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持心用热水洗净一身的寒气,换了套干净衣裙,又找来一盘小饼充饥,神清气爽地边吃边走到廊下。
此时的奚临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本不知内容的蓝皮册子。
她目光黏在院内的灵树上,平日只当这些是观赏花木,今天却觉得自己一手扶持的植物长得格外茁壮挺拔,瞧着就可爱。
大师姐与有荣焉地沾沾自喜:“诶,你看我这补灵树的手艺若能发扬光大,往后是不是可以给我爹省一大笔开销啦?”
奚临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将书册铺开在地,头也不抬:“别想了,你充其量不过是救活了一棵树,这树里没有灵气便与路边寻常的草木无异,不值什么钱。”
而后又轻轻皱眉:“何况,师姐你跑去六出洞窟封住灵台算是借助了外力吧?严格上讲,有投机取巧之嫌。”
“那、那又怎么样!”
瑶持心生怕他反悔,连忙着急道,“你也没说不让去啊,亲口答应的事可不能不认账哦,师弟,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的。”
他对此倒并未再争执下去,只浅浅叹了口气,像默认似的,垂目翻开册子,淡声说:“名单我大致看过一遍,这次参加玄门大比的人数正好满一百,意味着择出前六至少会比试四轮。”
“师姐此前说只要赢下第一场就好,按照以往惯例,对手虽为抽签决定,但在这个阶段普遍不会抽到剑修,所以除非撞上高手,剩下的人水平差距都不太大,你想赢倒也不算很难。”
“真的吗?”
瑶持心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撞上高手,能得他一句肯定的答复,又惊又喜,“这么说,师弟你要教我厉害的绝招了?”
奚临凉凉地掀起眼皮:“如今离大比只剩七天,七天想掌握一门术法不可能,越厉害的越容易反噬其身,那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闻声含恨不平:“害我只剩七天的人是谁啊!若非我补破烂补得快,指不定只剩三天了。”
对面的青年没理会她的指责,接着往下道:“因此这段时日,最好的方法是对你原有的能力进行提升,一来便于你入手,二来亦容易有所悟。”
他说完掌心一起,朝院中打了道剑气。
那灵力外放得极克制,几乎不带锋芒。
待烟尘散去后,一柄涌动着符文的长剑便静静悬于半空,散发着明黄且温和的光。
“这柄剑上附着着我的灵气,师姐用你擅长的术法朝它打五十招,我想看看你的实力。”
瑶持心依言应了。
她放下点心碟子行至灵剑旁,展开双臂凝神结印。
和林朔、怀雪薇这类专精某一门修炼的人不同,她其实没有特别去学哪个流派的招术,平时下山办事的机会少,需要动手的场合反而用法宝更多些。
奚临坐在廊下木质的台阶上,冷眼看她走完五十招,眸中不冷不热瞧不出情绪。
大师姐还有点紧张地喘了口气,抹抹额头上的薄汗,期待地回眸叫他:“五十招有了,师弟。”
青年收回视线,仿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颇为中肯地评价:“行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水平在哪儿了。”
她刚完成补树大业,这会儿正对自己的本事空前自负,十分含蓄地问:“怎么样,我其实也还可以的吧?”
“……”
奚临不知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一时缄默良久,最后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还好,差不多是难以想象的糟糕。”
瑶持心:“……”
她本想着磨砺了好几日的心境,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功将灵树起死回生,怎么着自己也有一丁点实力在,想不到他给出的回答竟如此残忍。
大师姐小小地争辩:“可我不是补好了树脉么?你曾经说这得是心志坚定的剑修才能办到的事啊。”
对面的青年低头翻了一页名册,“我是说过没错,但这种修炼对于练剑之人而言不过日常功课,你能办到是很出色,却还没有那么出色。”
她学的东西很杂,好像符咒、术法、锻体武艺都会一些,花样百出,不多亦不精,乱七八糟仅在皮毛。
瑶持心听完便在心里悄悄纳罕,惊异之余不免望而却步。
她那么拼命的成果,竟只是剑修一道的日常吗?
奚临琢磨了一下她的情况,突然问:“师姐是以什么入道的?”
大道三千,绝大部分修士总能寻得一条适合自己天赋的路,武痴走刀剑一脉,灵力强悍的会选择术法,心性平和耐力卓绝的修丹道,也有什么道都不是,尚在修行之路上踽踽摸索之人。
这其中有一道名为“器”。
顾名思义便是法器。
当今器修分“铸器道”和“驭器道”,原本指会炼制法宝器物的修士,这行多匠人,一向与世无争。
后来由于只会用法宝的少爷小姐们太多,不得已又衍生出了一门驭器道,给他们撑撑脸面。毕竟直接叫法宝道听上去太丢人。
所以驭器修士尽管也称器修,但基本不会铸器,常被修仙之人戏称为废物道。
瑶持心想了想,谦虚地说:“我姑且算是不会铸器的器修吧。”
奚临:“……”
那不就是废物道吗。
他终于不可置信地看向瑶持心:“师姐,你到底是怎么筑的基?”
大师姐眼睛一眨,答得很诚实:“哦,我爹拿灵药灌的,我从小泡在丹药和灵石堆里长大,吃得浑身冒金光。”
他眉尾抽动:“……那渡劫的天雷呢?”
对方想也不想:“用法宝挡的啊。上古神物烛龙之鳞,能抵千钧之力。”
说完还有点遗憾的样子,“可惜老爹只找到一片,我升到朝元之后就没得用了。”
“……”
她还嫌不够似的,是想砸到化境吗?
奚临捂着额头清浅地叹一口气,开始为自己几日前轻率定下的承诺深感后悔。
瑶持心看见他这表情,立时忧心忡忡地扶住他肩膀晃了两晃鼓励道:“师弟,你别叹气啊,你一叹气,我就觉得自己要没救了。”
奚临拨开她的手,面色一如既往的自若,“倒也没到这种地步。”
“不好意味着可上升的空间足够大,以你如今的现状来看不算坏事。”
他将两臂松松搭在腿上示意道:“你既然习惯用法器,那就还按着你顺手的来,常使的是哪些?我看看。”
一提这个瑶持心来了精神,她摊开手掌祭出自己的须弥境,只听“唰啦”声响,一股脑倒出了小山般高的各色器物。
师姐献宝般朝他说:“都在这里了。”
奚临:“……”
瑶光山真是财大气粗。
奚临随意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副缠丝手套,不必对光,丝线里便有实质流动,显然并非寻常物。
旁边的瑶持心收拾着满地的鸡零狗碎:“老爹知道我功夫不好,每回下山前总要塞给我几件新弄来的法宝防身,久而久之攒了这么一堆。好些我只用过几次,实在是东西太多记不住,护体的、潜行的、辅助、杀招……有时候掏出来也不知是干什么使,临场一急便逮到什么用什么。”
她说完带着几分惆怅地感慨:“厉害点的法器还都有脾气,心情好时替你大杀四方,心情欠佳就怎么叫也不搭理,难伺候得很。”
奚临搭在膝上的手轻支着头,一面翻看一面解释:“那是因为它们境界在你之上,你压制不住,自然会被欺负。”
那不跟山上那帮火凤凰一个德行?
瑶持心正要鸣不平,只见对面的小师弟环顾四周,最后难以置信地放下手,“这些几乎全是罕见材料炼制而成的极品,莫说化境之上的大能,便是一派掌门也未必能拿得出二十件,师姐你一出手就上百……”
也太夸张了。
她闻言挺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根:“我们家有个顶级的铸器师长老,长年闭关造法宝,我爹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炼材去。”
铸器道一水的家里蹲,有人筹备原料不知省了多少心,因此拿人手短,白给她爹炼了不少玩意。瑶持心从不在意东西价值几何,接了就用,不趁手就收着,逢年过节时再封些像样的礼回给几位大长老权当是道谢了。
奚临不禁费解地皱眉望着她,“有这么多神兵利器,你到底是怎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即便不用那几件越级太过的法器,随意捡两个,大比的修士也能赢十之七八,何至于去学什么速成的秘笈。”
尽管被他狠狠地鄙视了一回,瑶持心却没顾得上生气,注意力全被那最后一句话勾住,两眼发光地凑上前追问:“七八成?是真的吗?”
她鼻尖挨得太近,青年不免往后避开几寸,“嗯……差不太多。”
“那你看这个人呢——”她飞快在名册上找到白燕行,指着人喜滋滋冲他问,“我能打过吗?”
奚临一眼扫过去眉头已然拧起来,毫不留情:“不能。”
“……”
瑶持心不甘不愿地撅起嘴,“不是说有你在,大比修士随便打么?”
“因为这就不是能随便打的人。”奚临指尖拨动书页,“且不提他是剑修,凭其以往战绩别说第一场,今年甚至有望跻身前六。”
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力实在毒,只看过几行实绩便猜到白燕行有能拿排名的资质,堪称未卜先知。
瑶持心却失望地“啊”了一声,拿眼睇着奚临,表情里明显不服,只差把“我想打赢这个”写在脸上。
青年被她那神情盯了半晌,眉边的青筋微微一跳,两手将名册“啪”一声合上,起身掉头就走。
眼见导师有撂挑子的征兆,大师姐立刻能屈能伸一把拽住他衣摆:“啊好好好,不打这个不打这个。”
她另换上鹫曲的名姓,紧急补救道:“打这个,这个总可以吧?”
反正本来目的也是此人。
奚临侧脸往后先是看了一眼她点出的人名,目光又落回她身上,没说行却也没说不行,只低低一叹:“师姐,修炼开始前先不要那么好高骛远,凡事没有一蹴而就的。”
听这口气应该是哄好了,瑶持心见好就收地老实端坐:“知道了。”
师弟重新一言不发地坐回她对面,低头一一摆弄查看满地的法宝,她悄悄瞥着奚临的表情,于是没话找话地说:“法宝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用法吗?我用那么久,也没瞧出来它们有什么厉害之处啊。”
“难道是我的修为不够高的缘故?”
“你境界已至朝元,只要能催动便能正常发挥其功力,不存在高低之分。”奚临言至于此,顺口问,“师姐平时若与人交手,都是如何使用法器的?”
瑶持心一听,自然而然道:“啊?法宝还能怎么用?那不就是挑杀伤力大的,扔出去让它们自己打吗?”
“……”奚临就猜到会是这样,但依旧没忍住问了一句,“如果对方修为不俗,光靠一件攻击性法器奈何不了呢?”
师姐想了想,颇为严肃地回答:“那就多扔几个。”
他终于阖上双目,十分沉默地调整了片刻吐息,而后睁眼道:“懂了,就是毫无技巧可言的法宝全祭术是吧?”
瑶持心:“……是的。”
瑶持心其实没有被人很细致地指点过修行。
虽然她名义上是瑶光山的大师姐,但因为灵根普通,走丹、法、符几道都艰难,瑶光明从前手把手教过一些,可惜太难的她学不会,最后仅掌握了一点基础。
身为掌门,老父亲平日里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亲力亲为地指点她修行。
毕竟,有灵性的弟子只用师父领进门,后续全靠自己悟,许多东西一点便通,不需要那样傻瓜式地传授基本功。
而在驭器一道上,作为瑶光山器修大能的玄武峰长老又一年到头闭关烧炉子,更是无从讨教,加之她以往极少下山出任务,很多事也就马马虎虎地糊弄着。
瑶持心尽管自己不大有本事,也知道靠法宝打败对手算不上能耐,顶多是法宝有能耐,以及能弄来法宝的爹有能耐,故而从没想过在法器一道还能有什么高超的造诣。
她不由自主地呢喃:“那……不然呢?”
“好比——这件法器。”
奚临将缠丝手套戴上,五指握了握,退后到院中。
“阴阳护手……”瑶持心诧异地提醒,“不是攻击类的法宝啊。”
“我知道。”
她那师弟长身而立,一手负于背后,另一手指尖并拢做了个起手式,“师姐挑你趁手的兵刃,攻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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