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捉到
051
本就不大的包间里, 一下子塞满了活人。
十个公子,一字排开,这个手中执了一把折扇、那个作了西子捧心的情态,更有甚者, 直接胸前衣襟大敞、面泛红晕, 一副好似不堪受用的模样。
这还不算完, 等一一展现了各人风姿之后, 他们还齐声给顾挽澜二人, 行了一礼,暗送秋波, “姑娘, 小生们这厢有礼了。”
顾挽澜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连忙将看得一脸兴味的顾乐欢往后拖去,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这是做什么?”
顾乐欢掩唇笑,“来都来了,不找上几个公子作陪,岂不可惜?况且, 我可都是按照姐姐的喜好点的人呢。”
“你看这位”,顾乐欢伸手朝着其中一人点去, “这穿衣打扮是不是极像姐夫?”
顾乐欢又点了点队尾的那位“病弱西子”, “你再看这位,这种病弱神态是不是也有姐夫的几分神韵。”
顾挽澜嘴角抽搐,一巴掌按下顾乐欢的脑袋,咬牙道, “合着你就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生怕我在这处还想不起来家中那位是吧。”
顾挽澜摸出几块碎银, 放在顾乐欢手中,“都去给退了!”
想到什么,顾挽澜又拉住了顾乐欢,“等等。”她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总不能没有人,把那位病弱西子留下吧。”
为了不跟丢萧隼,她没有时间给自己和顾乐欢变装,二人如今也只是在面上覆了一层遮面的面纱,幸而,来此地的夫人小姐为了防止泄露身份,通常也都是面纱覆面,所以她们二人身处其中也并不突兀。
进来这南风馆之前,顾挽澜已经摸清了此地格局,此处位于街角,只有一面临街,剩下的三面都是偏僻的小巷,而方才在一楼大堂,她眼瞅着萧隼去了二楼最右处的那处包间,与她们的这间只隔了一间。
“病弱西子”见着这两财大气粗的客人,十人中竟只留了自己,忙不迭一脸喜意地凑上前来,“小生名唤青竹,二位贵客是想要听曲还是别的什么?”
顾挽澜轻咳一声,“咳咳,我们姐妹还是第一次来你们这边,但是实不相瞒,我本来是被另一位给吸引来的——”
顾挽澜陡然沉下脸,将手中的钱袋在桌上猛地一拍,“但是怎么要点人的时候,那册子上就没我看上的那位卷发公子?!莫非是嫌弃我们的银子给得太少了不成!”
名唤青竹的小倌听到这客人心有所属之时,本拉下了脸,可又一听她看上的居然是那位,当即忍不住浮起笑来,“贵客息怒,这纯属误会,我们这里怎可容纳那尊大佛,您看上的那卷发公子该是柔兰来的质子殿下。”
顾挽澜还未开口,顾乐欢便柳眉倒竖,厉声道,“没有便是没有!怎么搬出什么柔兰质子来糊弄人!人家堂堂王爷,又怎会来你们这个地方!姐姐!我看这小倌滑头得狠,我现在就去找楼下的换人!”
青竹一听,当场急了。
因为他身子骨不太好,很多客人嫌他晦气,并不愿点他,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两个眼瞎又财大气粗的生客,他哪愿就此放过!
他忙解释道,“当真是那柔兰质子!两天前我初次见着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后来才知,原来是这质子因在西京城闲得无聊,所以这有名的烟花之地全都去了个遍,我们这南风馆怎么说在这西京城也是有点名气,他来也是为了开开眼。”
顾挽澜听了,更觉得其中有鬼。
旁人或许还真能信了这套为了开眼的说辞,可顾挽澜却知道,他萧隼因为闲得无聊会去斗鸡赌狗,但绝不会对这等事起了兴趣。
因为他的母亲当年便是为了情爱之事,据说放弃了高贵的身份,千里跟随投奔到的柔兰,结果得了个凄惨而死的下场。那日,还是她陪着萧隼去找个了荒地埋了他母亲的遗体,她没怎么接触这位伯母,所以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可萧隼当时的神色也极为寡淡。
“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月色下,少年的眼眸比冬日里的呼延河水更凉。
“哦。我有点饿了。”夜晚草原上的风大,顾挽澜吸了吸鼻子,帮着又朝上面加了一抔土。
“我日后定不会如她这般愚蠢。”小小少年立在小土丘前,站得比直,像是在发什么郑重的誓言。
“哦。回去吃饭吧。”少女揉了揉鼻子,转身离去。
“你要吃什么。”少年跟了上去。
“随便吧,明天还要去做活,能填饱肚子最重要。”
“我那里还有半块干馍馍。”
“那就吃馍馍烤虫子。”
“我不要吃头。”
“行,阿隼你今天比较可怜,虫子尾巴留给你。”
……
顾挽澜一时想得有些远了,回过神的时候,便发现青竹和顾乐欢都看向了自己。
顾挽澜轻咳了两声,“如此,倒是也说得通。”
她朝着顾乐欢隐晦地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顾乐欢忙道,“对了,青竹,我初次来这里,对你们这里颇为感兴趣,可否带我逛逛,让我开开眼界。”
只要不换人,贵客提出的要求又不过分,青竹哪有不应之理,当即欣然应下,只是他隐隐察觉到那个身量稍高的女子怕才是这二人间可以做主的人,于是试探出声,“这位贵客可要一道?”
顾挽澜抽了一把椅子出来,径直坐下,朝着他们二人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有些乏了,且在这里歇息片刻,等你们回来。”
见着这贵客也没有要再点人的样子,青竹心内一喜,忙带着顾乐欢离开,生怕再晚一点,里面这位贵客又要反悔,再点一个其他的可心人,分了他的赏银。
门被关上的瞬间,闭眼假寐的顾挽澜便睁开了眼。
她利落地褪下了外面的裙衫,将之藏在被褥之中,然后推开了靠外的窗户。窗外,向下望去,是一条偏僻而阴暗的小巷。
顾挽澜扒着窗台的边沿,翻出了窗户,然后踩在了从一层伸展出来的屋檐之上。她压低了身子,小心越过了她与萧隼中间的房间,朝着尽头而去。
“……稍等,我家……过来。”朦胧的女声透过窗户传了出来,是她没有听过的声音。
“嗤,真不知你们主人什么癖好,居然喜欢订在这种地方见面。”桀骜中又有些冷沉的音调,是萧隼。
顾挽澜脚步一顿。
萧隼来此果然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顾挽澜抿了抿唇,放轻了呼吸,身体又往前探去了两分。
女声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主子如此也是为了行事方便,若是让外人知晓主子和你有牵扯,那只怕会让人怀疑她的身份。况且,主人认为,如今一个作风浪荡的柔兰世子会符合大部分人对你的期待,也对你更为有利。”
萧隼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我知她是为了我好。”
“她既然还未来,那我要的消息你可带来了。”
顾挽澜越听越心惊。
她本以为萧隼今日见面之人,是二人之间试图达成什么利益往来。
可这般听来,倒更似什么本身就关系极为亲密之人。
“哗啦”一声响,是什么纸张展开的声音。
“崔珏此人的生平皆在于此。”
“这与我查到的并无二分,但我要的并不是这些。”
“不,你看这条,宫中曾有人目睹崔珏进宫,就在——”
顾挽澜屏住呼吸,倏地睁大了眼睛。
可就在此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另一处动静。
她急忙一个提气,向上一窜,扒住二楼的屋檐,腰腹用力,身形向上一卷,爬到了三楼之上。
“吱呀——”一声,她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喘气,楼下旁边的窗户就被人从里猛地推开,调笑声溢了出来,“哎呀,别开窗,羞死了!”“哪里羞了,有你这里羞么?”
顾挽澜脸黑得厉害。
搞什么!就为了这破事坏了她好事!
顾挽澜不死心,还欲探身在听,可紧接着,萧隼这处的窗户也被人从里给推开。
“发生了何事?”
室内,一个面貌普通的婆子上前问道。
萧隼皱眉,“这处隔音未免太差,若是有人……”
视线落到窗外一块碎裂的瓦片之时,萧隼面色一变,瞬间从窗户里翻了出去,“方才外面恐怕有人!就说本王被偷了东西,立刻封锁整座南风馆!”
一整排瓦片独独碎了那一片,而那片瓦碎裂的痕迹分明又是有内力者才可为之。很显然,方才恐怕有人在他们窗外偷听,见到旁边突然开窗,匆忙之中便向上逃入三楼。
顾挽澜简直想骂人了。
她听到下面萧隼也开了窗,就猜事情要遭,再不敢迟疑,连忙找了个房间就破窗而入。她前脚滚进了房间,后脚就听到了身后萧隼扒住屋檐上来的声音,瞬间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幸亏她也算走运,房内无人,她连忙用袖子捂住脸,朝着门口奔去。
萧隼跟上来之时,只见屋内房门大开,那扇门在惯性作用下还在不停晃动。若说方才他只是疑心窗外有人,如今他却是可以确信了!
可那人身份实在特殊,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萧隼眼神似刀,连忙追了出去,可直到追到了走廊之上,撞见一个个看向自己惊诧的目光之时,萧隼才猛然察觉不对之处!若是那宵小如他这般逃窜了出来,其他人又怎会如此看他!
他立马折返回屋内,果然,只见屋内衣橱柜门大敞,而窗户朝外大开,内里再无一人踪迹!
那宵小竟是趁他离开之时,又趁机翻了出去!
简直把他玩弄于鼓掌!当真狡诈!
他带在身边的侍从很快也追了上来,看着明显一脸怒意的萧隼,侍从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王爷,如今这南风馆还要封锁么?”
萧隼咬牙道,“封!如何不封?!一部分人沿着外面去追,一部分人给本王狠狠在这馆里搜!”
他有预感,此人怕是还在这南风馆之中。否则,他第一次就该朝着外面逃窜才对。
甩掉了萧隼,顾挽澜半分不敢歇息,一路紧赶紧慢,又逃窜回自己的那处房间外面。
馆内的哄闹声已经传开了,像是有人在一间间的搜捕。
顾挽澜连忙翻入窗内,还未等她重新系好外袍,令人惊恐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当真就是进了这一间,我怎么会骗兄长你,你要是不敢去开这门,那我就——”
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崔琼。
“不用,怕是误会——”
是主动截断了崔琼话的崔珏。
闻言,顾挽澜正要松口气。
“吱呀”一声,却是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顾挽澜头皮一炸。
演脱了
052
门被人从外面推的那一瞬间, 顾挽澜只后悔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
眼看着那人的身影随着门的推开,就要逐渐展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已经能看到他正在和崔琼说话时的侧脸,和眼里含着的清浅笑意。
顾挽澜快步上前, 一把抓住崔珏的手腕。在门外崔琼还来不及惊呼的那一刹那, 手上一用力, 便将崔珏整个人猛地拖进了房内。
“啪嗒——”一声响。
顾挽澜反手一推, 将崔珏整个人抵在了门上, 顺势彻底合上了大门。
崔珏还未从这一连串的意外里回过神,顾挽澜便又欺身上前, 在他耳边咬牙道, “让外面的人滚。”
动作之间,顾挽澜脸上的面纱随着风飘了起来,露出了她面纱后的脸。
崔珏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挽澜一眼,眼前的少女发髻散乱,外袍胡乱地披在身上,便是连面上都还带着一股不自然的绯色。
顾挽澜自是察觉到了崔珏落在她身上探究的目光,可如今并非解释的时候, 她只能起踮起脚尖,抓住他的衣领, 迫使他看向自己, 又着急地重复了一句,“先让外面的人滚!”
“砰砰砰!”身后的门板便是在此时又被人拍得震天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崔琼焦急地声音,“兄长!兄长!你怎么样了?!你、还有你, 赶紧把这门给我撞开——”
“不必了!”
门内兄长的声音似乎有些发紧、还有些喘,崔琼脑子停滞了片刻。
诸多荒唐离谱的猜测从他脑子里一一闪过, 他仍是不死心地凑了上去,痛心疾首又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问道,“兄长,里面的可是那位?可是你甘愿?”
可是这一次兄长却没能再回应他,只是听到“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朝着他狠狠掷了过去,砸到了门板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崔琼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留,忙招呼着左右快速离开,便是离开之时,也不忘威胁左右,今日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去一分,不然若是伤了兄长声誉他必然不能再留他们。
可,今日这叫什么事啊。
本来是他无意间撞见顾挽澜入了这南风馆,便让兄长过来抓人。
可到头来,怎么受欺负的还是兄长?
简直是夫纲不振、夫纲不振啊!
屋内,崔珏却并不知崔琼如今正在为他的夫纲不振而痛心疾首,他只是垂下眼,看向方才顾挽澜在他腰腹间掐拧的那一处,叹了一声,“夫人如今可以放手了?”
顾挽澜见着外面没了声响,连忙收了手,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替他在那处揉了揉,“抱歉,方才实在情急……”
崔珏倒吸了一口冷气,忙得捉住了顾挽澜的手,咬牙道,“顾挽澜!别乱动!又想让我出丑不成?”
顾挽澜此刻才猛然想起,崔珏好似向来对这一处颇为敏感。
顾挽澜干笑了一声,立马抽回了手,轻咳出声,“咳,我不是故意的,今日这事我可以解释,稍后等顾乐欢回来——”
可一句话还未说完,隔壁又想起了“砰砰砰”的猛烈敲门声。
“开门!柔兰质子在此处丢了物件!赶紧出来!接受检查!”
崔珏似有所觉,他看向屋内窗台处,眯了眯眼,那里隐约还残留着有人进出的痕迹。
崔珏抬脚正要过去,身侧的顾挽澜动作却比他更快,她一把扯住了崔珏的腰带,还未等崔珏有所反应,便上手要扒了崔珏的外袍,“来不及解释了!你也不想这个时候被萧隼抓住看笑话吧!”
可不知为何,崔珏今日裹得简直是像一个莴笋,一层又一层,让顾挽澜扒得有心烦,“快点啊!你愣着做什么!马上人就要过来了!”
“嘭!”是门被踹了一脚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
眼看人已经到了门外,顾挽澜一咬牙,带着脱了一半衣裳的崔珏就要朝着榻上而去。
刚要转身之际,腰间却被人强势地搂住。
“你做什么?!我说了,今日之事,我当真会给你一个解释——”
顾挽澜急了。
下一瞬,却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顾挽澜回神之际,发现自己竟被崔珏抵在了窗台之上。
“抱紧我。”
低哑的嗓音撞入耳间。
“什么?”
顾挽澜下意识抬头,却迎上了崔珏疯狂的吻。!
他竟然来真的!
可此时,顾挽澜却只能被迫承受他的狂风暴雨,身体开始一阵阵发软,可她也还没忘她如今要做的正事,她伸手努力握住了崔珏身后挽发的木簪,猛地一抽——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也就是在此时被人踹破。
“鬼鬼祟祟!不开门莫非是——”
门外侍卫的叫骂声也瞬间停在了嗓子边。
虽说这南风馆里多为清倌,但也有做那皮肉生意之人,只是大多见着他们来了,便也慌忙拾掇好了自己,出来见客,哪里还有如这般互相啃得忘情的人,当真像是色.中饿鬼。
“青、青竹!够了!够了!放开我!有人来了!羞死我了!”
被男人身形完全遮住的女子似是也才醒过神来,连忙推开身前的小倌,慌忙躲在他的怀中,像是急得快要哭出来。
来此地寻欢作乐的女子,大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愿让外人知晓她们来过此地,实属正常。若是探究得太甚,恐怕还会替殿下结怨,故而他们此番搜查的重点本也不在此处。
“搜!看看贼人是否藏于床底衣柜之中!”
领头的侍卫一发话,其余人便鱼贯而入,在房中大肆翻找起来。
“呜啊,青竹我好怕,怎生今日偏偏遇到这等倒霉之事,若是我在你这里的事被我夫君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啊。”
女子像是怕急,竟然伏在那小倌怀中,小声抽泣了起来。
崔珏额角跳了跳。
顾挽澜却仍沉浸在怕被夫君识破的妇人身份里,犹自惊惶着,“不行,若是让我夫君知道,他定不会饶我,你说我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顾挽澜的话。
带头的侍卫生怕再晚一步,自己就要听到一些足以致命的秘闻,连带着他主子都要被迫卷入这高门爱恨里,他连忙问向搜捕的众人,“可有发现?!”
众人应声道,“并无。”
“行,下一间!”
带头的侍卫见没什么异样,便打算先领人离开,临走前他还颇为好心地替屋内人反手掩上了门,顾挽澜正要大松一口气——
“查得如何?”
萧隼的声音此刻却从走廊处传了过来。
于是,顾挽澜便眼睁睁瞧着侍卫关门的手就此停住,足足与外面漏了一条五指宽的缝隙。
萧隼过来之时,下意识扭头朝着这室内一撇。
恰好看见一个略显熟悉的背影,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萧隼一滞。
“是属下无能,暂且未能寻到自贼人——”
“此屋内是何人?”
萧隼打断了属下的回话,双手放在门上,就要推门而入,有女子娇柔的调笑声却从门缝里溢了出来。
“哎呀,青竹!别这样!放过我!我再也不说你不如我夫君了!”
带头的侍卫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室内,“回殿下,这间屋内是一个背着夫君来此处寻欢作乐的高门妇人。”
萧隼眼中闪过嫌恶之色,收回了手。
“青竹又是何人?”
他方才分明见着那背影有些肖似崔珏……
这楼里的管事一直陪在萧隼身侧,见着他发了问,连忙上前来,搓着手,恭维地笑道,“回殿下,这青竹是我们楼里的小倌,方才这间屋子的客人一连点了十个书生气质的小倌,最后择了这青竹。”
“这青竹平日里因为身子骨不太好,带了几分病弱的气质,并不得客人喜爱,如今见着这有人看中了他,自是要费尽心思讨好。”
原是如此。
只是气质和崔珏颇为相似的一名小倌。
萧隼嗤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与顾挽澜品味一样的差,竟喜欢这种文弱书生的口味,还一口气点十个。
萧隼顿时没了心情,朝着属下摆了摆手,“行了,去查下一间吧。”
直到听着外面没了声响。
顾挽澜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呼……总算走了。”
“没事了,你先放开我。”
顾挽澜顺势就要推开,方才情急之下抱着她避来榻上的崔珏。
推了一推,伏在身上的崔珏却纹丝不动,只一双眼看着她。
顾挽澜逐渐在这无声地视线交锋中率先败下阵来,她索性瘫在了榻上,破罐子破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暗中跟着萧隼,才来到此处。”
崔珏笑了,因为方才的演戏胡闹,他如今嗓子还带了些哑,低哑的笑声就这样连着酥麻的痒意窜进了顾挽澜的耳中,瞬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夫人当真大手笔,还点了十个。”
崔珏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意味深长道,“还都是文弱书生气质。”
“轰!”
不用摸,顾挽澜都觉得此刻自己脸颊该是烫得厉害。
顾乐欢,你误我!
顾挽澜试图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声誉,通红着脸,咬牙道,“并非你想得那般,那都是顾乐欢点的!她就喜欢那一款!”
“姐姐!方才外面动静闹得好大,我和青竹怕惹了事,连忙避了人群回来了,你没——”
又是门猛然被人推开的声音。
顾乐欢看着眼前场景,动作一滞,脑子差点烧掉。
怎么把姐姐扑倒在床上那人,看着这么像姐夫?!
姐姐果真唯爱这一款气质的郎君啊。
那姐姐既然愿意试试别人,也不是不行。
思及此处,顾乐欢连忙将欲要进门的青竹拦在外面,忙道,“姐姐你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告诉姐夫!你们继续!”
“嘭”地一声,门又被顾乐欢干净利落地带上,生怕再晚了一点,就要坏掉她姐姐的好事。
麻了。
迎着身前崔珏似笑非笑的视线,顾挽澜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风波起
053
末了, 崔珏也知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等到楼中萧隼的人散了后,他便放开了顾挽澜,让她与顾乐欢先行回府, 他还有事要去寻崔琼。
只是临到离开之时, 他居然又特意唤了那青竹上前, 还认真仔细打量了那青竹两眼, 直把青竹和顾挽澜两人都看得颤颤, 最后才玩味地留了了一句“不过尔尔”后,上了马车离开。
顾乐欢全程都埋着脑袋, 静如鹌鹑。直等到送走了崔珏的马车, 她方才敢轻轻呼出气来,“姐夫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当真吓人……”
“是吗?”顾挽澜狞笑着握起了她的拳头,“不要一会儿,我想你就会知道,到底是我比较可怕还是他比较可怕了!”
“错了!姐姐我今日当真错了!”顾乐欢连忙求饶。
她起初当真只是想借此戏弄姐姐一番,可谁知姐姐竟然这般倒霉, 竟是被姐夫抓了个正着。
顾乐欢想了想,又硬着头皮为自己解释了一番, “可是姐姐你看, 幸好我点的那些小倌可都是按照姐夫的气质来选的,想来姐夫见了那青竹最后也会明白姐姐你当真过来是为了正事,如此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顾乐欢不提还好,一提顾挽澜就不免想到, 最后崔珏留给她的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顾挽澜只觉浑身尴尬, 脸颊发烫。
她一把揽住了顾乐欢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羞恼道,“闭嘴!此事日后莫要再提!否则我就把送你的东西全都送给顾宝珠!”
闻言,顾乐欢再不敢作怪,连忙闭上了嘴,再不敢言。
南风馆这个岔子后,顾挽澜也歇了逛街的心思,估摸着崔珏去崔琼那边约莫着也需要点时间,她便给了顾乐欢一个钱袋,让她后面自己去逛,半个时辰后二人再在此处碰头,一道回府。
顾乐欢瞧出顾挽澜这是有要事去做,便也没犹豫地接下了钱袋,只是正欲离开之际,脑中却浮现起方才南风馆里侍卫们拿着刀大肆搜捕的那一幕,顾乐欢又止住了脚,欲言又止。
“?”顾挽澜挑眉。
顾乐欢将手中的钱袋揉搓着有点变了形,方低声开了口,“姐姐,方才你也看到了,楼里骚乱的时候,是我拖住了青竹,后来,姐夫出现的时候,也是我吓住了青竹,让他日后不敢乱言。”
顾乐欢轻轻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是很有用的。”
“姐姐,我虽不知你在外面做些什么,但我知道没有你的话,我们护国公府早就树倒猕猴散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是可以出一份力的。”
唯恐顾挽澜不信,顾乐欢连忙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我本也就是流民里的孩子,只是夫人施舍,我才能长成如今这副贵女的模样,所以,论起做事,我自认是至少不会输给顾宝珠。”
顾挽澜完全没想过顾乐欢会说出这一样一番话来,她看着顾乐欢忐忑中又有些不忿的脸,笑了出来。
大抵是顾乐欢见着了楼里那一幕,有些为她担心了。
她伸手揉了揉顾乐欢的脑袋,嗔道,“想什么呢,我可真没说我要一个人撑起这座侯府,日后定有需要你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享受当一名贵女的日子。”
姐姐竟半分没提到顾宝珠,只提到了她们的侯府。
顾乐欢瞬间又开心了起来。
见着姐姐好似很喜欢揉她的脑袋,顾乐欢便也顺着顾挽澜的掌心,用脑袋蹭了蹭,撒娇道,“那姐姐今日所言,可别忘了。”
“不会忘。”
*
顾挽澜本想去松烟斋寻萧沉,让他去查一查南风馆背后人的消息。
萧隼与那神秘人既然约在南风馆会面,定然是那神秘人与南风馆有牵扯,才会笃定南风馆安全,而且……
萧隼想去查崔珏,她并不意外。
但她意外的是,其一,萧隼在京中定然是有他自己的人,可为何他不用自己的人去查崔珏,反而求到了神秘人跟前,莫非是他查到了什么重要讯息,需要旁人给他佐证?亦或者是那神秘人与就与世家甚至于崔家牵连极深,萧隼笃定神秘人处给到的消息更为可信。
其二,还有她偷听到的那一句话,“宫中曾有人目睹崔珏进宫……”。除开崔珏因何进宫不说,这说明了那神秘人的势力甚至于伸进了宫中。一个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却与柔兰王族关系亲密,实在值得跟踪与关注。
只可惜去到松烟斋的时候,萧沉不在,有事办差去了,顾挽澜只得先给他留了个口信,让他回来后尽快去见她一面。
出了松烟斋,离着和顾乐欢约定的时辰又还尚早,顾挽澜便在周边有些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
她其实意识到了,崔珏身上藏有秘密。
先是他被遮掩的身世,后来是夜间防守甚为严密的那间秋山画室,再后来是那场梦中崔珏与前世的不同,最后便是今日探听所闻……
之前是起过了要与他好生谈谈的想法,似二耳而五九爻四齐欢迎加入看文可是后来因事被耽搁了,如今再重拾这想法,不知为何,心底竟生了一丝忐忑。
顾挽澜立在原处有些出神地站了一会儿,到底又折返回了松烟斋之中。
“还要查崔珏?!”
管事惊呼出声,又下意识看了眼前的顾挽澜两眼。
未免管事误会,顾挽澜肃了一张脸,曲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一敲,“重点去查萧隼大闹那日,他可曾进过宫——”
“不”,顾挽澜顿了顿,垂了眼眸,“应该是去查那日深夜,除了我以外,还有何人临时入过宫。”
方才立在门口那一会儿,她嗅着铺子里传来的笔墨香气,突然就忆起了那日夜晚,她曾无意之中在崔珏身上嗅到的那股气息。
若无差错,那该是庆元帝的潜心殿内燃着的龙涎香。
再次从松烟斋出来之时,顾挽澜便发现街对面围了一大圈的人,吵吵嚷嚷,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顾挽澜对热闹没什么兴趣,正欲抬脚离开,凄厉的控诉声却传入了她的耳中,顾挽澜当即脚步一顿。
“你们这群狗官!官官相护是有报应的!淮王世子杀我孙女!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没有证据便随意污蔑王亲贵族,没让你挨板子已是体贴你这个老婆子了!还不快速速离开这里!还有你们这群人,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再看都抓起来打板子!”
眼看衙差拿着板子出来赶人,周围围观的人立马作鸟兽散,只剩下地上趴伏着的那个白发苍苍身形瘦小的老婆子。
见那老婆子竟还赖在此地不走,衙差也是恼了,拿着板子就要作势打人,蓦地,视线却和不远处的顾挽澜对上。
那女子也没动,也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他竟然觉得手上的这板子仿佛有千斤重。
直到他认出了那女子的脸,他才后知后觉在后背处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现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顾挽澜,是他家京兆尹大人曾叮嘱过万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衙差面露惶惶,还以为这大小姐是对着这老太起了怜惜之意,要来责难于他,正欲上前解释一二,却没想到那大小姐只是看了此处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虽不理解,衙差却松了一口气,只是如今看着这手中拿不出证据却来控诉淮王世子的老太,却也生不出什么恼意,只颇有些无奈地给她掏了两枚铜板,丢下了地上,“你要报官,至少也得先请人写个状纸。”
老婆子没有动,像是方才骂累了,如今趴在地上仿佛一条垂垂老矣的狗。等到衙差折返回了衙门,她才小心翼翼收拢了那衙差丢在地上的两枚铜板,然后扶着腰,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等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见着路边有个行乞的乞儿,她便面无表情地将原本握在掌心的两枚铜板丢在了乞儿的破碗之中。
只是等她一瘸一拐走到家边那条破旧小巷的时候,却发现了那里立着一名身量修长的女子,她神情一震。
顾挽澜放下了抱臂的双手,从门框边站直了身体,笑了笑,“王老太,抱歉,是我不请自来,我对你口中的淮王世子比较有兴趣。”
当时在街边听到这老太的控诉之时,她其实心中就已相信了五分,当初她认亲宴之时,淮王世子那副作态,显然便是曾糟蹋过不少的姑娘,只是当时她无暇去管,也无暇去过问,可是如今这苦主就在眼前,那她势必也会帮上一把。
于是她找了旁人询问了这老太的住处,先行一步而来。
见这王老太面色狐疑地看过来,顾挽澜正色道,“淮王乃勋贵武将一系,而京兆尹的赵大人曾与淮王有过师兄弟的情谊,您若当真有冤屈,当可持状纸,告于诸位清流文臣跟前,像御史谢大人、中书令王大人、他们势必会管此事。”
王老太防备地看了顾挽澜一眼,声音沙哑,“你又为何帮我?”
顾挽澜微带讽意地笑了声,“只是跟您说了一句话,算不得帮。”
若是在长平关,谁在她的治下行那腌臜之事,她当即就可砍了那人的头,又何必如现下这般蜿蜒曲折,还得借他人之力。
王老太沉默地看了顾挽澜一眼,“我知道了。若她的冤屈有朝一日可以得见天日,我们会谢你。”
王老太此时的情绪太过平静,顾挽澜心中微有讶异,可她还来不及细想,眼角处却撞见一有些熟悉的身影。
顾挽澜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进了旁边小院的侧影。
顾挽澜怔愣在了原地。
王老太看了顾挽澜一眼,然后顺着顾挽澜的视线看了过去,“隔壁的是寡妇何氏,原本一人在家伺候公婆,过得很是凄惨,但是大概半年前,他儿子给她寄了一大笔银子过来,如今过得倒也滋润。”
“何氏?”
顾挽澜喃喃出声。
她见过她,当年在长平关,何氏便是过来看望她的儿子,不过那时的她,沧桑许多。
“其子为何名?”
“族里排名第三,单名一个三,便是何三。”
何三。
乃崔琼去长平关监军之时,斩杀的第一人。
瞬间,像是有什么原本散乱的东西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有秘密
054
秋山。
和崔琼叮嘱完之后的事宜已到了黄昏时分, 香炉里香料也彻底燃尽,散落在了香炉里,室内只残留着一股冷香,崔珏起身正欲离开。
崔琼方从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 身体一动, 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兄长……是一早便决定了么?”
崔珏只神色淡淡地回头看了崔琼一眼, 崔琼便知一切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吸了一口气, 闷声道,“既是兄长所愿, 我会照做。”
十一便是在此时到了门外, 他见此情景,并未上前,只恭敬地守在门边。
瞧见身后崔琼眼眶竟是隐隐有些发红,崔珏叹了一声,他向着十一示意,“何事?日后不必特意避开崔琼。”
十一上前,面色有些沉重, “家主,在柔兰的人回信, 萧隼用来探查当年之事的人最近都停了动作, 怕是他已经发现寻到了线索,很快就能怀疑到崔家头上。”
崔珏对此没什么意外,他抚了抚袖上褶皱,“当年人手短缺, 此事本就做得粗糙,只奈何当初没能直接了结了他。现如今, 他既是想查,便让他查。”
崔琼呆了,嘴巴都下意识张
銥誮
大。
为什么他每句话都能明白,但是就是这事听不明白。
这是说,兄长还曾插手柔兰之事,曾试图杀了那位柔兰质子?!当年?可当年这位柔兰质子夺位失败,流窜遁逃之时,兄长才多大?!
只是如今在场两人,无人能顾及崔琼震惊的心情。
十一有些迟疑地问出声,“家主的意思是我们不用管,让他继续查?”
崔珏似是终于把那一处褶皱给抚平了,才抬了眼看过来,漫不经心道,“嗯,若他查不到,不妨也丢点线索过去,让他找点事情做,我的身份本就瞒不了多久。”
“况且……”崔珏微微眯了眯眼睛,“我也很想知道,这把鱼饵撒下去,能否钓出旁的鱼出来。”
这里,崔琼倒是想明白了。兄长是想用他自己为饵,看看萧隼在这大夏是不是有旁人相助。
想到如今自己到底也是兄长真正的自己人了,崔琼忙道,“说起来,其实若想知道,萧隼身边还有什么其他的大鱼,问问顾挽澜是不是会更快?她不是说她今日就是跟着萧隼去了那南风馆么?”
崔琼自觉自己思路很清晰,没有任何问题,可他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一落,这空气里的气氛却凝了片刻,让人无端地尴尬起来。
“额。”崔琼弱弱地又缩回了脑袋,“如果嫂夫人那边不方便,兄长便当我没说过。”
崔琼简直想唾骂自己起来,他怎么就忘了呢,向来英明决断智珠在握的兄长,在那顾挽澜面前可是夫纲不振啊!
尤其是,那顾挽澜本就和萧隼往从过密……
就在崔琼埋着脑袋,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在保存兄长男人尊严的前提下,机智地扭转话题之时,却听到崔珏轻笑出声。
崔琼下意识便抬头望去,只见兄长的眼中含着缱绻的笑,周身的冷意也在这一瞬间消解,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低声道,“倒确实可以问上一问。”
护国公府内。
顾挽澜差不多和崔珏是前后脚回的屋,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崔珏见到她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她今日从萧隼那里探得了什么。
放在从前,他可只是会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瞥了一眼桌上厨房上送来的晚膳,顾挽澜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睨了崔珏一眼,“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问?我怕你知道了待会儿可能没心情用膳。”
崔珏神情一顿。
明明早先已经探得了顾挽澜显露出来的微末心意,故而今日他才敢有所问,可是如今顾挽澜反问之下,他脑海中竟又不自觉浮起一些她与萧隼的无端联想。
他压下心头那些发霉而潮湿的念头,正要开口,顾挽澜却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嗔道,“哎,我不过随口开一个玩笑,你怎么搞得可怜兮兮像是我要抛弃你似的。”
崔珏垂了垂眸,反手拉住了顾挽澜欲从他肩膀上溜走的手,“抱歉,我只是一想到你和他有一段再无旁人的过去,我就会嫉妒他,日后不会了。”
顾挽澜转过身,看着崔珏的侧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换了一个话题,“其实我指的你知道后会没心情用膳,不是说我与他萧隼有什么,我想你今日应该也猜到了,萧隼在南风馆大张旗鼓要抓的人便是我,是我见他行为有异,然后想办法跟了上去,在他窗外探听了一会儿,只是后来因故被他察觉……”
顾挽澜微微俯下身,顺势将下巴也搁在了崔珏的肩头之上,她笑着扭过头看向崔珏,“夫君你猜,我在他窗前探听到了什么?那可当真是一件令人意外之事。”
崔珏心中一跳。
不久前,十一所言浮上心头。莫非萧隼今日去南风馆,不为其他,也正是为了与旁人查他当年柔兰之事?那顾挽澜又听到了多少?
崔珏眼睫颤了颤,“是吗?能令夫人都感觉意外,那必然是一件大事了。”
顾挽澜歪了歪脑袋,伸出手指,似是无聊一般,触了触崔珏的眼睫毛,叹了一声,“是啊,还和夫君你有关呢。”
被发现了吗?他伪装下并非良善的真面目。
崔珏垂眸。
顾挽澜仔细凝着崔珏稍微紧绷的面颊,正要再加把火,未曾想,腰间被人狠狠一带,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
他头一次这般粗鲁,竟似要把她给生吞了一般,让顾挽澜的舌根都开始阵阵发麻。暧昧的水声在寂静里房间里太过明显,顾挽澜眼风一瞟,这才发现——
他们的房门竟还未曾合上!
而她的角度甚至能看到门前行走的那些丫鬟,而只要她们稍微朝内一瞥,便能将房中景象看了个分明!
顾挽澜脸色红透,手中正要使劲推开身前之人,可他实在是太过狡猾,像是早就看透了她的想法,他的手指不知何时早就来到了她命门之处,他只是轻轻一按,顾挽澜整个人就只能弓下腰,死死咬住唇,再也不能言语。
崔珏的手像是大海中掌舵的舵手,操控着她这一艘船在海浪中越攀越高,她的裙子皱得厉害,可眼前人却仍只是笔直地坐在椅上,便是连神色都冷肃似冰,像是根本不知他藏在裙底的手到底在做着什么龌龊之事。
顾挽澜恼恨地厉害,她死死抓住崔珏的袖子,咬牙道,“……崔……珏,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是……怕我知道……”
“唔哼!”
可到头来,还未说完的狠话,又变成了一声闷哼。
顾挽澜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可就在关键时刻,崔珏却戛然而止,只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了顾挽澜,“是夫人曾言,用过膳再说。”
顾挽澜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了。
她一把揪住崔珏的领子,强迫他垂下头来,“崔珏!你明知道我当时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崔珏只低头看向她,明明口中说的是极为下流的话,表情却严肃到郑重,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祈求之色,“那如今,夫人要么?”
什么意思?
合着绕这么大一圈,就是想利用身体避开我的拷问是吧。
我顾挽澜是那么容易被美色冲昏头脑之人么?!
顾挽澜再也忍不住,顺手按住了崔珏的后脑勺咬了回去,恶狠狠道,“我才不会怕了你这等鬼蜮伎俩!想用这等事拿捏我!做梦!”
最后,顾挽澜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拿捏了谁,只一边手脚酸软地放空自己躺在柔软的榻上,一边暗自痛恨自己又着了道。
“叩叩”
是门外丫鬟敲门的声音。
顾挽澜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色,猜测门外的丫鬟应是过来收回这里的餐盘食盒。
只是瞧了一眼,这屋内像是被风暴席卷过后的灾难场地,顾挽澜便收回了眼神,不忍再看。
没眼看,看得眼睛痛。
顾挽澜伸出脚踹了踹身侧的人,“喂,有人来了,你趁早去收拾一下。”
崔珏没有做声,乖顺地下了床披了件外衣,便开始收捡起来,如今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方才握着她时的狠戾肆虐之气。
想了想,顾挽澜又撑着脑袋,斜躺在榻上,看了地上正在收拾残局的男人一眼,崔珏身量修长,腰身劲瘦,便是如今身上只披上了一件最为普通的里衣,也是气质极为出挑。
当然,他不穿的时候也还可以。
有些乏了,顾挽澜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她揉了揉眼角的泪意,懒散道,“崔珏。”
崔珏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声,“嗯。我在。”
“我今日原本不想说的,只是今日恰好你回来提起此事,我才会开口。”
崔珏握紧了手中一块绯红的布料,那是方才两人情热之时,他从她身上撕下来的,如今握在手中,却烫得惊人。
崔珏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嗯。”
顾挽澜正色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自问我们如今的关系,也没有深厚到可以彼此毫无保留互相袒露的程度,所以其实如果只要这些秘密无伤大雅,都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
顿了顿,顾挽澜吸了一口气,“我不妨告诉你,我从萧隼处得来的消息便是,有人曾目睹你进过皇宫,所以我想知道两件事。”
“其一,你进宫,可是有宫中或者官职身份?”
“其二,你的秘密是否会对护国公府不利?”
不知羞
055
入宫?
他那夜入宫, 在宫中见过他面容的人不少,有心人一查便知,瞒不了旁人。但一般人却也很难这么快地将他一名普通的民间画师,和皇宫扯上关联。
如此看来, 那名隐在萧隼身后的人怕是本身就与皇宫牵扯极深。
案台上的烛火跳跃, 在崔珏的面上投下晦暗不明的暖黄色光晕。
崔珏转过身来, 看向榻上斜躺着、姿态懒散的顾挽澜, 她似是无聊, 正在用手卷着玩她散乱在外的乌发,她并未看向他, 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回答。
但崔珏却知, 并非如此。今日他的回答,很重要。
崔珏垂眸上前,缓缓在床榻边坐下,双手托住了顾挽澜的脸颊,迫使她看向自己,“挽澜。”
“你干嘛?”顾挽澜却仿佛炸毛了的猫,瞬间往后缩了缩, “已经够了!很够了!再用方才那招没用的!我跟你讲!”
崔珏轻笑出声,他用指腹摩挲着顾挽澜的脸颊, 慢声道, “别慌,挽澜。我只是想让你至少现在这刻,只看向我。”
顾挽澜似有所觉,面上的薄红消退, 缓缓抬起眼看向身前之人。
崔珏捧着顾挽澜的脸,不退不避, “挽澜,你说的没错,我有秘密。只是如今并不方便与你分说,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所为绝不危害护国公府,也绝不危害社稷。”
他的神情太过认真,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真挚,一时竟然顾挽澜都有些恍惚,给了她一种他似是恋慕她极深的错觉。
可,怎么会呢?
顾挽澜咬了咬舌尖,让自己醒过神来,“那入宫之事?”
崔珏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道,“确有此事。萧隼那夜,我曾入宫。”
顾挽澜挑眉,难怪那日她回府之后,发现他也是衣衫不整,气息紊乱,怕是他也只比自己早先一步从皇宫到了家。
“因何入宫?”
“与崔琼一道。”
顾挽澜暗忖,如此,倒是和她先前的猜测差不离了。崔琼对崔珏太过亲密与信赖,而这很难仅以“兄长”这个身份来解释,但若是崔珏实为崔琼的幕僚,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思及此,顾挽澜主动凑上前,眨了眨眼道,“能问吗?我有点好奇,你与崔琼到底是何关系?”
她一下离得太近,两人鼻尖差点撞上,崔珏呼吸漏了一瞬,他滚了滚喉结,垂眸道,“虽不被崔家承认,但我其实……算是他的兄长。”
倒是也……对上了。
顾挽澜又多看了崔珏两眼后,便退了回去,“那我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不,猜测崔珏或是崔琼的幕僚后,她其实胸中涌上了更多的问题,譬如,他崔珏对季凛之事可有掺和,又譬如,崔琼当初斩杀何三是否还有旁的内情。
可是,这一切又不该是一个,才来认亲不久的护国公的女儿应该知道或者试探的问题。
顾挽澜如今看着崔珏,就感觉像是自己面前放了一桌子鲜美可口的菜肴,甚至于连筷子都给她搁手里了,但是她却只能干看着而不能吃。
这就是自己也有秘密的报应么。
顾挽澜越想越郁闷,抬眼瞧着还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就更郁闷了,她长腿一伸,又想要去揣他一脚,没想到却直接被崔珏伸手给捉住。
崔珏无奈笑了声,“夫人问什么,我可是尽数都答了,我又哪里惹恼了夫人?”
脚踝被人握住,顾挽澜未着寸缕的腿便从被子下露了出来,在烛火下实在是有些晃眼,看得顾挽澜面色都红了两分。
羞恼之中,顾挽澜正欲挣脱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原本要踹出去的动作,力气上便卸掉了八分,只顺势压在了崔珏的胸口之上。
崔珏垂眸看了眼,笑了,“夫人这是……意欲何为?”
顾挽澜面上双眼望天,脚下动作却没停,只无辜道,“只是好奇,日后若我与你那好弟弟同时掉入水中,你会先去救谁?”
崔珏平缓了下呼吸,欺身上去,眼眸深深,“夫人方才所言,我可都还记得,夫人说,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未曾深厚到可以毫无保留互相袒露的程度……”
顾挽澜恼了,瞪了崔珏一眼,当即就要收回脚,“那夫君的意思便是想说日后你定会站在你弟弟那一方喽?”
崔珏却顺势一拉,直把顾挽澜大力带入怀中,低声笑道,“不,我是想说,既然还不够深厚,那该日后和夫人多多互相袒露才对……”
顾挽澜一噎,半晌才让坠入热潮的脑子又清醒了过来。
不远处的烛火起起伏伏,顾挽澜带着一丝恼,朝着崔珏光洁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下去,“这些词莫非是夫子让你这般用的不成!崔珏!你一个读书人到底知不知羞!”
狗男人。
竟是回避了她方才的那个问题。
果然,即便是用上了美人计,也还是崔狗对他而言更为重要吧。
*
翌日,天还蒙蒙亮,顾挽澜才练习完一段枪法,还未洗漱,便得了消息,说是顾宝珠来寻她,已经等了她小一会儿了。
顾挽澜顿了顿,放下了手中长.枪,接了帕子,随手朝着脸上抹了一把,“那行,她既然这么早就来了,就先去见见。”
顾挽澜转过影壁,便瞧着一红裙少女手上紧紧捏着一沓信封,整个人坐在圈椅当中,看上去十分紧张。走得近了,还能看到她眼下藏着青黑,虽被少女仔细用脂粉给盖了盖,仍是不可避免地透了出来。
“叩叩”
顾挽澜走到门边,随意在门框上轻敲了数下。
少女就像受惊的兔子,猛然从椅子里窜了起来。
瞧见是顾挽澜,顾宝珠似是更紧张了,手上的一沓信封都被她捏得皱了起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顾挽澜却截断了她,开口吩咐了旁边的侍女,“瞧这天冷的,先去给她拿一件斗篷过来,对,再上些易克化的点心,我也有些肚子饿了。”
顾宝珠鼓起的一股气,当即就卸了个一干二净。
对于向来借着自己身世作威作福的顾宝珠来说,去求得那些曾被她欺负过的姑娘们的原谅,是一件相当难开口的事。
起初,她不过是因为心中被顾挽澜点起来了一把火,又因着输给顾挽澜的不忿,迫使她朝着那群姑娘低下了头颅。
可后来……
“可有威逼他人?”
顾挽澜的声音淡淡的飘了过来。
顾宝珠抠着手指,“未曾,皆是让她们心甘情愿。”
顾挽澜顿了顿,看向顾宝珠,“那你今日过来,还是想知道你那日为何会输么?”
顾宝珠轻轻摇了摇头,她捏着那一叠信封道,“我其实大概是有些明白了,你想让我去求得那些姑娘的原谅,不单是为了惩罚我——”
“哦?”
顾挽澜挑眉,示意顾宝珠接着说下去。
顾宝珠神色先是闪过一丝迷茫,最后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你是想通过这件事让我知道,我那日的失败,其实是我不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你那日在诗社可以成功是因为,你所要借势的人本就是贫寒学子,你对崔礼的指控本就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但我不是——”
“我想利用名节之事毁掉你,但说到底,你的名节如何对那群百姓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他们也没可能因此站在我这边,去对抗你这个手中握有护国公府的人。”
顾宝珠本以为她面对顾挽澜,剖出自己当时的丑陋会很艰难,没想到,大抵是这几日已经习惯地承认了自己曾犯下错事,今日竟是顺畅地便说出了口。
“顾挽澜,你的良苦用心,我都体会到了!”
迎着顾宝珠看过来热烈的眼神,顾挽澜下意识退了退,心里一阵发虚。
……她倒是没想这么多。
天知道,她当真只是坏心眼,想让这小姑娘吃点苦头罢了,倒是没想到她领悟了这么多。
眼角瞧着侍女捧上了一袭斗篷过来,顾挽澜忙招呼侍女去给顾宝珠给披上。
见着少女裹了斗篷,唇色没那么发白了,顾挽澜佯作严肃地轻咳了两声,“你既然都知道,那又何必来找我。”
顾宝珠身形一僵,捏着信封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微微泛白,“是……是……”
顾挽澜了然,她回头吩咐了身旁的侍女们先行退开。
顾宝珠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不敢直视顾挽澜的眼睛,声如蚊蚋,“我……我不知道该和谁说……但是不知为何……感觉只能和你说……只有你或许才能懂我……”
顾挽澜眼皮猛地一跳。
这大小姐莫非又是犯了什么事不成?!
秘密!她现在可不想再掺和进别人的什么秘密!
顾挽澜急忙就要后退,没想到顾宝珠动作却比她更快,她双手往前一抓,死死捧住了顾挽澜的双手。
然后,她双眼放光地凑了上来,显然是释放了压抑许久的兴奋,快速道,“顾挽澜!我日思夜想,都还是那一日的情形,你说若我女扮男装去当那讼师,在公堂之上为那苦主们辩上一辩,可还行?!”?!
顾挽澜差点跌一个仰倒,幸亏顾宝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顾宝珠也知她的想法是有些石破天惊,所以她也只敢与顾挽澜悄悄地说,因为在她眼中,顾挽澜似乎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主。
不过,顾挽澜反应竟然这般大,果然,这种事情即便对顾挽澜而言,也会觉得太荒唐了吗?
顾宝珠忍不住抿紧了唇,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
顾挽澜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阻止你,你想做就去做啊。”
“真的……你觉得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又不是去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顾挽澜摊了摊手,“不过先说好啊,我不会帮你。你也别想着说,凭我们的交情,我日后会帮你收拾烂摊子,我们没这种交情。”
顾宝珠努力压了压,却仍止不住上扬的唇角,“知道了。只要你也觉得可以,这就够了。”
不管是谁,她就只是想得到别人的一句“可以”就好。
似乎只要有一个人觉得此事可行,她就拥有了可以去做的勇气。
顾宝珠拢着斗篷,暗自雀跃不已,等到快临走了,才突然想起,她还有一物未曾交给顾挽澜。
“这是?”顾挽澜狐疑地看着手中的帖子。
“是明日羲和公主的宴请帖子!羲和公主的宴,可是一帖难求呢,你既对高门后宅有了兴趣,不妨亲自去看看,这便是我的交换!”顾宝珠颇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对了,至于那些弯弯绕绕,你也无须担心,那日我会随你一同前去。”
“哦?这倒巧了。”顾挽澜把玩着手中的帖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萧隼背后之人既然能将势力渗入宫中,那这公主所办的宴,或许能去碰碰运气。
太贵重
056
送走顾宝珠之后, 顾挽澜洗漱了一番才又重新回了房。
要说这大概就是她来了这西京城后,头一个大改变了,放在以前,练武繁重, 她压根就不会在乎这些, 不过如今, 她练完后不去洗上一遭, 竟有些觉得不太好意思进门。
顾挽澜一边暗自腹诽自己如今怕是被这西京城的花团锦绣给腐蚀了, 一边用布巾搓着还带着水气的头发进了门。甫一进门,就瞧见崔珏已是起了床, 将房中都给收拾好了。因着顾挽澜实在不习惯有人伺候, 或是掺和进自己的闺房事里,所以丫鬟婆子们都只负责院外的扫洒,屋内如今大半时候都是崔珏在亲手善后。
哼。谁让每次都是他缠着她索取不停。
顾挽澜哼哼了几句,如今瞧着崔珏这俯身收拾床铺的背影,倒是觉得比他昨晚上榻上之时,那可要顺眼多了。
崔珏收拾好床铺,扭头就看到了, 明显还带着一身水气进屋来的顾挽澜。他眉头微微蹙起,放下了手中的软枕, 走上前来。
崔珏一把接过了顾挽澜手中的巾子, 顺手替她擦拭了起来,“怎么不擦干了再出来?”
顾挽澜打了个哈欠,顺势地坐在了椅中,闭上眼乖顺地享受崔珏的服务, “麻烦。等会儿在这屋里烘上片刻也就差不离了。”
崔珏垂眸,手中动作不停, “冬日风大,你若不愿,下次唤我。”
顾挽澜瞌睡瞬间醒了,干笑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我自己可以。”
笑话,要让他进了浴房,那还得了。
眼风一瞟,顾挽澜又瞧见了崔珏置于桌案上的书箱,她仰着头便去瞧身后的崔珏,“你这待会儿是要出门?是要去给旁人画像还是要去见那崔琼?”
顾挽澜又补充了一句,“去见那崔琼的话,可是他又欲在朝堂上生什么事端?”
崔珏笑了笑,回望了过去,“夫人对崔琼意见很大?”
顾挽澜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是不是还未对夫君说过,我当初是偶然间得了那位季凛小将军的帮助,才能安全无虞地来到这西京城。”
崔珏掩下眸中的暗光,“哦?夫人竟识得那位英勇的季将军?”
顾挽澜面上佯作一副关怀之色,“不错,因为一路与他同行,所以我与他还有一点交情,我从他那里也听闻到了一些关于崔琼行事的传闻。昨夜乍然又得知夫君在为那崔琼行事,所以内心到底也有了几分担忧。在崔琼那处,夫君若遇到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也可回府与我商量。”
“多谢夫人挂心。好了,头发干了,夫人可以起身了。”崔珏抽走了布巾,转身放在面盆里,“夫人今日可是也要出门?”
顾挽澜抚了抚她的头发,起了身。
崔珏的手当真神奇,也不知他是怎么擦的,竟是连一些发丝上的毛躁都被他压了下去。
顾挽澜抚着头发,漫不经心道,“大抵是去秋山见见那位季将军吧,说起来自打回京之后就遇上了各种事,还未来得及给他道谢。”
崔珏脚步一顿。
他转身看向顾挽澜,似笑非笑道,“理应如此,恰好顺路,不如我陪着夫人同去吧。”
顾挽澜浑身一僵。
她是想在崔珏面前渐渐加深她与季凛的关系、之后再徐徐图之没错,但她也没法到时候真的给他大变活人啊。
顾挽澜忙背过身,去挑了件衣衫穿了起来,干笑道,“哈哈,倒也不用,我让天璇陪着我去便可,夫君且去忙自己的吧。”
崔珏眼神幽深地看向了顾挽澜的背影,“好,若日后夫人有需要,便唤我。”
不能急。
崔珏默默挎上了书箱,朝着顾挽澜露出了一个温润的笑来,“夫人,那我今日便先行出门了。”
“嗯,你路上小心。”
顾挽澜正忙着系衣服上的系带,匆忙间回头对着崔珏递了一个笑。
“嗯。夫人也是。”
崔珏含着笑,走出了内室。
他听出了今日顾挽澜对他和崔琼的再次试探。
他不能急。
推门而出,崔珏走出了屋子,屋外,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是一个好天气。
崔珏站在门前,眼神放空,看着那澄澈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
前世,顾挽澜还是季凛之时,曾偶然在林间救过一条狗。那是一条已经时日无多的老狗,被顾挽澜发现的时候,前肢已经被卡在了捕兽夹里许久,它甚至都已经没了力气去哀嚎。
顾挽澜路过,只是顺手掰开了捕兽夹,救了它。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条老狗都缀在了顾挽澜的身后,偶尔还会偷偷将自己咬死的耗子放在了顾挽澜帐前。有一次老狗偷偷摸来的时候,恰好被顾挽澜撞了个正着,顾挽澜便当着那老狗的面,将他叼来的耗子用脚给踢了出去,还让周围的将士将那老狗给赶走。
那条老狗似是通了人性,听懂了顾挽澜的话,不断冲着顾挽澜哀嚎了起来,连着周围的将士都面露不忍。顾挽澜却不为所动,亲自赶走了那条狗。
众人只以为那是因为顾挽澜本身对狗不喜,可直到那条老狗再也不出现之后,她方才对身边人叹道,倘若那条老狗只是时时跟在她身后便也罢了,但它竟还时不时给她带了一些耗子过来,虽然只是一些耗子,但这些对那条快要丧失捕猎能力的老狗来说,却已是极为贵重的东西。
她之前不过是随手之举,她之后也并未有养狗之心,便万不能接受这般沉重而珍贵的心意,故而不如早早断了那条狗的念想。
崔珏垂下眼睫,掩住了眸中暗涌,放在书箱挎带上的手也逐渐收紧。
还不是时候。
他绝不能此刻便让顾挽澜知晓他所有的秘密。
他,不想当那条曾被她一脚踹开的狗。
*
翌日,顾宝珠来找顾挽澜的时候竟又穿了那件斗篷,斗篷上的金线在日头下闪着阵阵金色的光,顾挽澜上马车前便多看了几眼。
顾宝珠注意到顾挽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下意识就拢了拢身上那件斗篷,低声解释道,“我是出门太急,一时没注意才又穿上了这件……”
顾挽澜打了个哈欠,上车后便靠坐在了马车上,没什么所谓道,“无妨,不过一件斗篷,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小小心机被满足,顾宝珠暗喜了一瞬,正要和顾挽澜再聊聊她日后的女扮男装大业,却发现顾挽澜已是合上了眼正在假寐。见此,顾宝珠连忙闭了嘴,探头出去,悄声叮嘱车夫再驶慢一点。
只是托腮瞧着顾挽澜面上的一脸倦容,顾宝珠又忍不住浮起了一些好奇。
这般劳累,顾挽澜平日里都是在忙着什么呢。
顾挽澜昨日当真是半分没有停歇,等崔珏离开后,她就上了秋山,和天权等人讨论了一番何三之事,何三之事事发在万里之遥的长平关,而距今又过了将近半年之久,要想查何三当时的那笔银子到底是谁所给,又是要他去做何事,着实是有些艰难。
或许崔琼那边当时查到了什么,但也一定没有手头证据,否则,当时崔琼就该以明确的罪名将他入罪,而非只以何三冲撞了他、偷听了他的机密为由,就将他斩了首。
故而,思来想去,顾挽澜决定兵行险着,引蛇出洞。
只要让季凛找个机会,故意和那何氏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接触,说不定幕后之人便会对那何氏生了疑心,而这时,便是她们揪出那幕后人的时机。
只是要让季凛走出秋山别院,她还得想办法先得到庆元帝的首肯。
从秋山下来之后,她又遇到了接到消息前来寻她的萧沉。相比秋山那边暂时陷入停滞,萧沉这边倒是颇为顺利地带来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其一,崔珏没有说谎,在萧隼大闹那夜,他确实是随着崔琼的马车入的宫。
其二,南风馆背后的主人,竟恰好就是今日宴会的主人——羲和公主。
“顾挽澜。”
“顾挽澜醒醒,已经到地方啦。”
见着顾挽澜似是太过疲乏,顾宝珠本不愿推醒她,让车夫将马车赶入公主府旁的小巷里,让顾挽澜再多小憩片刻,可眼看着开宴的时间愈发近了,估摸着再不进去倒时恐怕会惹了公主不喜,顾宝珠才试图唤醒顾挽澜。
顾挽澜揉了揉眼角的泪意,打了个一个哈欠道,“什么时辰了?”
顾宝珠是真的有些急了,“再只有一炷香的工夫,这宴就要开了,你还想不想去认识那些高门妇人了?”
顾挽澜又缓缓伸了一个懒腰,懒散道,“还有一炷香啊,那还早。我再睡会儿,顾宝珠,你先去吧。”
“?!”
顾宝珠一双眼瞪得浑圆,当下只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还、还早?!
她是怎么说得出口这般话的?!
她莫非是抢公主的风头,做那压轴登场的人物不成?!
顾宝珠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还要再劝,脑袋却被人轻轻拍了拍,带着些无奈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安心,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可莫要迟了,被人抓住把柄。”
顾宝珠脸色一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捂着自己的脑袋,炸毛道,“顾、顾挽澜!我、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你拍我脑袋作甚!”
“因为顾乐欢就很喜欢?”
“我又不是她那种没见识的人!”顾宝珠怒视着她。
嘶……
小孩子们可真难搞。
顾挽澜有些头痛,连忙摆手道,“行吧,大小姐,快走走走,别扰我补觉。”
“哼!走就走!我倒要看你最后玩什么花样!”
顾宝珠当即掀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
只是临到公主府门前,顾宝珠又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满怀担心地朝着那小巷的方向望了一眼。
顾挽澜,你到底要做什么……
赏梅宴
057
羲和公主府中。
羲和公主乃当今嫡亲幼妹, 在庆元帝还是皇子之时,兄妹二人便感情甚笃。在庆元帝登基以后,庆元帝更是为羲和公主的大婚赐了一幢远超于公主规格的公主府,如此一来, 即便是这位羲和公主性子冷淡, 但想要接近她、讨好她的人, 仍然趋之若鹜。
但顾宝珠其实本没打算今日来赴宴, 她手上的帖子, 是永安郡主所给,永安郡主是羲和公主唯一的女儿, 但她和永安不仅不交好, 反而曾因为崔礼,两人之间有过龃龉,所以永安这帖子分明是下得没安好心,就是让她去被人看笑话。这等会让自己讨不了好的事,她以前惯常是能避就避。
但那是以前。
今日一进府,她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起来, 就希望永安现在就能过来刁难、讥笑于她,然后她能马上和永安辩上一辩。
只是……
顾宝珠佯作欣赏梅花, 隔着错落的梅花林, 朝那亭子里隐晦地看了一眼,她怎么好似看到永安方才抹着泪从那亭子里跑了出来,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但多少可能没心思来刁难她了。
不一会儿, 人群骚动了起来。
“看!是公主殿下!羲和公主出来了!”
公主都来了!
顾挽澜居然还没来?!
顾宝珠闭了闭眼,随后, 逆着人流,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这片梅林的末尾,她倒想看看顾挽澜到底今日是要打算如何收场。
谁知,心头正念着顾挽澜,顾挽澜的声音正好就大得仿佛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哎,诸位!对不住!对不住!我头一次出门来长见识,没想到一路太过紧张,反而误了时辰!我没来晚吧?”
顾宝珠僵住。
天呐,顾挽澜她在做什么?她是把这赏梅宴当成什么!是什么村头唱堂会吃酒么!
“放肆!殿下面前岂可如此无礼!”当即就有人朝着顾挽澜厉喝出声。
顾宝珠下意识扭过头就要去看羲和公主的脸,却发现羲和公主被顾挽澜这般无礼地打断说话,倒似也没有生气,反而面上浮起了一抹淡笑。
“哦?你就是那护国公新认回的长女顾挽澜?今日倒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
话未说完,羲和公主话锋一转,上前一步,眼神凌厉地扫了顾挽澜一眼,“本宫记得,似乎未曾给你发过今日的帖子?”
闻言,众人俱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平日里,其实也常有这等私下交换、甚至于售卖宴请帖子一事,一般因着每次宴请的宾客颇多,主人家也都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追究。
可今日看样子,这顾挽澜怕是触了羲和公主的霉头,倒是惹得向来性子冷淡的羲和公主都隐隐有了火气。
顾挽澜忙赔礼道,“是我惹怒了殿下吗?对不住,我也是才回西京不久,不太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只是仰慕殿下,便随了我妹妹一道进来,缘是我们护国公府的人不配进入公主的宴席么,我知道了,我下次不敢了,我这就回去,公主莫气了。”
一语毕,顾挽澜竟当真就要掩面退下,看起来颇为羞愧受伤的样子。
羲和公主被噎得差点顺不过气,连忙使人去拉住顾挽澜那蛮妇,“让她回来!本宫不过说了她一句,她便如作态!真是成何体统!”
怎会有人说话这般直白无礼!什么都敢说!
她今日若是真的把顾挽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赶走,还让她的话传了出去,明日庆元帝怕是就得亲自召她入宫敲打。她缘何能得庆元帝的宠爱,不过就是因为她日常表现得够听话,从不插手朝政。
顾挽澜似是感动至极,连忙就要上前谢恩,“殿下当真风姿高华。”
羲和公主摆了摆手,不愿再见她,“罢了,谅你第一次不知规矩,你且退下吧。”
见到逃过一劫,顾挽澜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在人群中搜寻顾宝珠的身影起来。
眼见瞧见了顾宝珠,顾挽澜便连连朝着那边挥手而去,“顾宝珠,你怎么站得这般远,我都与你说了,我当真和那萧隼没有一点干系,他那种人就是想攀附——”
羲和公主离开的脚步一顿。
顾挽澜却早已似一阵风一般从她身边离开。
错身的瞬间,顾挽澜暗自垂下了眼。
等找到了顾宝珠,顾宝珠却只恨自己还是站得太前,竟被顾挽澜在众人面前叫破。
她面上拉住一副假笑,拽着着顾挽澜的袖子就朝那偏僻的角落走去,一边走,一边暗自磨牙道,“我说顾挽澜!你整这一出就不能提前和我说?让我内心好歹也能提前准备一番!”
顾挽澜却犹自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粗鲁蛮妇,见着路边的假石都要惊叹一声,“诶!这石头摆在这儿当真好看,等明儿我们国公府也去摆上一座。”
随后,顾挽澜冲着顾宝珠低声笑了起来,“你们就是脸皮都被养得太薄,殊不知,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永远是别人。”
“肯定没你厚脸皮!方才我瞧着公主是真的快被你气到了!”
想了想,顾宝珠又压低声音,担心道,“你今日一来就将你的名声毁了个彻底,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顾挽澜眼中暗光闪过,唇角微勾,“原本倒是还有很多人要去认认脸,不过现在或许不需要了。”
昨日她和萧沉一道,反复推敲了她曾在南风馆那里听到的那场对话。
她和萧沉都认为,那人与萧隼之间应该并非是单纯的利益关系,多少是带了点情分。可既然是带了情分,就必然会厌恶顾挽澜。
于是,在得知南风馆背后的主人是羲和公主之时,顾挽澜来此宴的首要目的其实就是激怒这位公主。虽然如此,但其实她们本也不觉得那人就会是羲和公主,其中有诸多缘由,但重要的是,他们觉得以羲和公主如今的地位,与柔兰王族往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她着实没有理由这般做。
但是,或许是这点情分比他们想象的更重,之前无论是她如何对羲和公主无礼和冒犯,她都未曾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杀意,更多时候,羲和公主表现得更像是在不得不包容一个不讲理的小辈。但是方才,在她故意与顾宝珠诋毁萧隼之时,她感受到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桩让她颇为震惊的发现。
“等等,你不会事情做完了,等会儿就要一走了之吧?”意识到了什么,顾宝珠猛地一把抱住了顾挽澜的手臂,紧张道,“你信或不信,等你一走,我可马上就要被人团团围住来探听你的秘闻了。”
顾挽澜笑着扭过头,正要安抚顾宝珠,一声娇横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哟,我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哪家还没断奶的乳娃娃,这不是刚被解了禁足的顾宝珠么?怎么,见着攀不上那崔家了,就迫不及待抱你这位好姐姐的大腿了?”
饶是和永安互看不顺眼了多年,顾宝珠也被永安如今这尖酸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猛地抬头望去,就见永安原本圆润的脸竟是都瘦了一圈,眼眶都凹陷了下去,更显得她一双乌黑的瞳孔大得惊人。
“永安?!你怎么——”
顾宝珠从未见过这幅状态的永安,一时竟忘了辩回去,而永安的视线只是在顾宝珠脸上顿了一会儿,就滑到了顾挽澜面上。
“呵,你就是那个萧隼半夜也要求见的顾挽澜?”
眼前这姑娘看着带了点阴森之气,但顾挽澜没察觉到她的恶意,于是,她笑着给这位郡主行了一个礼,“不错,是我。”
“脸倒是不错,不过看起来和顾宝珠一样没什么教养。”
“谢谢郡主夸奖。”
顾挽澜权当没听到后半句,笑眯眯应了声。
“永安!你说谁没教养呢!”
顾宝珠炸毛了。
永安郡主的一双眼却仍幽幽地盯着顾挽澜不放,“你虽然之前流落在外,但你后来好歹也是护国公嫡女,听闻你最后却只是嫁给了一名籍籍无名的画师?你是因为喜欢他么。”
“还行。”
顾挽澜有些不擅长与这还不熟悉的小姑娘谈论感情之事,正欲找了借口离开,没想到永安郡主听了顾挽澜的回答后,却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然后,这位永安郡主又如同来时那般,自顾自离开。
顾挽澜有些莫名地与顾宝珠对视了一眼,“她明白了什么?”
顾宝珠也有些抓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今天看起来怪怪的,莫非是被家中强迫与不喜欢的人议亲?”
顾挽澜想了一会儿,见想不出什么头绪,就耸了耸肩膀,“算了,到底是人家家事。今日这场梅花宴还未完,我们先过去,待会儿一道回府。”
快到黄昏之时,原本热闹了一整日的羲和公主府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她们都走了么?”
永安在院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晚霞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成了长长一条。
虽未提姓名,但永安周身伺候的丫鬟当即便知主子问的是顾家的二位,忙道,“走了有一会儿了。”
“有人来接她们么?”
“这、好像未曾瞧见。”
“哦。”
永安又一个人就这样荡了一会儿。
良久。
“刺啦——”一声响。
永安的脚触上了地面,她从秋千上坐起身来,“动手吧,就现在。”
失踪了
058
崔珏被人“请”上马车的时候, 他刚出锦衣堂不久。
上一回顾挽澜带着顾乐欢去逛街的时候,给他也顺手添置了许多衣衫,于是这日,他忙完了手头上的事, 便也想着去那些铺子里逛上一逛。若是时辰正好, 恰好他稍后还能顺带去羲和公主府接顾挽澜一道回府。
只是入了铺子后, 虽则衣裙的样式琳琅满目, 但崔珏却觉得每一套衣裙似乎都不足以衬顾挽澜, 最终,他虽然也买下了这些衣裙, 却也亲手绘了一张, 让铺子按照他绘制的图样去裁衣。
这般下来,等他从锦衣堂里出来时,已是到了黄昏。
瞧着眼前逐渐围住自己,明显面色不善的这群人,崔珏面上却并无惊慌之色,他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怎生偏偏这个时候。”
他遗憾地看了一眼, 被他提在手中的这一包衣裙。
他就是想将这些亲手交到顾挽澜手中,再亲眼看她一套套换上自己买的衣裙, 才谢绝了掌柜直接送到护国公府的好意。
可倒是没想到又遇到这种意外。
周边行人见着此处像是要寻仇的架势, 连忙快步离开,崔珏顺手抓了一老翁的衣领,将手中之物尽数抛了过去,“送你了。”
幸好他本也没看上这些。
“?!”
平白得了一大包东西, 老翁面色震惊,正欲说点什么, 看到已经快围过来的那群大汉,再不敢留,连忙抱着那堆东西脚底抹油跑路。
“走吧。是那里么。”
双手空空后,崔珏主动迈步向那巷口停着的马车。
大汉们齐齐一愣,面面相觑,似是没想到头一次被绑架的人还能这般镇定自若,不、不仅是镇定,就好似他压根就不是他们绑架的目标,而是他们的头儿一样。
可,他们要绑的这个人不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画师么?
领头的黑胡子大手一挥,就让手下的小弟们跟了上去,等走到了崔珏身侧,他酝酿了一会儿,才找回了一点往常做匪徒的场子。
黑胡子狞笑着从手中掏出一方帕子,“瞧你这人还怪好的,但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人——”
崔珏叹了一声,主动接过了帕子,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嗯,我身子骨有些不好,待会儿劳烦了。”
一语毕,崔珏就闭上了眼,放任自己倒了下去。
*
因着自小就吃了太多的药,寻常的迷药对崔珏而言,其实早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一路清醒地察觉到自己被人用绳子束了双手,然后被人从马车上背了下来,丢到了一间潮湿的房里。
自崔珏彻底掌控崔家后,已经很少会有人将手伸到他这里了,他顶着画师的身份,倒是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故而,此番有人竟如此大张旗鼓地绑架他,崔珏还当真有些好奇幕后之人是谁。
会是已经按捺不住的萧隼,还会是最近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子?
他静静地靠坐在这间破旧柴房的一角,等待着幕后主使的到来。
“嘎吱——”一声响,是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人就在里面被绑着,听您的,迷药也都喂下了。”
“好。”
竟是个女声?
崔珏眼睫一颤,有些意外。
得手的消息传来,永安迫不及待便从羲和公主府里溜了出来。
前些日,她无意之中撞见娘亲在和父亲商议,竟是有意要把她许给那名柔兰来的质子。永安当即就恼了,她是谁,她可是颇受宠爱的一国郡主,而那质子,说得好听也是柔兰王族,可谁人不知,他就是个争位失败后被灰溜溜赶出柔兰的丧家之犬!他也配?!
可谁知,向来疼爱她的娘亲听了她的话后,却是直接甩了她一巴掌,说婚姻大事本就该听父母之言。
她不服。
后来传来了消息,说那萧隼竟是深更半夜盘旋在护国公府门口,只为求见顾挽澜一面。霎时间,有关萧隼和顾挽澜二人的传言被传得沸沸扬扬,怎么说的都有,有说顾挽澜已经解释过了,那日是萧隼落了入宫的腰牌,才找到顾挽澜府上,但是更多的,却是在说,顾挽澜当年流落在柔兰草原之时,该是和那位被养在羊圈里的质子,生了些生死相依的情谊,只是后面造化弄人,再遇时,顾挽澜已为人妇,即便质子痴心不改,但她只能和质子陌路。
永安得知后,欣喜异常,她以为娘亲得知萧隼有真心爱慕的人后,便会消了再让她嫁过去的心思,却没想到,娘亲听完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不可能娶到顾挽澜。”
永安只觉得娘亲疯了。
她不明白娘亲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嫁给萧隼,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反抗,她的后半生便只能孤苦地活在那个万里之遥的草原里。
如果萧隼不能娶顾挽澜只是因为她已经成婚了的话,那分开就好了。
况且,在梅花宴上,她曾试探过顾挽澜。
顾挽澜对她如今的夫君也没有几分真心,更多地,顾挽澜当初怕只是为了找一个好拿捏的人当她的赘婿,用以保全她的家产。
如今,她派人掳走崔珏倒也是帮她甩开这个赘婿,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永安吸了口气,踏着月色步入了眼前的柴房。
只是看清柴房内景象之时,永安神情一顿。
柴房破旧而低窄,阴暗而潮湿,而被缚着双手靠坐在墙角的郎君却像是一块泛着莹莹白光的玉石,吸引了周围所有的光晕,便是连今夜那吝啬的月色都似是更为偏爱于他,照在他的侧脸之上,更显得他鼻梁高挺,面如冠玉。
永安扶在木门上的手,瞬间一紧。
顾挽澜的这位赘婿,竟长得有些像崔礼。
不!应该说是崔礼只得了他一分的神韵。她当初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崔礼,就和顾宝珠掐得不可开交?!
永安心如擂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
若说来之前,她还有些担心,她若只是为了躲避萧隼,而坠入另一个深渊又该如何是好,可看见崔珏的这一瞬,这些担忧尽数被她抛去了脑后。
她只是看着被缚住双手、昏迷在墙角的崔珏,然后放轻了呼吸,一步步,缓缓地朝他走近。
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法子,她暗暗对自己重复道。
她若与崔珏有染,那萧隼势必会将此闹大,趁机让顾挽澜与之和离。萧隼见有机会与顾挽澜成婚,必然就不会答应娘亲的想法,她不会被强嫁给萧隼。而萧隼则有机会与顾挽澜再续前缘。至于顾挽澜,即便流言有假,顾挽澜不喜萧隼了,她如此也可以从这桩利益裹挟的婚事里全身而退,得到自由。
此番对谁都好。
永安呼吸一下快过一下,很快,她屈膝半蹲在了崔珏的身前,抖着手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
顾挽澜得知崔珏失踪了的消息,是在晚膳时分。
自从那日崔珏在她的面前坦白了与崔琼的关系后,他外出行事便也不再遮掩,只是寻常,无论他外出是去做什么,总会在晚膳前回来,从不让顾挽澜等他。
而今日,顾挽澜等了将近一炷香后,却依旧没有看到崔珏的身影,顾挽澜就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她正欲使人去崔府处问问,门房那里就传了话来,说是有个老翁抱着一大堆的东西过来,有急事要找顾挽澜。
那老翁本不欲掺和那些寻仇之事,只是抱着怀中之物跑远时,越跑越觉得怀中的东西烫得厉害。他见身后无人跟来,就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将那包裹拆开了看看,就见包裹中竟全是一套套精美的女子衣裙,显然是那年轻郎君费了心思挑选的。
这般有情有义的郎君,如今却……
想着不过是举手之劳,老翁咬了咬牙,草草将那包裹收拾好后,又拔腿跑回了那条街。他拿着里面的衣裙一间间在那条街的衣服铺子里问过去,最终问出了崔珏的身份,寻到了护国公府。
老翁一口气讲完,已是气喘如牛。
顾挽澜听完,当即沉了脸。
她一边让门房去招呼那老翁去府里休息,一边急忙让府里的邓头去根据老翁给的线索寻人。
等到回府快速地吩咐完一切事宜后,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堂,顾挽澜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一股惧怕的情绪。
顾挽澜掐住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明白。崔珏从不与人红脸,也从未得罪过旁人,怎会惹得旁人对他下手?
如此想来,只可能是他替崔琼做事一事也被旁人知晓,旁人冲着崔琼而来,而崔珏必然是受了崔琼的连累。只是如此一来,崔珏或许可以活命,却定然在那群人手中讨不了好,一番皮肉折磨是少不了的。
一想到,可能她晚去一步,崔珏就要多受一分折磨,顾挽澜再也忍不住,她急奔出府,一把牵出她的马,翻身而上,朝着那崔府而去。
若是与崔琼有关,那崔琼那边势必会有比她更多的线索。
“什么?!崔琼不在?”
“对,崔大人今日并不在府中。”
“那你可知崔琼如今身在何处?”
“抱歉。”
怎么偏生这个时候,还找不到崔琼?!
“那崔珏呢,你们府中可还有谁识得此人?”
顾挽澜急了。
门房面带疑惑地摇了摇头,“顾大小姐这是何意?崔珏不是您的夫婿么,又与崔府有何关系。”
顾挽澜一噎,神色恍惚地倒退了两步。
是了。
她怎么忘了,崔珏是崔家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是她许久前便知道的事实,可是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若是崔珏失踪,她竟只独独认识崔琼这一个与崔珏有关之人。
因为不想与他跨过那条界线,所以,他的过去、他的现在,她除了一个崔琼,竟一概不知。
顾挽澜死死抿住了唇,掌心被她抠出了血。
不。
不该只有一个!
顾挽澜想到什么,抓着门房厉声道,“我要见你们崔家老太爷!他定然在府,我要见他!”
门房被顾挽澜陡然难看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忙挣扎道,“顾大小姐,您饶了小的吧,老太爷虽在府中,但他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见的,您若想见他,还得提前递拜帖——”
去他的拜帖!
他的孙子失踪这么久了,这个抛弃孙儿的老货还要什么拜帖?!
这一刻,顾挽澜出离愤怒了,看着在她面前紧紧闭上的朱红色大门,她心中横生一股暴戾之气,她撸起袖子,正想砸了这崔府大门,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一声叹息也随之撞入了她的耳中。
“不是崔家。”
顾挽澜愣怔地转过身,就看见了面带犹豫的萧沉。
“是羲和公主府。”
瞬间,顾挽澜面上的血色尽数褪去,眩晕感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差点让她窒息。
哦。
原来,不是因为崔琼。
是因为她。
杀机现
059
听到身前衣料摩擦声音的那一刻, 崔珏当即起身,挣脱开早已被他暗中割断的绳子,袖中暗器一滑,落至了他的掌心。
寂静的柴房中“咔哒——”一声脆响。
月色中崔珏衣袖翻飞, 下一瞬, 他合着双眼, 将手中暗器已抵于永安郡主额前。
速度太快, 一切不过转眼。
永安的外袍只褪去了一半, 她呆愣愣地抬头,仰视着身前之人, 这才发现, 身前人下颌锋利,神色冷肃,此刻像是一柄出鞘了的钢刀,哪里还有之前温润公子的气质。
然而,比他面容更为冰冷的是他的声音,“穿上衣服,滚。”
黑胡子等人一直候在门外, 听到柴房里传来动静,连忙就要进来, “发生了何事——”
“不要进来!”
永安厉喝出声。
迎着额前冰冷的箭镞, 永安抖抖索索地穿好外袍。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而且她看得出来,崔珏是真的起了杀她之心!
可是事情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却没能达成她的目的, 永安又怎能甘心?!
思来想去,永安决定在崔珏面前表明她的身份, 自古以来,愿意去女儿家做赘婿的郎君,哪个不是存了点贪图富贵权势的心思。可论起权势,无论如何,她堂堂郡主的身份定会比顾挽澜要强上两分!
永安抵着箭镞,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咬牙道,“崔珏,我乃羲和公主唯一的女儿——永安郡主,你既是做得了那顾挽澜的赘婿,又为何不能做我的!我能够给你的,能比她更多!”
察觉到崔珏似是在思索她的话,永安心里暗喜,又连忙道,“况且,我曾试探过她,她对你也并无几分情—”
“唰——”
就在此时,一只冰冷的箭却猛然擦着她脸颊而过,激起一阵疾风,耳旁的发也齐齐断落。永安大睁着眼,脸色刷白,瘫坐在地,还未说完的话被彻底截断。
她抖着唇缓缓扭过头,只见身后,那只箭已彻底没入墙中,竟是深不见底。
若是他方才没有偏上那一寸,那她的脑袋……
可方才崔珏分明还在好好听她说话,她到底哪里说错了,激怒了他!
可怖的气势从身后传来,压得永安喘不过气,不敢回头。
“她说,她与我没有几分情谊?”
可月色下,身后男人的倒影动了。
永安眼睁睁看着倒影里,他拎着手中的暗器,向她又逼近了一步。他的倒影已经完全淹没了她,活像是一名前来索命的修罗。
“我、是我问她可喜欢你,她说还行,我、我见着她对你没什么情分,才会想着从你下手!”永安牙关开始忍不住地打起颤来。
崔珏不就是一名好拿捏的画师么?!她惹到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这样啊。”
男人轻叹了一声。
永安抱住脑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惊恐地看着他又抬起了手臂——
永安再也忍不住,哭嚎出声,“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自己脱身而拉你下水!饶过我——”
“噗嗤!”
利箭入肉声在身前炸响,什么温热的东西瞬间溅射到了她的面颊之上。
永安呆愣地用手一摸,放在眼前,就看到自己已经满手鲜红的血。
永安当即就要尖叫出声,崔珏的声音比她更快,“不想死就闭嘴!”
永安像是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仔,她憋红了脸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买通的那群人竟是已经悄无声息的进了屋,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而那刀锋对着的方向,正是她和崔珏!
永安只觉得她这一晚经历的变故比往常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她不可置信地瞧着为首的黑胡子,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把刀放下!你们的任务结束了!”
黑胡子掂了掂手中的大刀,狞笑了起来,“这位郡主,您不会事到如今,还真以为我们是听了你的命令才来抓这个崔珏的吧!”
永安再不济,却也是受过身边人的耳濡目染,不过片刻,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尖声叫道,“你们胆敢利用我?!”
自她得知娘亲有意要把她许给萧隼之后,她在公主府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不断重演。
她一张脸白得厉害,“你、你们先是收买了我身边的人,让她撺掇我对崔珏下手,然后现在、现在……”
想到什么,永安快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她恨恨道,“现在,莫非你们是想用公主府的名义来杀了他不成?!”
黑胡子鼓了鼓掌,猖狂大笑起来,“如此,郡主倒也不是一蠢到底,还有药可救。”
他提着刀,向前逼近了几步,“永安郡主因爱生狂,杀死崔家子后,也跟随与他,殉情自尽——”
黑胡子大手一挥,数把月光下闪着寒意的刀齐齐对准了柴房里的崔珏二人。
他的嘴角裂开一个满是恶意的笑来,“这个话本故事的结局,二位可曾满意?”
*
萧沉是偶然发现护国公府的人在搜寻崔珏的踪迹的。
当初顾挽澜初回府,在众人面前假借的就是萧沉的势,故而面对萧沉的询问,护国公府的人便将整件事对萧沉如数相告。
萧沉立即就动用了绣衣使的消息网,很快就查到了黑胡子那伙人曾被人目睹和羲和公主府的人在碰头交易。
不过,萧沉发现,自从他告诉顾挽澜,那伙绑架崔珏的人是受了羲和公主府的人的指使后,顾挽澜就一直有些神情恍惚。
莫非,顾挽澜认为崔珏有此劫难,是因为她今日曾试探了羲和公主不成?
萧沉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劝顾挽澜几句,呆立在崔府门前的顾挽澜却先动了。
“……对不起。”顾挽澜朝着她之前吼过的崔府门房道歉,她神色恍惚地又朝那门房鞠了一躬,“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也不该吼你,你没有任何错。”
门房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他连连摆手后退,“没、没、没,顾大小姐不必如此,真的不必如此!”
“顾挽澜!”萧沉面色一沉,一把拽住顾挽澜的手腕,将她带了过来,压低声音,狠狠道,“莫非你以为此事都是因你而起不成?!即便羲和公主她是看穿了你今日的试探,想要你吃点苦头,那势必也会做得极为隐秘,怎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掳走崔珏?这不是昭告天下她有问题么!你给我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嗯。我知道……”
顾挽澜垂眼,轻声应道。
确实有一瞬,她以为崔珏如此是受了她的连累。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此事不该是羲和下的手。
萧沉一愣,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松了开来,“你知道?!那你为何——”
顾挽澜神情颓丧地蹲在了地上,喃喃道,“我只是……”
她蹲在地上,用手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只是发现,她近些时日似乎有些太过忘乎所以了。
来到西京城后,几乎所有的危难都被她成功化解,她似乎无所不能。于是,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从不考虑后果。
可是如今,她早已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还有一整个护国公府。
即便这次不是羲和动的手,可下次呢?!
想要试探羲和和萧隼的关系,只要再多想想,她明明有更为稳妥的法子才对!
如此行事冒进,她扪心自问,莫非真的就是这事差了这一会儿就不行?!她不过就是为了多挣一分功劳,好早日离开这西京城罢了!
如此,她和当初萧隼的行径又有何区别……
“去找永安。”顾挽澜蹲了了一会儿,扶着自己的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既然是羲和公主府的人,那动手的不是羲和,最大可能便是永安郡主。去查永安的踪迹,就能找到崔珏。”
若动手的当真是永安,那今日赏梅宴里她怪异的举动或许即将也能说得清了。
“对了。”顾挽澜抿了抿唇,“此事事关重大,将此事也要告知羲和公主——”
想到什么,顾挽澜又顿住,“算了,羲和公主那边,我这会儿亲自过去。”
顾挽澜一个翻身上马,正欲离开,却看到萧沉仍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萧副使?”
萧沉回过神,抬眸看了一眼坐在马上的顾挽澜,笑了笑,“只是感觉,你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不过,感觉很好。”
“是吗。”顾挽澜笑了笑,她控着身下骏马,高高扬起了马蹄,“借你吉言!”
“驾!”
马鞭落下,她俯在马背之上,感受擦身而过的疾风,心情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松快。
她决定了。
在救出崔珏之后,她要和所有她的人坦白身份。
她要做的事,注定日后会让身边人也陷入危险之中,她不是无所不能,更不能让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入危险,所以,不如把决定权交给他们。
此后,还愿一起面对的,便再无隐瞒,勠力同心,共渡难关。
若想离了这是非之地的,她便备上一笔银子,让人假死脱身。
若想趁机反水的——
恰好,那便也趁现在断了个干净,日后再见便是你死我活,再无半分情分!
掉马了
060
顾挽澜一路快马加鞭, 刚赶到公主府门口,便看见了羲和公主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恰好无声地对上。
羲和公主只面无表情地看了顾挽澜一眼,示意她跟上来, 然后低头上了府门前的那辆马车。
顾挽澜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心中浮起一股不妙的猜想。
若单纯只是永安欲对崔珏行不轨之事, 羲和怎么会亲自出府处理?又怎会毫无顾忌地叫上她?
羲和到底在府里查到了什么……
马车一路朝着城外而去, 顾挽澜骑着马紧跟在后, 可行着行着,顾挽澜发现这路线愈发熟悉, 竟像是沿着秋山而去。
羲和的马车在秋山旁一片野树林里停了下来。
马车里被推下一名被捆得严实的侍女, 侍女身后的衣服已经烂掉了,露出背上被鞭打得血肉模糊的肌肤,显然是曾受了一番严刑拷打。
“哪里。”羲和踢了一脚躺在烂泥里的侍女。
侍女面上冷汗直流,吃通道,“林、林子里有一间少有人去的屋子。”
羲和抬脚往前走,身边的侍从纷纷抽出腰间刀剑,上前替羲和开路。
见此, 顾挽澜瞳孔一缩,立马抽了佩剑, 翻身下马。
这等架势哪里像她女儿是绑架犯, 分明像是她女儿被人所绑!
那崔珏呢?!
念及此,顾挽澜手中握剑,飞速向林子里掠去,耳旁却突然传来羲和的声音, “顾大小姐善武?”
顾挽澜回头,冷冷笑了一声, “我乃将门虎女,会点拳脚功夫岂不正常?公主殿下还是好好想想今日之事要如何了结吧!我护国公府也绝不是这般好任人欺负的!”
顾挽澜再不废话,一马当先朝着林间而去。
眼见小屋的轮廓已模糊出现在视线里,顾挽澜放缓了脚步,动了动手指,复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不对劲。
踏出一步后,她屏住了呼吸。
安静。
眼前的屋子太过安静了。
什么光亮的东西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顾挽澜眯了眯眼,极目望去,这才发现那扇虚掩着的门后,竟然渗出来了一滩血来,而方才无意间打在她眼上的光亮,竟是那滩血映照了月光而成!
这么多的血……
顾挽澜脑子嗡嗡作响,她死死咬住牙关,拿了剑就冲了上去。
她一脚踹开大门,浓重的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不大的柴房里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所有人都是被利落地一刀割喉……
顾挽澜面色惨白,握着剑的手都开始发颤。
这多人的人……
崔珏会在这里么?!
顾挽澜发了狠,将手中剑咬于齿间,用双手一具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亖尓而尔五九易私妻具去翻开那些尸体。她的一颗心如在油锅里不停地煎熬,她害怕在这尸堆里发现那张熟悉的脸!
曾说过“顾挽澜只属于自己”的崔珏。
曾说过“我会在意”的崔珏。
如果不在了……
直到此刻,顾挽澜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喜欢崔珏一点。
顾挽澜死死瞪着眼眶,才不让自己滚下泪来,直到翻完了所有的尸体,她才仿佛力竭一般,瘫坐在地,不停地喘着粗气,然后又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真好,他没事!
真好!
羲和到来之时,也被这屋里的景象吓了一跳,她扶着门框,面色难看至极。
顾挽澜抬起头睨了她一眼,“不用看了,他们都不在,这也是好事,至少他们还活着。事已至此,殿下可否给个解释?”
羲和缓了缓神,方才开口道,“此事,是永安受了崔珏的牵连。要给交代的,或许是你,顾挽澜。”
闻言,顾挽澜“蹭——”地一声,猛然站了起来,怒道“公主殿下这是何意?!指使人掳走崔珏的人分明是永安!!殿下莫非是想颠倒黑白不成?!”
羲和冷然一笑,“那倒要问问,你这个赘婿到底是何身份了,竟惹得有人将手伸进我公主府里,试图借公主府的名义除了他了!”
顾挽澜浑身一震,正欲说点什么,有侍从气喘吁吁从后面跑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殿下!殿下!府里传来消息,郡主被人安全无虞地送回来了!”
顾挽澜急忙上前,“崔珏呢!一道而来的可有他的消息?!”
侍从面带迟疑地摇了摇头,“未曾听闻。”
瞧着顾挽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羲和冷笑着从她面前而过,“看来在那群人眼中你那个赘婿可比本宫的郡主要重要得多。”
“本宫等你给一个交代。回府。”
既知永安已经脱险,此地又再无一活口,留下来便也没了必要,羲和带着侍卫就打道回府。
留在原地的顾挽澜只觉脑海里成了一团乱麻,她按着额角,试图消化方才羲和给她的消息。
试图引诱郡主也要去杀掉的人、没留一个活口的现场……
崔珏,真的会只是一个替崔琼做事的幕僚么?永安既已归家,他现在又是去了哪里?
等等!
顾挽澜心头一颤。
她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是崔珏自己主动去了哪里,而不是他仍然被人掳走?
顾挽澜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额角处跳动的声音。
蓦地,脚底下“嘎吱——”一声脆响,顾挽澜猛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发现,她竟是鬼使神差,走到了崔珏婚前曾居的那一方小院附近。
竟是这般地近……
若她是崔珏,在离开了一屋子血气的林间小屋后……
顾挽澜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她伸手拉下了遮挡在她眼前的树枝。
灯火通明的小院,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
虽然十一刀法精准,但奈何那小屋内太过狭窄,崔珏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溅到了一身的血。
他的头发已经被小心地洗过,却仍带了一股血气,崔珏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披着一身簇新的斗篷,抱着手炉,从屋里走了出来。
崔琼见着崔珏出了屋,忙擦了擦额前的薄汗,羞愧道,“抱歉,兄长,这人嘴太硬,要拷问出来,怕是还得费些功夫。”
崔珏抬眼,看向院中被绑在树上的黑胡子。
受了数十道鞭伤,他的身上已经没了一块好皮,他却还保持着清醒,只用一双眼惊恐地看向崔珏,像是在看着什么魔鬼一般。
确实是魔鬼。
直到现在,他仍忘不了那一幕,他的人已经团团将两人围住,分明胜券在握。
之前一直隐在柴屋暗影内的崔珏,却主动迎了上来。面对他们突然的倒戈相向,他似是终于找到了些趣味,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手指上沾染上的血迹,然后轻笑出声,“好了,既然你已说完——”
“那接下来,轮到我了。”
接下来,就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崔珏用箭簇抵着他的咽喉,强迫他睁着双眼,看着他的手下一个个毙命于他人刀下。
这等实力强横的暗卫,又怎可能只是一名崔家子就拥有的?!
如今看到崔琼对上他,如此恭敬地一幕,黑胡子瞬间明白了,原来此人才是真正的崔家之主!
崔珏捧着手炉,淡淡朝那边瞥了一眼,“不急,我只是出来散散味。”
崔琼让手下继续,自己则小跑了上来,试探道,“天色已晚,不若兄长先行回去,等我这边有了消息后,再通知兄长,不然,嫂夫人见兄长迟迟未归,怕是会担心。”
崔珏有片刻的愣神。
他晚归片刻,她便会担心么。他竟从未敢生过这种想法。
他犹豫道,“她近些时日,一直在忙别的事,应是无暇顾及于我。只要我晚上回府,便无大碍。”
况且……
崔珏垂眸,用指腹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手炉。
他知道的,她对他的在意和喜欢,还远远未到崔琼所说的那种程度。
崔琼抓了抓脑袋,总觉兄长这话隐隐透着一股问题,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问题在哪。想了想,想不出所以然,便索性抛去了脑后,“那行,今日之事,事出突然,兄长既要留下,那我现在便让人替你去护国公府遮掩一番——”
“不用。”崔珏又叫住了崔琼。
他将手中的手炉放在了崔琼手中,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今日使的暗器杀伤力太过强横,也让他如今身体还有些发麻。
等身体缓了过来后,错身之间,崔珏从身旁的侍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给我备车,我即刻回府。”
崔琼一顿,内心有些无语。
这般反复,当真有些不像兄长的性了。
“好——”崔琼转身就要走,眼角却瞧着崔珏走到那黑胡子身前。崔珏竟是一剑而下,直接削了他脑袋。
崔琼惊呼出声,“家主这是?”
一时间被崔珏气势所摄,竟是换了称呼。
崔珏解了身上被鲜血染红的雪白斗篷,弃了手中之剑,虚弱道,“他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更加不会袒露幕后之人。如此,不如直接杀之。”
“咳咳”
崔珏又咳了两声,走近了瞧大睁双眼、滚落在地的黑胡子。
崔珏的眼中满是冰冷的讽意。
嗤,为爱殉情?
以人头试凶嫌,才是我为你定下来的话本结尾。
“什么人?!”
十一原本抱刀候在门侧,可刚刚有一瞬,他察觉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明显的气息波动,十一足尖一点,握着大刀就朝着那处砍去。
“滋啦——”刀与剑的碰撞,激起一阵刺耳的响声。
崔琼大骂,“怎么搞的!你们竟放了人进来!”
瞬时间,院中侍从和原本隐在暗中护卫这方小院的人齐齐动了,他们架起弓弩齐刷刷对准争斗那处,只等十一移开身形,他们就万箭齐发,将那胆大包天的突入者给射杀当场。
对上手的刹那,十一先是惊叹了一声,好功夫!怪不得先前此人在周围埋伏了这么久,也没被人发现!
可等他挪开刀,再换一招的刹那,身后人被大刀挡住的眉眼,也就在这一刻显露了出来!
十一浑身一震,还未来得及收刀,身后就传来了崔珏惊慌而凄厉的喊声,“住手!别动她——!”
十一闷哼一声,收了手中刀势。屋檐上趴着的人也俱是收回了手中的弓弩,退回了原位。
万籁俱静,似是连时间都在此刻静止。
十一捂着胸口,侧过身,缓缓让出了身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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