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不论瑶持心自己多么不愿意,也只能接受一颗大眼珠子黏在身体上的事实。
好在奚临说他会去想摘除的法子。
不知为什么,他一旦这样承诺了,瑶持心就觉得,若是师弟便一定能办到,隐隐有种身后永远有人替自己兜底的感觉,没来由的踏实而平静,并不着急。
与她刚睁眼回到这个人间时那六神无主,寝食难安的心态已然是判若两途。
“眼睛”毕竟是出自叶琼芳的密室,大师姐自己心思太杂,总担心它会不会是长老有意安插在身边的眼线,起初却也防备过一阵,然而几日相处下来,发现这小东西似乎比她更怕碰见叶琼芳。
平常不必提醒,自己就缩在瑶持心衣领之内,从不露出半分马脚。
大师姐便与之“约法三章”:“说好了,你能活动的范围只有我左肩到左手的位置。”
她比划一番给对方瞧。
“看懂了吗?看懂了你就眨眨眼。”
眼珠顺着她所指转悠了一圈。
“若是不经同意便擅自挪去其他地方我就……”
瑶持心话噎在唇边,好像也想不出自己能对它干什么,于是色厉内荏地威胁:“我就会很生气地辱骂你。”
奚临:“……”
这有什么威慑力吗?
可幸的是此物还算听话,老老实实地面向瑶持心,十分规矩地眨了两下眼皮。
紧接着它便一路“叽叽”叫,攀上她肩头再顺着手臂的弧线滋溜滑下,而后又从背面爬回去,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似乎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娱乐。
瑶持心坐在桌边,右手支着脸颊,心情麻木地看它玩耍。
瞧得久了,倒逐渐接受了这大眼珠的外观,小东西圆溜溜的,清澈明亮,好像也没有一开始看着那么恶心了。
她伸出修长的五指,百无聊赖地观察片刻,忽见师弟坐在对面,手姿态放松地搁在桌上。
一个念头福至心灵地一闪。
她指尖于是蹭了过去,强行把他的五指摊开放平,又将自己的轻轻与之贴合。
十指相触的刹那,奚临眉峰微动,手背的筋隐约轻颤,却没抽走,只不露声色地垂眸任由她摆弄。
“你说,如果仅是为了找个地方安置自己,那它去你身上不也可以吗?”
大师姐先冲他自语,随后十分慷他人之慨地并拢了二人的手背,对“眼睛”怂恿道,“你看看他那边啊,它不会介意你乱跑,随便怎么玩都行,不想过去换个住处新鲜一下么?”
奚临:“……”
眼珠游至她手背边缘,在两只手的交接处,伸长躯体朝奚临望了一眼,却无甚兴趣似的,仍掉头爬回瑶持心肩膀。
大师姐立刻鼓励:“你别急着走,再看看,没准合适呢……”
“眼睛”置若罔闻,滑到她颈窝的地方,活蹦乱跳地像是在挨蹭她。
“它不可能来我这里的。”
师弟端起茶杯自饮。
瑶持心计划落空,不禁懊恼地瘫在桌上垂头丧气,“……为什么啊,明明大家一起去的密室,怎么最后倒霉的是我。”
“因为它不会喜欢我。”
执杯的手指近在咫尺,奚临若有似无地盯着指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师姐。
说是不喜欢自己,不如说,这只“眼睛”有点太喜欢瑶持心了。
他甚至怀疑,当初在密室之中,或许正因此缘故它才会和师姐牵扯上。
奚临目光微沉。
果然当初……还是该毁了它的。
*
所谓的下山修行历练,其实并没有许多新入门弟子想的那么惊险刺激,三步一个妖邪,五步一头魔兽。
这年头没那么动荡不安,有点脑子的妖都不去凡人的城郭里闹事,知道动静太大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修仙门派大小林立,正愁缺少邪魔给自己正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围剿”。
妖魔们学会了抱团,如今都盘踞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不时也有几只离群的躲在丛林中捕食落单的行人。
昆仑剑修最耐不住寂寞,往往从高处得见,便要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狰狞凶狠,追着那妖兽纷纷夺路而逃。
有他们同行,瑶光山几乎不用出手,林朔也乐得清闲。
瑶持心依旧紧紧盯着叶琼芳的一举一动。
而每每这时,藏在袖口里的“眼睛”便会偷摸出来,帮着她一起盯梢。
瑶持心和大眼珠子的关系现在是越来越融洽了。
这小东西初看时惨不忍睹, 但却是一行人里除雪薇之外最给她面子的。
似乎她做什么它都欢欢喜喜地捧场。
师弟示范的结界铺开几十丈它无动于衷,大师姐的蛋壳又寒碜又脆弱,它还“叽叽”鼓掌。偶尔画错法阵,奚临尚不及开口,刚一皱眉头它就先发制人,紧张地帮着瑶持心辩驳,生怕他会加以责罚。
那眼珠子“叽叽叽”的,急得满头大汗,仿佛下一刻就能说出人话来。
连着几日,反倒让奚临不知要怎么教才好了。
瑶持心哪里受得了这个,她本身就容易心软,对娇小的物种更容易放下戒心,在一致对外之下,一人一眼迅速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奚临就看她前些日子还哭着叫“恶心”,如今天天逗着“眼睛”,左一个“可爱”右一个“好乖”。
“师弟!”
快到荆楚国境了,即便他们将秘境安置在山中,周遭也比之前多了许多烟火人迹,奚临从外面进来时,瑶持心正兴致勃勃地晾着左手端详。
大眼珠子躺在手背上。
这两人也不知是怎么交流的,竟能相谈甚欢。
“你回来啦。”
她转头继续注视着“眼睛”悠悠思忖,“我正想给它起个名字来着,总不能老叫小东西,小家伙,小眼睛……你觉得叫什么好呢?”
奚临眼见这幅画面,脸色有些无奈,他不由提醒:“师姐,这不是宠物。”
“我知道它不是,但也还是需要一个称呼嘛。”
“眼睛”一点不介意,“叽叽叽”地约莫是在表示赞同。
瑶持心闻之心念一动,“有了,不如就叫你‘小叽’吧。”
奚临:“……”
当事人似乎对此颇为喜欢。
他却忍不住颦眉:“师姐,这很不文雅。”
瑶持心拨弄着大眼珠,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不以为意地反驳:“哪里就不文雅了……”
小叽:“叽叽。”
片刻之后,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眼睛”的叫声。
而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回神,大师姐当场震惊地往后一退,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师弟你!……”
奚临脱口而出:“不是……”
瑶持心不等他自证就抢先控诉:“想不到你会是这样的师弟,你变坏了!”
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奚临百口莫辩地扶住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说不是!”大师姐和眼珠子一起坐在那边声讨道,“刚刚都暴露了。”
小叽全程附和:“叽叽。”
奚临:“……”
他暴露什么了?
“师弟。”瑶持心替手上的小叽捂住眼睛一脸怀疑地打量他,“你不会其实在外面惹过许多桃花债的吧?”
此时此刻,纵然是奚临,眼角的青筋也终于没忍住地跳了两跳,他闭目轻轻按下脾气,“没有。”
青年带着几分不满,压着眉心看向她,“你是怎么从一句话就想到那种地方去的。”
“因为……”
她刚准备就此大抒感想,奚临何等敏锐立刻知道不该问,当即快她一步拦截:“好,这个事情过去了,不要再提。”
大师姐哪里肯依:“你让我说完!”
“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据我所知……”
奚临:“我找到拿掉‘眼睛’的办法了,你要不要听?”
她舌头不带转弯的:“要!”
瑶持心连忙一脸乖巧地端正闭嘴坐好,一副“你说什么我都听”的态度。
虽然一言难尽,至少她终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奚临叹口气,从须弥境里翻出一页笺纸。
纸张泛黄,许是上了年月的旧典籍,一经灵力催动,一节状似枯藤的草木便显现在两人眼前。
“此物名为‘木锁阳’,磨成粉兑水饮下可以将体内的异物驱逐而出,它伴妖兽枯骨而生,生长环境尤为苛刻,几乎不可栽种。九州大陆上十分少见,仅有两处有记载,好消息是,其中一处就在苍梧之野,你们今次下山会去的地方之一——毕竟是稀缺仙草,甲等资源的仙门才配享有。”
大师姐此时无比感谢雪薇打进了第二名,让瑶光可以使用甲等资源,否则她恐怕真的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叶琼芳坦白了。
自然,也多亏她在玄门大比上的努力,原来自己的努力真的能在某些时候救自己一回。
如是一想,心境顿时开阔了不少。
“摘除之后放在什么地方呢?它会不会又跑出来?”
“不会。桑木对其有禁锢之用,届时放在打制的桑木盒里就行。”
奚临看她和那“眼睛”相见恨晚的样子,端起茶盏凉凉道:“师姐该不是不想摘它了吧?”
“……当然不是。”
就算和小叽相处得不错,瑶持心还是无法接受它待在自己身上的事实,更别说一直待着。
顶多会有一点怀念。
手背上的眼珠听罢,颇有几分失落地望着她。
失落的小叽寂寞地游到了手掌的边缘,遥遥注视着桌子那一头的奚临。
他目光低而浅地落了下来,先和“眼睛”视线交汇,随后无意识地偏到旁边,瑶持心那摊开的五指上。
师姐正趴在桌边一面出神一面小憩。
她手就这么松弛地虚虚摊开。
指尖青葱,泛着淡淡的红。
那是一只极白净的手,不见薄茧,也未留疤痕,修长光洁,玉质一样的温润。
无疑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手指。
奚临不自觉地微垂了眼睑,摊开自己的五指轻轻握了握。
“师弟。”
冷不防瑶持心唤了他一声,青年竟有些仓惶地放下,无端心虚地握紧了,“……什么?”
大师姐将下巴垫在手臂上,惆怅且羡慕地开口:“你为什么会的东西那么多?感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何时才能像你这样博闻多识呢……”
等奚临慢半拍的思绪如浪潮平复,才明白她是因何苦恼。
他平静道:“见的多,遇到的多,自然就会了。”
“未必是好事,其实像师姐你这样,也不错。”
瑶持心似懂非懂:“……是吗?”
“人又不是天生就什么都懂的。”奚临道,“有些东西得知它的过程未必美好,倒不如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小院之外,有人脚步一停,蓝衣长袍迎风微荡。
林朔驻足于门前,眼神带着探究皱眉看着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你瞅啥呢,大林子。
说叽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师弟真是用非常正直的口吻语出惊人的开了个黄腔啊(。
所以小叽,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小右失散多年的亲人,小左!(泉新一:啊?
没事,实在觉得它恶心的话……可以代入一下喜羊羊(。
根据昨日wb朋友的观察,大眼珠子的真身其实是……喜羊羊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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