野外生火的情节她只在电视上见过,尝试用打火机引燃了许久,还是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最后她灵机一动,把仅剩的半瓶酒精浇上去。
火终于燃了。
天寒地冻的山林里,总算有了一丝温暖。
但还不够。
他受了伤,身体会被平时虚弱一些,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江月疏脱下了自己的毛衫。
她和他挨在一起,挨得紧紧的,毛衫正好盖住两个人。
火堆带来的一丝温暖,并不足以抵抗深夜山林中的寒冷,周围还有没化尽的雪,每时每刻,都在吸走仅剩不多的热量。
江月疏觉得越来越冷,牙齿打着寒战,把脑袋抵在他颈窝里,然后把毛衫往他那边多送了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掌搓搓他宽厚却冰凉的肩膀,仰起头,发现男人素来云淡风轻的脸色,即便此刻在昏迷中,也是紧绷的。
他一定很难受吧……
江月疏抱紧了他。
“你这个笨蛋。”整片安静的树林里只有她哽咽的声音,“为什么要跟着我下来啊?”
他明明有很多种选择。
可以走下来找她,可以等天亮带人来救她,可偏偏,他选了最傻的这一种。
但如果他没这么做,此刻靠在这里昏迷不醒的,就是她了。
“笨蛋。”她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皮,连嗓音都变得很轻,“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对不对?”
男人冰凉的手指依稀动了动,她笑着握住。
“谢逢则……”
头顶的呼吸声仿佛在回应她。
江月疏弯了弯唇,已经快没力气了,但还是坚持着发出虚弱的气音:“我好喜欢你。”
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的,还是因为太冷,被冻昏过去的。
*
谢逢则睁眼的时候,额头传来一阵刺痛,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浑身都有种散架过的感觉。
后背痛,胳膊痛,腰侧也痛。
他咬牙抬手摸了摸,额头被包着纱布,腰侧也围了一圈,都是被仔细处理过的。
左肩上是女孩的头,她乌黑的发丝垂在颈窝和胸前,发梢都结了冰渣。
谢逢则慌了慌,手指探向她脸颊,感觉到呼吸和体温,才松一口气。
面前的火堆熄灭了,他拿起掉落在身上的打火机,摁一下,又挫败地扔到旁边。
没油了。
这里是山的背面,就算唐承送完那些孩子们立即出发,除非和他们一样滚下来,估计最早也得明天才找到。
他抬头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后半夜还很长。
怀中女孩不知喃喃了一句什么。
谢逢则望着她笑了一下,眼底温柔,笑容却无奈又沮丧。
“傻子。”他摸摸她的脸,扯下自己身上的毛衫,“这样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没了火堆,身体只会越来越冷,他已经感觉到低温侵袭着大脑,连思考都明显迟钝。
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她整个人用毛衫裹起来,然后用只穿着单薄T恤的身体抱住她,挡住刺骨的严寒。
他见过,也想象过无数种死法,但大多是残忍而果断的。
被枪打死,被炸弹炸死,被恶徒报复,乱刀砍死。
可今晚的夜色竟然出奇的温柔。
没了毛衫的阻挡,寒意入侵,身体越来越僵硬,意识越来越昏沉。
脑海中却涌过无数温热的画面,心口也是一阵阵滚烫。
这辈子荒唐过,迷茫过,痛恨过,最终坚定地选了这条路。
在他以为余生都要当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刃时,遇到了她。
想想那些或死在他手里,或被他捉拿归案的毒贩和恶徒,这十多年光阴,怎么也算是够本了。
对得起党和人民,对得起在母亲坟前发过的誓,对得起满门荣光。
却唯独,要对不起她了。
说过的话,可能再也没机会兑现。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死法很窝囊,但此刻他只觉得无比庆幸。
能护着她,换她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最后的时光还能把她抱在怀里。
靠仅剩的一丝力气,彻底僵硬前的一点点意志,他颤抖地低下头。
早已没有温度的唇,奋力想要亲一亲她。
视线尽头是她的唇,可最后,却只隔着发丝贴在她额头上。
他没有力气再往下。
仿佛听见死亡的召唤,谢逢则合上眼,任由黑暗绝情地吞噬一切。
“江月疏。”他最后一次在心底叫她,唇角却释然地弯起来。
“下辈子见了。”
第 24 章
身上披着厚厚的羽绒服, 屋内还开着政府送来的电暖设备,江月疏呆站在门外,心脏却还在发抖。
仿佛依旧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山林, 被一具冰冷的身体抱着, 无论她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
隔着一道门,同事们正在奋力抢救。
“23度,宋医生,这个体温不太可能救……”
“别废话,肾上腺素继续推!”宋哲一边按压胸腔,一边朝旁边的护士喊, “人还没死,谁都不准放弃!”
“完了, 室颤……”
“200焦耳双向, 充电。”
“再充电。”
仪器混乱的报警声,医护焦急的抢救声, 脚步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站在门外,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另一侧是那群特战队的小伙子,一个个也红了眼睛,向来直挺挺的脊梁,像失去了骨骼一般颓丧地弯下。
唐承在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最后蹲下来,一拳砸在面前的雪地里。
白的染成了红的,伤痕累累的手指用力抓进去, 肩膀不住地颤抖。
刘主任刚从手术室出来,站到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听说你拒绝做检查?为什么?”
她失魂落魄的目光盯着屋内, 好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听不到。
刘主任叹了叹,无奈地摇头。
“现场处理你做得很好,别太内疚了。”他又拍了拍她的背,“现在得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后面还有工作。”
“还有什么?”她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却嘶哑得不行,“没有了,都没有了。”
直到监护仪刺耳的“嘀”声划破空气,也终于割裂她强撑着的那颗心脏,游丝般的一口气,带走了最后一点希望:“什么都没有了。”
宋哲大概早就察觉到什么,关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当他转身望向江月疏时,眼里带着沉痛,还有一丝心疼和愧疚:“对不起,我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月疏没有看他,也没看任何人,双脚麻木地往里走着,宋哲沉默示意其他人出去,最后从外面关上了门。
他身上的管子还没撤掉,但监护仪上的心跳已经停止了,她知道,此刻面前的这个人,从医学上已经没有活过来的希望。
但她还是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好像他还能听到似的,和他说话:“谢逢则,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了救我,搭上自己的命。”她低下头,和他十指相扣,“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吧……”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嘴角却浅浅地弯起来:“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眼泪滚烫,一串串地往他手背上落,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抽噎着,只剩下哭。
直到他整只手都被浸湿了,像泡在她的眼泪里。
江月疏察觉手背上轻轻按压的力道,以为是错觉,怔了怔。
当她认真地看过去,那根手指却真的,有一下细微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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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头看向监护仪,屏幕上居然重新有了心率显示,血压和血氧虽然很低,却在缓慢平稳地爬升。
“你能听到吗?”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惊喜的,边哭边笑,“谢逢则,你能听到对不对?”
床上的人没有睁眼,依稀用力的指尖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答案。
*
“吓死我了,刚出来就听说谢逢则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余昭昭今天跟一台手术,从早到晚,下午才出来,第一时间拉着江月疏去做身体检查,拆下心电图,同时松了口气:“还好他命大。”
顿了顿,改口:“不对,是你们俩命大。”
江月疏心虚地瞅了她一眼,起身穿衣服,安静乖巧地没出声。
“这会儿知道装乖了?我跟你说,你偷偷跟他们上山的事儿我还没正式跟你算账。”余昭昭一巴掌拍她脑门上,心疼她,没用力,语气却毫不留情,“这么危险你说去就去?你长这么大走过山路吗?你学过野外生存吗?你要真的死外边儿你要我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我才二十四岁啊拜托,你让我这把年纪每年清明去给闺蜜扫墓啊?”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江月疏低下头,也后知后觉有点冲动了,但她知道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么做,“大家都休息了,现场就我一个医生。”
余昭昭凉飕飕扯唇:“我管你什么崇高的职业理想,我只知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嘛。”江月疏握着她的手晃了晃,直冲她眨眼放电,“昭昭。”
余昭昭哼了一声。
江月疏继续晃她,嗓音更甜地撒娇:“昭昭宝贝。”
“行了行了,受不了你。”余昭昭抖一身鸡皮疙瘩,“自己待着,我得去忙了。”
离开病房前,严肃认真地警告她:“你现在是病患,给我躺床上别动,不准偷偷跑去看某人。”
江月疏答应得果断:“没问题!”
然而余昭昭前脚走,没过几分钟,她后脚就起身,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
掀开门帘左右瞧瞧,没看见余昭昭身影,便往后面的帐篷溜了。
谢逢则住在单独的病房,屋内还特地为他开了电暖,有护工守着。
江月疏进去的时候,护工愣了下:“你怎么……”
江月疏抬手打断她:“嘘——”
护工立马噤了声,等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才小声问:“江医生,你怎么不在病房休息啊?”
“不放心,过来看看。”她瞥了眼床头柜上数据还算稳定的监护仪,“还好吧?”
“没问题,主任也检查过了,说只等他醒过来。”护工回答着,满脸单纯的感动,“江医生,你人真好。”
除了余昭昭和唐承,以及或许发现点苗头的宋哲,这里其余人都不知道她和谢逢则之间的暗度陈仓。
特意过来看他,都只会觉得她人好心善,知恩图报。
江月疏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那就辛苦你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叫……叫刘主任。”
一个“我”字被咽下去,她最后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才转过身,十分不舍地离开病房。
出去的时候,她才发现唐承坐在帐篷侧面的石头上抽烟,走到旁边,静静地没有说话。
之前她一直没勇气看他,没勇气看他们队里任何一个人。
尽管谁都没说过一句责怪的话。
一句“对不起”在喉咙里哽着,还没开口,却听见对方的声音:
“你不用想太多了。”
男人说话间烟雾缭绕,嗓音平和:“我们是军人,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不可能看着老百姓去死。不管你是谁,他都该救你。”
“而且你也救了他。”唐承把烟揿灭,扔到地上,“如果不是你及时处理,也等不到我们支援,他可能真的……”
他笑了一下,朝她看过来:“放心,没人怪你,我认你是我嫂子。”
江月疏瞬间脸一热,那点愧疚的小心思也全没了,只剩下难为情:“说什么……”
突然,里面似乎传来了动静,紧接着是护工的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哟,醒了。”唐承抬了抬下巴,“进去看看?”
江月疏侧过脸,头发挡住通红的耳朵:“你去吧,我得回病房了。”
“行。”唐承意味深长地笑着,“大白天确实不方便。”
江月疏瞪他一眼,扭头跑了。
晚上宋哲过来查房,她顺便问了问谢逢则的情况。
“当兵的身体好,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宋哲看她一眼,带着点促狭,“倒是你,没事儿别到处乱跑,特别是晚上,容易着凉。”
江月疏莫名心虚,清了清嗓:“……知道了。”
可出去前,又若有似无地提醒她一句:“那边值夜的护工已经撤了。”
江月疏秒懂他意思。
没有护工值夜了,也就是说,晚上只有谢逢则一个人了。
估摸着查房结束,医疗区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各自休息,江月疏又一次偷偷起床。
晚上的确比白天冷很多,她穿上羽绒服,还戴上了围巾和帽子,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外面很空旷,没有植被,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这么死气沉沉的夜晚,却让她觉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充满生机。
谢逢则帐篷里发着幽幽的光,她掀开门帘一角时,看见他坐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里很暖,他只穿一套单薄的病号服,腿一条伸直,另一条微屈着,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和那晚一样似乎在写什么东西,键盘清脆连贯地响。
应该是工作吧……
她这么进去,会不会打扰他?
正犹豫着,忽然听见谢逢则懒散揶揄的声音:“再不进来,我眼睛要瞎了。”
江月疏这才发现自己手电筒的光,就那么直直地射到他床上。
她眨了下眼睛,关掉手电,背着手有些拘谨地走过去。
谢逢则望向屏幕,又敲了几个字,合上电脑放到旁边,顺手拧开床头的灯。
他额头上还缠着纱布,但已经不是她匆忙间的手笔,而是重新包扎过的。
纱布上没有血,干干净净,却还是令她心口一疼,不忍心再看。
“你……还没休息啊?”江月疏低下头。
他笑着看她,“嗯”一声:“之前没写完的报告,收个尾。”
江月疏:“写完了吗?”
“写完了。”
屋内又安静下来。
目光不自在地移动,落在他手指上的血氧夹,她终于找到一个不尴尬的话题:“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
职业病上身,不自觉说了一箩筐,被男人轻飘飘打断:“你是我的主治医生?”
江月疏眼眸一颤,抿抿唇:“不是……”
确切地说,她现在还是个病人。
“没记错的话,我的主治医生是你老师。”床头灯光幽暗,显得他眼神格外明亮,像是能窥进她心底,“当然你要是不放心,我不介意给你检查。”
稍顿一秒,意味深长里夹了点坏:“你想看哪儿都行。”
说着,他无比利索地拧开病号服第一颗扣子。
当手探向第二颗的时候,江月疏羞得脸红了:“我不想看!”
但他动作很快,已经拧开了。
谢逢则没再继续往下,那只故意逗她的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衣服散了两颗扣子,领口敞着一片风光,眼神疏懒,像磁石一般勾着她。
江月疏觉得自己真的是多此一举,大半夜送上门来。
就这冲她使坏的精气神,估计用不了两天就能活蹦乱跳。
“既然你好好的,那我就走了。”又羞又急,她转身往门口去。
忽然他叫了一声:“等等。”
江月疏手扶在门帘上,没有转身。
背后传来谢逢则微低的嗓音:“头有点疼。”
她心底蓦地一颤,像被冷风吹了一下,不自觉掩紧门帘。
“腰也有点疼。”每一个字都轻轻的,却接连在她柔软的心口砸下一个个坑,“不过一想到差点见不到你了,这些好像都不算什么。”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江月疏吸了吸鼻子,放下门帘,扭头跑回到床边。
她的头撞在他胸口,眼泪洇湿他的病号服,双手微微颤抖着,紧抱住他的腰。
第 25 章
谢逢则被她勒得喘不过气, 才拍了拍她的背,哑声:“别哭了。”
她手臂微微松了一些,却还是没放开, 头回在他面前像个撒娇耍赖的小孩。
男人胸前的衣服早已湿透, 无奈地揉起她头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哭……”
“那你后悔了吗?”江月疏瓮声瓮气的,听上去很可怜。
谢逢则心脏像被揪了一下。
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落在她发间:“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喜欢她不后悔。
为她去死,也不后悔。
无论再来多少次,他依旧会这么选择。
屋里只有一盏功率不大的床头灯,越是昏暗, 周围越安静,感官也变得越清晰。他肌肉的脉络, 耳边震动的胸腔, 接连着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江月疏眼眶热得不像话, 那种连着监护仪也看不见他心跳的恐惧, 终于结束了。
她沉溺在这样的安静里,直到那人压着嗓音开口:“帮我看看腰侧的伤?”
她脑子嗡地一下,抬起头,手臂无措地缩回来:“刚才我碰到了吗?”
谢逢则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解开扣子, 结实的腹肌袒露在她面前。
如果不是纱布真的在渗血,这动作怎么看,都像在故意勾引她。
然而此刻她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这些, 匆忙去柜子里找了把剪刀,一些药品和纱布, 凌乱地堆在托盘里拿过来,动作娴熟,又带着点慌张。
面对他,总是比面对别人要紧张一些。
怕他疼,怕他受罪,更怕他出事。
第一次在实验室解剖动物,老师就夸她手稳,那么多本科生中,她有天生的外科天赋。后来第一次穿刺,第一次下刀,第一次手术缝合,她的手都没有抖过。
然而在他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
纱布一层层剪开,露出里面狭长可怖的伤口,江月疏忍了忍泪意,给他又上了一遍药,清理过后重新包扎。
谢逢则身上的肌肉脉络明显,那些伤疤也明显,深深浅浅的,看得她鼻头泛酸。
她指着左侧腹肌上端那道长长的疤痕:“这个是刀伤吗?”
“嗯。”他眯了眯眸,望着她,“三年前的。”
“这个是上次的?”她看着另一道颜色略新的疤痕。
那次他去急诊让她换药,她还想着,给他缝针的医生手法也太粗糙了些,果然留下的疤也不好看。
谢逢则嗓音更沉了些:“嗯。”
她目光往下,游移到裤缝边缘的时候,脸颊一热,眼皮仓促地抖了一抖。
听见男人似乎在笑,她装作淡定地抬起头:“还有吗?”
谢逢则直勾勾望着她眼睛,然后十分听话地,抬手掀开右肩的布料。
那里似乎有一个圆形的弹孔。
可她还没凑近看清,他就穿好了衣服,连带扣子也扣起来。
江月疏意犹未尽的眼神被他睨过来的揶揄目光捉住,男人勾了勾唇,笑得和往日一样痞气:“怎么,没看过瘾?”
江月疏心里默认,嘴上却没敢承认。
“今天就到这儿吧。”他扣完最后一颗,若有所指地望着她说,“再看下去要出事了。”
江月疏瞬间脸红如血,好像自己真怎么着他了似的,忙反驳:“我就看看,又没——”
“还想摸?”男人轻快地接腔。
她抿了抿唇,一脸正气:“我没有。”
“想也没事。”他好整以暇地逗着她,“等我好了,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江月疏差点又被他气走,可还没起身,就被人拽着手腕拉过去,倒进怀里。
连床都跟着“吱呀”一响。
江月疏脸烫得不行,提醒他:“小心你的伤……”
“没那么娇气。”他搂着她的腰,唇角勾着压下来,“只要你不乱动。”
灯光昏暗,目光所及是他明亮的双眸和越来越近的唇,再不乱动都要亲上了。
可她也真的不敢乱动,怕伤到他,只好抬手挡在两个人之间,眨眨眼睛。
男人灼热的唇落在她掌纹中间,恍惚还有个亲吻的动作。
一阵酥麻瞬间窜遍了全身,江月疏脑子晕乎乎的,听见他喑哑的笑腔:“怎么?”
她眼皮猛烈地颤抖着,紧张又兴奋:“……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是吗?”谢逢则轻笑了一下,捏住她手指,“江医生,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她心脏蓦地一震,被他的嗓音揪起来。
谢逢则看着她,眼底涌动着一片暗流:“所以今天想做的事,就不想等到明天。”
如果他这次真的死了,那么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那个只落在额头的吻。
江月疏溺在他眸底的光芒里,一动不动。
被他握住的手指卸了力道,软软的被他穿进指缝,扣紧。
当他视线往下移时,江月疏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心跳快了,还是时间慢了,焦灼等着,心想他怎么还没亲。
直到门口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哎哟——”
“我靠你小子干嘛推我?”
“谁推你了?你自己没蹲好!”
“关键时刻掉链子啊赵嘉年,马上就……”
门帘唰地被扯开。
门内是面色铁青的谢逢则,门外偷看的一群人顿时像被捉住的小鸡仔,可怜巴巴地求饶。
“队长我错了,我是被他们逼的——”
“是赵嘉年!他说今晚有好戏看!他坑我!”
“是的!赵嘉年说老大背着我们搞对象!之前我们不信么,他就说有证据,拉我们来看!”
赵嘉年被卖得彻彻底底,破罐子破摔:“你们这帮怂货!”
他忿忿地指着这帮人:“是谁说老大搞对象不打恋爱报告的?谁说要过来捉他把柄啊?是你吧刘兴平!”
“我开玩笑……我根本就不信好吧。”刘兴平一脸狗腿地望向谢逢则,“老大不打恋爱报告,那就是还没追上。”
其余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嫂子肯定还没同意呢。”
“是这样吧嫂子?”
赵嘉年:“我靠你们这帮人精!”
谢逢则面无表情地看他们演,仿佛事不关己,倒是江月疏,莫名被拉入话题,不知所措地往他身后挪了挪。
当着所有人的面,谢逢则牵住她手,像是无声的安抚。
紧接着皮笑肉不笑地,目光扫过这群人:“就你们这样的,哪天被抓去当俘虏,是不是比谁招得快啊?”
那些七嘴八舌的小伙子顿时安静下来,羞愧地低头。
“每人三百个俯卧撑,不做完不许睡觉。”牵着她的力道有多温柔,对这帮小子就有多狠,“夜深了,动静小点儿,吵醒一个人加五十,上不封顶。”
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所有人乖乖地在他帐篷侧面趴成一排,开始做俯卧撑。
江月疏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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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他。
千万。
*
江月疏第二天上午输完液,下午就恢复工作了。
山里救回来的四个孩子,有三个已经被家长接回去,还剩那个骨折的在住院。
孩子父母和祖父母都死在地震里,有个远房舅舅在外地,前阵子电话联系到,说会来领人,可后来又打了几次电话,不接了。
医疗队的人都心知肚明,以后八成是个孤儿了。
江月疏忙完,去病房看了看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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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上写的七岁,个头却不像七岁,身材也太瘦弱了些,明显的发育不良。
听护工说特别不爱吃饭,打针倒是挺乖,不哭也不闹。
床头柜上的饭盒里,饭菜都没吃几口,江月疏走过去,摸了摸,还是热的。
江月疏坐到床边凳子上。
“小海。”她温柔地唤了一声,“你是叫小海吧?”
男孩攥了攥被子,望向她的目光小心翼翼,还带了一丝警惕。
江月疏朝他伸出一只手,十分友好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江医生。”
男孩警惕的眼神有了点松动,几秒后,很小声地问:“是你救了我吗?”
江月疏不解地弯起唇:“嗯?”
“他们说,是江医生救了我。”男孩冲她眨了眨眼睛,“是你吗?”
“嗯……”江月疏沉吟两秒,笑了笑,“不只是我,还有很多叔叔,一起救了你。”
男孩稍低下头,但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小心和警惕:“我知道的。”
说着,目光看向自己包着石膏的小腿,带了丝沮丧。
“别怕,会好起来的。”江月疏安慰他,“多吃饭,就能恢复得更快,我们吃点饭好不好?”
男孩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饭盒:“我不想吃这个……”
江月疏摸摸他的头:“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面。”男孩扁了扁嘴巴,“鸡蛋面。”
这孩子从地震后就闷闷不乐,不爱说话也不爱吃饭,之前代为照顾的志愿者都很苦恼。
会主动提要求,是件天大的好事。
江月疏连忙去厨房,不料做饭阿姨下班了,她只好亲自上手。
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下厨的机会,贡献给了一个灾区的陌生小孩。
锅里烧着水,江月疏莫名满足地哼起歌,等水开了,再把面条放进去。
第一次做不免慌张,但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她心想自己还是有点天赋的。
可人有的时候就是不禁夸。
面条下进去没多久,锅里突然冒出一层白沫,迅速地往上沸腾,水位线越来越高,眼看就要溢出锅来。
她慌忙要去拎锅,却不慎被烫了一下手,惊叫着跳开。
“别动。”身侧传来一道焦急却沉稳的声音,她被拦到旁边,一只大手精准地摸到灶台开关,关了火。
江月疏抬手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口:“吓死我了。”
男人没说话,重新扭开打火灶开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月疏瞪大眼睛惊呼:“别开,要炸。”
对方一边调火力,一边笑了声。
江月疏觉得可能是在嘲笑她,乖乖闭嘴。
锅里的水重新沸腾起来,面条在里面翻滚,鼓着小泡泡,却并没有变成白沫溢出。
当他转头看过来时,唇角勾着兴味的弧度,江月疏把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弄过……”
谢逢则朝她伸手。
她愣着没动,手被他从背后拉过来,瞧了瞧刚才被烫到的指腹:“疼不疼?”
江月疏摇摇头:“我躲得很快。”
还好,看起来没烫伤。
谢逢则叹了叹,目光攫住她,认真地问:“晚饭没吃饱?”
“不是的。”她看了眼锅里安然无恙的面条,“是我们救回来的那个小孩,他说想吃鸡蛋面……”
男人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了一下:“鸡蛋呢?”
江月疏环顾四周,并没有鸡蛋。
最后还是谢逢则从冰箱里找了个鸡蛋,在碗边上磕了一下,单手一捏,里面的蛋液“噗通”进了锅。
江月疏看着他冷静娴熟的动作,微微失神。
这人怎么什么都会啊……
直到面条和鸡蛋都熟了,谢逢则关掉火,烫了几片青菜叶,再用个碗盛起来。
两人一起去了小海病房。
“哇,鸡蛋面!”小男孩激动地睁大眼睛,当看到江月疏后面进来的男人时,又有一瞬的沉默警惕。
江月疏走过去,支了张小桌子在床上,搁好面条,把筷子递给小海。
小海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盯着谢逢则身上的衣服。
江月疏连忙解释:“小海,这是救你的叔叔。”
“嗯。”小海眨了下眼睛,再低下头,慢慢吃起来。
谢逢则也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
江月疏一会儿看小海吃面,一会儿看谢逢则。
他今天已经换下病号服,穿上那身迷彩军装,帽檐正好遮住额头上的纱布,从头到脚工工整整,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扛把枪就能上阵。
可他到底是个病人,严格来讲还不能这么快下床。
江月疏知道这人待不住,除非两条腿都断了,不让他下床不可能,忍不住提醒道:“你的伤,要多养几天才行的。”
“这不是养着吗。”他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她,“主治医生说了,心情好有助于恢复,我觉得我得多看看你。”
江月疏羞愤地瞪他一眼:“有小孩……”
谢逢则满不在乎地笑着,问小海:“面好吃吗?”
“好吃。”小海把汤都喝了一半,无比认真地望向他们,“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谢逢则眯了眯眸,似乎不太满意:“她是姐姐,为什么我是叔叔?”
小海一脸天真无邪:“你是解放军叔叔。”
江月疏“噗嗤”笑了,看好戏似的盯着两人。
只见谢逢则轻蹙眉毛,和小屁孩一本正经地商量:“那如果,我俩是一对儿呢?”
第 26 章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小海的认知, 迷惑地眨眨眼睛:“什么是一对?”
江月疏在床下踢了谢逢则一脚,没忍心用力,他也就跟没事人似的, 继续和小海闲扯:“就和你爸爸妈妈差不多。”
小海无比天真地问:“那你们也有小朋友吗?”
江月疏又踢他一脚, 狠狠地,踢完直接站起来:“我走了,再见。”
谢逢则拉她没拉住,紧跟着也起身,对小海说:“还没有小朋友,以后会有的。”
刚走到门口的江月疏折返进来,无比粗暴地拽起他胳膊。
等终于离开小海视线, 又一把甩开:“你跟小海胡说八道什么?”
男人双手闲闲地插在裤兜,理直气壮地笑:“我哪句话胡说八道了?”
江月疏瞪他一眼, 面颊滚烫。
谢逢则向她走了一步, 唇角勾得十足痞气:“嗯?”
她后退,很快又被他逼近:“我们不是一对儿吗?”
她已经靠在树上, 退无可退, 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所有的月光,只有那双眸灼灼地,像火苗一样烫着她。
“我是认真想跟你处对象,奔着结婚的那种,当然以后的事情, 什么时候结婚,在哪儿定居在哪儿买房,什么时候有小朋友……”捉住她羞赧的眼神, 他眸光促狭地一亮,故意停顿后才慢悠悠, 轻飘飘地继续:“你说了算。”
“想这么多……”江月疏咬了咬唇,不好意思看他。
“是。”谢逢则直勾勾注视着她,仿佛不愿错过她每一个表情,“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么多了。”
都说真正爱一个人,会把她计划进未来。
而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已经幻想过有她的未来。
江月疏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天前,他才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醒来,两天前,他放弃生命也要护着她。
鼻头又一阵泛酸,眼眶也热了,她吸了吸鼻子,望着他说:“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太明显。”
无人注意的昏暗角落,谢逢则牵起她的手,揉进掌心:“这样可以?”
江月疏故意刁难他:“不行。”
“学会口是心非了……”谢逢则手上用力一拽,同时搂住她倾倒过来的身子,结实的手臂圈着细腰,侧头低下去,缓缓靠近女孩滚烫的脸,意图昭然若揭。
江月疏被他的眼眸勾缠入那片深渊,就快要彻底沉溺。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劈头而下,瞬间浇醒她犯迷糊的脑袋。
来电显示是余昭昭。
江月疏怕是哪个病人出状况,赶紧接听:“喂?怎么了?”
“几点了你还在外面?七岁小孩要你哄睡吗?”余昭昭语气有点不耐烦,“我刚打的热水,速度回来泡脚。”
“知道了,马上回来。”江月疏收起手机,仰头看着一脸郁色的男人,讨好地笑着,挥了挥手,“我走啦?”
谢逢则“哼”一声,转过去:“送你。”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米多距离,谢逢则亲眼看着她进门,才转身回病房。
余昭昭翘了翘泡脚桶里的脚,没好气:“去跟谢逢则私会了?我刚刚没打扰你们俩好事吧?”
江月疏一边换鞋一边不假思索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靠你还真去了?”余昭昭拔高嗓音,“我跟没跟你说不要和当兵的搞对象?唐承说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我以为你脑子够清醒,谢逢则再怎么帅再怎么牛逼也勾引不到你——”
江月疏没打算再瞒,破罐子破摔:“我颜狗嘛。”
顿了顿,垂下眸:“而且他都那么对我了,差点就……”
“那也没必要以身相许啊。”余昭昭瞪大眼睛,“你给他送个礼物,送个锦旗,随便你送什么,也好过把自己给送了吧?”
“昭昭,我喜欢他。”江月疏坐到床上,笑着坦白,“我一直喜欢的就是他。”
余昭昭平静下来,目光怔然地望着。
江月疏从枕头下拿起那只早已没油的打火机,无比珍视地用指腹摩挲:“从十年前他救我那一次,我就忘不掉他了。”
“如果不是到延城那趟,我可能这辈子都只能把他放在心里,别说见面了,到死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她笑着翻开打火机盖,“你说,我怎么能甘心错过?”
“那你好自为之吧。”余昭昭叹了叹,语气十分严肃,“我听唐承说,他家四代都是军人,太爷爷打过鬼子,在战火中活下来,算寿终正寝,他爷爷和父亲都英年早逝,埋在烈士墓园里,偏偏谢逢则又是干这个的……我不想把话说太难听,就是担心你。”
“我知道了。”江月疏望着她笑,眼里都是感动和感激,“我心里有数。”
他们这样的人,向来把国家大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才会拿命去守护。
就像唐承那天说的,无论她是谁,他都会救。
可她偏偏喜欢这样的谢逢则。
固执地,盲目地,不问结果地喜欢。
关了灯躺在床上,江月疏忽然轻声开口:“昭昭,睡了吗?”
余昭昭半清醒半迷糊地:“嗯?”
江月疏问她:“如果哪天唐承出了事,你怎么办?”
那边安静几秒,传来余昭昭满不在乎的声音:“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他要是残了,一定会跟我分手,他要死了,我也照样会跟别人结婚。一辈子太长了,得要多坚不可摧的感情啊?走到哪儿算哪儿呗,大家都要往前看的。”
江月疏默默地侧过身,看着打火机光滑的表面,恍惚映出她迷茫的眉眼。
是这样吗?
可那天在抢救室握着他冰冷的手时,她好像不会往前看了。
一切就停在了那里。
对她来说不再有以后,只有最爱他的当时和过去。
*
重建安徐县医院的任务,特战队也参加了,都是些年轻小伙子,弄起钢筋混凝土还挺专业。
只不过县医院位置挺远,谢逢则他们暂住在工地,而医疗队留守安置区,自从开始重建,两人就几乎没见过面了。
“有的人快要望穿秋水了哦。”余昭昭递给她一份盒饭,要笑不笑地,挨着她在门口坐下。
快到元旦,山里越来越冷,比起那次十一月飞雪的异常天气,这次是真的冷了。
江月疏打开饭盒,抬手到嘴边呵了口热气:“昨晚是谁对着屏保发呆啊?我不拆穿你,不代表我没看见。下次想人家的时候低调点,不然怎么立得住冷酷无情的人设?”
余昭昭乜她一眼:“那也比你强,连某人一张照片都没有。”
江月疏吃了口饭,不说话了。
连张照片都没有的日子,的确挺难熬,不得不承认余昭昭比她是强点。
医院领导下命令,他们元旦后就能回去,还剩最后几天,大家都不怎么忙了。
休息棚甚至支起了牌场。
江月疏不会打麻将,在边上和同样不会的两个女孩玩斗地主。
其实斗地主她也不怎么会玩,总在输。
旁边的小海都看不下去了:“姐姐,你要出这个!这个能赢!”
江月疏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活了二十多年,不至于要听一个小屁孩,于是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出牌。
还剩两张牌的地主笑着放下一对2,江月疏被同伴狠狠一瞪。
小海义愤填膺:“我就说要出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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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医生,你说你一个大学霸,脑子这么好,怎么就不是打牌的料呢?”同事冲她笑了笑,看向气呼呼跑出去的小海背影,“我们过几天就走了,这小孩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段时间,不少人已经离开安置区,包括当时救下来的三个孩子和家长。小海无亲无故,唯一的那个远房舅舅看样子不再想管他,将来或许只有去福利院。
江月疏有点心疼地垂下眸:“不知道。”
因为心疼,之前有福利院过来接收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小海不愿去,她便做主把小海留在了身边。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没有能力收养这个孩子。
“唉,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像你这样的好心人,老天爷肯定眷顾的。”同事一边洗牌,一边叹息道,“可惜今年的圣诞节没得过了,穷乡僻壤的,一点氛围都没有。”
江月疏讷讷地抬眸:“什么时候圣诞节?”
同事笑:“你这日子过得真糊涂啊,明天就圣诞节啦。”
往年圣诞,她都是在江城过的,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开始抨击洋节,但江正豪和徐瑛宠她,无论什么节,总要给她个像样的仪式感。
果然,当天晚上上床没多久,江月疏手机就响了。
徐瑛发来的一个微信红包,520块,备注“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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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疏火速收红包,在被窝里笑得花枝乱颤:【谢谢妈妈,亲亲~~】
徐老师:【就知道你还没睡,夜猫子,又被我抓到了吧?】
江月疏:【……】
【我以为我们是真爱,没有套路!】
如果所有的钓鱼执法都用这招,恐怕一抓一个准。
徐老师:【收了钱赶快睡觉,熬夜皮肤会变差。】
江月疏翻了个身,心情美美地:【妈妈晚安!爱你!】
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片粉红色星空,无边无际地在头顶上闪耀。
也许就因为她有很多很多爱,所有才会有很多很多,义无反顾去爱他的勇气吧。
她知道他没有带手机,可还是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发一条祝福微信。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怪蠢的。
江月疏定下心神,准备睡觉,却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睡了吗?】
一个荒唐的预感在脑海里迅速成型,大冬天的,身上都燥热起来,手指颤抖着敲下一个字:【没。】
很快,那个陌生号码再次发来:【知道我是谁?】
江月疏闷在被窝里“噗嗤”笑,故意捉弄一句:【谁呀?不知道~】
顶着那串号码,是某人的标志性语气,狂妄自大,不要脸:【不知道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带某人去过平安夜。】
第 27 章
江月疏:【!!!】
【你在哪里?】
那人很快回复:【东边出口。】
黑暗中, 江月疏小声唤了唤:“昭昭?”
对面床的人没反应。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披衣服,一边拉着羽绒服拉链,一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
安置区的东边出口, 赫然停着辆黑色越野车, 车身被月光照得锃亮锃亮。
靠着车门的男人看过来,眼神也亮得勾人。
好多天没见,怎么感觉又更帅了……
江月疏忍住飞奔过去的冲动,放慢脚步,淡定地站到他面前,轻笑道:“谢队长夜不归宿,不算违规啊?”
谢逢则勾唇深深地看她一眼, 若有所思地问:“你很想夜不归宿?”
他口中的“夜不归宿”,跟她所指的或许是两码事。
江月疏思想没那么天真无邪, 蓦地脸一热:“走不走啦?”
谢逢则笑着帮她拉开副驾驶车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月疏哼一声, 坐进去。
谢逢则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座, 发动车子的时候江月疏问他:“哪里弄的手机号啊?跟乱码似的。”
她就没见过那么难记的电话号码。
“租的手机, 号码也是别人的,不用记。”谢逢则笑了笑,“今晚用一下就还了。”
“哦。”江月疏把手机收进包里,看了眼一尘不染的中控台,“车也是租的吗?”
男人挂挡倒车:“嗯。”
江月疏旋身四顾检查了一遍, 表情十分满意:“还挺新。”
一股扑鼻而来的新车气味,徐老师总说难闻,让人想晕车, 江正豪换车那会儿被老婆嫌弃得不行。
江月疏却觉得闻着很干净。
“这边车行少,就一辆新车, 人家一开始不舍得租给我。”车子平稳地往前开起来,谢逢则转头看向她,“我说我去接女朋友,大半年没见了,想她想得不行。”
江月疏瞪了瞪他,又忍不住笑:“谎话连篇。”
“有吗?”他把手搭在档位后面的储物箱,手心朝上,指尖勾起,“就一句假的,其他都是真的。”
小心脏像被他指尖挠了挠,冷不防一颤。
一句假的,自然是那句“大半年没见。”
他笑了笑,指尖又勾两下,江月疏假装没看见,他索性把手探过去,牵住她。
身上衣服应该是在这边买的,黑色短款羽绒服,领口漏出里面的中领白毛衣,裤子是深灰色牛仔裤。
他这么肌肉发达的人,穿衣还挺显瘦,一双腿又长又纤细,不知道让多少女生都羡慕。
江月疏印象中,他好像没几件私服。
夏天基本都是初见时那身黑T恤,和一件灰衬衣换着穿,秋季也一样,反正他也不怎么怕冷。
冬天……除了军装,她就只见过这一身。
不知道的以为他穷,没钱买衣服,可明明开得起路虎,加得起九块一升的油。
江月疏想不明白,也没再多想,慢慢地把手指穿进他指缝:“我们去哪里玩啊?”
“这附近有个古城,南青,听说夜里很热闹。”他握紧她的手,“开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你可以睡会儿。”
“我不睡。”外面黑漆漆的,还没到主干道,连路灯都没有,时不时还出现个大弯,江月疏坐直身体盯着前面,“我帮你看路。”
谢逢则揉了揉她的手,轻笑:“好。”
下车时凌晨一点半,南青古城的停车场车位还是满的,当真热闹,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江月疏觉得无比震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便是在江城那样的大都市,凌晨一点除了酒吧和大排档,也很难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门票还挺贵,每人九十八块。排队入城的时候江月疏看到旁边的告示牌,激动地拽拽谢逢则衣角:“军人免费诶!你带证件了吗?!”
谢逢则抬抬手机屏幕,旅游APP的验票界面:“不用,都买好了。”
“二百块钱呢,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江月疏冲他伸手,态度很强势,“拿来。”
谢逢则表情无所谓,但还是听话地从兜里摸出证件,交给她。
江月疏乐颠颠地跑到人工窗口,没两分钟,带回两张崭新的门票。
“纸质票多好啊,还能留着作纪念。”她凑近闻了闻印油和纸香味,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快把网上的退了。”
票面上盖了戳,两张一模一样,谢逢则看着,倒生出点别的心思。
结婚证,好像也是这么盖戳的。
随即觉得自己挺好笑,勾了下唇,在手机上取消订单。
证件还在江月疏手里,她看得兴致勃勃:“这是你几岁的照片?”
“十九岁。”他淡淡地说,目光落在照片上,有短暂的失神,“刚入伍的时候。”
原来这就是他十年前的样子,是她当年心心念念,却没有见过的样子。
江月疏眼眶有点热,抬头望向男人现在的这张脸,心中有些恍如隔世的震颤。
但变化好像并不多。
坚毅清冷的轮廓,无可挑剔的五官,要说唯一变化很大的,只是眼神。
十年前还带几分青涩,但如今的他,眉眼间只剩下沉稳和冷静。
被她直勾勾看了会儿,谢逢则也不大自在,扬眉问:“怎么了?”
“……没。”江月疏忙低下头,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那你十九岁入伍,没上大学呀?”
“上了。”稍顿一下,他语气带了丝无奈的嘲弄,更像是对命运的嘲弄,“后来又退学了。”
没等她刨根问底,他抬手把她向前推了推:“验票了。”
江月疏不是缺心眼,她能感觉到关于这件事,他似乎不想说太多,于是过了检票闸机,也没再问。
好在那一点微妙的情绪,很快被古城里热闹的氛围冲散,里面人山人海,灯影闪烁,江月疏拉着他往前跑:“快走!那边好漂亮!”
长廊侧檐垂下一条条透明的亚克力灯牌,上面刻着古诗文,每隔几米就有人拍照。
廊边腊梅开了,灯光掩映着梅花,有种古今交叠的美感。
江月疏对拍照没兴趣,天生的学习脑袋,看见这些诗句就忍不住调动记忆里的碎片知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诗句是打乱的,大部分都能对出下一句,但有的古文却比较生僻。
可偏偏江月疏是个追根究底的性子。
看她拿手机认真地查,谢逢则站在旁边,忍不住发笑。
百无聊赖,拿出手机拍了她一张。
江月疏听见快门的声音,瞬间警惕地望过来:“你刚刚干什么了?”
男人清清嗓,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发微信。”
江月疏盯着他,眼神明亮又笃定:“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他一脸疑惑,装傻充愣得彻底,唇角还勾着懒散的笑,目光朝下瞥,“我只听到你肚子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江月疏迷迷糊糊地,被他搭着肩膀带到美食街。
自从去到安徐县,她两个月没吃过这种东西了,平时总嚷嚷着不卫生,可现在闻到烧烤的香味,才终于像是回到人间。
被盒饭虐待了两个月的胃,疯狂地躁动起来,疯狂想念各种垃圾食品。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成了此刻的她最真实的写照。
全都想吃,全都只想吃一口,还得留着肚子扫荡一整条街。
于是她吃不完的,全都进了谢逢则肚子。
从小家里条件好,都不吃剩饭剩菜。长这么大,连父母都没吃过她剩下的东西。
最后一碗烤冷面,江月疏尝了几筷子,剩下来的,他坐在街角石墩上吃得很香。
江月疏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口一阵阵微妙的颤动。
就像刚才,他直接用手心接下她吐出来的糖葫芦核。
谢逢则这人,看起来不解风情,有时候又欠又坏,还故意逗她生气。
可他会把她放在掌心上,疼进骨子里。
碗见底了,江月疏拿张纸巾递过去。
他没接,微仰着头,眼神直勾勾望着,明晃晃地示意。
江月疏红着脸把纸巾摁在他唇上,热意透过薄薄的一层传递在指腹,同时温热的,还有他握上来的手。
繁华深处,两人的目光却安静了,除了彼此心脏的跳动,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直到周围的人都开始往同一个方向跑。
江月疏刚刚好奇扭头,就被他牵起来,人潮熙攘中,结实有力的胳膊搂住她,护着她,不让她被挤到分毫:“广场有节目,去看看。”
人很多,但广场更大,上百个游客激动喧闹的声音仿佛被扩散到夜空之外,连天上的星星都能听到。
江月疏兴致勃勃地往中间跑,跑到最拥挤的里层,没法再前进,她踮着脚穿过缝隙往里看,顿时眼睛一亮,回头晃着谢逢则的手:“是不是打铁花?”
谢逢则带她来,自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是。”他笑了笑,“今天有两场,这是第二场。”
江月疏在网上看见过打铁花,隔着屏幕都觉得震撼。
千余度高温的铁水用柳木棒打出去,散成流星般的火花,是比烟火更壮观的景象。
广场上搭着高高的大棚,大冬天的,那些手艺人光着膀子,正在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周围喝彩声已经不绝于耳。
没过多久,节目开始了。赤着上身的壮汉手执两根木棒,一根盛着铁水,跑到花棚下用另一根往上敲击。
铁水化为漫天的铁花,四散垂落,像流星一般落在花棚上,点燃焰火和鞭炮。
人群欢呼着,喧哗着,胆小的早已经跑开,远观这幅盛大景象。
江月疏看着往头顶落下的零星花火,也不自觉想要后退。
然而还不及挪动,就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铁花落下,原来并没有滚烫的温度。
还是他的眼眸更炙热一些,仿佛要将她融化。
听说打铁花是人们祈愿丰收和兴隆,国泰民安。
她没有那么伟大的愿望。
站在漫天花火中央,如果能奢求一个愿望的话,她只希望眼前人顺遂,康健,喜乐,平安。
愿他信念不灭,也愿他长命百岁。
第 28 章
回安徐县的路上, 江月疏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谢逢则把车停在安置区入口,没叫她,只是挂了停车档, 车里还开着暖气, 侧过头看她睡着的样子。
“忘了跟你说,明天要走了。”他嗓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手轻轻撩开垂在她脸颊的头发,十分小心地掖到耳后。
望着她毫不设防的睡相,无奈又宠溺地勾唇:“没心没肺的,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远处天空开始泛出灰白色, 再过一会天就亮了。
谢逢则下车绕到副驾驶,将她拦腰抱出来。
才五点, 大家都还没起床, 只有远处厨房里的一丁点光。
他抱着她经过空旷的小广场时,有人从帐篷里出来。
是许晋鹏。
许晋鹏手里拿着牙刷和杯子, 看向他怀里的江月疏, 嘴角不太自然地撇了撇。似乎是想笑着打招呼,却没能成功地笑出来,最后有点僵硬地问:“这是……去哪儿了?”
谢逢则看了看女孩安睡的脸,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温柔:“昨天平安夜,带她去了趟南青。”
“哦, 南青古城。”许晋鹏假装轻松的语气,扯了扯嘴角,“听说挺热闹。”
谢逢则:“是挺热闹。”
许晋鹏嘴唇动着, 似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谢逢则主动结束话题:“我送她进去了。”
许晋鹏目光一顿:“好。”
等谢逢则走远, 他才转身。
目送那人把她抱进帐篷,眼里的光暗下来。
他跟谢逢则并不熟,甚至在这次救灾之前,是只听过对方名字的程度。
雷霆特战队队长,入伍十年,从一个没学历没背景的武警部队大头兵,爬到如今的中尉军衔,每一步都是踏着尸山血海,拿军功换的。
人活到这地步,说得不好听,或许连血都是冷的。
过去他们之间没有交集,听到这个名字,许晋鹏也只能说一句佩服,再叹一句惋惜。
当他给江月疏送出第一杯奶茶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除了工作一句也不会多说的女孩,就那么乖顺地躺在谢逢则怀里。
而这把武警部队最强最无情的利刃,也会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
许晋鹏失魂落魄地坐在小广场的水池边,直等到谢逢则出来。
等人靠近,他略显疲惫地开口问:“你们在一起了?”
深蓝和灰白色交织的天际,现出一条狭长的红光。
今天或许是个阴天。
谢逢则捡了块石头,抛起来,再接住:“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答非所问,却字字如刀。
谢逢则是懂怎么戳人心窝子的。
在一起了,或许还可能分开。
但我们两情相悦,在没在一起,你都没戏。
许晋鹏噎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
谢逢则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知道你和我的区别在哪儿吗?”
许晋鹏嗓音有点哽住:“在哪?”
“你是高材生,脑子好,也就是脑子太好了,有时候想太多。”谢逢则笑了笑,带了点遗憾的意思,也不知是为对方,还是为自己遗憾,“换了我是你,哪怕她不喜欢我,还是会带她出去玩。”
他抬头看着被挡在云层之后的阳光,眸底的一些情绪也像被什么挡住:“人可以自己选择,放手去做的事本就不多了,还要处处给自己设限,有意思吗?”
“我明白。”许晋鹏略有愧色,低下头,“但你的工作性质……恕我直言,你们有时间相处吗?你能照顾好她吗?”
谢逢则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许医生喜欢一个人之前,都要考虑这么多?”
没等许晋鹏接腔,他哂笑了声。
“我没想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的就不可能让给别人。”他若有所指地看向许晋鹏,“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谢逢则一条烂命,除了给国家和人民的,全都给她。”
*
江月疏睡到中午才起来。
在古城玩到半夜,还在酒吧里喝了酒,回来的路上在谢逢则车上睡着了……
然后呢?
怎么就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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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熬夜后发晕的脑袋,拿手机一看,十二点半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实在懒得动,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袋饼干。
江月疏一边啃饼干,一边看睡觉时错过的工作群消息,延城大本营的同事们已经在准备欢迎仪式。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还过几天,就能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宿舍,睡在那张香喷喷的柔软大床上。
吃完饼干扔垃圾的时候,江月疏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宝蓝色礼品盒,表面印着许多烫银的小雪花。
显而易见,是圣诞礼物。
她惊喜地翻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雪花形状的钻石发卡。
还有一张手写字条——
今年圣诞没下雪,就当陪你看过雪了。
她不禁捂着嘴巴笑起来,笑得眼眶湿润。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小海撞开帘子跑进来,边哭边叫:“我不要新妈妈!也不要新爸爸!”
江月疏赶紧跑过去,蹲在他面前,抱着他揉揉脑袋:“怎么了?谁欺负你啊?”
“我不要新妈妈不要新爸爸……”小海哭得满脸鼻涕泪,脸都红透了,“我不要……我要跟姐姐一起……”
江月疏哄了哄小海,让他在房间里吃零食,然后去找安置区负责人了解情况。
原来是市福利院又来人了,听说他们元旦后要离开,来问问要不要带小海走。
负责人得知小海情绪,叹道:“他还是很抗拒?”
“嗯。”江月疏思忖着,和他商量,“我可以带小海回延城吗?他现在只想跟着我,不如我先带着他,后面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只能这样了,总不能逼孩子。”负责人面色为难,但很快也下了决心,“手续我来办,你不用操心,照顾好小海就行了。”
江月疏感激地笑了笑:“多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说能和她一起回家,小海总算不哭不闹了,缠着她玩了一下午,晚上乖乖回自己的帐篷睡觉。
余昭昭调侃她:“你这趟挺值啊,大的小的都赚到了。”
“我命好呗。”江月疏一边笑着附和,一边收拾床头柜。把打火机用手绢包了,也放进那个装发卡的礼品盒里。
等她回去,宿舍衣柜的收藏区又要添新伙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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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过后,本地人准备了欢送晚会。
没什么节目,就大家一起吃个当地特色的晚餐,由那些被救助的灾民亲自下厨,还说要叫部队里的小伙子们一起来。
下午,安置区负责人就给医院工地那边打了电话,让他们忙完过来吃晚餐。
明天一大早就走,江月疏和同事们下午都在收拾药物和器械,忙到天黑,该装车的都装上车,终于只剩自己的行李了。
她和余昭昭刚进食堂,小海在宋哲旁边叫她:“姐姐,快来!”
江月疏赶紧走过去,坐下摸摸他脑袋:“洗手了没?”
“我洗了。”小海把手伸给她看。
江月疏检查了下,很满意:“嗯,洗了就可以吃饭了。”
对面刘主任慈祥地笑了笑:“饿了吧?小朋友可以先吃,没关系。”
“不能吃。”小海坐得端正,一脸乖巧,“要等谢叔叔一起吃。”
江月疏正在给爸妈发明天的航班号,闻言一哂:“等他干嘛?”
有的人没见过几次,倒让小家伙心心念念,一天挂嘴上八百回。
“当然要等啦。”小海脱口而出:“你和他不是一……”
江月疏脑袋一激灵,连忙捂住小海嘴巴,才没让他说出后面的字。
刘主任兴趣盎然地倾身过来:“小海,说什么呢?”
“没什么。”江月疏警告地捏了捏小海的胳膊,“他的意思是,谢叔叔和我救过他,所以要等人家一起吃饭。”
话音未落,门帘被掀开。
负责人笑呵呵走进来,身后却没有人,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不用等了,他们几天前就离开了,今天这顿饭就咱们吃。”
隔壁桌灾民失落地叹气:“哎,怎么就走了?”
“听说是部队有任务。”负责人笑着安抚灾民,“咱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能耽误人家啊,是不是?”
众人纷纷点头:“也是。”
“部队可是很忙的,能帮咱这么久,很不容易了。”
“是啊,可惜没能请他们吃顿饭。”
“唉,太可惜了。”
身侧,余昭昭拿着手机在桌下泄愤。
【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混蛋!】
江月疏碰巧瞥见了,安慰地拍她手背,只听见一声气呼呼的低骂:“臭狗子。”
江月疏知道她,嘴硬心软,其实担心得不行,唐承受个伤,她晚上睡觉都要躲被窝里哭。
叹了一声,望向不断沸腾的火锅,香味勾不起多少食欲,只觉得热气熏得眼睛疼。
不禁想到那天晚上在病房里,谢逢则淡定又无奈的样子——
“你们负责人太热情了,我打算五点多悄悄带他们走,不然明早又是大场面,他们都不习惯,也没必要。”
终究还是浩浩荡荡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了。
*
离开时还是去年,回到延城,到处已经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农历春节了。
徐瑛来过电话,让江月疏把小海送回江城给他们俩照顾,但她还在考虑。
养一个孩子不是小事,这份责任她不能轻易揽下,也不能轻易推脱给父母。
尽管徐瑛的确很喜欢这个孩子。
这天,江月疏正在查房,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回,结束后拿出来一看,是110尾缀的座机电话。
她赶紧回过去。
“你好,江医生。”那边民警的声音都已经熟悉了。
江月疏最近没少找他们,为给小海寻亲。她还是不相信偌大个中国,找不到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是我。”她嗓音带了点激动,“陈警官,有进展吗?”
“不好意思啊江医生,我们真的尽力了,连他们家以前的邻居也问过。”陈警官抱歉地叹了一声,“孩子那个舅舅,明确表示自己经济也很困难,养不了,而且隔着好几层亲呢,人家没这义务,你就算强送过去,孩子能被好好照顾吗?……依我看,要么送福利院,要么你想收养的话,尽早办手续,孩子这么大也该入学了,不能拖了。”
江月疏道了谢,挂了电话,呆坐在走廊里。
确实不能再拖了。
别人家七岁孩子都二年级了。
晚上下班,小海已经在隔壁阿姨家吃过晚饭,乖乖坐在沙发上看奥特曼。
江月疏切了盘水果端过去,小海甜甜地说了句“谢谢姐姐”,才伸手拿里面的苹果肉。
看得出来,他已经基本从失去父母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原本也是个听话的孩子,甚至很会讨大人喜欢。
难道真的要把他送走吗?去了福利院,他还会这么乖,这么笑吗?
江月疏有点发怔,直到小海眨巴着眼睛问她:“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不开心?”
江月疏不禁笑了一下,摸摸他头。
到底是个孩子,问的也是孩子话,工作哪会有开心的?
但对着这张天真的脸,她还是摇了摇头:“姐姐没有不开心,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小海笑得两眼发光,“孙阿姨做的披萨好好吃!我明天还可以去吃吗?”
江月疏放下果盘,帮小海擦擦手上的苹果汁:“你喜欢吃披萨?”
小海用力点头:“喜欢!”
“那姐姐明天带你去外面吃吧。”江月疏笑着揉揉他脑袋,“吃必胜客,好不好?”
“好!”小海高兴地跳了起来。
电视里奥特曼大战怪兽,小海看得津津有味,江月疏心里搁着许多话,都不忍心问出口。
时间过得也太快,转眼就十点了。
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抱着抱枕问:“小海,你为什么不喜欢福利院?”
正在看动画片的男孩,背影恍惚颤了一下。
几秒钟沉默后,他低下头,嗓音瓮得可怜:“福利院都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不想……不想当没人要的孩子。”
江月疏只觉得心脏被揪紧,霎时间鼻头也酸了,她揽过小海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
“姐姐要送我去福利院吗?”小海在她肩膀上哭起来,毛衣瞬间湿透。
柔软的身躯在她怀里颤抖,江月疏哽着声:“别怕,我们不去福利院。”
“我们去江城好不好?”一下一下地,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那里有姐姐的爸爸妈妈,以后,他们也是你的爸爸妈妈。”
*
这晚江月疏失眠了。
虽然已经做好决定,但心里还是莫名焦虑。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四点多,鬼使神差地摁下那个明知不会打通的号码。
嘟——嘟——
两声过后,就像天光乍破的一秒停顿,紧接着电话那头熟悉却沙哑的嗓音:“喂?”
眼眶忽然就热了。
不想问他怎么突然就接了,不想问他什么时候结束的任务,只是没头没尾地,叫了他名字,带一丝委屈的腔调:“谢逢则。”
那人声音半梦半醒的:“嗯?我在。”
江月疏望着窗外的夜空,忽然笑了一下,她知道此刻他也在同一片夜空。
然后悠悠地,郑重地开口:“我想收养个孩子。”
“行啊。”那人笑了,好像比刚刚清醒了些,慵懒的低音像砂纸温柔地磨在她心上,“随你收养个什么,你让我当爸就行。”
第 29 章
江月疏被他逗笑了:“你在想什么啊?”
那边一阵窸窣, 似乎是他翻了个身,再开口时,嗓音也更清醒了些:“说吧, 什么情况?”
江月疏坐起来, 抱着被子盘在床沿上,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灾区的孤儿。”
谢逢则笑了下:“多大?”
“七岁。”
“七岁……那该上学了。”男人沉下声,思考了几秒,“回头我让严兆帮忙找点儿人,安排一下,学费你不用担心,我直接给严兆, 让他去办。”
严兆就是那家健身房老板,他发小, 在延城算个小富豪, 哪里都吃得开。
江月疏“噗嗤”笑了出声:“你想得挺周到。”
谢逢则欠欠地,假装谦虚:“第一回当爸, 没经验, 做得不好你包涵啊。”
江月疏故意打趣他,试他反应:“那可惜了,某人当爸的愿望要泡汤了。”
“怎么?”隔着屏幕都好像能看见他拧眉的样子,“你不找我,还想找谁?”
醋味快要溢出屏幕, 江月疏怕自己被酸死,终于对他说了实情:“是小海,他不想去福利院, 我就把他带回来了。我爸妈挺喜欢他的,我想过年送他回江城, 在那边,各方面条件也更好些,还有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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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忙了,分出八只手也照顾不好一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让他吃邻居家饭。
“行啊。”谢逢则轻嗤,“你早说是那小子。”
江月疏想起小海一声“叔叔”给他叫黑脸,实在好玩,这两人凑一块儿一定有趣。
“你跟他说。”谢逢则适时打断她脑中遐想,意味深长地,夹着点无赖,“要当你家小孩儿也行,不过得先叫我声姐夫。”
江月疏脸一热,嗔他:“你要不要脸?”
他笑了,清清沉沉的,像小锤子敲她心口,咚咚咚,每一下一个颤栗。
“一点多刚拿到手机,怕你睡了,就没给你打电话。”他语气正经下来,温声解释,“过年之前休不了假了,可能没法出来找你。”
刚飘起来的心脏往下坠了坠,但也不算太失望。知道他好好的,还挂念着自己,就够了。
她假装满不在乎地说:“出不来就不出呗,反正我也不一定有空搭理你。”
“江医生大忙人啊。”谢逢则调笑她,“每天一个视频的时间能挤得出来吗?”
“看情况。”江月疏笑得眉眼发光,“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那边还沉沉地笑着,她一看闹钟上的指针,都快五点了。
“你赶紧去睡吧。”
从一点多到四点多被她吵醒,才睡了三个小时,他们六点多还有起床号……
满打满算,也只能再睡一小时了。
江月疏一阵心疼,立马催促他:“挂电话,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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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男人似乎又翻了个身,裹好了被子,“你挂吧,我睡了。”
江月疏没有马上挂。
等听到他睡着后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才笑着挂了电话。
*
去年国庆长假没能回去,在医院值了三天班,这次春节,总算轮到她休息。
但也只能休六天,初五就得来。
三十早上她带着行李和小海一起去医院,最后查一次房,然后去机场坐飞机。
徐瑛给两人买的机票,说是不让小海跟着她在高铁上折腾七八个小时,但江月疏知道,是心疼她。
春运机票贵出天价,徐老师眼都不眨,给买了商务舱。
起飞之前,接到谢逢则的视频电话。
他似乎在车上,画面晃晃荡荡的:“上飞机了?”
“嗯。”江月疏让小海拿着手机,边给他扣安全带边回答。
小海无比乖巧地叫“叔叔”,屏幕那头的人却不太高兴:“上次让你叫什么的?”
江月疏已经懒得说他了,反正越说他不要脸,他还越蹬鼻子上脸。
谢逢则煞有介事地命令小海:“叫姐夫。”
小海倔强地抿着嘴,哼了一声。
江月疏特意教过他,不能随便叫人姐夫,尤其是某个解放军叔叔。
小海虽然喜欢谢逢则,但还是和江月疏更亲,无条件听她话。
江月疏给小海系好安全带,用平板开了个动画片给他看,才把手机拿过来。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带着微信提示音。
江月疏把视频调成小窗,一看,是谢逢则发来的转账。
转了两份,都是一千。
她愣了愣:“你给我钱干嘛?”
“不全是你的。”屏幕里男人勾着唇,眼神认真又夹着点调侃,“一份是咱弟的改口费,还有一份……没想好,你先拿着花。”
“……”江月疏被他整无语了,却忍不住笑出声。
改口费。
亏他想得出来。
她没有急着收钱,问他:“你现在去哪儿啊?”
谢逢则把手机偏了偏,旁边坐着唐承,还有队里的几个小伙子 。
看见她,几个小伙子齐声叫“嫂子好”。
江月疏脸一热,只能尴尬地笑笑。
谢逢则知道她难为情,很快把手机转回来,画面里只剩他一个,对她说:“高铁站人太多了,临时派我们去执勤。”
“啊……”江月疏失望地皱起眉头。
她突然有点后悔听了徐老师安排。
谢逢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问:“你是不是在想,早知道坐高铁了?”
心思被看穿,江月疏小心脏一抖,打死不承认:“没有……”
谢逢则一脸笃定,得意洋洋地,嘴角快要咧上天:“去高铁站,说不定就能见到我。”
对面传来整齐的起哄声,很显然,他的不要脸已经让自己人都看不顺眼了。
空姐温柔地提醒关机,江月疏连忙应好,回过头仓促地对他说:“我要起飞了。”
“嗯。”谢逢则不再逗她,轻声叮嘱,“落地发消息。”
“好,挂啦。”江月疏朝屏幕挥挥手,“再见。”
屏幕停留在男人懒散温柔的笑容,她唇角也始终留着刚才的弧度,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才转头拍拍小海的肩:“要起飞啦,先把平板收起来,一会儿再看。”
小海乖乖听话,把平板交给她,然后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问她:“姐姐,谢叔叔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你?”
江月疏有点不好意思地撇过眼:“小小年纪懂什么啊?别乱讲。”
“小时候爸爸在外面打工,也总是这样给妈妈打电话。”小海一脸认真,“爸爸很喜欢很喜欢妈妈,他每天都很想我们,想回家,可是为了赚钱,他不能回家。”
江月疏听着心口泛酸,握住小海温热的小手。
耳边是七岁孩子稚气未脱的嗓音,却稳稳地落入她心底:“叔叔一定也一样,每天都很想姐姐。”
脚下的城市渐渐远去,熟悉的,不熟悉的建筑物都被云朵一层层覆盖,江月疏趴在舷窗上,迟钝地勾唇笑了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不是呢。
她也很想很想,特别想他,想到恨不得扭头飞奔到高铁站,只为了去见他一面。
可她必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让他觉得她很需要陪伴,觉得自己因为这份工作,而辜负了她。
*
家里早就给小海准备好房间,精心布置的学习和玩具区,新买的儿童床,江月疏小时候有过的,小海一样都没有少。
看着小海在柔软的新床上打滚,徐瑛站在门口笑着问江月疏:“这下放心了吧?”
其实她从来不是不放心,而是觉得给他们增添了负担。
徐瑛哪能不知道她想什么,拍拍她肩,语重心长道:“你出去了,我和你爸在家怪冷清的,有个小朋友还能热闹热闹。而且咱们家又不差钱,多养个孩子绰绰有余,你爸说了,请个保姆在家照顾,做饭啊,接送什么的,都不用操心。教育系统的人我熟,学校我来安排,都是小事儿。”
江月疏听着,眼眶一阵热:“谢谢妈。”
“说什么客气话。”徐瑛握住她手,温柔地笑了笑,“我相信一切都是福报,我们家跟这孩子,有缘分。”
江月疏红着眼睛点点头:“嗯。”
“对了,你舅舅他们一家明天回国了。”徐瑛边一往客厅走着,一边说,“舅舅舅妈明晚想叫咱们吃个饭,他们初三就走了,初二还得回趟老家办事情。不过明天你爸有手术,我得去给实验小学的刘校长拜个年,问问人家小海入学的事儿。”
江月疏点点头,跟上:“那您明天带小海一起吗?”
“嗯,把他带过去好点。”徐瑛说,“所以舅舅那边就你自己去了啊,给他们带的东西你爸装好放茶几上,你记得拿。”
江月疏:“嗯,您放心。”
本来担心小海换了新环境不习惯,可到底是她亲爸妈,小海熟悉得很快,才一晚上,就一口一个徐妈妈,江爸爸,叫得亲亲热热。
徐瑛说小朋友长身体不能熬夜,就不用守岁了,早早让江正豪带他洗澡,上床睡觉。
偌大的别墅客厅,只有母女俩挨在沙发上看春晚。
外公外婆很早就跟舅舅移民国外,爷爷走得更早,奶奶前几年也去世了,家里已经没有老人。
江正豪三个兄弟都散在全国各地,成家立业,逢年过节顶多打个电话问候。
自从奶奶去世,家里就更冷清了,近年来春节明显没什么氛围。一家三口吃两顿丰盛点的菜,包点饺子,看个春晚,连鞭炮都不放。
江月疏大概能感受到他们或许有点孤独,所以很想要小海这个孩子。
有小孩子的家,总会更热闹些。
*
江正豪给舅舅舅妈装了两瓶白酒,都是国外喝不到的陈酿,还有过年自己做的腊肠和肉糕,以及一些老家的土特产。
江月疏不会开车,叫了辆滴滴去餐厅。
舅舅舅妈多年未见,变化很大,江月疏第一眼差点没认出。
一身名牌、妆容精致的舅妈拉着她的手寒暄:“哎呀,小时候就漂亮,我早说了,我们月疏长大了是个大美女,单位追你的男孩儿都排着队了吧?”
话是好话,可江月疏听着尴尬,努力维持僵硬的笑容:“没有,舅妈,大家都只聊工作的。”
“医院是太忙了点,你啊跟你爸一样,找那么辛苦的活。”舅妈换上一脸惋惜的神情,语重心长道,“不过工作固然重要,个人问题也不能马虎,不一定得早结婚,但一定要多谈点恋爱,不能碰见个男人就一头扎进去了,多挑一挑。”
“你倒是会教孩子啊。”舅舅轻哼了声,“谈多少个算行啊?十个八个?回头跟你一样,前男友组个足球队?”
舅妈娇嗔着瞪他一眼:“一把年纪了还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气死了。”
舅舅:“我小气?给你买包的时候没说我小气。”
舅妈:“赚那么多钱,给老婆买个包还要记着?”
江月疏憋着笑,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听舅舅舅妈旁若无人秀恩爱。
直到手机响了一下。
徐川:【没找着啊,在哪?】
江月疏赶紧对舅舅舅妈说:“小川哥到了,我去接一下他。”
舅舅:“行。”
走出包厢,她舒了一口气,总算不用独自当一个千瓦大灯泡了。
徐川是舅舅的儿子,比她大三岁。自从举家移民后一直在国外,时隔多年再见到,依旧没让她失望。
徐家基因好,徐川从小帅到大,走哪儿都有数不清的迷妹。在国外几年,穿搭气质也都变了,站大街上比从前更惹眼。
江月疏看见他的时候,刚礼貌拒绝一个短裙丝袜的辣妹。
她清清嗓,徐川看见她,走过来直接张开双臂。
江月疏下意识朝后躲。
徐川笑着站定,一只手拎个袋子,另一只手酷酷地揣进兜里:“小没良心的,亏我给你带了新年礼物。”
江月疏顿时眼就亮了:“什么礼物?”
徐川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其貌不扬的黑色纸袋,里面装的居然是Gucci的包包。
江月疏震惊地抬起头。
“低调。”徐川扬扬下巴,一副“不用谢”的得意表情,“不然我妈又唠叨我乱花钱了。”
江月疏赶紧把袋子合上。
她没跟徐川客气。
大少爷向来花钱如流水,不给她买,也会给别的女人买。
吃了顿晚饭,唠了两个多小时家常,舅舅舅妈住的酒店就在附近,先走了,让徐川负责送江月疏回家。
“江城变化真大啊,记得我走的时候这块儿还是老房子,害我找好久才找到这家店。”徐川走出餐厅,笑了笑,“不过味道还跟当年一样,好吃。”
江月疏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早就是外国胃了,吃不惯中餐呢。”
“什么话。”徐川轻笑,“我是中国人,当然是中国胃。”
江月疏眨眨眼睛:“是吗?除了身上流的血,您还有哪儿是中国的?”
“当初那不是没办法吗,爸妈都去,我一个人怎么留国内?”徐川叹了一声,“下半年就好了,研究院项目结束,我就自由了,到时候看能不能回国发展。”
江月疏点点头:“你们那老房子是不是还没卖?”
“没卖,但也不能住了,听说政府要拆迁,这次回来不就是处理这事儿吗。”
江月疏撇嘴:“哎哟,拆二代。”
徐川得意地扬眉:“少爷我差这点儿钱?”
“好不要脸。”江月疏边骂边笑他,“江边变化也挺大的,要不要带你去转转?”
徐川:“好啊。”
时间还早,两人从这儿走到江边,赶上了最后一趟过江轮渡。
小时候他们经常来回坐着玩,两块钱一次,直接刷公交卡很方便。
天气好的时候在二楼甲板上吹风看江景,看船尾滚滚的浪花,怎么都看不腻。
那时候的夜景远不及现在繁华,但在记忆中却是无法磨灭的,因为回不去,所以更美好。
徐川看着对岸越来越近的摩天大楼,一排排连成完整画面的霓虹灯,发了会儿呆,忽然问:“她还好吗?”
江月疏不用思索,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点点头:“挺好的。”
徐川:“听说去延城了?”
江月疏:“早去了,好几年了。”
徐川:“没回来过?”
江月疏摇了摇头。
在他还准备问什么的时候,率先开口:“她有男朋友了。”
甲板上无比热闹,下班回家的市民,远道而来的游客,笑闹的孩子们,搂在一起自拍的情侣……
可热闹的画面却好像忽然被静了音。
直到很久后,才听见徐川笑。
“挺好的。”迎着江风,他点了根烟,嗓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挺好。”
乘轮渡过江后,可以步行到小区。
这是江月疏经常饭后散步的路线。
有段时间她心血来潮学人家夜跑,每天用健身APP打卡,再发路线截图到朋友圈,但只坚持了一个多星期,就放弃了。
“江滩公园也修好了啊。”徐川啧一声,朝桥墩下那块空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个露天酒吧?”
“嗯。”江月疏跟着看过去,“很多人在这儿办晚宴,求婚仪式什么的,每天都很热闹。”
“去坐坐。”徐川走下阶梯。
两人找了个风景绝佳的位置,徐川要叫服务员点酒,江月疏笑话他,指了指桌角二维码:“这儿呢,外国人。”
徐川笑着拿出手机,镜头还没扫到二维码,却已经听见扫码成功的提示音。
两人齐刷刷抬头。
来人俊朗的轮廓被酒吧灯照得半明半昧,高大的身躯压下来,一屁股坐到江月疏旁边。
他看了眼徐川,表情很是自来熟,目光凉飕飕的,不全是友善:“介意拼个桌吗?”
见对方疑惑发怔,谢逢则疏懒随意地勾着唇,把扫完码的手机推到桌子中间:“我请。”
第 30 章
江月疏愣愣地, 直到桌下的脚被徐川轻踢了一下,才回过神。
徐川一脸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从小到大的默契, 江月疏读出他眼神里的意思:“看你招的好桃花。”
江月疏一阵无语凝噎:“……”
天地良心,她可没招。
她不知道谢逢则怎么突然就来了江城,还能默不作声地在偌大的江城跟她偶遇。
他甚至连个微信都没有,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千里之外的延城闪现在这里。
她扭头看了谢逢则一眼,后者也正好偏过头,一只手搭在桌沿上, 另一只手懒懒扣着她身侧扶手,唇角勾得意味深长:“挺巧, 又见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川目光稍顿, 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问江月疏:“认识?”
“何止认识?”谢逢则看过去, 目光夹着锐利的挑衅, “自我介绍一下,谢逢则,她的——”
“朋友。”江月疏匆忙接过话头,在桌下撞了他一脚。
“……呵。”身侧飘来很低的轻笑,男人看了她一眼, “是,朋友。”
最后一缕话音刚落,江月疏的右手被一道温热拢住。
桌布挡着, 他肆无忌惮地越拢越紧,每根指头都牢牢地攥进掌心。
原本牵个手没什么, 可对面徐川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直勾勾看着。心虚又刺激,江月疏半边身子都烫了。
“听你说话,不是江城本地人啊?”徐川若有所思地望向谢逢则,下巴抬了抬,“西边的?”
谢逢则笑了笑,捏一下她的手:“延城的。”
“哟,挺远。”徐川笑出声,眼光更带了丝探究,“是在这边工作,还是?”
谢逢则扯着唇,说一句,又捏一下她的手:“不在这儿工作。”
徐川:“那……”
“今天刚到。”谢逢则轻飘飘接过腔,手指松了。
江月疏刚歇口气,想把手抽回来,却又被他勾缠住,逗弄似的,指尖擦过她手心:“找人。”
江月疏被他挠得一阵颤栗,强忍着要瞪他一眼的冲动,悄悄拧他的手心。
这一下不但不痛,还像蚂蚁夹似的,谢逢则反而惬意地勾起了唇。
徐川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那找到了吗?”
江月疏用力扯了他手指一下。
生怕这人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把桌上手机拿过来:“我看看喝什么。”
她没喝过这里的酒,酒单上那些不知所云的名字她也看不明白,随便点了个什么,然后打开备忘录,在里面敲下几个字。
谢逢则拿过去一看——
【这是我表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莫名清咳一声,徐川抬眸,两人目光陡然相撞。
谢逢则朝他勾了下唇,看似和先前没什么不同,但那股锐利的挑衅已经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手机递给徐川时,身子也微微前倾:“您喝点儿什么?”
徐川诧异地蹙了蹙眉,接过手机。
而听到那声“您”,江月疏猛地把头转向一边,用浑身的力气憋着,才没笑出声。
谢逢则将她手指抻开,十指交叉扣住。
两人点的酒一样,玻璃杯里盛着粉蓝渐变的酒液,端上来时,他先给了她。
徐川若有所思地看着,唇角微微一翘。
江月疏用左手摸了摸杯子,很冰,谢逢则这才舍得放开她手。
她双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只有一丁点酒精味,更像是甜水,混着蜜桃和薄荷香。
过了很久,三人杯里的酒都快喝光,徐川忽然望向斜前方,问:“你工作在延城?”
谢逢则指头点着桌沿:“是。”
徐川:“干哪行的?”
谢逢则淡定简短地回答:“部队。”
别的没多说。
徐川也就没多问,只点了下头,又假模假式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你送还是我送?”
江月疏有点震惊,徐川就这么明晃晃地安排她,还把主动权交给了谢逢则?
那人自然求之不得,半点也不会推脱:“我送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徐川站起身,笑了一下,“谢谢你的酒。”
谢逢则起来送他,江月疏也跟着起来。
三个人爬上阶梯,回到公园,再走到能打车的路边,江月疏帮他拦了辆出租车:“到酒店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我这么大人。”徐川笑了笑,上车前揉揉她脑袋,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逢则,“好好的。”
江月疏忽然鼻子一酸。
两人虽然从小打架胡闹,可徐川到底是哥哥,对她的好也没人能替代。
这次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她有点急迫地问:“你会回国的吧?”
徐川笑着,眼神笃定:“会。”
“那……”顿了顿,她压低嗓音,“你回去,先别告诉舅舅舅妈。”
徐川自然懂她意思,拍拍她肩膀:“放心,你的事儿你自己说。”
“我走了。”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九点多了,居民区夜生活没那么晚,街上只剩下零星几辆车,几个人。
有人骑自行车经过,谢逢则顺手把她往里捞了捞,一边帮她系紧围巾,一边问:“你家往哪儿?”
江月疏指了指街对面:“前面五百米。”
系好围巾,他稍抬起手掌:“能牵么?”
江月疏疑惑地眨眨眼。
“看你好像很怕被发现。”谢逢则眼神灼热地望着她,勾了下唇。
江月疏心尖一颤,涌动着一阵酸涩,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入他掌心。
男人眼底的阴翳散了,笑着握紧她手,带她过马路。
江月疏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索性直接问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谢逢则脚步放得很慢:“不知道,碰运气。”
江月疏睁大眼:“啊?”
“之前看你朋友圈,有段时间你经常在这儿跑步。”他语气淡淡的,仿佛看完她所有朋友圈,跨越几千公里的距离,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来偶遇她,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江月疏眼眶一热:“你来怎么不告诉我啊?”
“你说了,今天去见舅舅。”男人揉了揉她的手,“连打个视频的时间都挤不出。”
像在抱怨,可语气一点也不怪她,只有流水般温软的无奈和纵容。
江月疏小声解释:“因为不确定几点能结束……”
“那我运气不错,结束得还挺早。”谢逢则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揶揄轻笑,“这可比打视频值当多了。”
江月疏被他惹得脸红,转移话题:“你住的酒店订好了吗?”
“订好了。”谢逢则笑着,“送你回家我再过去。”
江月疏:“远不远?”
“不远,就在前面那条街。”男人眼神痞痞地盯着她,“你要想陪我,随时欢迎。”
“……谁想陪你了。”江月疏羞赧地瞪他一眼。
五百米路程,第一次觉得这么快,晃眼就到了。
江月疏舍不得手心的温热,鼻头都有点泛酸,居然很没出息地生出一股冲动,想去陪他。
可夜不归宿是不可能的。
过不了多久再不回去,应该就会接到父母的催促电话。
“我们小区保安管得很严……”江月疏捏着他的手,小声说。
走亲访友的都得登记,更别提住了这么多年,保安都认识江正豪夫妇,哪天碰见肯定得八卦一番。
在结束延城的交换期之前,江月疏不打算告诉家里人她谈恋爱,否则江正豪那儿不知道多少思想教育在等着她。而以徐老师的性子,肯定会迫不及待想见人,甚至连结婚日期都开始物色。
没一个省心的。
江月疏暂时不想面对这些麻烦,也还没到不得不面对的那一步,她只想安安静静,简简单单地谈个恋爱。
“那我就不进去了。”谢逢则唇角浅弯着,似乎并没有不开心,即便那双眼底深不可测,像一片幽黑的潭,“我看着你走。”
江月疏勾着他小拇指,双脚仿佛被黏在地上,目光也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明天见。”她望着他,不舍得眨眼。
“明天醒了给我电话。”谢逢则捏了捏她的小拇指。
江月疏点点头:“嗯。”
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心思去细究那片深潭里涌动着什么,咬牙转身。
刚走到大门口,手机突然响起来。
江月疏回过头,路太黑没看见他,只听见无线电那头的声音:“回来拿一下礼物。”
“……哦。”她挂了电话,径直朝两人分别的地方走回去。
确定是站过的位置,却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江月疏疑惑地拿起手机,刚要回拨,忽然被猛拽了一把。
打烊了的小超市,门口还有儿童骑的音乐木马,断了电,木马也不唱不闪了,周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而她被他抵在玻璃门上,惊呼都被那双灼热的眼堵回去。
江月疏紧张地咽了咽嗓,开口时,不禁带了颤抖:“礼物……呢?”
“要礼物,先回答一个问题。”他眸光比夜色更沉,松开拽她的那只手同时,不容抵抗地掐住她腰,另一只手抬起来,力道异常轻柔地撩开她鬓发,夹到耳后,“我是你什么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月疏眼皮颤颤地垂下,因为害羞,声音很细很轻:“明知故问。”
“不问我怎么知道?”他仿佛跟着她的音调在走,越来越轻,呼吸也压得越来越低。
眼看鼻尖就快要蹭到她,却忽然停住,保持着要亲不亲的距离,手却扣在她后脑勺,危险地把控着一切,“别的朋友,也能牵你手?”
掐着她腰的力道更紧,隔着厚厚的大衣,都能感觉到炙热:“能这么抱你?”
他不再掩饰目光中的占有欲,连低哑的嗓音都像在侵略。
危险更加具象而贴近,江月疏慌张地瞪大眼睛。
猝不及防地,鼻尖撞上他鼻尖,男人霸道的手将她后脑勺往前一送。
不再给她任何准备机会,侧头寻到最契合的角度,侵上她微张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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