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 21 章
◎大人,我没有乱跑。◎
皇城上方, 琉璃瓦顶笼罩着厚重的青灰,阴沉的天空压抑地好似触手可及。
离苏果消失已有两日,尚膳监和监栏院的一众太监们不眠不休, 找了她整整两日,四个宫门无人闯出, 可在偌大的宫殿楼宇之间寻一个人也不啻于觅颗滴入湖心的水珠。
尚膳监最西处的廊房, 昏黄的灯烛连上了十几个时辰,烛泪溢出, 窜起摇曳不定的火光, 将房内两人的斑驳背影倒映在白墙上。
方元顺干皱的手掌拄着交凳的木制扶柄, 眸光黯淡, 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安洛, 这是我凭记忆画出的整个皇宫舆图, 红圈内,是尚膳监已走过的地方,你让监栏院的人,继续再找。 ”
他离开镇北王府这些年,再不理会朝中纷争, 只想做个烧火厨子, 没想到到头来活得太过舒适, 连自己手下的孩子都护不了。
苏果的性子素来乖巧, 除了来尚膳监就是监栏院, 偶尔趁着白日,偷溜去王爷的衍庆宫,也不过是眼巴巴等着王爷回来, 她自己又怎么会胡乱走动呢, 想来也是遇到了歹人。
“倘若, 若是看到些枯井深湖,也可以也可去看看。”
方元顺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枯枝被车轮碾压了一般嘶哑,他推过桑皮纸,示意给在旁的陈安洛,说这话时候,眼底暗沉无光。
“好,我知道了。”
陈安洛手里捏着那份地图,俊秀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但紧咬绷紧的齿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门外传来拖沓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进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八品太监。
“总管公公,总管公公。”太监跑得很快,他身量不矮,步子跨的太大差点被门槛绊倒,没稳住身形直接摔进了门来,带起蓑衣上的雨水溅了一地。
方元顺先前下过嘱咐,许多别处监司也都帮忙寻人,是以他并未留意到来人过分陌生的模样,而是只顾急着询问: “怎么,是不是有苏果的消息了?”
“是,是的,大公公!”
陈安洛站在案桌旁,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太监’,莫名觉得他很眼熟,他皱眉往下,看到他藏在袍缝线后的手掌,赫然少了一指!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颤,怎么会,怎么会是,那苏果就是被可明明他先前确认过的。
太监像是没看到陈安洛直白震惊的视线,继续跪在地上,垂下脑袋‘惊慌失措’地道:“是这样,总管公公,奴婢经过幽霞宫,看到有人开殿门。”
“然后呢,快说!”方元顺跑下堂,急地焦头烂额,恨不得拖起他来问。
“然,然后,我跟在后头,发现门缝能看到个人,像是苏公公被绑着,可,可那儿有太后的侍卫,不许我再靠近啊。”
太监丑陋到有些假的面色露出‘难堪’,“总管公公,事情紧急,您还是快点去瞧瞧吧。”
“安洛,我去看看,你继续查剩下的。”方元顺急声吩咐完,冲往外跑,他一门心思在幽霞宫那处,全然没发现身后的八品太监还留在尚膳监里,和陈安洛对站着
后宫里的幽霞宫早年是先帝某个宠妃的居所,因为一度甚得圣心,是以将她的寝宫修造在离乾清宫不远的西侧,方便晚上伺候。
曾经听闻,那里也是彩画梁枋,青瓦花堵,台基下的两对凤鹤铜炉都能彰见当时的盛宠。
然而过了十年,颜彩褪尽,主人成了一抔黄土,院落最终只剩下断壁残垣。
细雨横斜,方元顺半白的发丝沾上雨水,他将遮眉的湿碎发撸到脑后,抬头看了眼额匾,腐朽的木头凋敝得被秋风吹得晃荡,下一刻好似就能砸下来。
这甚至比冷宫还要败破的地方,竟然在门口守着数十侍卫,他本来尚不确信,现在是当真信了,苏果就被关在此处。
既然还被关着,那就是会让他活。
方元顺眼眶有点热,随即低头抹了把眼睛,真好,还来得及。
他舒了口气,大步跨上前,忍下心头怆然,堆起笑脸对其中两个官服与众不同,显然为首领的守门侍卫作了一揖,
“两位管事,我是尚膳监的总管方元顺,尚膳监里一个小太监似乎不小心闯入了幽霞宫,可否方便让我进去瞧瞧?”
“你是方总管?”
其中一个褐衣侍卫上下唆他两眼,浑然不屑道:“老子不认识,这里是后宫,没有太后的旨意,此处不得擅闯。”
边上蓝衣侍卫狠拉了他一把,语气稍事缓和:“方总管,不是我等不方便,实在是我们在这儿职责所在,太后的命令不可违。”
“我不带人走,就是想先看两眼,成不成?”
蓝衣侍卫容色纠结,“方总管,大家都依命行事,你不要让我们难做啊。”
方元顺见两人此般唱和,不得已拿出王爷的名头,凑上前压低声道:“里面关着的是摄政王的送膳太监,王爷对他向来很是上心照顾,若是出了闪失,我怕王爷回来要怪罪,对你我都不是好事。”
相较温和的蓝衣侍卫脸上果然松动,可他们是瑞王的人,再说这个老太监说的话真假难辨,谁知道是不是诓他们的,他忖了会儿道:“ 方总管,你可有王爷的令牌?”
方元顺耐着性子,好言好语这么久,已是有点急了,“事出突然,我去哪里要王爷的令牌随身带,再说王爷他此时也不在宫里啊!”
若他有王爷的信物,直接去找锦衣卫不是更省事么,何苦来求瑞王和太后的人!
褐衣服侍卫闻言,立刻摆脸道,“呵呵,那就不好意思了!有本事,自己去求太后娘娘和瑞王,别在老子面前碍事!”
“求求两位通融通融,我这还有点银子”
“不行,拿开快走开,走开。”
侍卫皱着眉要赶人,方元顺借着这个空挡探头看了眼幽霞宫内损坏的殿窗木门,也不知是被谁刻意的用些烂破布遮盖住了破损,居然密不透风,丝毫看不到里面。
方元顺心下一狠,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去,准备先看两眼苏果现况如何再说。
可他快,也快不过操练过的士兵,站在大门两侧的侍卫齐齐聚拢,挡出宽厚人墙,直接将方元顺撞弹摔下了石阶。
“滚,再如此,休要怪我们不客气。”褐衣侍卫上前,站在高处,黑着脸呵斥。
方元顺扶地起身,低头拂过发际磕撞出的血迹,半响没说话,往回走的时候,能听得身后有窃窃私语。
【你对人何必如此不客气,怎么说也是摄政王的人】
【呵呵,老镇北王死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还会把个旧府的老阉臣放在心里?我们是瑞王府的人,摄政王为了个太监想动我们,也要掂量掂量咱们王爷的面子。】
【你这都乱说些甚,快别说话了!等等怎么死都不知道!】
【怕啥,我不是趁着他不在皇宫里么,你看多好玩儿啊,里面是小阉人,外头是老阉人,哈哈哈。】
当越走越远,到最后,他们的笑声也都听不太真切。
方元顺脸上静默了几息,转身往太后所在的寿康宫走,到门口时,他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方才隐忍下的难堪情绪,而是重新又堆上了笑脸,笑湿眼尾都褶起了皱。
苏果还等着他去救,被骂几句算得上什么大事。
“是方总管吗?太后娘娘已经等了您一会儿。”寿康宫六菱花槅殿牖前,年纪不大的宫女身着浅兰色的宫衫,朝方元顺浅浅颔首。
方元顺对此并不惊讶,他低头施礼,“是老奴,还请带路。”
此时的寿康宫里,错金离兽铜炉中上着的苏合香袅袅,白色雾朦缭缭,缠绕上数道水晶垂帘,将殿中的寻常百物都衬出几分不似凡间的虚幻。
帘幕后,六尺宽的碧云木美人榻上,女子生的美艳,斜斜倚着腰后软枕。
她单手轻点太阳穴,半坐着似睡似醒,披着一件软绸披风,裹在锦纱宫衣下的一双玲珑玉足,赤.裸地踩在和田暖玉凿成的脚踏上,由粉衣宫女趴跪在地,将脚捧着心口替她涂指甲丹蔻。
太后十四岁进宫,十五岁诞下皇子,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正是女子的大好年华,长得正当娇艳,普通的举手投足之间,柔媚百态,宛若成熟红透的摽梅,鲜□□滴。
寿康宫新晋的大姑姑素芠站在木榻后面,手上拿着象牙梳篦替太后阮妍祯轻轻地顺发,语气放得很是轻柔,“太后,这个小太监不知怎的被丢进后宫,奴婢生怕是旁人的诡计。”
昨个深夜,宫里被人送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幽霞宫’三个字。
素芠得了太后的命令派人前去查探,万万没想到发现里头竟是关了个小太监。
瑞王大半个月前曾传密信进宫,信上说摄政王带着个太监去了长春不夜留宿,素芠犹记得当时太后在震怒之下,摔碎了大殿中所有瓷器。因此她不敢耽搁,今早将小太监报给了太后,于是,便有了侍卫守幽霞宫一事。
但很奇怪的是,尚膳监那头立马就有了动静,不说有人通风报信,她都不信。
素芠心里觉得太后作此事太过急躁,但这种话,她不能讲,只能从旁打边鼓。
阮妍祯将涂了一半丹蔻的脚指甲收回,抬起来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皱着秀眉不答反问道,“你是见过那个小太监了,他长得如何。”
“奴婢并未细瞧”素芠看到太后眸里火光大放,立马补了句,“区区劣等残缺的人,自然是不能与高贵的太后娘娘您比。”
“哼。还以为,他眼界有多高,没想到喜欢这种龌龊玩意儿,连青楼都带着去尝鲜。”
阮妍祯眯了眯美眸,她能派人刺杀陆则琰,是因为知道陆则琰不会那么容易死,但她绝不能接受,他身边出现别个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
“奴婢以为,摄政王只是贪图新鲜。”
素芠不敢说其他不好听的话,宫里曾有传,太后钟情于摄政王,皇帝还幼年时,太后甚至执意让幼子喊摄政王亚父。
之前的大宫女被锦衣卫绞死,素芠才被瑞王派进宫伺候。但进宫短短时日,她发现,连寿康宫里熏衣用的香料,都必须和衍庆宫一个规制,那些传闻又怎么会只是传闻呢。
既然都跟了主子,别无他法,素芠忍不住再次提醒,“娘娘,奴婢担心,有人想离间娘娘和摄政王的关系”
或者说,是更想看瑞王和摄政王大闹干戈,应天府城中,瑞王有三万侍卫,摄政王有六万锦衣卫,真斗起来,怕是两边都讨不得好。
阮妍祯却是丝毫没听出素芠的言外之意,“不过是玩玩罢了,陆则琰还能为了个太监,将皇宫翻个天么。”
说到底,她最难受的,是她肖想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么多年,他对她不屑一顾,最后竟然对个太监假以辞色!
主仆二人说话间,外头通传了声:“太后娘娘,方公公来了。”
素芠噤声,收起手中发梳,屈身退到了帘子外的正堂,垂首站着不再多言。
“宣他进来。”
阮妍祯的声音柔腻,似拌了浓厚的花蜜听得人耳朵发疼。地上的宫女被她一脚踢开,宫女心窝吃痛的不敢出声,瑟缩跪到角落无声啜泣。
方元顺被人领进门,恰巧隔着帘看到这一幕。
他皱了皱眉,立在门口的金辉兽面青铜架前,躬身行礼, “老奴,参见太后。”
“起来吧。”阮妍祯的声音隔着两层珠帘,懒懒地飘出来。
方元顺心里揣着苏果的事,没时间与太后迂回,“太后娘娘,其实老奴来,是为了——”
“既然来了,先吃口茶罢。”
太后瞟了眼方元顺身后的素芠,素芠马上会意,慢悠悠地走到花梨桌上,从比翼莲花纹路的奁匣里,慢悠悠地拿出茶叶,再开始慢悠悠地煮起新茶,水都要来回泡三次。
她一步走作三步,手势也是顿了又顿,简直将敷衍怠慢宣之于口。
方元顺心里着急的发抖,但在太后这,他没办法随意,只能等。
待素芠将一套工序行完,方元顺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忍着烫嘴快速喝了口。
阮妍祯见他饮的这么快,抱着纤臂,明知故问地笑道:“方总管,是何事惹得你急成这样,来求见哀家。”
方元顺撇撇嘴,都派宫女在门口等他了,如何会不知道他要求什么,分明是拿乔。
他无奈开口:“太后娘娘,老奴是想来向您告罪,是老奴治下不严,若是小太监哪里得罪了您,要罚还请罚老奴。”
呵,一个老太监都敢替人受罚了。
阮妍祯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站起身,伸手掀开珠帘,边吃吃笑了笑,“你说的哀家怎么听不懂呢?”
“太后娘娘,苏果他身子弱关在那处”
“他弱,关哀家什么事,又不是哀家抓她进的幽霞宫。”
方元顺有刹那的疑惑,他一直以为是太后抓的人,难道不是么。虽然现下还有许多事未解开,但苏果的命显然才是最重要的。
他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太后娘娘,苏果是衍庆宫的送膳太监,老奴求您看在王爷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不说还好,说起陆则琰,阮妍祯瞬间变了一张脸,她扯下最外侧的珍珠帘,珠子落地,哗啦哗啦得响。
她挣起几颗握在手心,厉声道:“哀家告诉你,小太监没得罪我,得罪我的是陆则琰,他想要人,那就亲自来要,不然休想哀家和瑞王放人!”
“太后,王爷他要中秋才回来,老奴就怕两日后——”
虽说太后关着人,当不会让苏果死,但方元顺心想,能早一天出来总是好的。
阮妍祯站在他面前,容颜娇美,但眸中的癫狂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可怖阴森。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道:“不怕告诉你,那个太监这两日都无食无水,哀家关他也不会保他的命,等陆则琰回来见我,我或许能给他一条全尸。”
怎么会无食无水
方元顺闻言颓然坐在地上,眼睛怔怔无神,满心悲怆倏然而起,饿倒还能忍,没有水,苏果要怎么活。
他先前还以为人被关着,性命无虞可现在,这人,到底还活着么
幽霞宫前崇礼道的转角,陈安洛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那片荒芜的宫殿。
他的两条手臂藏在长袖之中,露出的手背上被包缠了白纱,轻轻提手,都能引出朱红血色。
一个蒙面男子慢慢现出身影,手掌缺了一指,正是易容来尚膳监透露消息的‘假太监’,更是将苏果带进宫的人。
他看着陈安洛的手伤,低声道:“少主,以后不要动手,你打不过我,也都做不了任何改变。”
陈安洛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几扇紧闭着的殿牖,咳了声,轻道:“她还好吗?”
蒙面人犹豫了下,“摄政王回来之前,她不会死。”
“我不是问她会不会死,我是问她还好吗。”
“对不起,少主,这是主人的命令。”
陈安洛沉默片刻后,苍然笑了笑,“影,我从来不知,我需要亲手送她去摄政王的身边。”
被唤作影的男子低头,“她与摄政王所以,主人说,计划有变。”
陈安洛转过头,眼眸微垂,“果儿,她是何时认得摄政王的?”
“摄政王五月回宫那日,还有,很多次。”
“是么。”原来,她真的瞒着他许多事。
陈安洛才受了重伤,心念动起,又是咳嗽好久,才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告诉我父亲,我知道他最想要的,如果苏果出事,我会亲手毁了一切。”
“少主,主人说了,这次以后,苏果都还会是你的,不会有变。”
“不,是你们不懂。”
陈安洛看了眼自己掌心的入骨割伤,这次之后,她就真的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因为他眼睁睁得看着她受苦,却救不了她。
***
八月十五的中秋,从初十晚上开始下了三四日的延绵细雨,非但没停,还隐隐有瓢泼之势。
东华门外,一顶深蓝色的华盖轿辇堪堪停下,银顶皂帏,轿缘纹路为融金绣线雕饰,显然不是寻常官员的规制。
锦衣卫指挥使若枫冷冰冰地在雨站得笔直,从午时三刻起,他便带着宫内常驻的锦衣卫队伍等在宫城外。他们这些人早年是从镇北王的军营中选出,比普通侍卫,周身气度要凛然得多,不管雨势大小,他们都像是上百座塑雕,表情是一脉相承的肃穆。
石板地上,褚色轿帘被掀起,陆则琰弯腰探身而出。
他方从地方巡查回来,白蟒金龙的官服未及换下,身形高大以碧玉红鞓束腰,及足长袍轻动时带起挂佩的黑玉,簌簌作响。
陆则琰站定,抿唇敛眸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往宫门行去,他身后的随侍低着头,将手抬至最高才能勉强替他撑起油纸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才跨进门槛,方元顺却是闻讯从尚膳监急忙赶来,整个人可见的瘦了圈,双目浑浊地看起来像是彻夜未眠——他每天都去太后宫里替苏果求情,一跪就是半日,脸色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
陆则琰稍看清远处来人,脚步微顿,轻笑出声,“她是又犯什么错了?”
记忆中,应天府里的中秋很少落雨,小太监是第一年进宫,倒衬得她特别。
苏果胆子虽小,但既能惹到他,宫里也没甚是她不能招惹的,也不知他不在的这个月,苏果有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陆则琰是带着笑意问的,但及近的方元顺听到这清浅的笑意时,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跪下凄声,“王爷,求求您快去救救苏果吧。”
陆则琰脸色瞬变,看了眼他眉心磕肿,冷下了声,“说。”
事态紧急,方元顺敛起这积攒多日的满腔愤懑情绪,挑他所知的重点讲起,“苏果被太后关进了幽霞宫,老奴去寿康宫,每日都求,但太后和背后的瑞王不肯放人,她要您亲自去——”
陆则琰语气森冷,打断,“几天。”
方元顺急了半响,竟然忘了说最重要的,他长哽一声,“王爷,已经第五天了,食水未进。”
“苏果走的那天,老奴,才,才跟她说了给王爷中秋送膳的事,没想到。”
方元顺说话在抖,他不敢确信,王爷真的会去救苏果,所以他只可求,不能问,那般温顺柔弱的孩子,他甚至不敢说,苏果还活着。
已至黄昏时分,天际震响惊雷阵阵,滚动的乌云阴沉如帘幕重垂,狂风开始大作,仿佛山雨欲来。
木质的裂帛声从细微的吱拉,到逐渐密布的破碎,方元顺抬眼看向王爷,才发现他的手掌嵌在漆朱宫门,毫无声息的,十尺有余的黑楠木就在下个刹那,应声而裂。
陆则琰的嘴角带起的笑意有些渗人,“呵,敢。”
——“主子。”
——“王爷。”
这一声掌风之后,若枟闪身而出,和以若枫为首的宫门百余锦衣卫皆单膝跪地,膝盖与石板地磨出整齐的碰撞声,回响整个宫门口。
其实并没有停顿几息,但时间却像静谧流淌了万年。
陆则琰眼中升腾起浓重的阴翳,周身的戾气盛大的仿佛能吞天没日,他没有再多分一丝视线给任何人,抬脚直往西边。
若枫和若枟紧随其后,方元顺半楞了会儿,撑着地板起身,紧紧跑了上前
通往幽霞宫最近的崇礼道上,顶头的男人,颀长挺拔,身着白蟒金龙九爪蟒袍。
风驰雨骤,蓝银线勾绣的江牙海水被带起湿痕,立水如潮,横水如波,当平地一声雷鸣电闪,襟背上的靛蓝行龙张牙五爪,几欲勃然飞起。
他无俦俊美的容色沾染了滔天怒意,凤眸凌厉,雨水从日角珠庭顺着深邃的轮廓下沿,薄唇轻抿出残酷冰冷的下颚弧线。
在他身后,左右两边是长相同样冷峻的双生子。
一红一黑,腰佩各一把绣春刀,面色沉敛。
跪在两边的石板路上的宫人,看到来人纷纷垂头跪下,被丢弃的伞具到处四散,当摄政王都走在雨下,还有何人敢避呢。
风声飒飒,吹起男人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的步子太快,好似是在走,但却需要方元顺大跑着才能赶上。
方元顺眼看着陆则琰不是往寿康宫的朝向,颤巍巍边跑边问道:“王爷,这,这不是去太后宫里的路。”
漫天风雨,无人有任何停留。
方元顺还想上前问,若枫和若枟,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巴八伞令弃七吾弎六,天天更心同时伸出左右手臂将他拦在身后。
他的视线被溅起的雨水打乱,也终于明白过来,王爷从来都没准备去太后抑或是瑞王爷那处。
离开镇北王府,他安逸了太久,竟然忘了,堂堂镇北王爷,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平定北乱,击退胡族的男人,而他的儿子,如何会丝毫看人眼色。
十年前殁了的大世子是,如今的摄政王更是。
方元顺迎着风眼眶彤彤,小苏果啊,你再等一等,王爷他回来了
滴答,滴答,水滴从幽霞宫琉璃瓦顶破漏的孔洞里落下。
正殿内,早就被宫人们偷偷搬空的七七八八,剩下一张厚重的黑梨花木案台,在皇宫里委实算不上贵重,连宫人都嫌重,懒得贪了去。
不知何时无意闯入的野物饿死在角落里,腐朽的尸体,使得殿内弥漫着难闻恶心的气息。
案台后,有人影正在微微耸动,身上的太监衣裳被尘土滚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她的脸因为饿,虚弱的发白,手脚皆被反背捆绑着,每往前挪一寸,都要歇息小会儿,像是每次都在耗尽所有力气。
但她还是在爬,爬到脸被地板粗粝蹭破皮,透出血痕,她终于到了屋顶漏雨处,落下来的水慢慢沾湿她嘴里的封布,渗下几滴湿意传至舌尖。
水太少,滴了许久,苏果的喉咙口终于感受到了点湿意,凭着这些雨水,她活了四天。
总有侍卫进来,看到苏果这般,就会将她拖开远远的,而后她只能重复动作,来换取一些生机。
在壸道上被拖走醒来的瞬间,苏果也以为她会离开皇宫,但没想到却是被扔在这个和冷宫差不多的地方,她前两日还会想蒙面人这次又要她作何,但最近两天,她脑袋越发混乱,也越发想不起来甚么。
已经好几次,她出现了幻觉,有姆妈,安洛,大公公,还有大人。
苏果耸了下袖袋,从里头掉出了两块玉,青白两色,她蜷起身体,用下巴将玉佩推至自己的身前,而后没了力气侧倒,将自己压在玉佩上。
想想她到现在,行囊也不过只有这两块玉,竟然都在身边,真是庆幸啊
苏果觉得有些累,困倦感越来越强烈。她转而换了个并不舒服的姿势,侧躺着却仰面,她想透过漏缝,再看眼外面的天空。
她每天都有数日子,数到今日是中秋,大人终于要回来了。
苏果的眼皮越发的重,在将要‘昏睡’过去之前,她想,至少还是等到的,就是天色阴沉,今晚的月亮约莫没办法与大人一起看了。
就在她闭眼的霎那,门外忽地亮起一道闪电,犹如利剑,刀锋豁亮,划破黑暗门牖上的厚沉阴影。
轰雷作响,苏果被吵的双眼不得不再次睁开缝隙,这次,难道她又出幻觉了么。
‘砰——!’
一排殿牖尽数在电光火石间被人踏平,苏果半阖着眸,背着光,她看到了纯色的袍摆,那象征着江牙海水,国土永固的九爪蟒袍的袍摆。
这情景,让她怔神回到了那日,她跪在地上,偷偷抬头,想看眼传说中整个皇宫最大的官。
她的视线吃力地往上移,少了遮蔽空旷大现,她仰望门口高大的男子,他身后是蓝云电闪,风雨晦暝。
苏果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看不清任何影像,但那个人却像是一昼白光,亮过世间万物。
她张开口动了动,无声地说道。
“大人,我没有乱跑。”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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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第 22 章
◎本王不喜欢◎
入夜, 天色逐渐暗下去,雨水携裹着冷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幽霞宫内,紧闭的殿门在气势如虹的高大男人面前显得摇摇欲坠, 脆弱不堪。
原本守门的侍卫,以先前褐衣和蓝衣为首, 背贴着门牖一字排开, 他们目露恐惧,双腿可见战栗, 退到此处显然是避无可避。
接连三道雷鸣, 将殿前石板路照的的彻明, 后排欺上来等数的锦衣卫, 整齐地手起刀落, 侍卫们的眼睛来不及闭就颓倒了下去。
他们的求饶还没喊出口, 或者说,陆则琰根本就没有给他们多余废话的间隙。
鲜血喷溅在布满灰尘的老旧木门,混着土渣凝结成的血珠实质,锦衣卫视若无睹,轰然间, 将眼前踏成平地。
第一眼, 陆则琰就看到了到殿内的小太监。
衣衫还算完好, 但脏的不成样子, 屋室凋敝, 离她不远处的角落,还有死物腐败散发出酸臭,她便是在这样的地方, 呆了五天。
男人眸中冷光乍盛, 他大步上前, 右手第一时间枕起苏果的脖颈。在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时,他的眉心几不可见地松了下。
解开束缚,陆则琰抱起苏果,她阖着眼,眼皮乱跳,瑟缩在他怀里,泛白干涩的嘴唇蹭着他的胸口像是生怕他走,分明是半昏迷着,嘴里却还在念念私语,“大人”
她虚弱得近乎于无声,陆则琰只听到了前两个字。他的心上蓦地一软,只是这感受稍纵即逝,尽数化在走出幽霞宫的步子里。
“送她回本王的寝宫。”
“是,王爷。”
陆则琰将苏果递给若枫,忽然察觉小太监紧紧攥着他的蟒袍,他唇角带起细微弧度,直接将蟒衣扯下一角留在她手心。
若枫手收成拳,将苏果接到手臂上,他的臂膀笔直,苏果竟是连他的胸膛都未沾到。
“寻太医宫女照顾她,没本王的命令,任何人,”
若枫垂着头,静候王爷说下一句,陆则琰突然想到了趣事,轻笑了声,“不得脱她衣服。”
“是。”
若枫素来冰块似的脸上现出一小丝裂缝。
陆则琰斜了眼一路抱着伞的随侍,浑身湿透的宫人这才将自己不敢撑的伞具打开,弓着腰跑到若枫那,替小太监打起伞。
直至苏果被带走远,陆则琰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浅淡得几乎不见。
他站在重檐下,看着两旁歪斜东倒的侍卫尸体,冷声道:“本王不在,发生了何事。”
至此,人算是救到了,不管如何,在场的谁都松了口气。
现在就到了该算账的时候,方元顺将他这些日子的疑惑和所见仔细道出,尤其是他如何得到苏果的消息,而太后虽看起来心狠,人却并不是她和瑞王抓的。
方元顺是和盘托出,接下来,就看王爷的打算了。
“王爷,老奴说完了,老奴这就先退下。”王爷今日刚回宫想必是忙碌的很,他一个老头子,帮不上忙,还是不要碍事的好。
陆则琰叫住他,瞥了眼方元顺额上伤处,语气恢复到平日的漫不经心,“走什么,随本王去赴中秋宫宴。”
王爷这是
“今日就由你送膳罢。”
方元顺眼眶遽热,喉咙口发苦,“老奴,谢过王爷爱护。”
中秋宫宴原本当设在御苑。
御苑里不但搜罗了全国的珍禽异兽,还装了地龙暖棚,四季如春,在此情境中赏月,想来都是人间乐事。
可连日的阴天无月可赏,加上风驰雨骤,树上的灯彩不好装饰,于是最后尚膳监和直殿监商议,决定将宫宴摆到乾清宫里。小皇上不管事,太后又满心扑在幽霞宫,此事便被两监敲定下来。
乾清宫作为内廷正宫,亦是平日帝王的寝宫,华丽气派自不消说。
除开主殿,东西设有两个庑房,南北两梢间则为暖阁,这次中秋宴挪到了北边的暖阁。
外面秋风大作,庑房内的四架鎏金香炉却缓缓生香。
房梁后两道龙柱之间设矮屏,三层汉白玉石的基底往上,空着的髹金雕龙木椅为帝王宝座,稍靠后的紫檀木贴金椅则坐着太后。
台阶下,地板铺墁大理石砖,其下左右为首的两条翘头榫几,瑞王朱珵正端坐在西边那张。
这次中秋宫宴,来的俱是正三品以上的朝臣武官。
虽说是以皇上名义宴请,但小皇帝在开头时进场寒暄几句之后,就称病离去,他被太后瑞王挟持,又被摄政王压着,毫无实权,在与不在,众大臣面上也是做做样子挽留之后,任由他去。
然而,哪怕皇上离席许久,依旧是无人敢动杯盏,大家时不时看向东边的空位,互相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幽霞宫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很清楚,摄政王今日的心情不会有多好。
这般沉默了一个时辰,大概是等得太久,西边瑞王位置之下,有文臣起身开口:“太后在,不知为何不开席?”
此言一出,便是有了出头鸟,瑞王的人借着机会议论纷纷,言辞之间大有对摄政王蔑视宫宴的斥责之意。
东边多是武将,讲话不喜欢绕弯,见对面嘈杂,直接喝道:“吵啥,你们废什么话。”
“皇上不在,太后在,我就是想问问,为何不能开席而已!”
武将哼声笑道,“不就是在等咱王爷,这还不够明显吗,要你们绕弯骂。想吃就快吃,跟个苍蝇乱叫。”
‘出头鸟’也来了脾气,“呵呵,我们是在讲道理,你语气冲成如此,是哪个教你的,真以为我不敢吃吗?”
“本王教的,你敢吃吗。”
正殿门牖旁,摄政王陆则琰不知何时站到了那处。
他换了件黛蓝蟒袍,衬得身形愈发高挑。乌色冠冕束发,五官俊美如白玉雕成,比殿中众人,似珠宝落入瓦砾之间,鲜耀夺目。
陆则琰嘴角噙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睥着那文臣。
文臣方才一时嘴硬,夹起的肉圆,都已经进了口,又苦着脸悉数都吐在了手心,恨不得奉上前,“摄,摄政王,臣还未吃,未吃下去。”
“那就捧着。”
在武将们的哈哈大笑声中,陆则琰往阁前走。
他的视线落在玉阶上方,看的阮妍祯心悸不已,幽霞宫侍卫被诛杀,宫宴前素芠就禀报给了她。先前看陆则琰人没来,她还庆幸,现在人来了,她当真猜不到,陆则琰会做出何种出格的事来。
谁想得到,他真的能为个小太监发那么大的火啊!
好在陆则琰只是浮皮潦草掠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东边上座,阮妍祯心下稍定。
虽然殿内吵闹的不算融洽,好歹最关键的人来了。礼乐声奏起,宫宴拉开了帷幕,宫女和司膳太监们捧着精致的菜品鱼贯而入,手上各式雕漆食盒,鲍螺果脯,应有尽有。
筵席行进到一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大家逐渐放下了明面上的戒备,中秋嘛阖家团圆,历来是个好日子。
“今日的菜色,似乎有点淡呐。”陆则琰忽尔出声,环顾四下,笑意凉薄。
众官员看他这样说,纷纷停下筷箸,摄政王的心思并不好猜,有时,他说的当真是字面意思,有时又不是,所以他们只能抬头看个清楚究竟。
有胆子大的,借着佳节,问了句,“摄政王可是不满意膳食?”
陆则琰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满意,是太淡。”
他看了方元顺一眼,“所以本王带了些东西,预备给大家看看,好下饭。 ”
方元顺了然,诺了声,在旁人的满眼疑惑新奇中走出门,再进殿时,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锦衣卫。
扛着一支竹竿,竹竿上红黑色的,是挂着
待众官员看清竹竿上的东西,脸色清一色的刷白。
尖竹将一排侍卫由心口串起,他们垂着头,乱发如枯草,已经发暗的血滴滴拉拉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浓重血腥味和视野冲击,教人胃脘翻腾。
将军们战场见惯了场面还好,文臣们就没那么舒服了,呕吐声此起彼伏,这其中太后吐的最是厉害,不仅是吓的,还有怕的。
朱珵看向这些幽霞宫的侍卫,脸色难堪,他的容貌只算周正,现下就更一般了,“陆则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身居高位太久,怕是忘了本王的手段。”
陆则琰没看向他,而是朝着众人,笑道:“本王不介意,帮你们再记深刻一点。”
朱珵压下心头怒火,强稳住声线,“陆则琰,幽霞宫的事,我知道是我办的不妥。”
侍卫守幽霞宫,并不是他的授意,他拨给太后的侍卫只是为了护她周全而已,谁知她竟然擅自做主。
“陆则琰,幽霞宫犯事的人,是尚膳监叫崔宝的太监,他嫉妒你那——那个小太监,将人打晕扔进了冷宫,我已命人把他送到北镇抚司,随你发落。太后心思单纯,中了奸计,你既然都杀了本王那一派侍卫,又何必还要将人——”
朱珵没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何必中秋宫宴的时候触大家的霉头。
陆则琰晃了晃手中玉卮,笑了笑,“瑞王要不要先说说,太后是中了什么奸计,需要关本王的人。”
朱珵一时语塞,没想到陆则琰不提崔宝,反而就着这个讲,宫里何人不知,太后对他
“啊,本王想起来了,太后对我,心生爱慕已久。”
“”
满座嘘声四起,传言都知道的事,不代表这般说出来不受人议论。
“陆则琰,你不要口不择言!”
“是么。”陆则琰站起身,步调沉缓踏上三步玉石台阶,走至太后阮妍祯面前,他嘴角斜往上挑,抬手抚上她细长的后颈,吐出的话带着魅惑,“阿祯,本王说的对么。”
阮妍祯看着眼前无比好看的一张俊颜,脖颈上爬起酸麻感,竟是没有否认。
台下的众官员虽然听不清他说的,但陆则琰此番动作简直暧昧到极致,已有人站起,欲要驳斥他对太后的不敬。
哪知道,就在出声的须臾,陆则琰说完那句话,嘴角的笑收起,昳丽容色沉冷如冰,阮妍祯的脖子倏地被手卡紧。
“额——”
阮妍祯被掐着挣脱不了,手脚不住乱晃,整个人还是被提着不上不落。
整个殿中的气压急转直下,前一刻还略带旖旎,现在却仿佛下了冰渣子,砸在每个人心上。
可笑的是,堂下还‘串’着侍卫,活着的那些人,双脚发软无人再敢上前阻止。
“陆则琰,你先放了她!”
陆则琰置若罔闻,右手因为用力,白皙如玉的骨节微微凸起,修长的手指连杀起人,都好看的不像话。
一旁的朱珵手捏成拳,但他显然不是陆则琰的对手,暗处锦衣卫虎视眈眈,他也根本不能动。
这个陆则琰看都看不上的女人,却是他心头好。
妍祯进宫前,与他算是青梅竹马,自己的女人镇日肖想别的男人,他都忍下了,哪怕这次因嫉生恨,闹得他死了侍卫失了人心。
他还是视她若珍宝。
“陆则琰,你很清楚,这次的事,是有人挑唆,不是么!”祯儿就是单纯,被人借了刀,挑拨他与摄政王的关系,罪不至死啊。
陆则琰出声讥讽,“本王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太后凭何能活着来宫宴?”
阮妍祯被陆则琰这句话说的气火攻心,舌尖泛起腥甜,红血顺着嘴角流出,在快滴到陆则琰手上时,他厌恶地松手,“扶太后下去,太后今日吃的过撑了,后面五天替她消消食。”
朱珵闻言,总算缓过来,陆则琰是要祯儿同那个小太监一样饿几天吧,等等有他在从中斡旋,至少祯儿不用死。
陆则琰的容色恢复平静,他不紧不慢地接过方元顺递来的湿帕,将其实并未沾到脏污的手擦了一遍,而后拿起自己桌上酒杯,走到下面的桌前。
不是他手下的武将,而是瑞王的一大桌子文臣。
他将酒卮放在桌上,环顾看了他们一眼,“要挑唆本王与瑞王的关系,本王倒不是很介意,只是下次。”
“不要动本王的人,否则。”
酒桌上有人神色如常,有人低头沉思,情态各异,无人敢接陆则琰这杯酒。
陆则琰无所谓地将酒洒在桌台上,朱珵在后面听的云里雾里。有人挑唆,他想得通,朝中有第三股势力,他也能觉察到,问题是,现在那桌都是他的心腹,难道那人的手都伸到了他这儿?
他查了好久都没查出的人,陆则琰分明就很清楚!
陆则琰洒完酒收回手,笑容真诚:“今日中秋佳节,本王就不留在此处扫大家的兴了。”
“”
众官员看着堂下情景,不懂摄政王从哪以为,他们还会有兴致继续。
不过走就走罢,早走更好,王爷太过喜怒无常,他们实在是招架不住。
陆则琰抬脚转身,沉思之后的朱珵忍不住喊住他,“摄政王,时辰还早,要不然再多留一阵,我们再聊一聊。”
经过今日,局势明显了第三人,他和陆则琰的关系就微妙起来。
他其实一直不懂陆则琰的心思,不像是想当皇帝,但又不肯放权。
但不管如何,他是真想当皇帝的,所以他要问清楚,哪怕和陆则琰先联手,将别人铲除了也好,不然总像留了根刺。
陆则琰已走至门口,突然顿住,吓得众官员以为他真要留下。
谁知。
“恐怕不行。”
陆则琰挑眉,勾了勾唇,“本王不喜欢,让人在床上等太久。”
作者有话说:
男主是不是喜怒无常,事业型的男人啊哈哈,你们会害怕他吗,血腥的我都尽量一笔带过了哦。
你们是不是看出来,现在男主还没咋喜欢女主啊。
但是以后肯定会很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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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鼓励!前面的章节被待高审,锁住不能改了~~
23 ☪ 第 23 章
◎“也是巧了。”◎
陆则琰跨进衍庆宫时, 雨势渐停。
偏殿内,十柱拔步的罗汉大床,雕龙漆杆上挑挂着一盏雁足青铜灯, 灯油滋滋作响,发出昏黄暗淡的光, 投射在衾被里鼓起的小小一团。
他神色淡淡地站在床沿下的地坪上, 低垂着眼睑,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子。
虽然身上还是那件沾了青灰尘土的脏袍, 但其他可见的肌肤却是被细细打理过了一遍, 露出了原来的粉嫩颜色。
救她的时候未及细看, 她的脸颊, 颈侧, 还有袍袖外的手腕, 全是斑斑错开的捆痕,嘴角更是因着在地上爬,被粗砂石粝磨出了裂纹。
可怜受了摧残的檀脣如月牙小巧,盈染了血色,更像是熟透的樱桃, 娇嫩欲滴。
陆则琰心念起, 伸手轻压她嘴唇的伤处。
他的手指瘦而不柴, 纤长有力, 玉色莹润的指腹擦过柔软, 微凉的触感引的苏果嘤咛了一声。
陆则琰见状,刚准备撤走,那琼勾似的小嘴微张, 竟是主动地把他的手指含咬了进去。
她闭着眼像是无意识的, 但动作却大胆的毫无章法, 不算灵巧的舌头笨拙地舔了指尖一圈,似是品到了吃的,然后使劲嘬了两口,当发现嘬不进去,她又气呼呼地改成了咬,一副不吃下去誓不罢休的模样。
陆则琰微楞了之后缓过神,轻笑了一声。
他反手在她口腔里勾挠了下,敲了两下她的小臼齿,低声莞尔,
“小太监,你是不是装睡啊。”
***
苏果被个人笔直重重地扔到床上,那个人连枕头都不给她,就走出了门。
这也就罢了,她困倦无力,只想沉沉睡上一觉,可没多久,门又被人开了。
这次,有人轻柔地给她拢好被子,垫好枕头,还替她洗漱,就是有一点不好,总用木棒撬开她的唇,给她灌茶水,又苦又涩,带着浓浓的药味。
好不容易,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苏果觉得终于能安稳地睡一觉了。
可是,他们居然又开始喂她东西吃!
她试着舔了下,唔凉凉的,舌尖扫一圈,软的一层之下还有点硬,没甚味道,比起苦涩的药汤,那真是好吃多了,难道是山参?
不管了,苏果真的困的眼皮都睁不开,这次她只想快点吃完睡觉,于是,她干脆地一口咬了下去。
那‘山参’竟然在她嘴巴里弹动了下,这下把苏果吓了半醒,意识回笼一半,就听得有人低笑,
“小太监,你是不是装睡啊。”
男子的嗓音被空旷的大殿带起少许的回声,如昆山玉碎般清冽,但又因夹杂其中若有似无的熟悉笑意,仿佛能蛊惑人心。
是大人!
苏果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直直望进头顶上那双狭长好看的琥珀凤眸,浅浅瞳色里,还能照映出她的脸,而她在吃大人的手指??
“”
苏果立刻被迫从刚醒来呆愣的状态脱离。
她仓皇地用舌尖将陆则琰的手指推出去,虚弱的不得了的人,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从床中央一下子缩到了床角。
“大人,王,王爷,奴婢,我”
苏果语无伦次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她昏迷前看到了大人的九爪蟒袍,再迟钝,也知晓了他的身份,按理醒来的时候,先要好好梳理下思绪。
诸如‘如何与作为王爷的大人相处’此类的问题,其实是可以等她睡够,脑袋不混了,醒来再慢慢想的,但此刻全被打乱了。
苏果现下连称呼都不知该喊哪个,只知道,自己被大人救了,然后还咬他的手指头吃
简直没有比之更窘迫的事。
良久后,苏果缓下情绪深深吸了口气,背抵着墙,抬起头看向陆则琰,准备先解释方才的举动:“大人,我,我以为是有人喂我吃的”
陆则琰看她在床上兀自东倒西歪,蹦来跳去折腾了半天,最后严肃地揪着被子就觉得好笑,逗她道:“那你还想吃么。”
苏果脸颊泛红,睁圆了眼睛盯着陆则琰,大人怎么老是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还老是用些低沉的语气说出来,谁会喜欢吃,吃手指啊。
陆则琰神色坦然地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盘糕点,笑道,“我说的是吃食,你想到哪里去了。”
“”
这般被陆则琰一打岔,苏果觉得大人与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喜欢耍她玩儿。
她不再如何拘束,先前因为紧张的情绪平多出来的力气也突然被抽走,苏果连呼吸都有些累。
“大人,躺着的时候,喂了好多茶水,吃不下了。”
苏果整个人可见的萎靡下去,说话声也变得细弱,毕竟她才休息了几个时辰。
陆则琰看了看苏果的脸色,将本来就没准备给她的糕点放回懒几。他当然是随意说的,苏果几日未进食,现在只可用流汤,她所谓的茶水,约莫就是太医给她煮的参汤补药。
他旋身撩袍坐上床沿,背倚在床架木围,单腿屈起,另一条大长腿亘下来落在脚踏上,慵懒地勾了勾手指,“过来躺下。”
苏果听话地挪过去,维持最初的位置,往外侧躺在枕头上,眼睛乌溜溜地仰看着男人。
陆则琰垂眸瞥了她一眼,伸出右手,搭衬在她的脑后,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的颈间摩挲,但与在宫宴上对待阮妍祯的力道全然相反,他的下手很轻,更像是在拂过她暗紫的捆痕。
“猜到我会来救你。”
苏果裹着被子,努力地忽视大人抚过她颈后时的酥麻,想了想道:“嗯,因为大人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
话落,她的头顶传来笑意,“怎么,你的同铺不厉害?你想他来救你,还是我来救你。”
这个问题,苏果倒是没想过。
她自然是觉得大人最有可能来找到她,但按着当时的情境,若说想要谁救的话
苏果小脸认真,显然是经过了思考,“大人,我当时觉得有人来救就很好了,不挑的。”
闻言,陆则琰胸腔震动,低低地笑起,声音透着愉悦,“好笨。”小太监怎么会连奉承救命恩人都不会。
“哪里笨了,我当时真的很害怕。”
苏果暗自嘀咕,陆则琰的手势一直未停,她肩颈处渐渐开始习惯陆则琰的触碰,放松地往他那他的腿那挪近了几寸。
陆则琰收起笑意,“现在还怕么。”
“唔还有一点点。”
她不是胆子多大的人,暗无天日地与腐败的野物尸体住了五日,就算没到夜不能寐的程度,总也会睡得不安稳。
所以,就算晚上没人给她灌汤,她难道就真的能睡得好么。
“可是,有大人在,我觉得我马上就能不怕了。”
陆则琰眉梢一挑,“因为我救了你。”
苏果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止的,大人救了我两次。”
好像是句很多余的话,但是对苏果却有全然不同的意义,若是在这之前,她知道大人是摄政王,或许她还是会觉得吓人,但现在,他是何身份于她都一样了。
“大人,那我能不能一直喊你大人啊。”苏果心想,这样喊,大人就是她一个人的啦。
陆则琰手上的动作没停,“随你。”
“噢。”苏果把软被略往上一提,遮住自己偷偷扬起的嘴角。
雨天湿凉,男人干净温暖的手掌衬在自己的耳后,苏果适应之后,只觉得舒服极了。
她打了个呵欠,“大人,我困了。”身上有些地方也很痛,但这话苏果不想说。
“睡罢。”
“大人等会儿会走么。”
“会。”
苏果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反而弯了弯嘴角,“祝大人今夜安寝,明日见。”
陆则琰偏过头,轻抿薄唇看向呼吸渐渐平稳的小太监,收回手起身往殿外走去
苏果许多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就是这次,她醒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外面天色还是黑的,心道:她这是睡了一整日吧,难怪身体有力气多了。
“苏小公公,您醒啦。”
苏果循声看过去,屏风后绕出来个粉衣宫女,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巴八伞令弃七吾弎六,天天更心大概是听见床上有动静,才进来福了个身,“奴婢唤作彩衣,是王爷拨来伺候苏小公公的,昨日就是奴婢给苏小公公漱洗喂的汤。”
彩衣一口一个奴婢和小公公,听的苏果颇是不好意思,摆手道:“彩衣,我其实只是个八品小太监,你喊我名字就好。”
彩衣捂嘴笑笑,觉得眼前的小公公倒是挺好相处的。
王爷的吩咐,是苏果说什么,她做什么,衍庆宫与别处宫里不同,主子的吩咐,只会照办,绝不多问,是以彩衣也回地很干脆,“是,苏果。”
这样一来,苏果自在多了,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脏乎乎的外袍。
她很爱干净,昨日是真的没办法想这些,今日再不去洗个澡,她自己都快受不住。
“彩衣,这里,有没有木盆之类的。”
现在守冷宫门的不知是谁,她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提着桶水去净室,要是能搬个小木桶来,哪怕先简单擦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都比现在好。
彩衣素来伶俐,了然道:“苏果,你是要沐浴吧?”
“嗯。”
粉衣宫女笑着转过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浅色绸衣,“不用木桶,王爷都替您备下了,说等您醒了,由我带您去华清池就行。”
苏果心里一甜,大人对她真好啊,初秋的冷带着水汽,比干燥的冬日让人难受的多,华清池听起来就很大,或许还能有热汤呢!
苏果高兴地从床上爬下来,只听彩衣接着道:“也是巧了。”
“王爷刚从北镇抚司回来,这个时辰正在沐身呢。”
她回过头,对着苏果笑意盈盈,“苏果,你过去了,一定会碰到王爷的!”
作者有话说:
陆则琰:陪夜是不可能的,本王这么忙,怎么会陪夜?
后来,真香
*****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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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第 24 章
◎她也不过是大人口中的“你这等水准”◎
华清池建在衍庆宫的偏殿西北, 穿过西庑下的廊堂,再绕过两条□□小道,高高的不秋草之后就是。
彩衣提着盏灯笼, 边走边与苏果记路,但苏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苏果, 你以后要呆在衍庆宫的, 不记得路怎么行呀?”王爷都已经命人在宫里寻个离他寝殿最近的住处给苏果,显然是留他下来, 彩衣看他心不在焉的, 心里干着急。
“噢。”苏果只听到彩衣说的后半句, 随口应了声。
她抱着手上一团换洗用的绸缎襟衫, 心里满满都是彩衣那句:“王爷也在沐浴呢。”
如果大人也在, 那她还怎么洗。
苏果心里发愁, 步子越走越慢,她想拖着拖着,等大人洗完先出来,她应当就可以下汤池了。
“苏果,我已经让人去通传, 咱们走快些, 别让王爷等。”
这句话瞬间打消了苏果的算盘, 她‘啊’了一声抬眸, 蹙着两弯秀眉, “为何要通传?”
彩衣自然道:“王爷吩咐的呀,说你醒了去浴池,就要禀告他的。”
苏果闻言, 泄了气似地不再故意拖慢, 很快就跟着走到了衍庆宫的西北角落。
待两人脚步停住, 苏果仰头望向面前,她原以为华清池是用围墙绕起来的露天池子,没想到站在门口看,房子式样与普通的廊房也没甚两样,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小。
只除周围种了一圈芦竹片,遮挡住屋檐盖顶,远远的看过来宛若一片竹林。
“苏果,我不能带你进去了,王爷沐浴的时候是不许外人在的。”
苏果抱着包袱,惴惴不安道:“彩衣,我想问问,华清池里有无卷帘隔档?”
浴池每日都需扫洒,彩衣的确是进去过,她捂嘴笑道:“苏果,大池子里皆是热汤又不分外室内室,怎么好加个卷帘啊。你放心,王爷都喊你来了,定然是愿意与你一道洗的。”
苏果讪讪地笑了下,她哪里是想和大人一起洗。
她当然不清楚,现在外头关于她是摄政王男宠的传闻已经到了‘板上钉钉’的程度,彩衣是看她脾气好,这才忍不住偷偷打趣她。
“好了,你快进门吧,我先回去把床褥换了。”
“嗯。”
苏果闷声与彩衣道了别,走进竹林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而后,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地面上的小房子还真的只是一道‘门’,门内有向下的笔直斜坡,顺着走了有数十尺,苏果站在衔接的过门大理石上,比竹林扩展四五圈的环廊豁然可见。
环廊金雕玉砌,绕着中央镂空的一处设了凭栏,想来华清池就建在下面。
大人,应该也在吧,苏果鼓起勇气走向前,她的手把着木栏,微眯着眼探头往外看。
华清池的池子为四四方方的凹陷,周身内壁辅以白色的瑜石,池底却铺墁了与池外地板同色的舶来松绿石。池子蓄满了热水,与地面齐平,一眼望过去,水波倒映着相同的纹路,不仔细瞧都辨不出哪里是汤池。
腾腾的雾气之下,苏果能模糊看到有个男人靠坐在壁池沿,她立刻偏过头,不敢多驻足视线。
往右至环廊东边尽头,有道颇为陡峭的石梯。苏果下了阶梯,站在凤纹彩锦屏制的玄关后,傻愣愣地站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大人知道她会来,她硬等着颇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而且她本来就听话,总觉得不上前不好。可她是个女子,既不能脱,又不能叫大人出去等她
她在兀自发愁,没发现池子的男人,盯了她好一会儿。
陆则琰双手向后打开,手肘随性地搭倚在池沿,修长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紧实,蕴含隐隐发作的爆发张力。
他看着屏后的身影,从进门到现在,小太监怕不是要一步走作三步,本来他在这等她只是有旁的事要说,现在他还挺想看看,她在他面前要怎么洗。
没有耐心再等下去,陆则琰垂着眼睑,懒声道:“小太监,把冰盏拿过来。”
苏果蓦然听得他出声,怀里的小布包差点掉地上,她探出半个头,看了眼池子正前方的一套黄柏木鳢纹桌椅,桌上的确摆着杯盏。
四周也没别处几台,大人是叫她拿这个?
再停留着不过去显然是不行,苏果将包裹放在玄关后,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台上,双手端起茶杯的瞬间,触手的冷让她打了个寒战,还真是冰的。
苏果循着模糊的余光,走到了池边半跪,隔着汩汩流出热汤的金色龙头,将杯子递过去,“大人,您的冰盏。”
陆则琰见她刻意将目光偏离,摇了摇食指,轻笑道,“怎么办,太远了,我够不到。”
远?怎么会,余光也不会偏颇许多,而且大人手长腿长的苏果下意识地转过头,陆则琰正好从她手里接过瓷樽。
苏果先前注意避开不看,此时终于避无可避,落在男人赤.裸的胸膛和肩胛。
他的肤色与脸一般冷白如玉,锁骨平直分明,肌骨匀称的恰到好处,姿态俊雅却不显单薄,反而满满是迫人的强势气息。
饮冰水的时候,凸起的喉结滚动,颌角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起伏往下流淌。
池水漫上他玉色宽阔的胸膛,呼吸之间同那水珠交汇,混入池中。
苏果的眼神顿了片刻后像是被灼烧了下慌张跳开。
陆则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施施然放下杯盏,“当初在长春不夜,你不是看的很尽兴么,现在我的倒是不敢多看了。”
苏果才缓下羞燥,又听他提起月余前的事,来不及反应,不解道:“大人,我看了什么?”
陆则琰哼笑,“眼睛都要贴在他的胸口了,你忘得还挺快。”
原来大人说的是那个男老鸨啊,苏果瓮声瓮气地解释,“大人,我只是好奇老鸨竟然是男子,不是有意看他的。”
“哦?”陆则琰扬声挑眉,道:“那你要不要好奇一下,摄政王竟然也是男子,再多看几眼?”
大人这是哪来的歪理?有谁敢说王爷不是男人么
苏果低头摆弄指甲,过去许久,大人不提她真的忘了,他如何连这个都会记挂在心上啊。
陆则琰也不知自己为何没忘了她看凤尧的事,不过现下讥讽了她一顿,他心情确实无比舒畅,“好了,去洗罢,等会要随我去个地方。”
“是。”
苏果诺完忽然想起了关键,停住脚步回头,神色为难:“大人,我能不能等您洗完了再洗?”
“小太监,你哪来的诸多要求?”
苏果硬着头皮继续说:“奴婢是残缺之身,主要是怕大人看了嫌弃”
陆则琰嗤笑一声,语气不屑,“呵,谁说我要看你了,华清池这么大,你不会躲远点吗。”
“”
这句话听得苏果虽则不那么舒服,但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大人又不晓得她是女的,其实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过是大人口中的“你这等水准”,哪里会在意到她,偏她自己还在这自作多情。
汤池的水泛着热气,层层扑腾在苏果的脸上,舒服地她全身像是躺进了软绵绵的青草堆里,进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有如此舒服的地方沐身。
罢了,苏果不想再作矫情,她小跑到屏风后,将外袍和中衣脱了,留下干净的亵衣。
她是这么想的,亵衣内里还裹着厚厚双层捆胸布,下了水并不透,大人就算偶尔瞥到,应当也看不出端倪吧。
兴许是池子真的够大,加上弥漫的蒸腾雾气,苏果窝在角落看向陆则琰时都只能模糊看个人形,这下,她是彻底的放下戒心。
于是,她自以为隐蔽地将束胸粗布的结扣打开了一个,温暖的池水没有阻碍地迅速涌入,她低叹了一声,真是舒服呀!
陆则琰看到这,不小心笑出声,他既能于充满瘴气的林中射物,区区水汽算得了什么。
小太监到底何来的胆子,现在这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苏果浑然不觉,正认真的梳洗头发,碔砆作的堤沿上摆有青色洗澡豆,比起她平日用的皂荚细腻,兼带淡淡的甘松香,她取出好几颗来将身上也一并清洗了遍。
洗完长发准备盘起,苏果手松,不小心垂落了几绺在她锁骨之上,勾得痒痒的,她忍不住,只能单手拢着发髻,另一只手挑开碎发。
动作之间,胸前的亵衣不小心松开,飘带浮起在水面上,胸前束缚敞在水里,虽然没透,但玲珑曲线一览无遗,半遮半掩的反而更惹人遐思。
陆则琰看着看着,湖泊般沉静的眸色渐深,他闪过了一个念头,小太监若是着女装,似乎也该是,尚可。
“嘶——。” 疼。
女子轻哼传来,蓦地被扰,陆则琰有些不悦,拢眉盯着她,“何事?”
苏果抬头看着满眼白雾,生怕他过来,极快地说道:“大人,我方才绞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伤口,现下无事了。”
说着,她无声地朝手心呵了呵气,揉向自己的后脑勺,大概是被温热的池水泡的太过舒服,她竟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捆痕,刚刚沾了手的水不知轻重地扫了过去,疼的她不自觉就喊出声来,水声都盖不过。
陆则琰视线扫过她脖颈还未褪下的暗紫,以及她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动作,眼底逐渐恢复清明,单指勾过壁池沿上的那杯冰水,一饮而尽。
苏果此番弄疼,注意到泡久了的伤处开始起皮,她不敢再多贪心,就着湿漉的里衫围起一层跑回屏风后,很快便换上了干净衣裳。
暂时没有胸裹,但她问彩衣多要了一件,勉强束在胸前,睡袍宽大,松垮着并不能看出什么。
“大人,我好了。”
“嗯,去坐着等我。”
苏果轻手轻脚地坐在方才拿杯盏那处的黄柏木鳢纹椅上,椅子很高,她坐的又里,于是两腿在袍子下悬空晃荡晃荡的,煞是可爱。
没事可做,苏果盯着池子的陆则琰看,大人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俊昳的侧脸恰巧对着她这边,他的鼻梁高挺,唇色绯然,瘦削白皙的下颚显得五官轮廓深邃而凌厉。
大人真是好看!
苏果觉得脸皮是当真能练起来的,这才短短时辰,她觉得这般看着大人也没甚大不了。
再说,她现在毕竟是‘男子’的身份,老是动不动脸红的,确实不大好,这次正好偷偷地借大人练练脸皮。
这般想着,苏果顿觉寻到了正当理由,还真地端详起来。
她看得‘认真’,没料到片刻后,男人倏然从池子里站起。
她的嘴巴微微张大,眼睁睁地看着他侧转过身,目光都还来不及移动。
陆则琰从池阶缓步上来,弥漫的雾气散开,隔得不算太远,朦胧虚幻的烛火拉扯出若隐若现的暗影。
无俦俊颜之下,他身量颀长,宽肩窄腰,笔直的长腿骨肉均匀,轩昂出众。
苏果脑子里轰隆的一声,电闪雷鸣。
她的确从小便是容易羞臊的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可见的周身迅快地被染红,像条炒熟的虾子。
长春不夜的天字号房里,熄灯后她虽然有看了几眼,但图画隐晦,哪里像眼前的这般直白
“小太监,你脸红什么。”
陆则琰眼底带笑,继续走近,明知故问。
他本来就迟早要出池,被不被苏果看到,他是没甚所谓。再说,让小太监看看也好,省的以后随便看个谁的胸口,谁的背,都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丢他的脸。
苏果是真的话都不会讲了,她从脸颊红到耳后根,再到领褖下锁骨,“你,你——”
陆则琰笑着从几上拎过一件亵衣,挑起襟带准备系上,“怎么,没见过别的男人?”
他的笑声揶揄,听在苏果眼里,她仅剩的理智终于提醒她想起自己也还是个‘男人’,如此大的反应,实在是要告诉别人她的不妥啊。
苏果咬住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谁,谁说我没见过的”
她的话音落,陆则琰原本调侃的神色遽然一冷,系带的手放下,两条绸带没了施力,敞垂在衣襟两侧,他折身,径直走向苏果。
苏果未来得及准备,陆则琰的双手猛地抓住圈椅扶柄,一个倾身将她锁在椅子里。
男人那双琥珀色的凤眸微微眯起,浅金色的瞳线黯了黯,他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还看过谁的。”
作者有话说:
这么晚更新是怕误锁不能上榜,抱歉久等。
还会有一章四千的,明天再发九千字~后面应该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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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第 25 章
◎赔都赔了。◎
“还看过谁的。”
男人危险的气场震的苏果向后贴在椅背上, 她的目光锁在中间,可除了可怜巴巴地盯着两根襟带,苏果实在也不敢放到别处去。
陆则琰见她失神, 不由得冷笑,“不说, 是还想护着他了。”
“大人”她还能护着谁啊。
苏果处在意识混乱的边缘, 被陆则琰的汹汹来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有点莫名的委屈, 本来就没看过旁人的, 她以为这么说, 大人才会忽略她的异样情绪, 但是为什么, 好像适得其反了。
每次紧张, 苏果就会灵机一动。
“我,我见过街上跑进来的,小公狗崽,好像也,也是这样。”
苏果侧避开头, 在记忆里搜刮半天, 十分不容易地想起以前隔壁跑来的一只狗崽, 他们勉勉强强, 应该是一类吧。
苏果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噎住了, 脸又是唰的一红,不过其实她身上一直都没‘褪色’,所以何时更红哪里更红, 真的看不大出来。
陆则琰的火快冒出实质, 被苏果这句话硬生生给掐断了势头。
小狗崽??
他气极反笑, “苏果,你把话再说一遍。”
苏果察觉到男人的气息不那么凛然,顿觉得自己说对了话,不识眼色地重复道,“我说,狗也是这样的。”
“”
陆则琰松手直起身,修长莹白的指腹轻点了点额角,小太监脑子里每日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被她气成这样,还打不得,骂不得。
苏果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小声说:“大人,你,你还生气吗?我发誓,不会说出去的。”
陆则琰拢上外袍,呵笑了声,用长眸瞥她,“你能说什么?不是跟看只狗差不多么。”
苏果立刻噤了声,她虽然迟钝,但也觉得大人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这样看来,她铁了心要好好藏好自己的女子身份,不然若大人知道,她以后肯定会被重罚的
走出华清池,初秋的凉风打在苏果身上,方才那阵折腾出的异样燥热缓缓地消退下去。
她走得不快,初初醒来的时候气量挺足,泡了池子沐完身,又好像卸了力,毕竟饿了好些天,苏果的体力时好时弱。
陆则琰余光看到后面变远的人影,脚步刻意慢下,与苏果维持着前后三四尺的间距。
苏果没有意识到,踩着陆则琰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大人。”
“嗯。”
“今天月亮真圆呐,姆妈以前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觉得都一样,如今看来,好像是真的呐。”就是可惜没有星星,不然会更美吧。
陆则琰抬眸看了眼,“昨日不曾月出,哪里可比。”
“噢,也是。”
月色轻柔,银色细碎的光落在前后错开的两人身上,留下零星斑驳的光影,苏果低头伸手虚虚地在男人的影子边缘触碰了下,浅浅弯起唇角。
她还记得那晚被蒙面人带走之前,在挂炉局做了两个月团,也不知最后是被谁吃了,今晚看不到星星,但她的愿望算实现了吧。
苏果的心里涨潮似的涌起异样情绪,熟悉如往日起伏,细品之下,却又似乎不同。
陆则琰停下脚步,回过头,“你在想什么。”
小太监素来话多,忽尔过分安静,他不习惯。
“想对了,大人,您在华清池的时候,说要带我去哪里?”
苏果慌张地掩饰,幸而光线不明朗,男人似乎并没太在意,他轻笑了一声,“带你去报恩。”
“大人有事要我做吗?” 不是苏果不想,而是她太清楚自己的本事,不拖后腿都是极好,哪里能替大人分忧。
陆则琰意味不明地道,“你要是不想,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当然不是,大人有吩咐,我一定会照做!”
陆则琰看小太监朝着他上下扑棱两下,笑了笑转身,“哦,那走罢。”
苏果一愣,快步赶上走在前头的男人,虽然想不到她能做的,但她对陆则琰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反正大人不会害她就是了。
也在这时候,苏果才回笼心思看向四周,不知不觉,原来他们都快走出衍庆宫。
“大人,我们去做何事呀?”
“去看本王的玩宠。”
哦,原来是去看小猫崽,大人是想让她喂猫嘛。
苏果自以为陆则琰说的是那只叫衔蝉的狸奴,心里颇为雀跃,小跑迎头跟了上去。
***
御苑离开衍庆宫不远,东西横三百尺,南北纵二百余尺,外苑铺展亭台水榭,假山蒔花,内苑则豢养各式珍禽异兽,供皇亲贵族赏玩。
先前若是天气晴好,中秋宫宴便是设在外苑。当初因着要送膳给摄政王一事,苏果曾被方元顺带来御苑踩过几次点,是以对此地,她并不算全然陌生。
花园甬道铺的各色卵石上,还架着几张未来得及撤下的茶台,苏果以为衔婵藏在这儿,弯腰探下桌底,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大人,您把衔婵养在这儿吗?”她怎么就是找不到。
陆则琰眼尾扫过苏果,“与你一般大的胆子,怎么好养在外处。”
苏果没领会他深层意思,嘀咕道:“大人,我可比狸奴胆子大多了”
陆则琰嘴角轻勾,“小太监,别寻了,跟我过来。”
“噢。”
磴道盘曲,穿过了花园中的最高的堆秀山,苏果眼前变得开阔起来,山石壁的背面雕着飞腾的蟠龙,灰岩龙口吐出的泉水顺势往下,落在碧色大湖,水静流深。
湖心映月,银光迷离,朦胧地笼罩着中央两对闲游的鸳鸯,水泊中有绚丽多彩的各色锦鲤,堤岸边懒悠悠地停留几只白鹄趁着夜色戏水,偶尔发出轻微的鸣叫,似乎全然没被突然到来的两人所打扰。
苏果盯着靠岸的一艘小船,心里不期然冒出个年头,大人不会是想与她
陆则琰看她满脸期翼地看着岸边,失笑道:“你不会以为,本王有空带你游湖?”
“没,没有啊。”苏果忙收回目光,她今晚的心思,好像真的是过多了。
陆则琰但笑不语,继续往前走,苏果不敢多问,顺从地埋头跟上。
内苑与外苑不同,外苑多的是盆花桩景,例如从各地进贡上来的五颜茶花,魏紫姚黄,亦或是容易修剪成型的落羽松,不像此地,入目的皆是古柏老槐,高大浓密的树叶枝影将可见的上空割裂成无数缺块,月色也只能透过缝隙,降下一点微光,照亮前行的甬路。
道路两边偶然有小型兽物飞窜,个头不大看起来并不凶,就是蹦来跳去的令苏果心里不太安定,好在有陆则琰走在前面,她能压抑住自己的害怕。
待习惯了之后,苏果壮起胆往四周瞧探,她听方元顺提过,这里呆的都是珍禽异兽。
“大人,这是?”苏果指着疏林草地上一只蓝绿羽冠,尾上覆羽稍长的鸟 ,开口询问。
陆则琰掠了眼,“天竺上贡的蓝翎越鸟。”
“真好看!”
“你倒是与小皇帝一样,这只是他从小养大的,最为珍爱。”
苏果走在陆则琰身侧,仰头猜想道:“大人,你带我来,看的不是衔婵?”
“嗯。”
“那,要比越鸟还好看?”
陆则琰挑眉,“自然。”
苏果闻言,从最初的害怕转变成充满了无穷期待,她放松下来,一路走走看看,时不时地停下问两句,偶尔陆则琰会回,不回的时候苏果也不恼,颇有些逛花园的自得其乐。
原来御苑的珍禽异兽没她想的可怖,多得是体型较小的漂亮鸟类,或是攀在树上的毛绒玩物,看到他们经过,也是懈怠惺忪,眼神都欠奉。
可苏果的闲散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快至窄道的尽头,她听得一声低吼,吼声兼带咆哮,震颤的回音从四面八方穿过,黑漆漆地辨不清方向。
苏果不自觉地靠向陆则琰身侧,抓着他的腰下小块袍角,声若蚊蝇:“大人它在哪里啊”
陆则琰感受到拉扯,低头轻笑了声,小太监怎么总喜欢偷他的衣服。
他任由苏果抓着,抬手懒散地往边上一指,“喏。”
苏果定睛望过去,看清了硬劲玄铁制成的围栏,更看清了后头那只幽幽盯着她,露出尖利粗牙的大山虎。
山虎通体雪白,间隔有灰色的条纹纹路,它的瞳色深蓝,被月光照映,泛着银光像是两团鬼.火,仿佛对视上都能被它生吞。
苏果吓得直接向后倒走,蹭到了陆则琰的怀里,“大人,这就是你的玩宠啊。”
陆则琰被撞的突然,手正好收回,顺势反倒将人环扣起来,软软的一团身子便‘砸’在了他的胸膛。
他把手搭在苏果的后脑,像昨晚偏殿里,睡前抚着她后颈的动作,惯性地摩挲了下,“我在,你慌什么。”
夜色浓稠地如化不开的砚台,夹裹其中的男人的气息中的低沉喑哑,显出些微暧.昧。
颈间的熟悉触感,让苏果忘了自己方才所见,全身的知觉都开始往男人的手上冲去,她衣料熏的冷苏合与他身上的相同,苏果甚至分不清她闻到的是谁身上的香气。
两人之间,仿若毫无阻滞。
苏果屏气凝神,从陆则琰的怀里‘逃’出来,她面上滚烫,站在一边没话找话,“大人的玩宠,哪里好看了,真是吓人。”
陆则琰指腹温热未散,他略带遗憾地轻轻一咂舌, “你逃那么快,看起来我比山兽更可怕。”
苏果双颊晕红,“大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么?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则琰说得漫不经心,似乎也没想等她的回答。
他姿态闲雅地走上前,勾起苏果的腰,轻松地将她转了面,对上墙垣角落的黑色牢笼。那牢笼不像是关着山虎那类长长的竖条形铁栏,而是方方正正的‘房子’样式。
苏果还在思忖该如何回答,脚下一轻,抬眼就对上了眼前近九尺的玄色铁牢。
方才她被白虎吸引去了注意,竟然没发现这儿还有‘风景’,只是外面覆裹一层黑色浣花锦,看不透里面的野兽长什么样子。
“这里面的,才是我的玩宠。”
“大人,这,又是哪种山兽,样子是不是特别凶?”凶到要用布罩起来的地步
苏果都不需要细思,想来能关在内苑最里,虎笼旁边的,还会是什么可爱的小野物。
大人说他的玩宠比越鸟漂亮,她觉得就是诓她过来替他做事的。
陆则琰想了想,似笑非笑:“嗯,昼伏夜出,体型颇大,对你来说是挺凶的。”
“”苏果虚咽了口,脸都白了,“大人,你不是要把我,喂给它吧?”
虽然她觉得这可能性近乎没有,但苏果刚刚被白虎吓了之后,登时有点绕不开‘被吃’的恐惧。
陆则琰闻言,眉梢眼角扬起笑意,一向单冷的语气也镀上了层柔软,“小太监,你还是先打开看看。”
苏果心里胆怯的很,但碍于陆则琰在身后站着,她更是不想拒绝他的吩咐,左右不过还有铁栏拦着,要是里头凶兽当真扑出来,大人定然会救她的!
她慢吞吞地斜侧着步子挪过去,微眯着眼睛,咬牙狠心一把拉下笼外的黑色罩布,也是这刹那,透过树影洒下的微薄月光全然都黯淡了下来。
黑布倏然滑落,成千上万只流萤铺天盖地从笼中涌出。
稠浓的夜幕被打散,月光萤火,似万点银烛,落入苏果豁然睁大的漆色水瞳。
一方天地里,朦胧幽暗中似划过长长云汉,河中的闪烁荧光便成了墨黑苍穹里最闪耀的无边星辰。
从铺青叠翠到斜落疏影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巴八伞令弃七吾弎六,天天更心,甚至空气里都好像充满了浓郁的甘蜜香气,直直沁入苏果的心腑,甜的她说不出话来。
苏果不自觉回眸,半张脸隐匿在幽影里。
陆则琰高挑的身形半倚在树旁,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带着促狭笑意,“看我作什么,它们都快死了,你还不多看两眼。”
苏果唇畔掀起弧度,转过头重看向那片‘星空’。
漫天飞舞的窗萤,围绕在她四周,触手可及的微光,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繁星银河还要璀璨,像极了她梦里都期盼的场景。
“就这么喜欢?”
苏果点头,带笑而认真地重复,“嗯,很喜欢。”
是真的喜欢这片萤火,也是真的喜欢大人。
她逃避了许久,藏在心底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溢满了出来。
从初见开始的回忆涌入,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她对他的敬怕,依赖,甚至妥协,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掺杂私心,最后全然变成了一个念头,原来她只是怕他对她失望。
“大人,你是不是,吃了我的月团呀。”所以,才会完成她的愿望。
少女的嗓音清甜,像是甜果熬成的酒,腻得醉人而不自知。
陆则琰看着苏果仰头的背影,勾唇道,“是啊,真难吃。”
“还赔了我一整笼子的玩宠。”
苏果闻言,看着流萤,嘴角不自觉翘起,“那怎么办,大人赔都赔了。”
“赔都赔了”
陆则琰低笑地转了转指腹的玉扳指,背着手走到她身后,探身弯腰,将下颚抵在苏果的肩上,像是在她耳边吹了一股轻风,笑得很轻,
“不如,把你抵给我。”
作者有话说:
我查过资料,夏末初秋有萤火虫的~摄政王说有就有!
甜叭,果子先喜欢的哦,王爷想把人留在身边,还是花了心意的!
你们说早吗,我觉得不早啦,王爷那么苏还救过她,看脸和身材都能一见钟情吧,23333~
谢谢小可爱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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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第 26 章
◎过渡小短章-“我也是男的,怎么还喜欢男的。”◎
初秋的圆月鼓鼓的不知藏了谁家的心事, 躲在游云之后,只剩下幽亮的光点轻盈地点缀在这浩淼的夜色里。
周遭寂静非常,苏果耳边是男子潮暖干净的气息, 她的心跳声如捶鼓,甜甜的却还带着一丝酸胀。
她进宫的第一日, 曾告诫自己绝不能得罪或是招惹任何大人物, 她要好好藏住自己的身份,等以后的某日出宫为止。
可现在, 苏果无比地想点头。
“大人, 我愿——”
苏果的话没说完, 便被陆则琰拉至身后, 左侧树下黑暗里横出个人影。
“王爷。”
陆则琰见是若枫, 松开了苏果的手腕, 但仍旧挡在她身前,抬眸出声,“何事。”
若枫凑上前,在陆则琰耳边低语几句。
陆则琰神色虽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几天。”
“禀王爷, 昨晚中秋之后, 他并未回偏殿, 朱珵瞒了一日, 寻不到人才来找锦衣卫。”
陆则琰脸上现出嘲弄的神色,哂笑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把整个皇宫翻过来, 本王看看, 他能躲到哪里去。”
“王爷,鄂西的土司王今日也传来密信。”
苏果躲在陆则琰的背后,隐隐约约地听了一半,好似是谁不见了,其他的听不大清楚。
陆则琰和若枫边说边往御苑外走,苏果不出声地跟在两人身后,大人有正事,她自然没理由再缠着他。
待到御苑门口,陆则琰才转过身瞥了她一眼,“继续睡偏殿,这几日不用去尚膳监。”
“是。”
苏果耷着脑袋去往衍庆宫的朝向,若枫稍微犹豫了下,抬脚跟在她后面护送,陆则琰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苏果的背影,而后往北三所走去。
***
苏果在摄政王的寝宫里休息了有两日,陆则琰似乎有要事在忙,白日总见不着他。
彩衣则是变着花样给她养身子,午膳刚吃过柳蒸煎赞鱼,晚膳还要端来一大碗鸡醢汤,吃完也不许她多走动,恨不得要将她瘦下来的几两肉,立马给补回来。
待苏果脸色恢复红润,再三恳求,彩衣才准放她出门走逛。
苏果倒不是贪玩,她只是想与安洛还有总管公公他们报报平安,顺道将监栏院里她的小物品一并带出来。
她寻人打听过,陈安洛已转到崔管事手下管新晋的司膳太监,是以这次大清早,苏果直接先去了尚膳监。
看到苏果来时,陈安洛明显有些怔神,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果儿,你来了。”
苏果站在膳房门口,翘起嘴角,“嗯啊。”
“你们先回去。”
陈安洛挥退了他手下的两个小太监,将身上系着的白色襜衣取下,整理完衣袍净了手,方才走出门,将苏果带到了膳房外的小院里。
“你瘦了。”陈安洛伸手,在苏果脸上虚虚笔划了下,目光扫过她颈间残余的暗痕,眼里满是心疼。
“我已经胖回来很多啦。”苏果捏了捏自己的脸笑道,“咦,安洛你的手怎么了?”
“无碍,切菜伤到的,好几日的事,伤口都长好了。”
苏果还想看,陈安洛已经掩下了袖袍,他轻声道:“那几天,是不是很难熬。”
“还好,没人欺负我,就是有点饿”苏果顺口蒙混过去,她并不善于说谎,但也不想教人为了过去的事忧心她,于是便只能选择不提。
陈安洛看着苏果从豆丁似的长成个小姑娘,他比任何人还要了解她既软弱又坚强的性子。
知她不想提,他不会逼她。
“安洛,我有事要与你坦白”苏果面露难色,“我把你送我的青玉弄丢了”
不止青玉,大人给她的白玉也不见了。
她记得她将两块玉留在了幽霞宫里,但是昨日去寻的时候,翻遍了整个殿内都寻不到。
安洛那块还是刻了他真名的,不知有多贵重,苏果昨晚想到这事想的都睡不着。
陈安洛本来还在猜她要讲什么大事,见原来是关于玉佩的,他眉头一缓,“掉了便掉了,可还记得上面刻的字。”
苏果点头,“嗯,记得。”安洛进宫前的单名,凞。
陈安洛笑得温柔,摸摸她的头,“那就可以了。”
两人闲聊了阵子,苏果才晓得她来的不巧,总管公公去宫外采买,要两三日才回宫,她既预备留在衍庆宫,下次一定要回来再与大公公道别,毕竟大公公对她这么好。
“果儿,以后呆在摄政王宫里,不许乱说话,还要时常记得来看我和李荃,他每晚都念叨你,这次,你被关在幽霞宫时,他日夜不眠地找,并不比我省心。”
“嗯。”苏果认识李荃要比陈安洛晚,但李荃待她的确是挺好的,不过,“安洛,你怎么知道我会留在衍庆宫啊?”
陈安洛的眼睫微垂,长而卷的睫羽遮住他暗下的瞳色,“传闻都说,摄政王他喜欢男子,他,总会留住你。”
“不是的!”
苏果忍不住替陆则琰解释道:“大人——王爷他不喜欢男子。”
传闻还说大人包了一栋小倌楼呢,苏果现在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他告诉你的?”陈安洛似想到了什么,蹙眉道。
苏果不懂安洛问这个作何,但她不与旁人谈论她与大人之间的事,这还是最早偷偷见陆则琰时留下的习惯,所以她摇了摇头,“我猜的,反正王爷不喜欢男子。”
“那你呢,你喜欢他。”陈安洛顿住,转而道:“你喜欢男子么。”
苏果红着脸支支吾吾,“我也是男的,怎么还喜欢男的安洛你说的是,是傻话呢。”
陈安洛看了苏果一眼,抿唇低头,没再说下去
李荃一早得了消息,和他的同铺替苏果整理好了行裹,等在监栏院的门口。
“果子,这儿,在这儿!”
李荃高兴地站在门口挥了挥手,他模样秀气,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李荃,你等了我许久啦。”
若说陈安洛是哥哥,李荃就真的更像是关系亲近的朋友,他对苏果的照顾或许有时并不会那么恰到好处,但那份真诚却是实实在在。
苏果记得所有对她好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他。
“东西不多,行囊替你理好了。”李荃带着她往监栏院门内走,一边还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我对你和王爷的事没什么想法,你喜欢就行。”
“我与王爷的事?”
李荃拍拍苏果的背,了然地笑道:“嘿嘿,大家都知道了嘛,早说你还有这么个厉害的相好,我就不在你面前乱说话啦。”
“”
他身上的市井气与刚进宫的小太监没甚两样,苏果听这话说的很是不好意思,想解释,却偏偏在听到相好二字时,心里还有点小窃喜,于是最后就那么拖着‘默认’了过去。
“果子,我昨日赏到了块酥饼,你饿了不?” 李荃看苏果比之前瘦了,回过头准备从自己铜碗里拿块饼给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挠了挠头,看着苏果不好意思道:“我都忘了,你现在大概不爱吃这种粗食。”
苏果是女子,心思较旁人细腻,她看到李荃的动作,顺着他的手揭过半块,笑了笑,“好啊。”
李荃微怔,本来颇拘束的姿态彻底放开,他咬了口半块饼,“果子,我觉得安洛有些奇怪。”
“哪里呀?”
“说不来,小怂包见过一次他与司礼监的人说话,偷偷的怕旁人听见,可惜小怂包没看清那人是谁。”
被点了名的怂包太监是李荃的同铺,他很少出声,却只与李荃交好,整日低着头,苏果到现在都不知他的名字。
苏果看了眼李荃身后,怂包太监立刻闪身躲到了窗子边。
她笑了笑,“安洛人好,总是有很多朋友吧。”
李荃皱眉应道:“是吧,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两人聊完已是黄昏,苏果抱着她的布裹,与李荃道了别,又朝他身后的‘小跟班’挥了挥手。
小跟班故技重施地缩到了李荃后头。
“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只肯跟我讲话。”李荃指了指身后,笑道。
“没事,我走啦。”
待苏果走后,李荃转身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说,安洛进了尚膳监,苏果又有王爷照顾,咱们也不能这么荒度啊。”
“很好,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怂包小太监小声地说,他长相普通,低眉顺眼的很不惹人注意,不似李荃每次笑起来,精气神都足的很。
李荃看着苏果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哦,那我再想想。”
作者有话说:
虽然只是过渡章,但我不怎么会写无用的情节,所以有好几个伏笔。
按着我的习惯,你们也知道女主没那么容易到男主身边的,下章谈恋爱小吵个架而已,没啥。
谢谢小可爱的地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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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第 27 章
◎摄政王在生气◎
苏果这次算是遭受了大磨难, 宫里对她的各方传言甚嚣尘上。
解释是不可能解释的清了,好在因着摄政王的名头,也无人敢来追问她当日发生的事。
待见完尚食局两个相熟的宫女, 苏果回到衍庆宫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
走在去往偏殿的甬道上, 苏果略略失神。御苑那晚之后, 她就没再见过陆则琰,好不容易有勇气认清自己的心意, 她现在, 似乎比以往更容易想他。
可是大人何时回来, 她还想亲口与他说, 要留在衍庆宫的事呢。
苏果走的并不快, 正当时, 耳边响起细索的擦碰声扰乱了她的思绪,就像是有人在道旁拨弄树叶,哗哗作响。
她警觉地回头,看向传出声音的冬青树丛,还真发现了动静——现下无风, 树叶耸动的幅度却大的即将有东西窜起。
这儿是摄政王的寝宫, 按理说, 怎么想都不会有人敢闯进来。苏果胆颤心惊, 唯仗着残存的几分大人给的底气, 她壮起胆子用最大的声音,“喝!”
“啊!”
“啊。”
刚准备从树下爬上墙的身影摔落在冬青树杈上,戳到凸起的树枝疼的闷哼一声, 苏果则是当真看到有人出来, 被吓了一跳, 登时也叫出了口。
两人异口同声,一高一低,皆是受到了惊吓,捂心口的动作如出一辙。
“小太监,你莫要喊叫。”
少年皇帝朱澄皱眉起身,弯腰拍了拍自己裹了层泥的朱红色宽袍。虽然被人发现爬墙是件极窘迫的事,但他稍微慌乱之后,脸上又恢复镇静,仿佛方才是只是跑错了扇门。
苏果看着他袍脚堆满的泥点,如雨溅状,看来这件袍子是从中秋下雨的那晚开始,穿到了现在。
趁着尚未全暗的夜色,苏果勉强能看清对面少年的模样。
他的脸上虽然沾了少许灰土,但整个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高鼻红唇,年纪轻轻的长相已看得出颇为灵秀,个头上也只比苏果矮一点。
苏果从朱澄领褖上的金色绣线,往下看至袖口绣的五爪腾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者是谁。
她急急忙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朱澄眉心未疏,往四周环顾了周,见无人过来,拦住苏果下跪的姿势,道:“不用,你起来罢。”
他这个年纪尚未变声,说话本该是脆生生略带青涩稚气,但他刻意压低嗓音,显出几分故作的老沉,与他英英玉立的少年意气不太相配。
苏果待谁都小心翼翼,但不知为何,见了这个皇上,她一点儿怕的心思也没有,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朱澄自己,他第一眼见这个太监,便觉得不讨厌,甚至越看越顺眼。
“皇上,您为何翻墙出衍庆宫啊?”
“朕不是翻墙。”朱澄一本正经地向墙垣指了指,“朕只是想走近路,跃墙较为方便。”
他中秋离开乾清宫,就躲进了这儿。摄政王的地方见不到闲杂人,因此他偷偷寻了间空房,洗漱休息都没被发现,没想到准备出去时竟被太监撞破。
“”
苏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怎么听,都还是皇上想翻墙出去啊。
好在她有个优点,便是不太好奇与她无关的事,所以没想多问,反而与朱澄同样认真:“皇上,要不您继续跃墙,奴婢就当没看到。”
朱澄盯着苏果认真的神色略微走神,挺直背清咳了声,“不必了,朕方才改了主意,就由得摄政王找到朕罢。”
他的话落,苏果终于将那日在御苑听到的对话串联起来,原来大人急着出去寻的人,就是皇帝啊。
苏果还一直愁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大人做,现在居然守株待兔成功了。
她小心地试探道:“皇上,天都黑了,不如由奴婢带您去寝宫等王爷回来,好吗?”
朱澄沉吟片刻,左右都是等,坐着的确是要舒服点。
他看着苏果满脸期待的模样,狐疑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摄政王的偏殿里,苏果唤了彩衣备下整整一桌的果脯糕点,朱澄容色不显,但几不可见的嘴角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到底都没长大呢,苏果看着皇上心头腹诽。
“皇上,您若有不爱吃的,奴婢替您拿下去。”
“嗯,杏脯,朕不能吃。”
朱澄有板有眼地说道,同时将一盘掺了杏仁的糕点瓷碗推开,苏果顺手接过,脱口而出:“我也不能吃的。”
“禀告皇上,是奴婢,奴婢也不能吃。”
苏果与陆则琰说话时,陆则琰不介意她用平语,就未曾纠正她,她习惯了之后经常会忘记自己小太监的身份。
朱澄显然不把她的称谓放心上,示意了下没事,带着好奇询道:“你吃了是不是身上会长红疹?”
“嗯,皇上也是么?”
苏果从小就如此,姆妈与她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像她这般的人,皇上大概就是其中一个吧。
朱澄低头顿了顿,抬眸道:“看来,朕与你颇有缘分,朕很高兴。”
“”
明明长相青涩不失俊朗,说话怎么老是带着垂老暮年的语气。苏果有些心疼他,她十岁的时候,好似在姆妈怀里撒娇要糖吃,讲话也不会这样绕弯。
另一边,朱澄说完这句,却是没有再多言,许是真的饿了,没多久他就一门心思地投入了用膳。
苏果时不时替他添盏茶,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少年的胃口大的像头牛犊。
吃饱喝足,朱澄背脊笔直地坐立在桌案后的宝座上,没忍住打了个嗝,耳尖一红,又很快掩饰般地道:“朕这两日跑的好累,一日未食实在是饿了,适才过于放纵,不该。”
苏果正整理茶盏,被他这句话蓦地给逗笑了。虽说皇上总该要有威严,但这种年少硬装出来的沉稳,着实让她忍俊不禁。她进宫遇到的都是比她大许多的男子,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就像,弟弟一样。
朱澄显然想快点避开他的失态,没话找话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禀告皇上,奴婢叫苏果。”
“嗯。”
短暂的沉默后,朱澄补了句话,他俊秀的脸上表情端正,“朕想起来了,你是摄政王在幽霞宫里救的那个太监。”
苏果今天已听了许多次这句话,虽然朱澄没说出那两个字,但她很明白宫人们口中传的并不那么简单。
她习惯性地解释道:“皇上,的确是奴婢,但奴婢不是王爷的男宠,王爷他也不喜欢男子。”
苏果原以为她这么说,朱澄会与旁人一般觉得她欲盖弥彰,没想到朱澄竟了然地点了点头,“朕知道,摄政王本来喜欢的便是女子。”
“宫里的传闻你不必放心上,由得他们议论,久了自会淡。”
朱澄说的平缓,但苏果琢磨出一丝深意,她蹙眉道:“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啊?王爷,他有喜欢的人吗?”
“叔父纳过侧妃,自然是喜欢女子啊。”朱澄他虽不掌权,但由小在乾清宫看着陆则琰批阅奏折,以他对摄政王脾性的了解,若是不喜,根本不会纳娶。
而且,他也从未见陆则琰亲近过哪个男人,宫中传言在他这儿,根本做不得数。
朱澄稀松平常的语气,于苏果却像是晴空万里间,突然劈开的惊雷。
她的心口漏跳了一拍,声音微微发抖,自言自语,“我我没见过的。”
朱澄在想事,是以并未察觉对面的人脸色遽变,他忖了忖道:“朕也没见过,只知是赵参政的嫡女,与摄政王青梅竹马长大。”
“听闻还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她——”朱澄终于看向苏果,见她低着头肩膀微耸,问道:“苏果,你怎么了?”
“她什么?”
苏果的声音很轻很轻,略带鼻音。
朱澄眉头微拢,他的性子闷沉正直,历来不爱说闲话,但小太监问的事,他仿佛都特别想回答。
“她原定出嫁给别人那日,被摄政王从花娇上直接带回了王府,后来,便成了侧妃。”
朱澄边说边盯着苏果,想从她动作上探出点情绪来,然而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哦,抢亲啊。”
“那王爷应当是很喜欢她了。”
“约莫是吧”
朱澄不知从哪儿来的忐忑不安,他从椅子上滑落,好看的剑眉拧成半股麻绳,走向苏果身边,屈腿由下往上看她的脸。
好好一张比女子还秀气的芙蓉秀面,脸色苍白,眼圈却早已红的氲起了血丝。
她尽力攥着衣角,还是抑制不住想哭时肩膀的颤动幅度。
朱澄惊道:“你——怎的就要哭了?!”
伤心之时,最怕的就是被问,苏果像是好不容易寻到了块浮木,忘了身份,只顾抬起眸看着朱澄,哽咽地重复,“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大人有侧妃的事,或者说根本没想到这层。
其实多应该呀,她能喜欢大人,大人就不能喜欢别人了么,那位赵姑娘生的好看,又是世家女儿,他们当真是般配极了。
可明知道一切理所当然,苏果整个人还是像是掉在了冷窖里,有东西在不住地从身体往外撕扯,伤口灌进了飕飕的穿堂风,冰的她遍体生寒。
她的喉咙干涩,苦味四散,蔓延至舌尖嘴角。
人便是这样,许多时候,说着不期翼,其实还是存了念想。
苏果从来没觉得大人会喜欢她,但不能说,她没假想过,没窃喜过,没发自真心地惦念过。
她认识的人不多,更是不曾为一个男子彻夜难眠的心动,这些懵懂而隐秘的心事,全部都偷偷付诸在了大人的身上。
而现在,梦还没做两日,忽然就醒了,她只是个连身份都说不出口的小太监,到底在妄想什么呢。
苏果心头的酸楚一路往上,升腾至眼底,眼眶烫热的快压不住水汽,她甚至不敢眨眼,好像轻轻一颤,眼泪就会承受不住地夺眶溢出。
朱澄看她这样,心里竟也跟着难受起来,“苏果,你到底怎么了?”
过了好半响,苏果心绪缓回了点,细声道:“对不起,奴婢,就是眼睛疼。”
她也真是头脑发昏,当着皇上的面,就敢摆起脸,说来也奇怪,她对朱澄非但不怕,还隐隐的很有亲近之感。
朱澄微顿了顿,回想起自己方才最后说的一句,他又不是呆子,反复琢磨之下终于意识到哪边出了问题,他犹豫地开口:“苏果,你不会是喜欢”
这般没有掩饰,被看穿了再正常不过,或许是潜意识里对朱澄莫可名状的信任,苏果低头默认了她暗藏的心意,轻声请求,“皇上,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朱澄表情凝重地应了一声,“嗯,朕答应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其实,朕也不能确定,叔父的事,谁都说不清,或许,隔了许多年,他现下喜好男子”
朱澄的安慰很是笨拙,但充满了善意,苏果心里暖和许多,她觉得眼前的皇上,真的一点都不像皇上。
苏果扯起嘴角,对着朱澄浅浅笑了下,“奴婢很快就好了。”
她不是矫情的非教人喜欢她不可,光凭着大人对她两次的救命之恩,‘喜欢’这样的情感就已然显得无足轻重。
“你要不暂且跟朕回乾清宫?何必在这儿,过的不开心。” 朱澄看苏果难过,后悔极了他说的那些话,他对这个小太监有种奇异的熟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苏果眼里的红未褪,摇了摇头,“谢谢皇上,但我还是想留在衍庆宫。”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只是消息出现得太过突然,难受来势汹汹,她才会一时避不开,等过了今晚,她一定就能好了。
朱澄迟疑地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再出声安慰两句,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呵,没想到,皇上会在本王的寝宫,与本王的人相谈甚欢。”
陆则琰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姿在槛阶上罩下一片阴影,他的俊颜如古雕刻画般精致,但说这话时,容色宛若淬了冷霜,令人望而生畏。
他两日没见小太监,兴起了念头来看看她,没想到进门就见二人靠的那般近。
心头瞬间万丈火起。
朱澄见他脸色难看,以为是气自己躲在摄政王府,斟酌着解释,“叔父,朕离开乾清宫是朕的不对,但并不是想躲着你,你能不能不生朕的气。”
宫中常道摄政王有多心狠手辣,但朱澄很清楚陆则琰对于比他弱太多的人,委实不会放心上,他偷跑出来,想躲的也不是王爷。
朱澄相信陆则琰知晓他的心思,否则,断然不会让他蒙混两日。
果然,提起此事,陆则琰只淡淡掠了朱澄一眼,视线就回落在苏果身上,“怎么不说话。”
他进门这么久,小太监连头都没抬,实在是不像她。
“奴婢,参见王爷。”苏果压抑声线,躲在朱澄后头施礼,依旧没抬头,不是不想,而是怕看到了大人,她会抑制不住,溃不成军。
陆则琰见她如此情态,语气不悦,“哪里遇到皇上的。”
“回王爷,奴婢是在花丛甬道边遇上的。”她的声音哑哑的,带着鼻息。
苏果一口一个奴婢和王爷,陆则琰的神色愈冷,“你运气倒是很好,走路都能给本王捡个皇帝回来。”
朱澄知道苏果现在怕是在硬忍着不哭,心里也不甚舒服,没忍住做声,“摄政王,不关苏果的事,他既不开心了,您别再欺负他。”
闻言,陆则琰眉头一锁,快步走至苏果面前,毫不迟疑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颚。
女子娇俏的脸蛋跃然而现,柳眉弯黛,杏眸桃腮,可他看到的,唯有她眼里那抹刺眼的红。
绯色晕染至眼尾,扇羽似的长睫早已盈满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能汹涌而出,但她偏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着红唇不肯哭出来。
又可怜,又倔。
“你。”
陆则琰一愣,小太监怎么了。
便是当日在冷宫,她差点被歹人掳走,都没有哭成现在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他没心思再生二人为何‘亲近’的气,拂袖挡在朱澄与苏果的中间,对着朱澄道:“现在就给本王回乾清宫。”
陆则琰的赶客之意明显,他等会儿要好好问问,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来欺负他的人。
朱澄无奈走到门口,看了苏果一眼,他总觉得是自己害的小太监难受如斯,“叔父,能不能让苏果暂随朕回乾清宫。”
陆则琰头都没回,“不能。”
朱澄也有自己的坚持,“你都没问过苏果!”
陆则琰气笑了,他做的决定,何时需要问人意见?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睥睨着朱澄,心情不好,说话就难免带刺,“皇上,区区一个小太监,你就这般想要,不如,本王送给你可好?”
朱澄的手把在门上,愣是没听出这是句反话,真心实意地接道:“苏果若是愿意,朕也难得遇到能聊话的人。”
陆则琰掀眸冷笑,他懒得与个笨小孩置气,转头看向小太监,“你愿意么。”
他问的随意,谅苏果十倍胆子,他都不信她会在此刻跟朱澄走。
可惜,若是平常,苏果或许还听得出男人言语中对她的维护,但眼下,她只觉得听到那个‘送’字心里一揪,忍了好些时候的眼泪倏然而出,心酸与冲动之下,她喉头微梗,回了声,
“嗯,奴婢愿意。”
话落,空旷的大殿内,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琉璃壁灯映照着男人完美深邃的五官,明灭的烛火摇曳看不清表情,但他身上凌人的气势却愈发强盛得令人透不过气。
‘哐当——’
陆则琰指腹的碧玉扳指被他捏碎成两瓣,掉落在地。
他低头看着碎玉,轻笑了一声,“小太监,你,真教本王失望。”
他待苏果,终究与旁人不同。命人在湖边替她捉山窗萤,那般的事,他未曾对第二个女子做过。
他的耐心,和难得的纵容,全都给了她,而她竟然还会,肖想别处。
陆则琰头一次,觉得自己可笑。
苏果整晚的心思都浑噩的一塌糊涂,她刚刚说完那句便后悔了,她连监栏院的行裹都带了过来,怎么会不要留在大人身边。
大人有喜欢的人,她也正好借着‘男子’的身份掩藏心意,说到底,她不过是想避开一晚,不让他看透她的难过而已。
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般局面。
苏果眼尾还半挂泪珠,她哑着声急着解释:“大人,不是的,我就是想出去一晚,明日就。”
陆则琰冷冰冰地打断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凉薄,“苏果,你以为你是谁。”
苏果呆住似地看着眼前男人的冷淡模样,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话。
其实是她不明白,像摄政王这样的男人,有多么骄矜自傲,他根本不会容许哪怕一点点模棱两可的背叛。
场面沉寂半响,苏果眸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她拿起自己摆在台案上,还未来得及打开的布裹,“
䧇璍
王爷,奴婢明白了。”
苏果走到门口,红着眼不舍地望向陆则琰。
她望了好几眼,不想走,大人不喜欢她都没关系,但她一点不想走。
嘴唇快要被齿咬破,苏果抱着包袱不甘心地重回殿内,走到了陆则琰身后,她如往常般拉扯他的衣袖,低着头嗓音嘶哑夹带哭声,“大人,我不要走了,我能不能留下来。”
陆则琰回过头,俊容看着她面无表情,薄唇轻启,
“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男主人设就这样,虽然他很刚,细细品一品,他其实很伤心。
不要觉得女主卑微,她性格软,古代背景暗恋起来就是这样,毕竟身份悬殊。
哎,不算玻璃渣吧,谁谈恋爱不吵架呢2333
摄政王府的女子指路十五章的伏笔哈,跟男主爱情事业都没一毛钱关系,不是侧妃,是副CP。
嘿嘿,想球小可爱们收藏一下作者。
28 ☪ 第 28 章
◎“这么晚了,你如何一个人在外头,陆则琰人呢。”◎
夜阑人静, 乾清宫前的石板壸道,啜泣的人声呜呜咽咽,嗓子都哭哑了, 还丝毫没有停下的势头。
少年皇帝朱澄偶尔会斜眸看向苏果,皱着眉伸手拍拍他的背, 生怕他哭得太狠, 喘不过气。
“苏果,莫哭了。”
“大人, 他一定生, 生我气了。”苏果抻着袖子捧着脸, 边哭边断断续续来回重复这句, 眼泪却越擦越多, 湿了大片袖摆。
“生气归生气, 叔父没杀你就很好了。”朱澄有点不懂,一是不明白,让苏果去乾清宫呆一晚上,摄政王为何发那么大脾气,二来, 发了那么大的火, 竟然还是放他们走了。
苏果泪眼婆娑, 侧过头咻了咻鼻子, 冒出个小小的鼻涕泡, “皇上,你说,大人以后是不是都不见我。”
朱澄听苏果喊了一晚上的大人, 总算习惯了她对陆则琰的称呼, “他不见你, 你也可以不见他啊。”
苏果本来咽回去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朱澄见状,忙道:“要真如此,朕下次趁着叔父在,叫你过来,这样你至少能看到他。”
“真的么?”
苏果闻言,终于停住了哭,她抬手拭过眼尾的水珠子,“奴婢谢谢皇上。”
“嗯。”朱澄看向苏果,“苏果,你真的不跟朕回乾清宫么。”
“不了,我想回监栏院。”
不是苏果矫情,但那里是她进宫之后一直住的地方,破旧却无比熟悉,她现在就是想寻个角落,好好理清头绪。
而且,她本来也只是为了避开陆则琰一晚,并不是当真想去乾清宫。
“好。”
苏果独自走在回监栏院的路上,好巧不巧的正是被蒙面人抓走的那条甬道。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还不算太冷,道远幽深,奇怪的是,苏果一点都不怕。
如同那日她几欲昏迷,偏偏有个人湛如白光,救她于水火,而现在,明知大人在生她的气,可倘若出事,她依旧觉得大人会来救她。
不知怎的,她忽然好希望有人来再抓她一次。
苏果的眼睫缓缓扑闪,红着眼眶自嘲地笑了笑, “苏果,你是真的贪心呀。”
“果儿?真的是你!”
苏果错愕地抬头,泪痕还未来得及拭干,看着对面的来人,张开檀口,无声地喊了声:安洛?
陈安洛快步靠近,掣住苏果的手腕,一把拉至身前,气急忙慌,“这么晚了,你如何一个人在外头,陆则琰人呢。”
他情急之下直喊了摄政王的名讳,懒得再纠正,只顾上下将苏果看了遍,生怕她哪里受了伤。
苏果不大自然地收回手,声音柔软轻细,“安洛,你怎么在这儿。”
“方总管不在,我替崔管事算下账本,出来就迟了。”他哪里会想到,快走到监栏院门口,竟还能遇上他夜夜都念的人。
“我就是住不惯衍庆宫。”
苏果蹩脚地寻了个理由,陈安洛看她神色萎靡,眼睛又红又肿,不忍多问,直接扯下自己的外袍,拢在苏果的身上。
“出来就不知多添一件。”
陈安洛并不用香,但他身上有着如同霜洌青草的干净气息,苏果很快就感受到了暖意。
他素来怕染脏,此刻却用袍袖将扫走台阶的灰,“陪我坐会儿吧。”
苏果确实不想这么早闷在监栏院的通铺上,顺势屈下身子,头歪斜着靠向另一边的门沿。
她不知从何提起,索性就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安洛仰头看着皎洁月色,道:“那晚,没来救你,我很后悔。”
苏果知道他说的是幽霞宫一事,轻声说:“安洛,我知道你没办法的。”
“我有。”陈安洛侧头看向她,神色认真,“如果我有,你会恨我么。”
苏果以为他是愧疚没能够救她,看向他道:“安洛,这真的不怪你,我知道你想救我,但那些侍卫你根本打不过。”
陈安洛望进女子单纯澄澈的双眸,忍不住问:“那要是他呢,能救却不救你,恨吗?”
苏果被问住了,若是大人故意不救她,她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头苦涩不已,尤其今日知道他有了心上人
一池被搅乱的春水,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水纹。
陈安洛见苏果神色晦暗,眼里闪过失落,苏果没发现,他方才问的时候,甚至没提陆则琰的名字。
只有喜欢才会想要更多,她的私心,显然不在他身上。
“果儿,我进宫前,有个未婚妻。”陈安洛没有再等她开口,而是柔声自顾说道。
“她温柔乖顺,从小便与我定下了婚约。”陈安洛低头笑笑,“我常偷偷去看她,看了十几年,她却还未见过我的模样。”
陈安洛的嗓音澄澈,最后将视线落在苏果身上,“但我真的很喜欢她。”
“那后来呢?”苏果催道,仿佛回到了菉葭巷,看话本看到一半。
“后来,我进宫了,她好像也有了自己心悦之人。”
月光下,陈安洛的侧脸发着淡淡光泽,极其俊秀,像是被磨光了棱角的玉石,令人不自觉疼惜。
苏果也替他难过,虽然她自己不是太监,但约莫知道太监宫刑时遭受的折磨,安洛喜欢的女子,怕是更加不会愿意与他在一起了。
“安洛,你,不要难过,还有我呢。”
陈安洛轻笑了声,摸摸苏果的脑袋,“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难过,喜欢是可以变的,所以我能等她。”
“真的吗?”苏果回过头如有所悟,仿佛想通了点。
陈安洛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果儿,你不许学我这个,又不是好事。”
苏果被他看穿心思,低头在地上拨弄着小石子,嘀咕道:“我又不喜欢谁,怎么学你呀”
陈安洛舒了口气,身边的人逐渐困倦,脑袋如捣蒜,他捧着她的颌角,推着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他仰头,轻声呢喃:“果儿,今晚,月色真好。”
月光清辉,陆则琰负手站在偏殿外的亭廊下,许是他刚沐浴完,带湿的墨色长发尚未被冠起,恣意披洒在肩后,纯白色罗绸描画出挺拔瘦削的背脊,高大颀长的身量,轩昂如玉树。
若枟站立在旁,“主子,已送苏果回了监栏院。”
“她没去乾清宫。”
若枟摇头,“没,与皇上在殿门口分开。”
“哭得厉害?”
“是,厉害。”
陆则琰闻言,薄唇轻抿成直线,长睫覆眸,辨不清眸色。
沉默良久后。
“主子,还有一事。”若枟沉声:“上次查探苏果的身份,有了消息。”
“说。”
***
翌日,苏果一觉昏睡到了日上三杆时分。
昨夜她在门前台阶,迷迷糊糊地靠在安洛肩头半梦半醒,到晨光微曦才被他扶着摸索回监栏院上了.床铺。
本来时辰就不早,苏果索性窝在被窝里没出去。不是她偷懒,而是她现在境况着实有些尴尬。
当时她被摄政王带至衍庆宫,方元顺默认她会留在那处,于是就将茶房指派给另一个小太监。所以苏果现下回尚膳监并没有地方去,所以只能等总管公公采买回来再安排。
也幸好如此,不然她眼睛红肿,都不好与人解释。
待快到午飨,苏果磨磨蹭蹭地起床,梳洗完毕,陈安洛刚好从尚膳监回来,拎着个朱色雕漆食盒,里头摆了好几样菜式,竟然都是苏果在菉葭巷时最爱吃的。
“安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呀。”
陈安洛笑道:“是你昨夜梦里,嘟嘟囔囔的数了好几道菜。”
苏果只道自己睡着饿昏头了也没多问,她尝了口其中银鱼氽汤,眼神一亮,竖起了大拇指,看的陈安洛眉眼间满是笑意。
两人对坐,陈安洛替苏果夹了块瘦猪腿,将浮起的油汤在空碗里撇掉,才放到她碗里,“果儿,如今天冷,你最好早些去沐身。”
“我午前同崔管事在他那要了间单房,等会儿我替你打热汤水,你就去那洗。”
“安洛”苏果鼓着齿颊,有点不安道,“这样可以吗?其实我寻个地方用冷水擦擦身就可以的。”
“病了如何是好。”陈安洛补了句,“听话。”
苏果也不晓得陈安洛是和谁请的休沐,陪她用完饭之后没去尚膳监,而是陪她等到黄昏,直接将人送到了他口里那间空置的房室。
陈安洛背对木门,额际侧抵在棱上,“果儿,你想不想出宫啊。”
门内混杂着水声的女子嗓音软软地传出来,“想呀,我想回去看看姆妈。”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想不想离开皇宫,以后都不回来。”
苏果蹲在木桶里,玩水的手顿住半响,她刚被抓进宫的时候,每天做梦都想着离开,现在
她迟疑少许,“唔还是想吧。”
陈安洛忽略她语气里的犹豫,正想说话之时,余光瞟到一抹暗影。
他无声地往左侧挪动七八尺,走到了墙垣转角。
“凞儿。”
角落阴影里有人声,不但看不清容貌,连声音都刻意被压低。
陈安洛的视线留在苏果的单房门口,“父亲,你怎么会来。”
暗影里的声音并不老迈,“我问你,苏果会回监栏院,是陆则琰赶她,还是你叫她回来。”
陈安洛面色冷淡,“有区别么。”
“陆则琰的人去查了菉葭巷的事,已清楚苏果与我们相干,那么他猜到她是谁也是迟早,趁现在,你先把人送回去。”
当初为了遮掩苏果身份,菉葭巷街头尾住有两户人家,同名苏果和李姓姆妈,只是其中一个‘苏果’为男子,也就是真正去刀子匠那挨刀后来被灭口的人。
安排苏果进宫,本来就只是当她摆设与吉祥物,这么个障眼法决计够用,毕竟谁会花心思去查个小火者的来路。
哪想到她暗里和摄政王扯上关系,是以他们才临时变了计划,将人送到陆则琰身边,以备后需。
陈安洛闻言一点都不惊讶,反道:“既如此,我觉得没必要再让果儿去冒险。”
“凞儿,你看不出来,陆则琰不会伤她么。”
“还是你以为苏果不想回他身边?”阴影似叹了口气,“最多为父答应你,陆则琰碰她之前,我会让影出手。”
陈安洛清润双眸忽地染上一丝怒意,他转过头握拳咬牙:“父亲,你觉得我难道只是在意这种肤浅之物?!”
阴影里冷冷笑了笑,“凞儿,我不管你在不在意,你只须记得,等以后苏果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绝对不会和陆则琰在一起。所以,你到底还在怕什么。”
他说完,陈安洛的情绪逐步平静下来,语气恢复如常,“父亲,我送过一次,绝对不再送第二次,若她自己想去,我也不会拦她。”
“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我的文因为男主都比较强势,所以男二的存在感比较弱的,因为没有太多机会相处
还是恢复单更哈,养养数据太冷啦。
谢谢不羡陆长宁的地雷~~
29 ☪ 第 29 章
◎陆则琰觉得实在不能太高估她。◎
方元顺此次出宫, 多逗留了两日,并非为了采买。
尚膳监有个叫崔宝的小太监,年岁与苏果一般大。中秋当日苏果被王爷救出之后, 他也直接被瑞王的人抓走,辗转送到了北镇抚司。
走之前, 崔宝拉着方元顺的袖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 将今年新存的几吊钱交到他手里,求他送到城西的崔家巷, 说是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等着他的钱过活。
方元顺以前就听说过, 崔宝他爹走的早, 他娘绣工凑不够活计, 才卖了他进宫当太监。都是苦命人, 尚膳监的老人们也就待他尤其宽厚。
崔宝的性子是在穷巷子里养起来的,说起话戳心戳肺,但心地不差,他能做出挟持苏果的事,方元顺一万个不信。
所以, 他这次送完钱, 回来就准备去衍庆宫找苏果问问当日情形。
哪知大清早的, 在廊房里方元顺的屁股还没坐热, 苏果就自己找上了门。
“咦, 苏果你怎么来啦?老头我刚想来寻你呢。”
苏果被陆则琰‘赶出去’的事,虽则她心里难受的觉得天都快塌了,但外人其实没谁知道, 更不要说正好在宫外的方元顺。
苏果局促地捉起自己的衣服, 老老实实地说:“大公公, 我惹王爷生气了,以后不能去衍庆宫,您能不能再派我个差事做做?”
“你说啥?”
方元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白胖的大脸盘子上,肉跟着颠了颠,“怎么回事?”
苏果不能将自己的心事袒露出来,低着头嗫嚅道:“反正我说错了话,然后,惹的王爷不高兴了。”
方元顺大把年纪,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当日王爷救苏果那副样子,若还不算是稀罕,怎样算是?
以王爷的脾气,苏果全须全尾的站这儿,那就不算大事儿;退一步说,苏果真惹的王爷生气了,还能活生生的,那不是更能说明问题麽!
方元顺心忖左右不是大问题,暂且先放下,转而问道:“苏果,你先与大公公说说,当日劫持你的人,是不是崔宝。”
苏果本来还在忸怩,在听到这句话时,立马认真起来,“不是的,那人身形高大,而且我听了声音,绝对不是崔宝,大公公您怎的问这个。”
苏果看到的比她说的要多,蒙面人比她高比她壮,手指还有残缺。但这些因为姆妈的缘故,她都不能告诉旁人。
方元顺紧着眉头,缓慢解释:“中秋当日,你被王爷救起,不久崔宝也被瑞王的侍卫抓进了北镇抚司,有人看到他在你消失那日,鬼祟地绕着幽霞宫转。”
“可真的不是他!” 苏果有点急。
苏果对崔宝的印象还不弱,因着他经常会跑来茶房,然后拿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在她面前冷嘲热讽。
他厌她厌的分明,但有好几次冯宝来尚膳监瞄她几眼,挡在她面前将人骂走的,也是崔宝。
崔宝就是嘴巴凶,坏心思半分不藏,苏果有时候还挺喜欢他的。
方元顺叹了口气,“我觉得也不像,可进了北镇抚司,除开王爷的命令,能活着出来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那地方,冤死几个都不算事。”
看苏果的模样,王爷显然不曾与她说起此事,也不知王爷是没放心上,还是太放心上。
“大公公,要不我去向王爷说明?”
苏果说出口就觉得不妥,现在大人根本就不想见她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元顺道:“小苏果说的对,这事还得你去说,等见了王爷,你多求几句,兴许崔宝就能放出来了。”
“那,我试试。”
苏果除了想救崔宝,还有个小私心,这么两三日过去,她还挺想看看大人,不知他消气了没。
***
八月下旬,桂子飘香,橘色的蕊芯在最新汁源加群八八三〇弃气巫弎流衍庆宫外交错的小道上铺了薄薄一层,像是洒下的万点金箔,苏果踩过去 ,发出轻微的咯吱响。
她挪开了点位置,抬头呆望着桂花树,大人只召了总管公公,没通传她。
看来,还是不想理她
“你说,小太监也来了?”
陆则琰靠坐在朱漆镂空缠花纹的圈椅里,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随着心意灵动翻飞,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把弄手上的一块玉。
这是他在书房偶得的习惯,经年之下,白脂色的包浆显得玉块愈发温润剔透,若是细细的瞧,能看出与送给苏果的猫崽玉是同出一源。
“是啊,王爷,老奴要不叫他进来?”
方元顺听明白了,通传的人怕是没提到苏果,他就说么,王爷对苏果的气性哪来那么大。
谁知。
“不必。”
“”
声音冷冰冰的,方元顺摸不清王爷的态度,硬着头皮说出今天来的目的,“王爷,老奴询过苏果,劫持他的不是崔宝。”
“您看能不能将崔宝放了,他在尚膳监没惹过事,是个好孩子。”
方元顺字句真诚,意思直截了当,毕竟面对的是摄政王,他很清楚坦白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则琰看着指尖白玉,想起若枟报给他的事,容色淡淡,“小太监怎么说的。”
方元顺回道:“苏果说,挟持他的人身形高大,其余的,倒是不记得了。老奴想着,那般可怕情景,他不记得也属正常麽”
陆则琰闻言轻嗤一声,小傻子。
陈常风安排了苏果进宫,还将人拖在幽霞宫里半死不活地留给他救,无非就是想将人安插在他身边。
原本,他或许怀疑苏果是否知晓内情,但这次她兀自折腾半天,还能傻乎乎跑回监栏院,陆则琰觉得实在不能太高估她。
他的心情自从得那个消息之后,反而就好转了。他当然不介意苏果的出身,管她本来是谁的人,她以后,只能是他的人。
“王爷?”
“嗯,那就放了罢。”
方元顺等了半天,见陆则琰眸色深沉,以为此事难说,没想到竟是这么好商与。
“老奴谢过王爷。”
陆则琰将手中的玩物搁下,换了只手撑额,撩起眼皮看向方元顺,“她这两日过得如何。”
方元顺知道,这是在问苏果了。
他也是伺候过镇北王的老人,父子两个脾气是顶像,吃软不吃硬。于是他忖了忖开口:“不瞒王爷说,老奴刚从宫外回来,见到苏果,那是活脱脱瘦了一圈啊。”
“眼下带着乌青,双颊都能凹出梨涡,看来真真茶饭不思!”
陆则琰被他抑扬顿挫的瞎话说笑了,“两日,她就能可怜成这样?”
“可不么。”方元顺撇撇嘴,“老奴问他何事,他只会说惹了王爷生气,后悔不迭。”
明知方元顺往大了说,陆则琰还是颇为受用,脸色都好看许多。
方元顺借机询问:“王爷,要不然,先把苏果送回衍庆宫?”
陆则琰哼笑道,“她想得美。”
惹了他的人,总要给点教训,不然他以后再纵容她几次,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但监栏院人多眼杂,他忽又想起苏果在马车上换衣衫的情态,突然觉得败兴。
“替小太监寻处单独的住地。”
“是,王爷。”
方元顺很无奈,他是没看出王爷在生气,分明就是渴着想折腾苏果,等啥时候把人折腾跑了,看王爷怎么办。
苏果等了一炷香,终于看到方元顺从衍庆宫里走出来,她小跑上前紧张问:“大公公,崔宝的事,王爷同意放人吗?”
“嗯,行了。”
苏果怕拍心口,“那就好。”
她还真怕崔宝出事,那样的话,间接就是她害的。
“对了大公公,王爷,他有没有提起我啊?”苏果小心翼翼地试探。
方元顺看她灵秀的小脸满是期待,怕打击她,掩饰了番,“嗯,王爷叫你好好用饭,可不能再瘦了,还叫我替你在宫内找间空房住。”
“哦。”
苏果垂下头,她呆在大人身边那么久,哪能不熟悉他的性子。
这种好好用饭的话,显然就是总管公公安慰她说的,给她找空房大概也不是大人的心思。
办妥崔宝的事,方元顺闲下心,好奇地问道:“小苏果,话说你到底惹到王爷哪儿了?”
苏果平复了两日的心情,这样被提起,余留点失落,她半真半假地胡诌:“就是王爷有侧妃的传闻,我以前没听说过,多嘴了几句”
方元顺忍不住打断,“王爷什么时候纳侧妃了,我怎么不晓得。”
“啊?”苏果茫然抬头,“大公公,王爷没有娶那个赵家小姐吗?”
“哦,原来你是说赵参政的女儿。”方元顺恍然大悟,摆手道:“不要听旁人瞎说,她与咱们王爷可没关系,不过,你记着别多问啊,这事,王爷不喜提起。”
“可,可是她住在王府?”
“住是住在王府,但”方元顺叹了口气,“一时半刻说不明白。”
当年的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此事又是摄政王最大的逆鳞,无人敢触,便由得那些传闻去了。
方元顺轻拍了苏果的脑袋一下,“你啊,要是问了这个,那就是活该。”
苏果现下是半分没心思听方元顺说的话了,她心底悄悄得生出小小一截翠绿枝条,将阴霾一扫而空,脸上不禁浮起笑意。
哎呀,她之前是不是都白哭了,真沉不住气,好歹要回来问问人才对。
方元顺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苏果脸上又是笑又是蹙眉,嗔怪了句:“还不快跟上,老头还得给你找住地儿呢!”
苏果回过神,弯了弯眼角,“哦哦,就来了。”
往后波澜不惊地过了一旬,苏果重新开始守茶房。
她住在宫墙内侧的配室,膳房里烧水能带往独立的住处,的确是方便了不少。
衍庆宫回来翌日,崔宝就被锦衣卫给送回来了,虽然没死,但去了半条命,床上躺了七八天,勉强能起来走动。
苏果因为心怀愧疚,便担下了照顾崔宝用食的责任,说来简单,就是送送饭。
“怎么还是你?我看到你都吃不下饭!”崔宝说的顺口,手却比嘴还要快地接过苏果手里的食盒。
“又要吃肥肉,我都吃腻了!”
苏果看着崔宝大口用汤勺裹饭,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崔宝总是这样,料他这次因为她糟了大罪,总归会迁怒于她身上,以为会骂的多难听,没想到,还是与以前一样,每日讲些贫嘴反话。
“明日,我与安洛说换点绿叶菜,但是肉也不能少。”
崔宝哼了声,小声说了句无人听见的谢谢。
吃饱喝足,崔宝靠着木塌,他兼顾门役,所以睡在门房的小间,虽然简陋,但比起监栏院尚算不错。
他有点无聊,出声道:“你不是被摄政王救了么,怎得跑回尚膳监了?”
苏果好些日子没见到陆则琰,心里想起他就酸,胸口发闷的一塌糊涂,尤其她还误会了大人。
她逞强:“我觉得尚膳监挺好的。”
“能有衍庆宫好?”崔宝恍然大悟,“你不会把那么大的靠山弄丢了吧!”
“”
苏果听到这句话更加忐忑,崔宝歪打正着说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这么久,大人不会是真的不想再理她了罢。这事儿的确是她自己作怪出来的,可大人的气性怎的这么大呀。
崔宝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看见苏果眸色黯淡下去,立时不忍,“哎,好了好了,你有点出息,这个不行,那就再找个大腿抱呗!”
他的话音未落,门外跑进了个膳房传膳太监,气喘吁吁,扶着门框,“苏果,快,皇上,皇上指明,要你去送糕点!”
作者有话说:
竟然没人心疼摄政王吗?我觉得他挺无辜的明明啥都没做呀2333
你们看,女主误打误撞不是表明了清白嘛,这么想前面吵架都很甜噢!
PS.下章会互动的,和好的那种~~~我明天中午12点准点会更新~~
30 ☪ 第 30 章
◎“我说,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大人了!”◎
狭长甬道上, 一个生的比女子还要秀气的小太监正抱着金漆食盒,一瘸一拐地盯着脚下石缝走。
从她袍子下摆位置突兀的半截灰渍,明显能看出是摔跤磕绊倒了地。
苏果方才寻了没人的地方偷偷瞧过, 膝盖部分起了淤青,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得先把糕点送到乾清宫, 幸好食盒未损, 不然来回再跑一趟就迟了。
这般想着,苏果忍着腿上蛰疼加快步子, 饶是如此, 她还是晚了小半柱香。
乾清宫门口站有侍卫把守, 两侧设有大理石台, 各安置一座鎏金铜亭, 亭顶装饰百鸟, 与檐角的吉祥脊兽相映成趣。
踏上宽长的汉白玉石台基,苏果站在菱花隔扇门后整了整自己的袍衫,拍掉些灰尘,然后单手提盒,垂头跨进了门槛。
她趴伏施礼, “奴婢苏果, 参见皇上。”
等了一会儿, 无人回应, 苏果的腿本就痛, 还跪在铺墁着的金砖上,硌硬的她想哭。
苏果忍不住抬头,竟发现宝座上根本无人, 总管公公倒是嘱咐过她, 若皇上不在正殿, 或可是去了南书房。
没办法,苏果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只能撑地起身,转个方向往南边的庑房走。
南书房较正殿要幽静地多,重檐瓦顶,遮蔽的门前空地斑驳陆离,苏果透过椀花窗纸,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看来皇上果真在此处呀。
她轻轻叩击门牖,“皇上,奴婢是苏果,来送小食了。”
“进来。”
熟悉的嗓音略带着清哑,听得苏果心头猛地一跳,手上的食盒差点拿不稳。
哪怕隔着道门,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辨错,是大人的声音!
苏果的心砰砰砰地,她深吸口气,推开门的一角,侧身轻巧快速地挤进去。
待站定,苏果偷偷抬头,从门角这处望去,桌案后男人的视线全然落在掌心的奏本上,没留出半分给她。
应当是朝堂下来未及更换,他身着黛蓝蟒服,齐肩圆领,露出的颈项修长。
他的五官轮廓深邃,斜眉凌厉,完美狭长的凤眸上,垂覆的长睫浓密得遮掩住瞳色,偏还能透过疏隙看到眼底的一抹深幽。
精心雕琢出的隽秀容貌,掺杂了些许凛然煞气,薄唇就像此时这般轻抿,一言未发,周身的气度却格外矜贵张扬。
苏果时常觉得,大人的好看,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让她心头为之一颤,可想躲又躲不开。
“王爷,奴婢是给皇上送吃食来的。”时隔一旬,苏果再喊出‘王爷’二字,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意味。
“放那罢。”
冷冰冰的三个字,不带多余的语调,陆则琰甚至连头都没抬。
苏果将食盒摆至角落不远处的翘头榫案,就在收回手时,她忍不住侧过脸,咬唇多嘴了一句,“王爷,您饿不饿,要不要先用些糕点,奴婢,奴婢想留下服侍。”
苏果也不懂自己何来的勇气会这么说,她只知道,她不想那么快走。
好久没看到大人,她不要那么快就回去,脸皮都可以暂且不论,反正,她在大人面前丢脸的次数多了,不差这次。
书案后的陆则琰闻得此言,终于搁下手中明黄色的纸本,抬眸看了苏果一眼。
宽敞的庑房内,小太监显得身单力薄。
她瘦了些,润红的脸颊看起来气色虽还是不错,可秀眉微蹙,一双杏仁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竟凭生出无穷的委屈。
他这些时日的确都在晾着小太监,但方才那阵冷淡,却不是故意为之。
苏果以往遇到他,皆是他有空想逗玩她的时候,说话当然随意,她甚少见他冷峻办公的模样,被吓到了也很正常。
不过,她委屈起来,还真是尤惹人怜。
陆则琰不知想到了何处,手指交叉,叠于腹部,看戏似的勾唇道:“本王倒是不饿,但你想留下也可以。”
他指了指案几,“吃给我看。”
苏果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向那个食盒。
她不是听不出陆则琰嘴里的戏谑之意,正因为听出了,所以更难受,更生气,倔性上来,还论什么胆子大小,她要吃给大人看,等吃完了,以后再也不理他。
苏果紧着唇一瘸一拐地走向榫案,利落地打开食盒顶盖,大约是方才摔的那一跤,外头没坏,里头的糕饼却全都碎了 。
她的腿还在疼,心里也疼,疼里裹着苦,全卷到了喉咙尖,热气一下子就熏红了眼眶。
葱根似的的白皙指腹捻起碎糕,苏果张开了小口,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嘴里塞。
陆则琰在瞥到苏果走路瘸拐时,已经不自觉往前坐直,再看到她当真要吃那些糕点,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他一个撤步,就从圈椅里闪身到了她身侧。
高大的身影袭笼,苏果倏然发觉手腕被人强势勒住,指尖的白糕也应声落下,嘴角堪堪沾到了一点白屑子。
“你还真吃?”
陆则琰难得语气急快,他逗她全凭心意,但也只是想看她朝他忸怩地喊一声大人,真要她出丑的事,他根本不会让她做。
可他忘了,苏果都被他冷落了大半个月,心思敏感之际鼓起勇气求着留下,得到的却是他这般讥讽的答复,哪里还转的过弯来。
“王爷叫奴婢吃,奴婢还能不吃么。”
“等奴婢吃完了,奴婢就走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来污了王爷的眼,反正您也不想理我。”
陆则琰眸色变冷,抓她手腕的劲也更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果眼睛红的像是蒲兔,语带哽咽,“我说,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大人了!”
恰在此时,半阖的窗棂吹来几旋微风,吹动苏果身上的秋衫薄袍,裹挟的腰肢看起来不盈一握,纤弱地像朵凄风中含苞待绽的娇兰。
她继而臻首轻抬,露出俏丽而苍白的面容,配上那似抹了胭脂殷红的眼尾,柳亸花娇,简直不能更我见犹怜 。
陆则琰看她这副形容,胸口莫名一紧。
这十几日,他冷着小太监,都是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但现下看到她如此,陆则琰忽然发觉,这教训到底是给谁的。
他缓下语气,哑着声安慰:“别哭了。”
可苏果听他柔声,反而愈发隐忍不了。
不同于在偏殿那次,大概是憋了这许久的日子,情绪终于寻到了豁口,眼泪在瞬间簌簌落下,她断续抽噎,
“大人,你,到底生什么大气,我我也不是要,要巴结皇上。”
“实在是当晚难受极了,但那,那也怪你那些传闻”
苏果咬着唇哭,似樱桃.肉的唇瓣快被她的贝齿咬出半圈牙印,嘴里还在呜咽讲着,腰上突然被牵扯。
她眼角挂着泪珠子,半落不落地,人已被男子带进了怀里,严丝合缝地附贴在他的身上,小巧挺.翘的鼻尖抵在了宽阔的胸膛,试过挣脱,挣不开。
苏果尚未止住哭,往外推了推,哭腔拖拖的带着奶音,“大人,你干甚么啊。”
“看我。”
“我不看。”
苏果瘪着嘴斜过头,然而腰上猛的被一掐,她下意识就抬头对上了陆则琰的视线,“你”
下个字,她还没来得及说,已被覆上的薄唇给吞.没了进去。
男人的唇瓣气息干净如盘峋山涧里的冷泉,带着丝清香甘甜。
苏果的眼睛豁然瞪圆,盯向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如鹿撞,脑中空白一片。
陆则琰长睫覆眼,垂眸见女子终于停下哭啼声,贴着她的唇角轻勾,舌尖却顺势舔.过方才的那几粒白糕碎屑。
微凉的湿意惊的苏果浑身战栗,她紧咬的齿颊不小心就露出了破绽。
他找准时机,迎上她的樱唇轻轻噬.咬,舌尖轻而易举地抵开贝齿,宣誓主权一般地将她口中的空气予取予夺,可怜的手下败将无处逃窜,被迫向敌人迎合。
苏果的漆瞳缓慢蓄起薄薄雾气,脸颊酡红,双手有意识地想推开,但藕似的莹白手腕敲打在硬挺的肩胛臂上,一丝威胁都无,反而添了些欲拒还迎的媚态,尤为惹人怜爱。
苏果的意识迷离,眼眸也逐步阖上,她实在招架不住,便只能顺从地接受狂风骤雨的攻陷。
陆则琰在女子口中遍尝香泽,长腿不期碰撞到了她膝上的伤处,怀里的软团子嘤闹一声,他皱眉,恢复了半分清明。
“疼?”陆则琰指的是腿。
苏果正迷迷糊糊,半开的眼眸湿润,脑袋里懵头转向。
大人问她什么?噢,唇上不疼啊,就是下.腹有点热热的。
陆则琰看她仿若喝了酒醉醺醺的懵懂姿态,轻笑着,索性伸手拦住她的细腰,将她腾起抱在自己身前,不让她再站着着力。
苏果忽然离了地,慌张下双手不自觉地攀紧男人。
她仰头,无辜地含糊道,“大人”
陆则琰俊颜欺近,勾唇道,“不是腿疼么,省的你分心。”
苏果此刻终于有小小清醒,闻言恨不得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大人,你,你放我下来!”
“可以,先回答我个问题。”
苏果硬忍着现下羞燥的姿势,“嗯大人说。”
陆则琰低头附耳,唇若有似无地擦过苏果白腻的耳垂,呵气潮暖:“够不够,还要不要?”
苏果蓦地涨红了脸,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拼命地摇了摇头。
“啊,这样啊。”
陆则琰勾了勾嘴角,没有犹豫地低头攫住女子的唇,齿畔溢出一声轻笑,
“那看来是不够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对女主,我觉得现在有一点喜欢,更多的是占有欲吧,摄政王这种人马上深爱也不太可能啦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
不羡陆长宁扔了3个地雷 elaine 扔了3个地雷
豌豆黄°з°扔了2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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