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幻境相对安稳,迷惘鸟皆藏在暗处,听说在这帮妖兽编织的幻梦里,它们可以自由来去,不受拘束,等于是将食物关进笼中随时取用。
众人分散开来探查,走在城里时,瑶持心看不出周遭小贩与来往的行人有什么异样,那一言一行过于生动,带着强烈的真实感,简直像是“活”的。
问他也会答话,家里祖籍、人生经历等等,应对如流。
若非早已觉出端倪,委实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假象。
“好热闹的一座城,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她走在前面自言自语着问奚临,“你说叶长老借这些东西表达的执念到底会是什么?”
凡人的七情六欲不过贪嗔痴恨,爱别离求不得,越深的执念想必越不曾对外人提及。
好比瑶持心自己,若说她的执念那就更多了。
她怕死,她想要在乎的人好好活着,想要整个瑶光山脱离危难,可以的话,还想能派上一点用场。
也许正因为她的执念太杂,并不曾专心致志地纠结,所以妖核才没能选中她来释放幻象吧。
心魔是那么好找的吗?
“是不是应该先问问雪薇,叶琼芳有没有什么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像是修炼上的瓶颈,过往的遗憾……”
她言至此处,忽然想:“这个东西会以什么方式出现?物品吗?”
青年摇摇头:“不一定,一个人,一块石头,甚至一整座城,都有可能。”
说话时,恰好路过一间药堂,看装潢竟与在荆楚国都里叶琼芳光顾的那间颇为相似。
毕竟是丹修,往有药草的地方找准错不了。
她拉住奚临,“师弟,我们进去看看。”
瑶持心转念又思索,难道是她和这药堂的大夫说了什么,这才引起了道心不稳么?
大师姐一面打起帘子,一面扬声道:“掌柜,您家大夫在吗?”
药堂的一切一如当天,连窗边那张斑驳的旧木桌也一模一样。
趁她与掌柜攀谈之际,奚临的目光从窗外望了出去。
果然,街对面是师姐曾经心心念念的糖人摊子。
摊边欢声笑语。
他盯着瞧了许久,眼神蓦地有一瞬凝重了起来。
第一日,众人一无所获,八九个人挤在雪薇的小木屋里度过了一宿,夜晚照旧有迷惘鸟偷袭,好在这回人多,大师姐犯不着上场,乐得跟几位师弟们一块儿为外面的打手摇旗助威。
第二日,还是空手而归。入夜后的走地鸡数量反倒肉眼可见地增长,几乎已经不能轮流守夜了。
第三日过去,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迎着晨光出门,各自脸上蒙起一层灰扑扑的丧气,连林朔眼底也罕见地挂着乌青。
迷惘鸟分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他们白天要搜寻幻境,半夜要准备迎敌,哪怕修士体格远超凡人,这么折腾下去也吃不消。
妖兽白天尚能养足精神,他们却得刻不容缓。
瑶持心打量了一圈道友们的疲态,暗想:再出不去,恐怕要危险了。
叶长老的心魔到底在何处?
这么久了,叶琼芳就不能给点提示吗?
“哇——!!”
她刚起念头,冷不防就听见一声张皇失措的惊叫,河边芦苇丛后,剑修小弟子磕磕绊绊地朝他们跑过来,半道竟打了个滑,表情犹如见鬼。
“怎么了?!”他家大师兄立刻上前询问,“是找到叶长老的心魔了?”
小弟子惊恐地摇头:“不,师兄,我找到叶长老本人了!”
瑶持心:“……”
叶琼芳此时正端坐在河水中心,悠悠浮于半空,她周身裹着一圈水状的结界,触碰时会有凛冽的刺痛感。
长老静静阖目打坐,模样实在安宁无比,仿佛睡得很熟,对外界的声响全无反应。
在场的几位朝元修士一眼就看出她底下铺着一个古老的大阵,阵型一路蔓延出去,无形中布满了视线可见的整片幻境。
怀雪薇神色渐沉:“这是……”
瑶持心听见奚临在灵台上低低道:“师姐,我此前和你讲的有误,更正一下。”
“这并非简单生成的幻境,现在看来,应该是以叶长老为阵眼滋养出的‘障’。”
她犹自云里雾里:“‘障’……和寻常幻境,有什么区别吗?”
“有。”他沉默片晌,“障是由法阵加固后的幻境,你可以理解为是幻境的外壳。原本生出的幻境为核心,而法阵是附在其上的结界,这一层结界所消耗的便是叶琼芳的真元。
“长老级别的灵力会让整个空间强劲十倍,所以迷惘鸟才会一日比一日凶悍,照这么下去,她真元迟早被掏空,很可能性命不保。”
瑶持心不自觉地倒抽了口凉气。
原地围绕着叶长老的修士们讨论得七嘴八舌。
“阵眼能强行破开吗?”
“到底是丹修大能,难怪师父被阻挡在外。”
“那现在怎么办……”
师弟在灵台唤她:“师姐,随我来。”
众人皆御剑停在水中央,瑶持心侧目时,奚临同这边轻轻使了个眼色,踩着剑气缓慢朝河岸方向去,像是在等她跟上。
大师姐不慌不忙地缀在他身后,与之一块跳上地面。
“等等,你说‘是以叶长老为阵眼’的结界,意思是,叶长老只是支撑幻境外壳的养料?那核心呢?”
她后知后觉地读出了师弟的言外之意,“难道幻境的主人其实另有其人?”
按师弟之前的说法。
妖核发动幻梦将以附近执念最深的一抹意志为主,莫非还有谁的意念盖过了离“核”最近的叶长老吗?
瑶持心连忙扭头望向御剑高悬的修士们,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连日来的相处历历在目,她觉察不出举止有古怪的对象,大家对于境况的反应不似作伪。
到底是故意隐瞒,或是说那人自己也未曾意识到造出了这幻境?
奚临仍在往前行,“不是他们。”
“不是?”大师姐小跑两步跟上,闻言更为不解,“还能有谁,昆仑大长老?总不会苍梧之野里刚好在那个时刻有外人闯入吧?”
他却照旧否认。
瑶持心一头雾水:“可那就没有别人了。”
“不对,师姐。”
奚临停在芳草萋萋,花开满地的小院前,望向草花间正在编小花篮的女孩子,星眸深处有不易觉察的浅光流动。
“当天夜里除了在场的,另有一个你我都认识的人,你忘了吗?”
她脱口而出:“哪有……”
话音却蓦地顿住。
瑶持心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陡然变得十分惊恐,她呼吸凝滞在胸腔,无端感觉周身的皮肤竖起了细细密密的汗毛。连四肢如何摆放都变得极其不自然。
是了,自打叶琼芳失踪,师弟变小,这些天过得兵荒马乱,她竟一直未曾留意到——
它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瑶持心险些失语:“你是说它是……”
“持心姐姐!”
小芝远远得见,便拎着花篮欢欢喜喜地跑到她跟前,“你们回来啦——快看我编的小篮子,加了茉莉和栀子花,特别香。是我娘教我的。”
她说着回头和妇人相视一笑,转而热情道:“送给你。”
瑶持心愣了一瞬,正伸手要去接,一旁的奚临却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身后。
这戒备之态表现得过于明显,小姑娘不由怯怯地缩了缩,隐有迟疑地仰头看着他:“大哥哥?”
青年眼睑低垂下来,长睫将他的瞳眸和神情遮得隐晦又暗淡。
奚临低声开口:“小叽。”
瑶持心一凛,唇边的肌肉霎时紧绷住。
女孩子仅是一顿,满目天真地纠正他:“大哥哥,我叫小芝,不叫小叽。”
“小叽。”他仍旧坚持。
“我不叫小叽!”
“你叫小叽。”
瑶持心看见奚临的眉心隐约显出一丝苍凉悲悯的痕迹,可他神情坚定得一如既往,执意残忍道,“现在只剩下一只眼睛。”
“我不是,我不是!”
她犹如触碰到蛇信子,忽然不断往后退,手里的花篮因为用力攥变了形状。
对面的女孩大声反驳,“我不是眼睛!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奚临:“能站在这里只是幻象,你已经没有身体了。”
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拼命地冲他嚷道:“我有!我有!我好好的,我有很健全的四肢,我还有爹娘,我会好好吃饭,也会好好长大!”
她将花篮用力扔向奚临,在他胸前不疼不痒地砸了个响。
“你骗人!”
像是不愿意睁眼面对他一样,小芝低头猛地扭身朝自己院落呼唤道:“娘……”
她试图得到一点能让人安心地抚慰:“娘,大哥哥在胡说八道对不对?对不对……”
那站在院门口的两夫妻和睦又慈爱地注视着她,眉眼五官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地刻画出了“和蔼可亲”四字。
随后恐是连内心深处的潜意识都明白这不可能是真的, 夫妻二人的身形开始在所有人的眼中飞速后撤,赫然融进了一片漆黑的虚无里。
打破心魔的唯一办法,就是直面真相。
越残酷才越让人清醒。
她梦想中的喧嚣市井,没有纷扰的平静小院,温馨齐全的家,一副完整待长成的肉身。
所有得不到之物,所有不可求得的未来,皆如镜里看花,是一场大梦虚空。
而梦总要醒的。
幻境正在崩塌。
瑶持心只看到她伸着手惶恐无措地冲那笑容温和却无比空洞的夫妇跌跌撞撞地追去。
可无论她跑得多努力,都仿佛是在原地踏步。
五指永远触及不到爹娘的衣角,模糊的过去正如眼前可望不可即的亲人,一并将她抛在了身后。
“娘……”
“爹……”
“不要走……”
她边跑边哭,边哭边喊: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不要一个人,被挂在墙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惹,好像鬼故事(bushi
没错,这是大眼珠子的故事啊,没发现大眼珠子很久没出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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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yl100瓶;题刷了么,还在这看?、好多书啊10瓶;minnie的小颗粒2瓶;再也不要吃陈醋了、果果在这里?('ω')?、落柒、漂亮的金色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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