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 > 第 35 章【VIP】
    瑶持心诧异地发现周遭的景象正在扭曲变化,浓墨般的黑中旋转着五彩斑斓的颜色,而后蓦地放大到她眼前。

    她下意识受惊似地向后退了一步,身旁的奚临却将胳膊轻轻一探,握住了她的手。

    她原以为那是安抚之意,然而当瑶持心侧目去看师弟时,却在青年脸上看见了难以言说的麻木……和悲怆。

    那双本就寡淡的眸子里,似乎充斥着对离乱颠沛、枯骨漓血的漠然,漠然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瑶持心不自觉动了动唇,无声道:“奚临……”

    幻境里坐落在岸边花草繁茂的小院落倏地一换,变成了山林深处,乔木亭亭下的茅草屋,茅屋坐北朝南,背靠高山,前临小湖。

    湖水碧波荡漾,倒映着难得有晴日的蓝天白云。

    瑶持心感觉到师弟握她的那只手蓦地收紧。

    突然间,茅屋的门扉从里“嚯”地打开,蹦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身粗布麻衣,兽牙串成的首饰叮叮当当地挂在脖颈,随着她的奔跑响了一路。

    “小芝。”

    室内看不清眉眼的妇人在暗处笑容温和地朝她叮嘱,“别玩得太晚,爹爹今天会带你喜欢的蜜饯回来,放久了糖霜会化掉,可就不好吃了。”

    “我知道,日落前我就回家!”

    “记得别去东边的山崖,有猛兽出没的。”

    妇人的话没说完,她已经跑出很远,站在矮坡上轻轻灵灵地冲她扬手挥舞,示意自己听见了。

    林中有熟识的小兽自树梢荡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跟了她一段路程,笔直往山道的尽头而去。

    少女奔跑的幻影堪堪从面前那编花环的女孩子跟前擦肩而过。

    在瑶持心看来,那近乎是两张完全一致的脸。

    背对着他们的小芝瞳孔猝然变得分外惊惶,她视线无着落地盯着半空,眼眶无端瞪大了许多,只看见四周的“自己”在那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山林里无忧无虑。

    这处居所远离尘嚣,深山被无边际的林海保护着,没有人烟也没有纷争。山的另一面还是山,飞鸟成群结队,春去秋回,斑鹿在最隐蔽的地方栖息,连下湖饮水都足够警惕。

    满山的花木四季结果,一年到头也不缺吃食。

    那片湖泊连着一条瀑布,活水源源不断,游鱼有青有红,入夏后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蛙鸣。她在湖里养了只捡来的小龟。

    每逢晴朗的日子,娘亲总会搬了靠椅坐在湖边缝补衣衫,藏在树上的红松鼠趁机灵敏地窜到她脚下,在针线篮中翻翻捡捡,企图找到些能囤积的吃食过冬。

    小芝从未走出过大山,也没见过山外的事物,她好奇外面的人间是什么模样。

    山外有什么呢?

    有很多没见过的小生灵吗?山外的人,也都同他们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

    她的问题太多了,每每提起,爹娘却只是笑而不答。

    但自从小芝问过一次之后,那年新春将至的前夕,父亲竟意外地许久未归,他以往只会在进山打猎时离家十天半月,而那次足足消失了一个月。

    等他回到山间小屋时,正赶上除夕,风尘仆仆身上背着个厚实的布包,拆开来里面是小芝没见过的一切新奇玩意。

    书籍、衣裙、绢花、蜡烛、饴糖……

    裹着糖浆的蜜饯被男人的体温蒸得融化,又镀上了林间刚起的霜露,卖相颇为寒碜,但她还是吃上了人生第一口甜到灵魂的香糖果子。

    从此以后,爹爹每年都会外出一两次,用山货换些日用之物回来。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等待着见所未见的新鲜奇妙。

    很快,外面的风景就成了小芝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尽管娘亲一再提醒,他们是不能出山的,山外不是他们能生存的世界,但对于年幼的孩童而言,只能言传的危险毕竟缺乏实感,她在对未知感到恐惧的同时,也对神秘的山外充满幻想。

    当月光无遮无掩地洒落湖岸边,她趴在草地上,和同样睡不着的鸮鸟一并翻阅爹爹带回的书册。

    她能看懂的字不多,于是只欣赏书上的图画,反复咂摸那些没见过的风筝、拨浪鼓、面人糖果,还有会动的木头小马。

    万里河山,每一寸都如此美好。

    “娘——”

    她终于提出想跟着父亲一起下山,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夫妻二人的一致反对。

    “外面很危险,你没见过外面的人,会被骗的。”

    然后又去责备丈夫,“我就说你不该纵着她买这些,小芝现在天天惦记着外面。”

    她缠了爹娘好久,破天荒地撒娇耍浑,却依然没能让他们松口。

    最后无计可施,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捧着书指给两人看,“那我不下山了,我想要这个小木马,爹爹下次出门,能替我带这个回来吗?”

    彼时她还不知道小木马即便在昔年的民间也算一个稀罕的物件。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心里懊悔。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再也不要小木马了。

    **

    父亲这次下山待的时间格外长,甚至超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乃至三个月。

    左等右等,他常走的山道上一直不见人影出现。

    但即便如此,她娘依旧没有要外出去寻找的意思,只带着她既忐忑又惶惶地守在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们并未等到回家的爹爹,却等来了一群陌生人。

    瑶持心只见四下的幻象倏忽一变,变得混乱昏暗而浑浊,像是产生这些画面的人本身的记忆就如此漆黑不明似的。

    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却看到无数窜动的身形,像在搜查,也像在抄家。

    在此之后的事情忽如断线一样戛然而止,远处的剑修们和近处的大师姐皆在环顾四周,空气里充满了凝固的死寂。

    而当景象再度亮起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符文满布的祭台。

    祭台边站着瘦高扭曲的人,虽面容模糊,却给人一种个个形容恐怖的错觉。

    这是幻境主人的内心。

    小女孩冲着昏暗的烛光拼命叫喊:

    “不要,不要摘我的眼睛!”

    “不要摘我的眼睛——”

    她不要被摘眼睛。

    瑶持心预感将会有什么残暴的事发生,她不自觉抱紧了奚临的胳膊,几乎不忍地往他肩后一躲。

    腥红的色彩褪进黑暗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她没有了躯体,仅有模糊的一线神志将她禁锢在这唯一的眼球之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无论是哭泣还是呐喊,发出的只有鼠类般,尖锐刺耳的“叽叽”。

    周遭有时是一片不透光的漆黑,有时是在打上了禁制的桑木盒,也有时候会挂在高高的格架上。

    她看着柜台前有人进有人出, 讨价还价。

    这是山外的世界,可她再也不会向往了。

    漫长的时光浑浑噩噩,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交织不定,偶尔会觉得睡了很久,一睁眼,却仍在地狱里沉沦。

    她嵌在了男女老少,许多人的体内,陪伴他们从风光无限到奄奄一息,然后又被下一个贪婪之人一爪挖走,如是往复。

    她是什么?

    女孩子低头注视着自己摊开的五指。

    原来我是一只眼睛。

    原来我已经没有身体了,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能走动,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说话。

    她成了一只,丑陋的眼睛……

    枯坐在地上的小芝忽然捧着脸,失声痛哭。

    瑶持心正要上前,倏地感觉到脖颈上一阵灼热的刺痛,再抬眼时,那个身形瘦小的女孩子竟已不在原地了,或五彩斑斓或阴晦幽暗的幻象全数褪去。

    他们的背后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那视线久久地落在瑶持心和奚临身上,泪水莹莹地注视着这方镜中花一样的美梦。

    年轻的剑修们委实叫这场面吓得惊惧不已,一个已经不由自主地抽出了宝剑。

    而奚临却是在这时扬起头来的。

    他两鬓的碎发挡住了侧颜,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唇角竟有涩然的笑意。

    居然。

    他心想。

    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

    他终于明白当初小芝为什么会那样黏着瑶持心了。

    心魔动摇结界的刹那,剑修大能的剑气锋锐无双地从天空刺了下来,直接撕破了这无边黑暗,大地随之一清!

    幻境外的昆仑长老总算寻得时机杀了进来,他甫一露面,二话不说,先就将叶琼芳周身的束缚以手刀斩断。

    随着一切幻象祛除殆尽,瑶持心似乎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她当下在灵台里问奚临:“师弟,‘眼睛’……‘眼睛’究竟是……”

    话未及道完,手心却忽然被他塞了一物。

    响在耳边的嗓音透着疲惫不堪的倦然与冷淡。

    “师姐,可不可以借你的身体一用。”

    瑶持心先是一愣,忽然感觉到奚临也许不会想回答,她并无二话:“好。”

    敞开的灵台上,双方的神识两相交换。奚临将那节干瘪的木锁阳放进口中一言不发地嚼了吞下,掌心往肩头一拍,泛着浅蓝的眼珠便顺势脱出。

    他没有犹豫,凝在掌中的琼枝自上而下将定定望着他的瞳眸一刀两断,少女清澈的眼底深处似乎还有流不尽的血泪。

    那一刻,过往的安宁祥和同颠沛流离一起纷乱地化作了飞灰,附在师姐身上这一路,是她在一片无望的麻木里见到的唯一天光。

    她看见了曾经心心念念的山外街巷,看见了明艳鲜活的瑶持心,就像看见了再也没有机会长大的自己原本该有的模样。

    同时也清楚地明白,她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奚临挥刀地刹那,小芝的声音透过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茫然的质问,响在耳畔。

    ——哥哥,我们的眼睛为什么要被挖掉呢?

    他的表情一瞬间近乎有些破碎的怔忡。

    而这当下,在他身体里的瑶持心也听到了这一句话音,脑海中随之传来了更纷繁的絮语,那些声音不像一个人发出的,倒像是……千千万万。

    她还没来得及细听,奚临已经调换回了神识。

    “‘涕邪眼’不该属于现今的九州大陆,它乃旧时代沉积下来的罪业——这是在玄门大比上缴获的那一只吧?按惯例是要销毁的,叶长老,你不该留着它。”

    昆仑大能看向已经转醒的叶琼芳,颇为憾然地摇摇头,似乎觉得这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身后的小弟子们都很茫然:“师尊,不是说这眼睛是从修士身上提取淬炼而成的吗?怎么会有……”

    怎么会有小孩子?

    重新接管回自己身体的瑶持心刚睁开眼,无端却感到脸颊上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微微一怔,指尖拂过滑落在唇边的泪渍,心道:这不是她的眼泪。

    大师姐蓦地转身,却只看见背后青年低垂的头,微乱的碎发盖过眉眼,谁也不知他有着怎样的表情。

    昆仑长老欲说还休地叹了口气,“这是对外的说辞,至于本身是什么,因为年岁久远,古籍大多语焉不详,我也只是略知其一罢了。”

    “早年仙门格局还未形成,九州灵气混乱,会有一些人应运而生,天生就有特殊的灵力,哪怕没有修炼过,也能使出独特的术法。”

    “他们大多肉体凡胎,但却拥有令人垂涎的能力,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自会遭到旁人窥视,于是就有了这种邪术。”

    “现今世上留存下来的‘眼睛’都是旧时古人的血肉。”

    怀雪薇试图去扶起叶琼芳,然而她师父只摆摆手,挥开她。

    由于过分消耗真元,她现在的状态极差,脸色竟隐隐显出五衰之相。

    “此事瑶光山上下并不知情,是我对炼丹求索执着太过,私自扣下了这颗眼珠,原想做药理上的尝试……”

    方才的画面在场所有人皆有目共睹,她虽在入定,却也看得分明,提及这个道心便震颤不稳。

    “实没想到,眼珠之中竟还残留有人的意识……唉,我一念之差,险些酿成伤天和之大祸。”

    难怪她会在几度触碰眼睛时感受到那经年累月沉积的巨大哀伤与滔天怨愤,并为其所困,潜移默化地侵蚀着情绪。

    雪薇如鲠在喉:“师父……”

    “今日之事,我难辞其咎。”

    叶琼芳自知愧对仙门,“我会回山自请禁闭百年,算是给诸位同盟一个交代。”

    瑶持心看着指腹上未干的水痕,眸中闪过一丝难辨的心疼,她这次什么也没问,只缓步走上去,停在青年跟前。

    留意到她渐近的影子,奚临嘴唇几次开合,最终才哑着嗓音唤了一句。

    “师姐……”

    脚下的影子抬起了两条修长的胳膊。

    她踮着脚,女子白皙的手拂过脖颈,漫上耳垂,然后轻轻捧住他的脸,一声不语地,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颈窝上。

    好像什么也不必问。

    有时候,一知半解就足够了。

    瑶持心抱着奚临的肩,在青年略显凌乱的鬓发边扬起视线,兜着他头的掌心带着安抚的意味,却没有说一句安抚的话。

    奚临几乎不曾动过,他脖颈是低垂的,头也低垂,身体却笔直,像个缺乏人气的木偶,就顺着她的指引,将全部的重量都倾注在了她肩上。

    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真实存在一样。

    洒落在鼻尖上的秀发冰凉柔软,散发着浅淡的清香,像极了湖畔恣意绽放的野花,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真好。

    他心想。

    还有她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师姐糟糕的起名让我这个本的好哭程度大打折扣……

    师姐,你看看你!

    本章是快要碎掉的师弟。

    不过得到了师姐的抱抱,这波也不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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