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一月,东京。
十七岁的五条悟根本不懂怎么追求一个人。
好在“喜欢”是人类天生就会的东西,少年的喜欢和他这个人一样张扬又明亮,在表白被拒绝的第二天,他就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藤川同学请跟本大爷交往”几个大字,然后被夜蛾揪着领子做好几天值日。
当时还不是校长的班主任怒目圆瞪:“不要把你们之间的情趣带到学校里来!”
早纪和硝子抱着笑成一团。
他忍痛把最喜欢的毛豆味喜久福让出去,直勾勾看着她打开包装,假装咬了一口,又笑着送回他的嘴里。
“我不爱吃这个。”她想了想:“我比较喜欢吃鲷鱼烧。”
少年的腮帮子咀嚼得鼓鼓的:“诶?是吗?”
“是的,喜欢栗子味的。”
喜久福被咽下去,他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不怎么了解自己的未婚妻。
神子天生拥有一双能够看破一切的眼睛,他很少在“情报”方面主动好奇过什么——可是藤川早纪喜欢什么、爱吃什么、空闲的时候会做什么……这些他统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对方那点可怜的咒术天赋,不管训练对手是谁都撑不住三招。
“那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悟。”夏油杰怜悯地给予他真诚的祝福:“希望你能在奔三前追到她。”
五条悟气急败坏朝他砸了一瓶可乐。
高高在上的神子活了十七年,第一次低下头来尝试观察一位弱者。
超级弱,几乎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只会最基础的咒力输出,遇到打不过的咒灵可能会精神状态不佳地试图和对方唠嗑讲道理,再不然就是喊各路神仙的名字——其实他觉得喊他就可以了。
没什么特别爱吃的食物,比起草莓味的零食更喜欢直接吃草莓,喜欢买各式各样的耳坠,对货架上的美味棒和奥特曼玩具情有独钟,害怕老鼠和昆虫,常和灰原一起去山脚下的猫咖,给里面的动物取名“七海”和“五条”——七海在知道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拳。
他特地跑下去看了一眼名叫“五条”的猫咪,是只有着蓝眼睛的纯白高地,看起来人畜无害,结果非常不亲人。它不仅不愿意给五条悟摸,还“呲溜”一下钻进了早纪的怀里,朝他一顿呲牙咧嘴。
“和你很像吧?”
“哪里像了啊!?”
早纪不回答,只笑盈盈地看着他。
屋外的雪厚厚地盖在天地间,“五条”蜷缩在她的腿上,大概是很享受她顺毛的手法,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才没有!”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行,咱们早点结婚吧?你太弱了,不把你放在身边我不放心。”
“咦?说要从谈恋爱开始的是你,说要结婚的也是你,你到底——”
“那你要怎样才肯跟我谈恋爱嘛!”
早纪看着他,突然想到几天前,他突发奇想地想要带她去做蛋糕——她的水平惨不忍睹,结果反倒是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动作麻利地拯救了无辜的蛋糕胚,他似乎对此非常熟练,从打蛋清到挤奶油到烘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当时像是被震慑住那样惊呆了。
他把蛋糕上面的那颗草莓塞进她的嘴里,又坏心眼地在她鼻尖上蹭了一点奶油。
最后演变成奶油大战。他开着无下限,早纪控诉他耍赖,最后他弯下腰来哄她,主动把脸贴过来让她抹了一团奶油。
猫咪在怀里“喵”了一声,她轻声问:“为什么非要谈恋爱?”
“哈?”少年挑起眉:“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关系诶,反正都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为什么不能恩恩爱爱的在一起?”
“那你喜欢我吗?”
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少年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可是那个弱小的未婚妻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只要她出现在视线范围里,他就会不自觉地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看电影的时候会掉眼泪,坐过山车会吓得脸色惨白,去水族馆喂食白鲸的时候被叼着领子拖下水,他把她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哆哆嗦嗦,都快被冻成冰块了。
触手可及的透明人突然变得不透明了,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她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可爱,被打的时候可爱,回学校的车上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样子可爱,连在水族馆里被淹成落汤鸡也可爱。少年的喜欢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早就有漂亮的铃兰花在那里绽开了。
他看向她,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喜欢。”
“……什么?”
“是早纪先说要当我的新娘的,”他指责她:“结果反而是我先开始喜欢早纪的……好不公平。”
简直是当头一棒。
室内的暖气好像开得太足了,她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谁敲打了一样晕晕乎乎。
始作俑者憋屈地凑上来:“吃饭逛街看电影游乐场水族馆……电视剧里演的我全——部都做过了,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他个子很高,这样欺身弯下腰的时候,阴影也跟着压下来,恍惚间给了早纪一种完全被他拢住的感觉。他对自己的漂亮脸蛋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很明白要做出什么表情才能看起来挫败又可怜。墨镜顺着笔挺的鼻梁下滑,露出流光溢彩的蓝色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动,好像松叶上落下的白雪。
这不是更像猫咪了吗?
她眨了眨眼,食指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是她当时抹奶油的位置。
五条悟是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少年,浑身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他想要一个懂事的、透明的、不依赖他也不干涉他的未婚妻,她就恪尽职守地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各持所需,互不打扰。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突然有一天,神子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大喇喇地跨过那条线,对她说喜欢。
真奢侈啊,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喜欢她吗?
“……伸手。”
五条猫不明所以把爪子伸出来,被五条悟推回去:“不是说你啦,盗版五条。”
猫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少年就不服输地和他对视,四只蓝眼睛相顾无言,只有早纪咯咯笑起来。
他的手比她要宽大得多,白皙的手背上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青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就能把她的手包住。
她思考了一下,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我喜欢你的。”她认真宣告:“来谈恋爱吧,我同意了!”
五条悟好像呆住了。
*
最先为五条悟谈恋爱而苦不堪言的是夏油杰。
他的好兄弟五条悟,春天都还没到,就已经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逢人就念叨自己有女朋友了。还好学校里没有广播站,要不然他都要担心他把“老子有女朋友了”这句话放在广播站里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但是谁会跟订婚快十年的未婚妻突然进入恋爱状态啊!?
正式拥有女朋友的当晚,五条悟拽着他彻夜长谈,从“女孩子的手好软好小”一直到“以后家里要养只小猫”,其热情和恐怖程度比他打过的所有咒灵加起来还要更甚,他屡次表示想睡觉都被无情驳回。
按照这个势头,他丝毫不怀疑五条悟会在某一天给他一串名字的名单,问他自己未来的小孩要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结果就是第二天双双顶着黑眼圈在教室里睡着,然后被夜蛾的粉笔头疯狂攻击。
“他真的这么跟你聊了一晚上?”硝子吸了口烟,夸张地拧起眉:“你不录下来吗?等十年后循环播放给他自己听。”
“太困了忘了……啧,你说得对,得想个办法录下来。”
他揉了揉眼,看到五条悟正站在阳光底下,早纪把手猛地贴进他的脖颈,把他冻得一哆嗦,作势就要报复回来。
两个人像长不大的小学生一样嘻嘻哈哈地在雪地里跑起来,他突然觉得有点高兴。
藤川早纪弱小得只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如果能让五条悟意识到“保护”和“弱小”的意义,或许也是好事一件……
个屁。
他冷不丁被雪球砸中了脑袋。
揉得并不紧实的雪团子瞬间变成雪水和碎冰,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冻得他猛地跳脚。他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五条悟正朝他做了个鬼脸:“哟,正中红心,最强的五条悟得分了!”
硝子在他身后“咔嚓”一声记录下了这一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嘲笑他:“真是狼狈啊,最强的夏油杰。”
夏油杰:“……虹龙。”
雪白的巨龙从他身后的黑幕里降临,长长的尾巴一甩,掀起雪灾一样猛烈的积雪,把一伙人全部埋得严严实实。
五条悟的声音郁闷地从雪堆地下传出来:“居然打雪仗还要用术式作弊!杰,你是小学生吗?”
“玩偷袭的你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好啦好啦,你们俩都半斤八两……呀!”
硝子试图发出嘲笑,下一秒,早纪从身后扑过来,把冷冰冰的手贴到她脸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张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不可以用反转术式!”
“反转术式没法处理笨蛋!”
她回头给了早纪一拳头,加入了这场混战。
路过的灰原震惊地看着狼藉的训练场,好半晌才发出一声感叹:“不愧是夏油学长!连打雪仗都这么有气势!”
“不,我劝你还是趁早退学吧。”七海在他身边皱起眉:“这群人的精神状态——”
然后他也被迎面而来的雪球砸了个正着。
罪魁祸首藤川早纪正在和硝子打闹,她脑袋上顶着一团雪,忙里偷闲朝他招手:“嗨学弟——”
七海:“……我现在就要办理退学手续。”
*
藤川早纪,全咒术高专最弱的小孩,在打雪仗大赛过后,成为了全场唯一一个病倒的人。
“硝子跟着老师出门了,暂时没法回来治疗你。”夏油杰推开她的门,把大包小包的药放在桌上:“但我把悟带来给你解闷了。”
早纪缩在毯子里,从沙发上抬起头,看到五条悟长腿一迈,几步跨到她面前蹲下,把电视机里的剧情挡得严严实实。
他歪头,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哟,这是谁家的小菜鸟发烧了?”
“是硝子家的。”
“那不行,改嫁来五条家吧,他们家的少爷又帅又强,你会幸福的。”
“往我卡里打钱,我一定好好考虑。”
“你的pos机最大交易限额是多少?”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点寒气,早纪把脑袋靠上去蹭了蹭,觉得烧得晕乎乎的脑袋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问:“你出任务过了吗?”
“是啊,去秒杀了诅咒人发烧的雪花咒灵。”
五条悟坐到她旁边,揪住她肩上的毯子把她整个人裹成粽子。
早纪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下,发现力气没他大,干脆自暴自弃地往他怀里一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狗血肥皂剧。
“怎么办,悟,我好弱。”
“没事啦,我很强。要不学学结界术,以后转型当辅助监督吧?”
“那也很辛苦吧?夹在咒术师和高层中间,每天整理不完的情报,很折磨人的……”
“本来想说我养你的。可是当五条夫人也不轻松诶,和烂橘子交涉超——烦人的。”
“就没有又轻松又能赚钱又快乐的活吗?”
“好贪心哦,你想做什么?”
“继承山脚下那家猫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她被五条悟抱着,少年身上有股阳光下的雪松的味道,清冽又温暖。她觉得安心,耷拉着眼皮,在退烧药的帮助下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藤川早纪很弱,他从八岁那年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了——但这没所谓,五条家督促他找对象的标准是“只要他喜欢就好”,并不指望未来的家主夫人是个十项全能的女超人。
他讨厌正论,讨厌一无是处的弱小凡人,可是这个世界就是非常奇怪,他喜欢的偏偏就是一个无限靠近“弱小凡人”概念的家伙,靠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投机取巧,阴差阳错地靠一朵花和他绑定在一起。
电视里播放的剧情正好到了男女主互诉衷肠,他在“我喜欢你”的背景音里垂下眼,把从她肩上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整个人变得滚烫。漂亮的粉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子,直到被衣物掩盖。不知道是因为洗发水还是术式的原因,整个人闻起来有一股清甜的花香,勾得人心痒痒。
想亲。
他低下头。
日光从窗台照射进来。那里摆放着各式各样他送给她的花,每一朵都被她施展了术式,变成不会凋谢的永生品,在阳光下明艳艳地盛开。
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绒毛、轻颤的长睫和柔软的唇瓣。被阳光照射到的指尖开始升温——也有可能是藤川早纪身上的温度太高,传染给他了。他僵硬地把脑袋停在这个位置,感觉自己心脏砰砰作响,也像是要发烧一样。
是可以亲的吧?反正是他的,这辈子都逃不走的。
他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像是恶作剧怕被家长发现的小孩、走在房檐上偷了腥的猫,悄悄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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