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永溪镇

    ◎我见到他去过南街的杏花楼里好几次◎

    叶青云头脑“轰”的一声。

    怎么会!他不是答应了自己要好好的吗?

    来不及多想, 他扔下手里的姜,抬腿就往卢家铺子跑去,李小渔紧随其后。

    幸亏所距不远, 很快便跑回了卢家, 大门已被推开了一条缝, 但里面被闩上了, 只能隐约看出过堂中间踢翻在地的凳子。

    他走的时候凳子还好好的!

    叶青云把刚跑到大门前的李小渔往后面拽了拽,“躲远点!”

    随即深吸一口气,抬起一条腿, 用力往门中间踢去。

    只听“咔嚓”一声, 门闩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又换了一条腿,再次用力一蹬, 大门终于打开了。

    两人旋风一般跑到前院过堂处, 只见两条裤腿飘飘悠悠晃荡眼前, 再一抬头,中间的大梁上悬着一条白绫,那柳昭挂在上面,紧闭双眼, 面色发青。

    叶青云赶紧把他放了下来,取下白绫, 衣领解开, 见脖颈处已被勒出一道青紫印记。

    李小渔急得不行,带着哭腔问他道:“还有救吗?”

    叶青云伸手一试,呼吸似无, 但口鼻处仍然温热。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他又做了一次心肺复苏, 刚打算开始配合人工呼吸,却见柳昭眉头稍皱了下,随即呛咳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让小孩子当场目睹俩哥儿亲嘴的画面。

    柳昭悠悠转醒,见自己靠着叶青云躺在地上,带着几分歉意朝他无奈一笑,“对不住,想不到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别这么说,柳、柳大哥。”他现在和离了,叶青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我倒是不怕麻烦,但你总归要为自己想想。”

    “我想啦。”柳昭叹着气,“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只是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看不见抓不着,再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又问了声旁边的小孩,“小渔,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

    “就是他把我叫过来的,幸亏我还没走远。”叶青云扶着他坐了起来,“你们认识?”

    “嗯,他经常会抓点河虾河鱼拿来铺子里卖,有时甚至还能抓到山鸡野兔,是很厉害的小孩。”柳昭回他道。

    李小渔被夸得微微脸红,柳老板是这个镇子上他认为最善良的人,别人大多欺负他是没人撑腰的孤儿,收他东西时要么压价,要么短斤少两,只有柳老板不会这样,甚至有时还会给他多算一两个铜板。

    今早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可他来晚了,一路上只听到别人说这个柳夫郎因为偷汉子被夫君休弃了,把他气得要死。

    等跑到这里一看,热闹已散尽,卢家的大门紧紧关闭着。

    他趴门上一听,里面好像有挪凳子的声音,再用力把大门推开一点缝,就见那前院过堂处甩出来一条白布,被明晃晃的太阳一照,白得刺眼。

    李小渔瞬间慌得六神无主,赶紧跑到前面人多的菜市去找人帮忙,正好一眼就瞧见了买东西的叶青云,他只记得,这个哥儿也是个好人。

    还好来得及,人被救下来了,他伸出手指蹭了蹭鼻子,“柳老板,你就好好活着呗,反正你那夫君也不是啥好东西,走了拉倒。”

    柳昭皱眉问道:“怎了,他欺负过你?”

    “跟我倒是无关。”李小渔嫌恶地撇撇嘴道,“我见到他去过南街的杏花楼里好几次,大概和我那个猪头二叔是一样的货色。”

    “什么!”柳昭大惊失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杏花楼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个娼馆,偌大的五间三层,跑堂的就两个,七八个涂脂抹粉的姑娘和哥儿,整日在窗口搔首弄姿,一些讨不到媳妇儿的光棍汉,和各村镇的二流子经常会去光顾。

    “我骗你干嘛?不过跟我二叔不同的是,他好像没在那边过夜,每次都急匆匆进去,不过两柱香便晃悠悠出来了,擦擦嘴巴,装成吃饭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根本没吃,出来后还去摊子上买东西吃呢。”

    还挺快,叶青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柳昭忍着怒气,咬牙道:“这腌臜东西!装得一副正人君子,骗了我这么些年。”

    “他既是不止一次,你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譬如说身上有脂粉气味之类的。”叶青云问他道。

    “没。”柳昭面上红了红,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他说要修身养性,避免太频繁,才好怀上,这几年便一直分房睡,偶尔才会在一起。”

    什么狗屁理由!狡诈多端的瓢虫。

    叶青云想起刚才的事,对他说道:“他和离书写得那样流畅,走得又那般利索,看起来像是早有预谋,今日你这事说不定跟他脱不了干系。恕我问件冒昧的事情,除了房子铺子马车,你们家可还有积蓄或账务,不知是由谁掌管着?”

    柳昭脸色发白,“都在他那里,我这些年积攒了有百余两,但家里两辆马车,每送一趟至少能赚一到二两,一年差不多有五百两,日常花费不多,这么些年,具体的我并不清楚,可少说也能存个几千两了。”

    这么多!

    叶青云失声道:“那你就那么轻易放他走了?”

    柳昭闭了闭眼睛,“我怎会想到突然出了这事,方才我是存了死志,哪里还会想到钱财的事。”

    “我自小生活在平康,家中经营多个铺子,富足有余,但姻缘上却是不如意,总是和长辈的意愿有分歧,年过二十还未出嫁。”

    “偶然遇到了卢尚荣,他相貌自不必说,谈吐也很不俗,看起来热情又沉稳,但他那时只是个货郎,家人是万万不会同意这样的人,我娘拗不过我,偷偷给了我一包金银首饰,放我离开了家。”

    “他已无父母家人,我们来到了永溪,用变卖首饰的钱置了房子,租了摊子,赚到钱后又买了铺子和马车。生活越来越好,但没有孩子却成了我一桩心事,可他安慰我说,哪怕一直怀不上,他也会和我相伴到老,永远不会纳妾。”

    “他果真没有纳妾,但如今却……”

    “都是你带来的本钱,他才有了今天,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李小渔啐了一口,怒声骂道。

    叶青云听了一出陈世美,不知该怎么安慰他,问他道:“那个长工……”

    “

    没有!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柳昭急道,“白日累的紧,夫君又一晚上没回来,我等到很晚才休息,睡得有些死,哪知天亮时那混货会在我房中,正好被刚回来的夫君看到,他一阵怒骂和追打,大门也没来得及关,招来了许多人看热闹。”

    叶青云本来想问问长工卖身契的事,谁知他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这前情后续,结合起来倒像是一出安排好的戏。

    他复又问道:“那个阿灿的身契,没有么?他既是长工,该是签了多年,身契若在你这儿,他无法去别处谋生,不应该为了点钱财就陷害你。”

    “对!他签了二十年,还有十多年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柳昭急忙站了起来,去了后院屋里。

    顷刻之后便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没有了,已经被人拿走了,那箱子的钥匙只有我和卢尚荣两个人有。”

    果真如此!

    42   永溪镇

    ◎你不说你姓贺吗?难道是在骗我◎

    那主仆二人的一出好戏, 把柳昭的名声踩进泥里,拍拍屁股,带着家产扬长而去。

    叶青云百思不得其解, 他为何要这样做, 两人分着房, 他三天两头出去偷吃也没人知道, 每天就送一趟货,这样的日子不舒服么?

    不管怎么说,曾经的枕边人变成了咬向自己的一条毒蛇, 真的相当可怕。

    柳昭这么多年都没离开过永溪, 那二人又不知去向, 钱财几乎不可能再追回来了,当下只有收拾心情, 过好往后的日子才是。

    耽误了这么久, 已快到晌午了, 店里马上就要开始忙起来,叶青云准备先回去。

    临走时安慰他道:“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以前的名声比你这不堪多了,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自己活得好才最重要。”

    柳昭咬牙道:“我会的!我一定要熬到他们的坟头草长出三丈高,长成荒山野林才作罢, 争取活成个千年老妖怪。”

    叶青云哭笑不得, 行,有这心气儿就行。

    又跟他说道,“把铺子的招牌换了, 往后我尽量用你家的菜, 但我那食肆实在不算大, 消耗不了多少,所以你收的时候注意着些,不要收多了,挑着收些在本地好卖的东西,铺子前面再摆个摊子,生意肯定比不得从前,但衣食无虞该是没问题。”

    柳昭感激地点点头:“我记着了,真是多谢你了,云哥儿,今日若不是你,我可能要白白冤死。”

    “也多亏小渔。”叶青云笑道,转过去问他,“你现在回吗?”

    “回吧。”李小渔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

    柳昭送他俩出去,走到门边时,叶青云尴尬地捏了捏耳垂,“事发从急,你这门闩刚刚被我踢断了,待会儿别忘了换。”

    “无碍,家中有备用的。”柳昭笑道,“你那次说你力气大,我还当是吹牛,想不到却是实话,真是厉害!令我好生羡慕。”

    若是让他生出这么大力,定要把那人渣寻到,狠削一顿,然后一脚踩烂他那二两丑东西。

    重新又买了姜,出了菜市后,李小渔不再跟着他了,自个儿胡乱溜达着。

    “反正也没别的事,我就在这儿转悠,若听到有人乱嚼柳老板的舌根子,我就去和他对骂,骂他的祖宗一百代!”

    叶青云笑得不行,“别了吧,当心人家打你,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把那姓卢的所做所为散播出去就行了,那杏花楼里总有见过他的人。”

    他又不敢回来,把他塑造成一个私下猥琐爱逛窑子的快枪手形象,时间一长,人们的天平自然会往柳昭这边倾斜。

    店里人多口杂,叶青云回去后只是随便敷衍了下,没有和他们细说,晚上回到家后才把整件事跟家人说了一遍。

    自然少不了骂渣男:“真是人不可貌相,人面兽心!道貌岸然!装得一副好人样,私下却这样肮脏,比那茅坑里的蛆虫更恶心!”

    “还恶毒无比,给同甘共苦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泼粪水,把他推到悬崖边,妄图让他自己跳,他倒装成个受害者,你们说,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东西啊?”

    真是越说越气。

    萧鸿盯着他的鞋子,“门闩都踢断了,你脚疼么?脱下来看看。”

    “没事,不疼。也就是柳大哥性子软,若换作我,非得扇肿他的猪头,一脚踢爆他的下面,把他的东西一点点片下来喂狗,呸呸呸!狗都不吃,嫌脏!”

    殊不知,柳昭如今也是这般想的。

    阿嬷和大哥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孩子啥时候变这么狂放了?

    萧鸿虽知此事与他无关,可还是感到一丝莫名的蛋疼,不由夹紧了双腿。

    第二天叶青云还带着气,想起来又骂了几句。

    早上带着萧鸿去拿菜,看到铺子已经改名为柳家鲜采,不再拘泥于店里,那些新鲜的不耐放的菜蔬都整整齐齐摆到了门前摊子上,看来柳大哥开始重新振作起来了。

    “云哥儿,你来啦!看看现在的铺子怎么样?”柳昭招呼道,抬头看到他还带着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并不是上次的兄长。

    “铺子这样挺好,挺漂亮,柳大哥,这是阿替,我店里的人。”叶青云不好意思道,“他也住我家里,下次若我没时间,他可能自己过来取菜。”

    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

    叶青云边挑着菜,问他道:“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没。”柳昭笑道,“那些熟悉的邻居都知晓我是怎样的人,不熟的我也不怕,昨天姓卢的招牌拆下来后,我在门口用剁骨刀给剁个稀巴烂,他们远远地看着,也没人敢吭声。还有他没带走的衣服,我给放大门口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叶青云赞道:“厉害!”

    挑鱼虾时看到盆里还趴着两只甲鱼,柳昭无奈道:“我本不愿收这个,怕卖不掉,可那老伯说好不容易才捉到的,家贫舍不得吃,就想着换点钱买米,所以……”

    所以哪怕他挥着剁骨刀,终归还是心软良善的人。

    叶青云笑笑:“应该好卖的,我们食肆大厨的手艺不错,我拿回去试试。”

    “行,没人点你就再送回来,我先养着。”

    买完了菜,叶青云怕耽误时间,让萧鸿先送回去一大半,他提着剩下的还要再去买点调料。

    萧鸿刚走出菜市,到了东街拐角处,看到一人打着马过街,这是乡下没人管,若是在城中闹市,少不了要被告上一状。

    那人从他旁边经过,行至前面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朝他仔细瞧着。

    待他又朝前走了两步,那人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扑上来跪倒在他前面,声泪俱下,哭喊道:“王爷!可总算找到您了!小的……”

    “滚!要么给我闭嘴!”

    “殿下……”

    “殿你个头!还不快死起来!想被人当猴子围观么?”萧鸿上前踢了他一脚。

    季寻风赶快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还好天早人不算多,大多是小贩,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只见萧鸿身着布衣,一手抱着菜,一手提着木桶,全身上下只有这张脸还勉强能看。

    他哽咽道:“殿下!您受苦了!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居然使唤您干活……”

    “本王乐意!再胡说我缝了你的嘴!”萧鸿皱眉看着他,“你怎地这样了?简直比栗子还黑。”

    他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晒的!”季寻风悲愤道,“还不是国公爷!不让我们闲着一天,国公府和王府的人都被使唤得不安生,家丁们在附近找,我们就跑远一点,风吹日晒的。”

    萧鸿有些内疚,“我外公怎样了,身体还好吧?”

    “反正没出什么大毛病,一开始韩王的人也在找您,后来大概放弃了,但国公爷可不行,说什么也要把你寻到。”

    “我不是留了东西说我没事嘛,栗子没回去么?”

    其实也差点有事了,若不是被云哥儿救下。

    “回了,络子上系着你的青玉坠,但老爷子不认东西只认人,看不到您不死心。殿下!快把手里的东西扔了,随我回去吧!”

    “再等等吧。”萧鸿抬头望着天,“你先回去跟我外公报个平安,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而且我暂时还不想看到萧灼那张死人脸。”

    “没办完的小的帮您来办,殿下还是快回去吧!看不到您,国公爷的头发都愁白了!”

    “你能帮个屁啊!再说,我外公的头发不是早白完了吗?快一边儿去!别耽误我,我这还有事儿呢!”萧鸿不耐烦道,就要抬步离开。

    “王爷,殿下!您别走!”季寻风急得就差跪下来抱他大腿,“不能走!王……”

    “王什么?”叶青云走到他们跟前,奇怪地问道,“阿替,这是你弟弟啊?你不说你姓贺吗,难道是在骗我?”

    老远就看到这俩人在争论,这么久了还没回店里,原来是被人绊住了。

    季寻风顿了一下,这个漂亮的哥儿是什么人?

    他抬头偷偷瞧了一眼自家殿下,见萧鸿紧蹙双眉,用一副他若胡乱说话便活不过今晚的表情死死瞪着他。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他忽然急中生智,指着桶里的甲鱼道:“王——八!对了!我刚刚是想问他这个王八,不知怎么卖?”

    43   永溪镇

    ◎装食盒里?难不成是萧灼的脑花◎

    问他这个王八?

    听起来怪怪的, 但人家是顾客,爱咋说都行。

    叶青云笑道:“这位仁兄真是有眼光,野生甲鱼最是滋补, 不过我们是开食肆, 只卖熟的不卖生的, 约莫六百文一份, 不知阁下能不能接受?”

    原来可怜的殿下沦落到给人家食肆做帮工了,季寻风又偷偷瞧了他一眼。

    按刚刚买菜时的情景,云哥儿好像是希望甲鱼能快些卖出去的, 这不现成的生意吗?

    萧鸿看着他那狗狗祟祟的下属, 磨了磨牙, 朝他眨了一下眼。

    这边季寻风捕捉到了信号,料想着王爷可能还有些话没交待完, 连忙回道:“不贵不贵!能接受的, 咱们现在就去店里吧。”

    大早上的便要吃这么滋补的东西, 看来是个有钱的吃货,可得伺候好了。

    叶青云抢过萧鸿手里的东西,自己费力抱着,吩咐他道:“阿替, 帮客人牵好马,找个地方栓着, 我们食肆不远, 随我来吧。”

    “……”

    季寻风欲哭无泪,哪敢让王爷帮他牵马,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便好, 我这马认生。”

    他那坐骑也是识得萧鸿的, 走过来歪着头往两人中间靠靠, 轻轻喷了个响鼻。

    结果硬是被季寻风拉到一边,呵斥道:“不懂事的玩意儿!莫要吓唬到别人。”

    行吧。

    回到食肆,叶青云放下东西,见那几个人手里都有活,又吩咐道:“阿替你先把甲鱼杀了,处理干净,别让客人等太久,刘叔你等会儿看着烧,清炖或红烧都行。”

    “行嘞!这可是个好东西。”刘禧应着。

    叶青云把站那儿等着的季寻风引到了楼上包间里,小声跟他说道:“楼下吃早点的人多,怕是嘈杂,你的还要多等一会儿,我让阿替手快些。”

    王爷帮他杀鳖?还要被催!

    小老板,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季寻风早上也没吃饭,这时正饿得肚子咕咕叫,他无力地摆摆手,“别的有什么就先给我随便上点什么吧,我不急,不要急,千万别去催!”

    “哎!得嘞!我们店里好吃的小食可多。”

    早饭点快过时,甲鱼才炖好,萧鸿抢在刘子牧前面接过托盘:“我去送。”

    叶青云朝他摆摆手:“算了,牧哥儿,让他去吧。”

    毕竟也算是他拉来的一单生意。

    萧鸿拉开包间门,季寻风已吃了八分饱,见状连忙上前接过:“我来吧殿下!”

    “嗯?”

    被瞪了一眼,他又乖乖坐了回去。

    萧鸿把门推上,看着他一桌子的菜肴,皱起眉头。

    季寻风赶忙道:“那小老板推荐的,说这些味道都不错。”

    “嗯,行,先说好不给报,要不就从你月俸里扣除。”

    “好吧。”季寻风苦着脸,“王爷您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小的,一并说了罢。”

    “倒是没什么话。”萧鸿伸头在碗边嗅了嗅,“今天这甲鱼看起来挺新鲜,你把另一只也点了吧,做成干锅,快马加鞭给我外公送过去,跟他说,就当是我孝敬的,这个也不给报,算你账上。”

    不是,您孝敬您的,干嘛要扣我的钱啊?

    可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还要堆起晒得黑黢黢的笑脸,把盘子往外面推了推,“小的记下了,那这只王爷也吃了吧?反正门关着没人看到。”

    “你不是人啊?哪有这样骂自己的。”萧鸿白了他一眼,“我不缺这一口,你吃吧。”

    他推开门作势往外走,“你小子倒是有口福,还是本王亲手给你宰——的——!好好品味!”

    人离开了,那咬牙切齿的“宰的”俩字儿还在包间里飘着,季寻风含泪咬了一大口裙边,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这万一下次宰的是他呢,何况还是他付的钱。

    听闻客人吃得满意,把另一只也点了打包带走,叶青云喜滋滋的,还没到晌午,这一个人的消费都顶好几桌了。

    看来阿替倒是个招揽顾客的好苗子,以后可以酌情到前台来帮忙。

    店里现在有了打包外带的食盒,不过并不便宜,要百文一个,开店至今还没人用过,今儿算是头一份儿。

    ——

    老卫国公正午睡着被吵醒,听闻小厮来报,说是齐王府的侍卫急着求见,可能带来了齐王的消息,激动得立马从榻上蹦起来,也顾不上责备叫醒他的小厮,趿着鞋子就跑了出来。

    季寻风提着食盒,累得气喘吁吁,他快马奔回平康,又至国公府,要不是极力忍住,吃的一肚子美食差点被颠了出来。

    人还没到跟前,老国公急忙问道:“鸿儿!是鸿儿有消息了?他人呢?”

    季寻风喘着气,举起食盒,“这是、殿下他……”

    卫国公老眼昏花,只见那侍卫举着一个木盒子,说是——

    他瞬间老泪纵横,悲怆一声:“啊啊!我可怜的儿呀!”

    眼看着要扑倒在地,身边的丫鬟连忙一把扶住,惊叫道:“国公爷!国公爷!快来人呐!宣府医!”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丫鬟忙把他扶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帮他抚着背。

    卫国公大口喘着,悲伤无比。

    季寻风吓得六神无主,赶忙跑过去跪下来,又重新举起食盒,弱弱回道:“这是,殿下他孝敬您老人家的,还是他亲手宰的。”

    卫国公愣了一瞬,这才看清是个食盒,不过他还是有点没转过弯来,“鸿儿他亲手宰的?装食盒里,难不成是萧灼的脑花?”

    旁边的丫鬟一手给他用帕子擦脸,一手捂着嘴差点笑了出来。

    都知道他俩不和,可这老爷子的想法未免太离奇了些。

    “哈哈不是。”季寻风尴尬笑着,打开了食盒,“是干锅甲鱼,殿下瞧着新鲜,特地让小的带回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现在天热,虽然这盒甲鱼被颠得有些乱糟糟,但仍温热着,散发出诱人的鲜香气。

    “好!好!”卫国公终于平静了下来,“那鸿儿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他在何处?”

    “殿下他不让说。”季寻风挠挠头,“他说还有些事要办,让小的先回来报个平安。”

    “不过老爷子您放心,殿下他吃好喝好,瞧着人也没瘦。”就是穿得一般,比我还不如,还要被使唤着干活。

    后半截他没敢说。

    得知外孙平安,老国公放了心,食盒里菜肴还没冷却,说明距得也不远。

    府医赶到后,被他打发了,“我没事,你回吧,把常山叫过来,赏这小子一把银锞子。”

    贺常山是国公府的管家,季寻风暗喜,不错,今天花的银子算是抵消了,还白捡了一顿好吃的。

    老国公接着吩咐道,“但是因为回话不利索,导致我会错了意,差点儿完逑,让常山顺便通知一下齐王府的管家,扣他三个月月俸。”!!!

    作者有话说:

    季寻风仰天悲嚎: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钱包!

    44   永溪镇

    ◎萧鸿面露挣扎,“云哥儿,我要走了。”◎

    六月还未过, 天气燥热,午后店里没什么人,叶青云和刘子牧趴在前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 至食肆门口时戛然而止。

    “吁~”

    季寻风勒住了马, 也来不及找地方栓, 算了,反正又不会跑,他跳下来三两步跨进了店里。

    叶青云抬头一看, 是上次那个阔绰的食客, 难道吃得尽兴, 又来点餐了?

    刚打算招呼,萧鸿却在听到蹄声时便从里间出来了, 先他一步迎上前去, 低声问道:“怎么了?”

    季寻风看了看店内的两个哥儿, 没有回他,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出去说。”

    俩人迷惑地看着他们嘀咕了两句便朝外面走去。

    刚到门外,季寻风便压低声音禀报道:“殿下!辛嬷嬷找到了!”

    萧鸿一怔, 旋即问他:“情况如何?”

    “口不能言,看样子多年前便已被毒哑。”

    “想必他们不会轻易放她出宫。”萧鸿了然道, “只要人还在就好。”

    “冬婵姑娘暂时还没有消息, 但辛嬷嬷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季寻风劝他道:“时间不等人啊,殿下!”

    萧鸿把这边的事情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吩咐他道:“明天去寻影阁挑两个机灵可靠的带给我, 我有别的事要他们做。”

    季寻风虽然不甚明白, 但仍点了点头。

    叶青云见萧鸿独自回到店内,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惶然,有点抓不着的感觉,他已看出这两人关系并不一般,只怕是旧识。

    萧鸿来到他面前,面露挣扎,而后抬起头盯着他道:“云哥儿,我要走了。”

    叶青云头脑发懵,没有看他,木然回道:“哦,晓得了。”

    萧鸿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心疼无比,上前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触了一下,“对不住!替我跟阿嬷说一声,还有,等我!”

    说完松开双手,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大踏步出了店门,和季寻风同乘一骑,两人迅速离开了永溪镇。

    “什么情况啊这是?”刘子牧一头雾水,“他怎么跟那天的客人走了?”

    “这都下午了,说了几时回来了没有?好像没有哎,也不知去哪里了,晚上咱们到底还要不要等他?”他兀自说着。

    “他不会回来了,别念叨了,牧哥儿。”

    叶青云突然疲惫至极,不想再说一句话,转身去了楼上包间里,把门关上后,寻个位子静静地趴在桌子边上。

    厨房里的几人也听到了动静,刘禧伸头问了一句:“外面怎么了,牧哥儿?”

    刘子牧嘟囔着挠挠头:“不知道啊,阿替被那天骑马的客人拐走了,云哥儿说他不会回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叶青山听到后连忙出来了,问他道:“到底怎么回事?云哥儿呢?还有阿替走时说了什么没有?”

    “我也不晓得。”刘子牧指了指楼上,“云哥儿不想搭理我,去上面包间了,那个谁好像说了对不住之类的,还亲了云哥儿的手。”

    他又愤愤不平地骂了起来,“我看那家伙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救了他一命,没有回报不说,还骗吃骗喝骗感情!现在村里镇上人人都知道他跟云哥儿是一对了,可他又莫名其妙跑了,让云哥儿一个人怎么办啊?以后若是落魄潦倒再回来求和,最好打折他的腿,让他跑!”

    他倒忘了,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那人后,还把他夸得上天入地的,这人说变就变。

    “牧哥儿!快闭嘴!莫要在那儿胡说八道的。”刘禧大声呵斥道。

    “我说的是实话嘛。”刘子牧委屈道。

    “实什么实!”刘禧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呀你!往后若出了什么祸事,十成十都是你这张嘴惹的!”

    叶青山沉默不语,阿替对自己的事情有所隐瞒,他也看出来了,能在这儿呆这好几个月,已经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了,他只是不放心云哥儿。

    不过他的担心好似多余的,叶青云很快便下来了,跟没事人一样,招呼客人,扫扫地,擦擦台子。

    刘禧叹了一声,安慰他道:“云哥儿,那人在这里时一直安安分分的,今天这一出,只怕他也是不得已,说不定家中出了什么急事,你且把心放宽,莫要多想。”

    “爹!你怎么还向着外人说话啊?”刘子牧不忿道,“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

    “牧哥儿!闭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可背后议人是非。”

    “哼!那我以后待他回来了当面说。”

    “当面更不可!哎,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刘禧气得要死。

    叶青云笑了笑,“我没事儿,刘叔,你俩别因为我吵了。”

    “没吵,这哥儿就是嘴欠,在家也气我。”

    他越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叶大哥越是担心。

    打烊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快到家时叶青山开口道:“还是我来跟阿嬷说吧。”

    “不用,我……”

    “呀!你们回来啦。”叶老太太打开门迎了出来。

    赛雪和元宝已经长成了胖墩墩的半大狗崽子,屁颠颠地跟了出来,围着两人拼命地摇头摆尾,忙前跑后的。

    小黑现在是一只漂亮的大白鹅,不爱跟着人了,但看到家人回来,还是会把头往这边歪一歪,再引吭“嘎嘎”叫唤两声。

    老太太眉开眼笑,“我白天跟你们春苗婶一块儿去了后山庙里,看到行尘大师云游回来了,就想着这两天拿你俩的八字去给他合一下看看,要不然,下次他说不定又要出远门去。”

    叶青山没有吭声。

    叶青云轻轻叫了一声:“阿嬷。”

    “哎!”叶老太太应着,这才看到只有他俩,她往后面张望了一下,“阿替呢,他的八字我一直都忘了问,没跟你俩一道回来么?”

    “阿嬷!”叶青云又叫了一声,两行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委屈突然被唤醒,如同无缝不入的三伏天热浪一般,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一直哭到身上的夏衫被汗泪浸透。

    洗完澡换了衣服,叶青云趴在阿嬷的腿边,拿煮鸡蛋滚着两只哭得通红的眼睛。

    不就是一个臭男人吗,也值得他流这一火车的眼泪?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可那都不是他。

    只是想着便又委屈了起来。

    阿嬷慢慢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云哥儿,我从没跟你说过你娘的事情吧,现在说给你听,不过在那之前,我把她留给你的东西找出来给你看。”

    “有一只镯子,你爹那时肖想好久了,她也没松手,指定了留给你大哥,这个是给你的。”

    老太太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被层层绢布包得严严实实,揭开来之后,一个玉雕挂件静静地躺在中间,那是一只精巧温润的玉蝉。

    45   永溪镇

    ◎叶青云皱起眉头,“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

    “那是正德元年, 距今也有二十三年了,新朝初立,他们官家的事儿咱也不懂, 可那一两年确实动荡的很, 逃荒的流民也多。”

    “我就是在那时候捡着你娘的, 当然, 后来才晓得她不是流民,或许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那时你娘身旁没有别的人,且又受了伤, 我带回来找郎中给她看, 好了之后才发现她不会说话, 但那张小脸却真是水灵,便自作主张叫她灵儿, 她也接受了。”

    “我本想当个女儿养, 可那时候咱家穷, 你爹虽说长得不丑,人也算本分,但总是讨不着媳妇儿,一次次的被媒人拒了, 村人邻居便有意撮合他俩,你娘兴许觉得咱家有恩于她, 兴许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就那么答应了。”

    “大概是她带来了福运,她跟你爹成亲后,咱家的日子就渐渐好过起来, 田里连年丰收, 你爹做工也顺利, 不久后便起了新房子,那时候村里都没两家砖瓦房。”

    “可你娘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生下你之后变得更差,她自觉时日无多,便把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两样东西交给了我,留着将来分给你俩,或许她是怕你爹将来再娶,东西会落到别的人手上,现在看来,她的打算是对的。”

    “你娘刚去了没多久,那刘家就上门提亲了,也不嫌弃你爹是个鳏夫,大概就是瞧上了那几间房子了,后来的事我也不想再多说。”

    “如今的事同当年却是相似,你捡了阿替回来,不光你自己,咱家也逐渐变好了,他也算给咱家带来了福运,若你俩成了,以后是佳偶或是怨偶,谁也不能保证,就这样顺其自然也好。”

    “咱们云哥儿这样好看,这样聪明能干,将来缺不了好夫婿,说不得嫁个高门大户,当个官家夫人呢。”

    叶青云顶着双桃子眼睛“噗嗤”笑了一声,而后又静静地趴着了,把玩着手里的玉蝉。

    其实幸运的只有他,灵儿姑娘和她的傻小哥儿都早早殒命,只剩下仁厚的大哥和慈祥的阿嬷,还在满怀希望的疼爱着他。

    “阿嬷,你帮我戴上吧。”

    “嗯,好。”

    因着一直以来的妥善保管,玉蝉上的红绳还鲜艳如新。

    “咱们云哥儿真好看,就如后山半坡的青竹林一般,挺直又俊秀,任谁也打不倒。”

    日子还得继续过,哪怕他哭成黄河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二日,不顾大哥的劝阻,叶青云又去了店里,本来人就少了一个,他若再休息,剩下的人不是更忙了么?

    还好眼睛已经消了很多,仔细看才能瞧出眼尾的一丝红意。

    刚到食肆门口,便见隔壁的成衣店在收拾东西,不管挂着的还是叠着的都被打包好了,看样子竟是要关店走人,这么突然么?也没见他挂转让的牌子。

    出于客套他问了一句,成衣店的老板喜滋滋道:“县城远房的表叔前两天去世了,他没有后人,铺子留给我了,我搬去那里开,那边客流大,还省了租金。”

    确实值得开心,但这么兴高采烈地讨论表叔去世的事——呃,随便吧,反正是别人家的事。

    那铺子空了还没有半天,成衣店老板前脚刚走,后脚就搬来了一对夫妻,紧接着还运来了一个大缸和半车小坛子,看样子竟是要卖酒。

    果不其然,隔天招牌就换了,“鸿云酒肆”四个字张扬不羁地悬在了门框上方,叶青云读着倒是顺口,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家酒肆还有一点奇怪,就是只卖那一缸酒,没有别的口味,而且卖得特贵,几乎没人买。

    那小夫妻两个却也不在乎,每天无所事事的,到饭点儿了也不做饭,而是猜拳决定,哪个输了便来食肆里点两份餐,端回去吃,吃完了再把碗盘送过来。

    一段时间后,互相之间也熟悉了起来,叶青云得知,那男的名叫陆雨,女的名为姜雪。

    “你俩名字好配哟!”他有一次开玩笑道。

    姜雪翻了个白眼。

    “配个pi——琵琶声声入耳来。”她又拐了个弯,“小叶老板的厨艺越发好了,今天的辣子鸡丁很入味啊!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酒,包你一口入魂,再也不想喝其他家的。”

    “我现在不喝啦。”叶青云抱歉道,“喝了会难受,而且我们跟花老板订了长期的合作,总不好说变就变。”

    “哎!没事,开个玩笑啦。”

    中元节这天,叶青云决定早些打烊回去,虽然他没做过亏心事,但心底总有一点忌讳和敬畏,天晚了还是不要在外面乱游荡。

    东西都收拾好,快要关门时却来了一桌客人,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开业那天来捣乱的人。

    他只记住那个胖子,因为太显眼了,其余两个不知道是不是。

    进门即是客,虽然闹过不愉快,他仍客客气气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几位客官,我们店今天的食材用完了,这便准备打烊,几位另寻他家或是明天再过来吧。”

    “哟!还有放着生意不做的?人家杏花楼都是这时候才开,你们倒关门了,咋了?急着去投胎啊?”那胖子一开口便令人厌恶。

    叶青云皱眉道:“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

    “干净?”他又盯着叶青云和刘子牧扫了眼,跟旁边两个人说道:“我瞧着这里的哥儿比那杏花楼里的颜色倒还好点,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净,不如让爷来试试好不好?小老板,你楼上有没有客房啊?没有的话,在桌子上可就受罪喽!”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你个猪头就是杏花楼里哪个下三滥留下的杂种吧?要不然怎么这样清楚?”刘子牧破口大骂道。

    “哎!反了天了,老子撕烂你这张破嘴!”那猪头怒道。

    叶青山去街角扔厨余垃圾了,不在店里,他见这几个人老的老弱的弱,根本没放在眼里。

    几人一边骂着来就要冲过来先对这两个哥儿上手。

    刘禧举着两把铜勺迎上去,嘴里怒骂着:“你们这些有娘养无爹教的王八羔子狗杂碎!老子今天跟你们拼了!”

    “且慢!都住手,让我们来!”

    陆雨直接从后面飞起一脚,将那胖子踢翻在地,姜雪抄起一条板凳,抡起来一扫,另外两个也嗷嗷叫着躺下了。

    随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绳子,把三个人捆成个粽子,然后对准那嘴巴啪啪一顿扇。

    胖子边叫边骂,那两个哭诉道:“不管我们的事啊两位大侠!”

    姜雪一把捞过桌子上的抹布,塞到他们嘴里,“打完了再说。”

    随后对店里的几人说道:“你们先开始吧。”

    什么?还没开始!

    46   永溪镇

    ◎我那个蠢二叔,七月半晚上出门见了鬼◎

    叶青云往前跨了一步, 朝那二人抱拳道:“多谢相助!想不到,我们这西街竟是卧虎藏龙之处,二位真是好身手!”

    姜雪摆摆手:“哎!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甭跟我们客气了, 天不早了, 快打吧!”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 听起来就像“天不早了快走吧”一样稀松平常。

    叶青云听着好笑,朝后面转了下头:“黄伯,把备菜台上的剔骨刀找来给我, 那个轻便。”

    “哎哎!来了。”黄老爹应着, 赶忙过去拿了过来。

    坐在地上的几人听到后拼命地扭动着, 一边摇着头,嘴里“呜呜”乱叫, 像一堆肥胖的虫子缠在一起。

    “云哥儿, 你拿刀做什么?出了人命官府会来找的吧?”刘子牧悄声问他道。

    骂人他在行, 打架他也不惧,但一想到要杀人,他还是有些怂。

    “你想到哪里去了?”叶青云笑道,“我这么柔弱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我是觉着有些嘴巴实在是太脏, 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会污到别人的耳朵,不如把舌头割了去, 让大家都清静些, 你觉得怎么样?嗯?”

    他把刀拿过来,蹲下后在那胖子脸上磨了两下,又皱眉道, “还要找个铁钩子把舌头勾出来才好下刀, 要不然会脏了手。”

    “哎!我记得秤上带了钩, 我去找找看。”刘子牧唯恐天下不乱。

    那胖子说不出话,一双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盛满了惊恐,喉咙拼命地试图发出声音。

    “别叫了,我不想听到你的任何一个字,也别瞪了,再瞪我就先挖眼睛。”

    叶青云本来是打算真的给他放一点血的,但一想到这人爱去青楼,也不知会有什么脏病,遂遗憾作罢。

    他站起来抬起脚尖,往那满脸横肉的脸颊边狠踢一脚,只听“咔嚓”一下,那胖子闷嚎一声,作势欲呕。

    他眉头一皱:“咽回去!敢吐出来就连嘴里的抹布一并给我吃下去。”

    “好了,你们上吧,别脏了手。”

    骂了自家哥儿那么恶心,不打不解恨。

    刘禧怕勺子脏了,放到了一边,干脆爷俩四只脚,朝几人胡乱踢了过去。

    黄老爹也上来给了他们几笤帚。

    叶青山刚回来就见到这混乱的群殴场面,他急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几人来闹事儿的。”怕说了实话大哥会更愤怒,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没伤到我们,陆大哥和姜姐姐已经帮我们教训了他们一顿。”

    “居然趁我不在来闹事儿,瞎了你们的狗眼!”叶青山也上去补了几脚。

    虽然没跟他细说,但他知道,云哥儿做起生意来最是和气,这几人定是触了他的底线才会这样。

    时间不早了,还要快些回家,陆雨和叶大哥把他们拖到门外,叶青云走过去用尖刀挑断了绳子。

    “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么?做过亏心事的也敢出来探探阎王的脾气,活腻歪了我看你是,滚吧!滚远点,要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三人没敢回头,连滚带爬地跑远了才拿掉嘴里的抹布。

    店里地面等下还要再打扫一次,真是晦气。

    几天后叶青云去菜市拿菜,恰好碰见李小渔正在跟柳昭闲扯。

    “我那个蠢二叔,前两天七月半晚上出门兴许见了鬼,牙被磕掉了一个,还摔得鼻青脸肿,躺了好几天没出摊,不过摔完倒是良心发现了,给了我十几个铜板让我去买东西吃。”

    柳昭附和着,“嗯,挺好,最好让他以后再多摔几次。”

    叶青云听得好笑,恐怕那天揍的就是这李二,真是活该!

    ——

    七月下旬,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特别是早晚,开始有了一丝凉意,棉桃也陆陆续续的成熟绽开。

    晚上打烊时,食肆门口有人来找,叶青山出去一看,是个半大小子,背了一筐的东西,似是重的很。

    问他道:“是姓叶吗?”

    见他点头后,把筐子放到了地上,那少年笑道:“你们家订的工具全到齐了,买的多,阿叔说筐子也送你们了,我回啦。”

    说完便甩甩胳膊,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

    叶青山一头雾水,伸头一看,筐子里却都是些木工用的工具,手锯、刨子、墨斗、角尺、凿子,小钻头之类的全都有。

    竟是全套的木工用具,他蹲下身子一样样拿起来看,颇为感慨,已经好久没做木工活了,乍一看还有些怀念。

    叶青云收拾好了出来锁门,看到筐子,笑道:“杂品店送来的吧,都齐啦?”

    叶青山神色复杂:“云哥儿,其实不必花费钱财给我买这么多,毕竟我现在也不做木活了。”

    “以后总有用的着的时候嘛,说不定很快便要用到了,我需要你帮我做个东西。”

    “嗯?什么东西?”叶青山果然来了精神。

    虽然他没说,但叶青云知道他是高兴的,不管做哪一行,谁不希望有一套专属于自己的工具呢。

    “棉花快成熟了,不日便要开始采摘,但它晒干后并不能直接做衣服被子,最麻烦的当属去籽,所以,我想请大哥试着做一个脱籽机出来。”

    “脱籽机?那是什么东西?”叶青山迷惑道。

    “我回去后给你画一下图看看,反正太难的我也不会,暂时只能想到一个简单的,等一段时间才能试用,要等棉花晒干,你抽空给这些东西先做一个工具箱出来,再找几段质密坚固的木材留着。”

    “嗯,行。”叶青山点点头,满心欢喜背上了沉甸甸的筐子。

    棉花熟一点便要采收一点,稀稀拉拉的大概要持续两个月才能收完,若不然,遭了雨水可就麻烦了。

    虽说每一批熟的不多,但田地面积太大,采收起来还是有困难,需得多找几个人帮忙。

    听说村长媳妇儿要找人干活,刘春花欢欢喜喜的也过去了,现在田里暂时没活,天也不太热,正好多找点活计赚点钱。

    叶守昌媳妇儿见了她,抬头对她笑道:“嫂子,这次这活儿恐怕你做不来。”

    刘春花不高兴了:“什么活儿我做不来?说到干活,这村子里大概没几个妇道人能比得上我吧?”

    叶三婶压低声音道:“不是活儿的问题,是云哥儿和青山的棉田里要人去帮忙,你说,你能去么?”

    众所周知,他们家关系闹成那样,现在互相根本不来往,但凡要脸面的也不会上赶去讨嫌。

    刘春花面皮红了红,“你早说啊!要知道是他们我才不过来,谁家还差这几个子儿吗?懒得稀罕!”

    说完甩着手回去了。

    叶三婶暗暗撇了撇嘴,不差钱你跑来干嘛?死鸭子嘴硬。

    刘春花回去后又找叶家胜吵了一架。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白眼狼!有钱了也不回来理你这亲爹一下,我说,你就不能去服个软,走动走动?”

    “当初是你先赶人的,为啥要我去服软?我不去!”叶家胜扭头不理她了。

    “哎!你这人!”刘春花气结。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发奇想道:“这棉花价钱那么贵,倒真让他们种出来了,你说,咱们晚上若偷偷去摘一些来,不比去做工赚得还多?”

    47   永溪镇

    ◎人已经跑远了,回去睡吧◎

    叶家胜一听, 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这都快做岳母的年纪了,居然想要去做贼?”

    “放屁!做哪门子贼?若没分家,那就是咱自家的田, 去自家田里摘点东西怎么了?”

    “还自家的田!你叫它一声, 看看那田答不答应?我上次都说了, 少打他们的歪主意, 若被抓住了丢的可是咱全家的人!”

    刘春花一听这话,咂摸出意思了,孩子爹并没有明确反对她去摘, 只是怕她被抓到, 那小心些便是了, 黑灯瞎火的哪那么好抓。

    小飞的棉衣也旧了,棉花难买, 正好摘一篓来做件新的, 若摘的多了, 还能给离哥儿陪嫁一床新被子。

    呸呸呸!还是算了,离哥儿那个夫家小气的很,再说,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 还陪嫁个屁!不如等她的娘家侄子成亲时送去一些,既有面子又能拿的出手。

    东西还没到手, 她便分配好了去处, 太阳还没落就做起了美梦。

    第二天刘春花想先去田里踩踩点,走到半路却被道边闲聊的人勾起了兴趣,听了好一会儿八卦。

    完了之后她急匆匆地赶回家来, 兴冲冲跟家里人说道:“你们知道不?云哥儿捡的那男人咋样了?哈哈哈他跑啦!早就跑了哈哈哈哈哈!”

    “真的?”叶青离两眼放光。

    他现在说的这夫婿虽然还可以, 但比起云哥儿那个男人, 相貌上终归差了一点,这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为此郁闷了好些天,这疙瘩终于要解开了。

    叶家胜啪嗒啪嗒抽着旱烟,问她道:“怎么会这样?”

    “是真的,上个月就跑了。”刘春花喜不自胜,“说不定人有了更好的下家,我早就说这外来的人不可靠,想着帮他重新找一个本地知根知底的,你那时候还说我,啧啧!现在看到了吧!”

    “你那是真心帮他找的吗?你那是心思不正!”

    “谁不正了?莫胡扯!”刘春花盘算着,“前一阵子我听说有一户人家在说亲,现在想想倒是适合云哥儿,是镇东贾员外家的独子,虽说发妻去年死了,但人家家里有钱,去了就是少夫人,不用下地干活,听说丫头小厮都有五六个。”

    “是续弦啊?”叶家胜皱着眉头。

    “续弦又咋了?你不也是么?我还没嫌弃你呢!”刘春花不高兴了,她最讨厌听到这两个字。

    “人家家里条件好啊!再说云哥儿,不说他之前的名声了,就现在这样,同被休弃了有什么区别?我倒觉着他还配不上人家呢。”

    不用干活?

    去了就是少夫人?

    叶青离暗自思量了一圈,饶有兴趣地问道:“娘!那你听说那贾少爷年纪多大?长相如何?”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离哥儿你就别瞎想了,在家安心待嫁吧。”

    主要是那十五两银子的聘金被她花得七七八八了,还剩下一些要留着等几天她侄子成亲时送礼。

    “云哥儿的事暂时你还是别管了,等以后关系缓和点,有了来往再说吧。”叶家胜提醒着。

    “想来往也要先迈出步子啊!下个月中秋,要么你给你老娘送点东西过去,她就你这一个亲儿子,总不会落了你面子。”

    “下个月再说吧。”

    刘春花本来想着若以后关系缓和,什么便宜占不到,不用再去偷棉花了,可晚上一躺到床上,脑中就出现了那白花花的棉田。

    那兄弟俩理不理会她们家还两说,但她侄子成亲的事就这几天,没时间了,还是去摘一些吧,那么多亩地,少这一星半点的应该也发现不了。

    事情想的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现在是月末,晚上外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啥都看不见,肯定是不能出门的,万一掉河沟里就麻烦了。

    也不能拿火把,会被发现不说,棉田连着成片的玉米地,若是不小心点着了,就是她有十条命都不够去坐监牢的。

    只能等下半夜月亮升起时再悄摸摸去看看。

    叶家胜睡得沉,刘春花脑中吊着这事儿,没敢睡死,夜半醒来,忍着困意点灯穿衣起床。

    月色清冷,她背上竹筐出了门。

    外面万籁俱静,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叫。

    到底是做贼心虚,脚边突然蹦出一只hama,都会让她心惊胆跳。

    露水踏湿了两只鞋子,终于走到了地方,家里以前的田地在南山,所以她还是很熟悉这边的路。

    一人多高的玉米成片的伫立着,偶尔随风晃动,响起一阵哗哗声,在这黑天半夜有些让人害怕,但棉田里却明亮许多。

    就在眼前了,刘春花心头一喜。

    摸到跟前一看,却见地头的一片棉株显得黑乎乎的,明显没有里面白的多,难道她来晚了,被别人摘过了?

    哎!失算了,棉花这样金贵,肖想来偷的人肯定不少,就这么晚了一步,只好摘里面一些的了。

    刘春花顺着田垄往地里头走去。

    刚迈出一步,脚下好像被野草绊住了,她低下头伸手去扯,触手却是一片刺痛,赶忙直起身子来,背上的竹筐却又被什么东西挂到了,拽得她一趔趄,扑倒在棉田里。

    霎时间,两手和整张脸都钻心的疼。

    “啊啊啊啊——”

    她瞬间惨叫出声,在夜半的月色下显得极为渗人。

    “什么人?”棉田的另一头有人大声喝问道,并往这边走过来。

    刘春花心里一惊,也顾不上疼痛了,连忙把背上的竹筐脱掉,紧接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地头小路上,沿着小路又跑了好一会儿才听不见后边的动静。

    紧张过后,她疲惫地放松了下来,疼痛又密密麻麻地泛了上来,她用手试探着往脸上一摸,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居然还有刺扎在上面。

    回去后怎么跟家里人说?等几天还要顶着这张脸回娘家,真是倒了大霉!那两个心思歹毒的贱种!

    天蒙蒙亮时,叶青山往这边的窝棚走了过来。

    棉花成熟期,他怎会不知道小心?卖价那么贵,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这片棉田呢。

    前几天他便搭建了两个窝棚,距的不远,刚好能看住这几块地,云哥儿让黄老爹把他儿子黄河勇叫过来了,让他夜里和大哥在窝棚里住着守田,一晚上给他算五十文。

    比做工的工钱还高,而且不耽误白天干活,他当然是乐意至极。

    除此之外,叶青山还砍了不少刺藤和蒺藜,每天晚上放到地头的田埂里,早上再用叉子收起来,就怕夜里睡得太熟,好歹能防一下。

    今天夜里他也听到了动静,当时他起来喊了一句,黄河勇回他道:“人已经跑远了,回去睡吧。”

    见他走了过来,黄河勇把筐子拿给他看,“喏!就一个,好像是妇人的声音,若是人多我就喊你过来了,回头我把家里的老狗也带来,毕竟比咱们人睡觉轻些。”

    叶青山点了点头,盯着那筐子,心里头冷笑了一声,就是烧成灰他都认得,那是家里的旧筐子,他曾经背过好几年。

    48   永溪镇

    ◎宋秋大惊失色:“离哥儿你不会吧?”◎

    叶青山白天带着人采收棉花, 抽空还要研究云哥儿画给他看的脱籽机结构图。

    那图片看着简单,但挤压棉花的圆木两端齿轮要严丝合缝的咬合好,反复转动容易磨损, 需得找坚硬的木材来做。

    店里人少了, 又显得忙了许多, 叶青云干脆把整天闲逛的李小渔叫去帮忙, 让他把手脸洗洗干净,可以帮着去柳昭那里拿菜,择菜洗菜这些活也比较简单。

    不仅能混两顿好吃的, 叶青云还承诺开他工钱, 让他攒着去买书看学认字儿。

    “看啥子书?白费钱!”他不屑地撅着嘴, “我要攒起来留着将来娶媳妇儿,娶个像柳老板那样好看的。”

    叶青云笑得不行, “人家柳老板不光好看, 还一肚子墨水, 可看不上你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屁孩儿。”

    “唉!你说的也是。”李小渔叹了一口气,自闭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服气道,“其实我也识得不少字呢,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且爹娘留给我的酱鸭配方我也能认得七七八八, 和给二叔的不一样, 他抢过去的生意到底不如我爹娘那时候好。”

    叶青云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别说了祖宗!给人听去了人家不光把你秘方抢了去,说不定还要把你打个半死。”

    “还是要认字, 七七八八的可没用, 你认不全的要找别人看, 别人不把你的配方学了去吗?先攒点钱,等两年你力气大了,字也认全了,再把你爹娘教的酱鸭做好,到时候把你二叔的生意全抢回来,让他喝西北风去!”

    李小渔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对,不愧能当食肆的老板,你那个夫君就差点意思,他人呢?怎么不帮你干活?”

    这下轮到叶青云自闭了,“跑了,别提他。”

    “这都能跑!”

    李小渔惊诧不已,在他看来,叶青云和柳昭都算是顶好看的夫郎了,结果两个男人全跑了,难道只有丑哥儿才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魅力吗?

    “果真是脑子不好使,这么好看又有钱的夫郎也能丢掉。”李小渔劝他道,“没事,大不了咱再重新找一个,我看那个给你送酒的花老板人就挺好,虽说年纪比你大一些,可长得不错,唇红齿白的。”

    叶青云哭笑不得,“你个小屁孩知道啥唇红齿白?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一会儿该忙了,快干活去!”

    百里之外的齐王府,萧鸿正听着陆雨的汇报。

    “除了那次之外,食肆里无甚异动,噢,小叶老板最近找了一个小孩儿去店里帮忙,好像叫什么小渔,还有,听说村中的棉田招了窃贼,不过也没出什么事。”

    “那小孩儿我认识。”萧鸿皱皱眉,“酒呢?还是用以前的吗,那个花老板是不是经常去送?”

    “呃,是的,即便小的照您的吩咐,悄悄跟他说把玉陵春给他降价了三倍,他还是不肯用,也不肯尝一口。”

    云哥儿是这样的,看着和和气气的好拿捏,其实轴的很。

    “算了。”萧鸿有点烦躁,“找人去将那三人再教训一顿,让他们再不敢踏入西街,还有,你或是姜雪,潜一个到村子里去,主要提防他继母那一家。”

    “是!殿下。”

    ——

    天气晴好,叶青云一早把采收的棉花铺到竹帘和旧席子上晾晒,叶大哥朝他招招手,“云哥儿,过来!看看这样行不行?”

    经过几天的琢磨和试验,脱籽机已初具形态。

    叶青云走过去一看,方方正正的一个架子,卯眼和榫头处严丝合缝,轧棉的两根圆木已经打磨光滑,一头的齿轮互相咬住,边上带着一个把手,可以轻松转动。

    他在架子跟前坐好,用脚踩住底座,拿过几朵籽棉放在入口处,右手摇起把手,圆木轱辘轱辘转了起来,蓬松的棉花便被压扁传了过去,而籽粒被挤压在一旁,三三两两滚落了下来。

    成功了!

    真是太好了!

    叶青山在一旁看着,嘴角扬了起来,许久不做手生了,前两天还把圆木雕坏了一根,让他挫败不已,现在终于放心了。

    阿嬷过来把云哥儿薅到一边,“让我也来试试,这真的好使么?”

    老太太三两下便上了瘾,嘎吱嘎吱摇个不停,跟前的棉籽哗哗的落了一小堆。

    叶青云笑道:“行了阿嬷,你等吃完饭再来玩这个。”

    叶青山仔细看了看,打算等会儿再改良一下,最好在前面铺个席子,棉花掉上去不会脏,跟前可以挂上布袋或在地面放个小桶,接住掉落的棉籽。

    他又问道:“云哥儿,你觉不觉得棉花这样压了后变硬了?没有带籽的蓬松。”

    “确实是这样,大哥。”叶青云回他道,“所以,等几天我还要请你做个东西,把它们再变软。”

    压扁了弹回来便是,棉花弓应该比这玩意儿简单一些。

    天不早了,叶青云匆匆赶去店里,刚出门却碰见了隔壁店铺的姜雪,令他惊讶不已。

    “姜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玩的呀!”姜雪对他挑挑眉道。

    见他懵着一张脸,想上去捏捏又缩回了手,“逗你的,其实是吵架了,不想跟那个棺材脸睡在一个屋子里,听别人说这叶家村有空的民房要租,所以暂时就住到这边了,往后咱们正好可以一块儿走。”

    叶青云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懵,难道街上没有民房么?非得多走这几里路。

    宋秋正看着这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走远,叶青离过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的是谁?”

    宋秋挠挠头:“不知道啊,才来的,听说住在村里搬走的人家中,租的大概。”

    叶青离撇撇嘴道:“才来的也能勾搭上,果真是贱蹄子!男的女的都不放过。”

    他又悄声问道,“秋哥儿,你知不知道镇东有个贾员外?”

    宋秋点了点头,“知道啊,据听说家里以前挺有钱的,还使着婢女下人。”

    “对!就是他家!”叶青离高兴地问他道,“那你晓不晓得他家那个儿子,听说最近在说亲,不知道年纪多大了?长的好看不?”

    宋秋大惊失色:“离哥儿你不会吧?你定的这刘家已经很好了,那贾员外的儿子——”

    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有别人,才小声跟他说道,“那人倒是不算老,大概不到三十,但据说长的丑陋,面相凶恶,最主要是脾气坏,且房中癖好古怪,有人说当初他的发妻就是因为受不了才喝药自尽的。”

    叶青离心里“咯噔”一声,白期待了一场,怪不得他娘让他不要多想,恐怕她也知道这人人品不行。

    如果不了解这些事情,只冲着员外家的名号嫁过去,无啻于跳进了火坑。

    这么个极品还真是少见,若浪费了也颇为可惜,叶青离心里渐渐生出一个主意来。

    他把头转到一边,眼中迸发出恶毒的火焰,嘴角慢慢抬了起来,既然你们一个待娶,一个未嫁,那云哥儿,我的好哥哥,不如让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49   永溪镇

    ◎老鸨嗑着瓜子,斜眼瞅着他◎

    上次刘春花偷东西不成, 倒被刮了一脸的红痕,还扎出了不少血点子,背地里骂了那俩人无数次, 而且因为丢了筐子, 在家里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但叶青山却并没有过来找她算账, 这让她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那筐子对方肯定认识, 可却仍不声不响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念着一丝亲情,或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不管怎样, 都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还有几天就到中秋节了, 她买了两三斤果子让孩子爹送去老太太那里。

    叶家胜磨磨蹭蹭, 估摸着那两个孩子早已经出门,才提上东西往那边走去。

    刚推开门, 就瞅见了满院子晒着的棉花, 白花花一片闪着他的眼, 赛雪和元宝已经长成了半大狗崽子,嗷嗷叫着跑过来冲他狂吠,吓得他提着的果子差点掉地上。

    老太太过来喝退了狗崽们,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母子俩也许久没见了,她自是不会为难儿子, 顶多就唠叨他几句。

    看着他说话心不在焉的样子, 眼睛时不时的往棉花上瞟,叶老太太又来了气,“别瞅了!那都是云哥儿和青山的东西, 想要的话明年你们自个儿种!”

    孙子的东西她才不会拿来送人, 等会儿顶多把门口的菜拔两把给他带回去。

    叶家胜讪讪地收回了眼神, 没一会儿便找个借口回去了。

    刘春花看着他带回去的一堆小青菜和秋豆角,气不打一处来,“就这?就这!你老娘也忒抠门儿了,打发谁呢?她当她是喂鸡呢!”

    “有啥好气的,你不也就买了那一点东西吗?这次主要是恢复走动,还想着能一下子赚回来啊?等两天你不是要回娘家吗,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不能赚的话还走动个啥!

    不过回娘家确实是大事,棉花带不成,就要上街多买些东西来凑了,刘春花又暗暗心疼起银子来。

    母子俩各怀鬼胎。

    不像上次的临时起意,叶青离这次盘算了很久,准备安排一出大戏。

    以前那傻子好哄骗,现在可行不通,需得走点暗路子才成。

    八月十二他舅家表兄要成亲,到时候全家都要去吃席,家中没人,这是最近唯一的一次好机会。

    还需要媒人。

    很多媒婆虽说是两头骗,但太缺德的活儿也不敢接。叶青离从自己存的私房钱里头拿出一些,打听到了一个名声很不好只认钱的老媒婆,让她负责把那个贾少爷到时候带过来。

    戏安排好了也得有人看才行,要不然只凭他一张嘴没人信怎么办?

    他想到了秋哥儿,让宋秋帮忙找了好几个平时爱嘴碎的哥儿,说让他们到时候来他家里聚聚,他请大家吃辣串儿和糖油果子。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环,叶青离摸起钱袋上了街。

    经过西街一家食肆附近时,看到云哥儿正和一个小孩子在门口说着些什么。

    这就是他们开的店么?叶青离咬了咬牙。

    借着街边小树的遮挡,他悄悄走近了些,这才听出,叶青云正在教那小孩儿读门口木牌上的字!

    他居然识字!

    他以前不是傻子吗?怎么会认字!

    难不成这么多年都是装的?

    一定是这样!装成傻子可以不用干活,还可以趁着他和小飞没有防备,偷学他们的书本。

    分家之后,再也不用装傻,所以什么活儿也都会干了,这样,整件事的逻辑就能完全说的通。

    这个贱种真是太心机了!

    叶青离握紧了拳头,咬牙快步离开了西街,这次,他一定要把他彻底踩在烂泥里!

    杏花楼里,老鸨嗑着瓜子,斜眼瞅着他,“药我们是有,但也不是谁都卖,就怕有些人故意拿来害人,你一个哥儿,要那玩意儿来干嘛?”

    叶青离敛下眼眸,一脸的哀怨,“我那夫君自打成亲后,极少到我房中去,可婆婆又催孩子催得紧,两头都不是,令我难做得很。”

    “啧啧!”那老鸨满眼同情地看着他,“咱们哥儿本来就难受孕,需得多同房才是,你夫君若不是有外心,就是那方面不太行。”

    “那,那可怎么办?”叶青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愁容满面。

    “得!我给你一些便是,但不能常用,毕竟我们这里都是图一时之乐,媚药居多,用的久了怕是损伤身体,趁着情浓时哄着你那夫君去看看郎中才是正事。”

    “嗯,我记着了,多谢老板。”叶青离装得一脸羞涩的样子。

    老鸨给了他两种,几根线香和一小瓶药粉,并交待着药粉可以分几次服,最好不要两种同时用。

    走出杏花楼,叶青离身上的私房钱几乎都花完了,他心疼了片刻,但这次若能把那个贱人送进泥潭火坑,花再多钱也都是值得的。

    他外祖家离得挺远,要穿过好几个村子,十二这天,天刚蒙蒙亮,全家便带好东西准备出发了,叶青离借口肚子不舒服留在了家里。

    家人走后,他迅速起床布置。

    还是在云哥儿以前的房间里,他关上窗户,点燃了迷情香,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在桌上的茶水里加上了药粉。

    然后出门去叫人。

    叶青离心情忐忑,云哥儿厌恶他,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把他骗来,若不能的话恐怕还要等下次,还好买的药足够多。

    天色大亮,叶青云刚收拾好出了大门,却见他最讨厌的人站在一旁,也不知肚子里又装了些什么坏水。

    “哎!”叶青离见他头也不抬就要走,开口叫住他,“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是一样,但今天不关我的事,是爹叫你过去。”

    那个便宜爹?

    能有什么事,阿嬷那天不是说了他送过果子来了吗?

    叶青云皱起眉头,“有事让他来找我,我忙的很,没空过去。”

    “爱去不去。”叶青离翻了个白眼,“反正我话带到了就行,但别怪我没提醒你,听说好像是关于你娘的事情。”

    他娘的事情?

    他娘留的东西阿嬷已经给他了,另一个镯子是大哥的,难道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

    但那两人毕竟曾经做过几年枕边夫妻,或许真的有老太太不知道的事情。

    罢了,反正他那个窝囊爹也不会吃人,就随他走这一趟吧,看看他倒要说什么。

    “那行,我去。”叶青云也不等他,率先走在了前面。

    太好了!上钩了。

    叶青离差点忍不住欢呼起来,努力收了收憋笑的嘴角,跟在了他的后面。

    50   永溪镇

    ◎你个天杀的孽畜!为何会在我家中?◎

    姜雪早就出门了, 在他家不远处靠着树阖眸假寐,等了他好一会儿。

    听着声音好像出来了,再一睁眼只见他正随着另一个人往东边走去, 已经走出老远了。

    那是谁?他们要去干嘛?

    姜雪警觉地眯了眯眼, 悄悄跟了过去。

    叶青云轻车熟路地回到了以前的家中, 推开大门, 却见院中一片寂静。

    他皱眉问道:“人呢?不说是有事要说?”

    叶青离有些不耐烦,“在你屋里呢,刚刚还见他拿着东西进去了, 非让我去叫你, 说有重要事。”

    他以前住的屋子是最东边的偏房, 只见房门半掩着,叶青云狐疑地推开看了看, 却并没有见到人。

    “呀!堂屋门锁上了。”叶青离忽然惊讶道, “斗笠也不在, 可能去田里了,你先在这等一会吧,我去帮你叫他,烦死了, 屁事儿多。”

    说完,也不待他拒绝, 转身把大门一关就离开了。

    “哎!我还有事……”

    叶青云话还没说完, 人就走远了。

    他忽然烦躁起来,总觉得这一家子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想干嘛。

    究竟是什么事, 什么破东西, 让那个讨厌鬼愿意一趟趟跑腿, 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

    他又转头看了看,屋里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多出一张新床,和一些叶青飞的书和笔墨。

    虽然住了不少年,但他对这地方毫无感情,以前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哥都帮他拿走了。

    不对!有奇怪的东西,他用力吸了两下鼻子,小孩的屋子里怎么会有燃香的气味?闻起来甜腻,但有些让人发晕。

    叶青云在角落里看到了燃着的线香,刚打算上去掐断,再一想现在这是别人家了,自己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屋里有些闷,他正想出去换口气,忽听到窗棂外面被人敲了两下,有人低声喊道,“是我,快打开!”

    是姜雪!她怎么会在这里?

    叶青云刚把窗户打开,姜雪一把拉住他,焦急地拍拍他绯红的两颊,“你没事吧云哥儿?”

    “没啊?”他有些头晕,“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姐姐?”

    “回头再说!快跟我走!”

    姜雪一把把他顺着窗户薅了出来,看看屋里并没有别人,稍微放了心,然后又从外面关好了。

    她刚才一路跟到了这里,听到两人在东边那间屋子旁说了几句话,另一个哥儿便独自出门去了,只有云哥儿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在,她趴在窗户上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却嗅到窗棂缝隙中飘出来一丝奇怪的气味,似有若无。

    姜雪伸出鼻子使劲嗅了嗅,那气味还在,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她细细回想了一下,糟了!

    差点出事,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看着洗完脸还晕晕乎乎的叶青云。

    “你中迷情香了,陆雨那里有药丸,等会儿我去店里问他拿一颗来给你吃,先去我床上躺着,千万不要起来,千万不要出门!记住了吗?哎娘哎!今天可吓死我了!”

    可能后劲上来了,叶青云头晕的很,口中焦渴也懒得说话,灌了一碗凉水便听话地躺下了。

    姜雪不放心,把两道门都锁上了才出发去镇上。

    叶青离也很快等到了那两人。

    贾良不同于他的名字,长得面相凶恶,脾气古怪,在他看来,那个女人明明是自己不想活了,人们非要怪到他的头上,害得他再难说亲。

    即便有个员外爹的名号也不好使,只好退而求其次,寻个哥儿得了。

    听说这次这个哥儿貌美的很,就是名声不太好,还没成亲,却带个男人在家中住,最后又被人抛弃了。

    他倒是不在乎,好看就行,性子放荡,正对他的胃口,大不了不娶回去,白玩两次也是好的。

    那老媒婆呲着一口黑牙,笑嘻嘻地,“人我给你带到了,说话算数吧。”

    叶青离被唬了一跳,这贾良的确面恶,五短身材,脸红鼻宽,一双三白眼盯着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问道:“就是这哥儿?”

    也不算多貌美,只能说还行吧。

    “不是,哎!你们自己说吧,我回了。”那老媒婆拿到了钱,也不管他们这些破事,一扭一扭回去了。

    叶青离独自面对这人,心里有些突突跳,有一瞬间甚至想就此作罢,让他回去算了。

    可再一想到他花出去的钱,还有云哥儿那几十亩棉田,两间整齐的店铺,对着小孩儿时那明媚张扬的笑脸。

    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要什么有什么?而自己怕是连嫁妆都拿不出多少。

    怀着一腔的愤恨,叶青离拿定了主意,跟他说道:“就在前面不远处,随我来吧。”

    大门他刚刚是从外面挂上的,回来一看还没有动,不由得暗暗笑了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这么久,人可能已经上头了。

    他把门推开,把人请进去,指着东边那间偏房跟他说道:“就在那间屋子里,家里没别人,慢慢来,不要着急。”

    贾良有些疑惑,这家人好生奇怪,怎么不在堂屋里相看,却在偏房。

    待他走近了,却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他是杏花楼的常客,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看来那媒人果真没有骗他,这哥儿,会玩儿。哪里是要相亲,是寂寞久了想男人了吧?

    贾良咧着嘴走了进去,却并没有见到人,听到刚才带他来的哥儿说慢慢来,不知又搞什么花样,先等一会儿再说吧。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他从家里赶来又走了这许多路,被这香一熏,更觉干渴,见桌上有一碗水,端起来便喝了下去。

    喝完了才觉不对,这香他闻过多次,有了些抵御力,但这水一入腹,浑身立刻燥热起来,不一会儿便yu念难忍。

    叶青离在大门外等得焦躁,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而且说好的时辰快到了,秋哥儿他们人还没来,今天不会都搞砸了吧?

    万一那老鸨给的只是迷药,把人都迷晕了,双双倒在地上,那还有什么看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先开门进去看看,若真的事成了再去村子上叫人来。

    刚走到偏屋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粗嘎的喘息声,叶青离面上一喜,成了!

    他收回手,正打算出去叫人,谁知门却在此时打开了,贾良赤红着双目,一把拽住了他,嘴里念叨着:“你这哥儿也真是的!怎地才来?等死老子了!”

    说完便朝他头面脖颈胡乱亲了上来,叶青离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云哥儿人呢?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但贾良在迷情药和药粉的双重作用下已丧失了判断能力,只顾循着本能。

    叶青离拼命挣扎,试图推开这人,奈何平时干活少,力气太小,三两下便被拽进了房中。

    宋秋帮忙叫了一圈人,有些哥儿不愿意来,抱怨着:“这离哥儿搞什么东西,吃串串不都是下午吗?哪有大早上吃的?”

    别人怼他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别啰嗦了,快走吧!”

    几人嘻嘻哈哈的往这边过来。

    刘春花走到一半才发现不对,礼物都带上了,但亲姑姑是要给礼金的,她摸了摸身上,一个铜板也无。

    怕误了时辰,只好让那爷仨先过去,她赶回来拿钱。

    刚走到门口却见村里的几个哥儿也往她家这边过来,她招呼道:“秋哥儿你们干嘛去?”

    宋秋笑嘻嘻回她道:“叶婶,离哥儿让我们今天过来你家吃辣串。”

    一个年纪小的哥儿接着道:“还有糖油果子。”

    “?”

    离哥儿不是说肚子不舒服吗?再说,哪来的闲钱请别人吃东西?这个败家子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刘春花窝了一肚子气,板着脸没搭理那几个哥儿,她倒要问问离哥儿是怎么回事。

    刚进家门她就觉出不对来,堂屋门锁着,偏屋门虚掩着,而且屋里面好像有响动。

    她几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顿时被房中的景象吓得差点撅了过去。

    一个衣衫不整的丑陋汉子正在胡乱拱着身下的人,而离哥儿面色绯红,双目迷离,被他压在了地上,衣衫几乎被褪尽。

    “啊啊啊啊啊啊——”刘春花的叫声响彻屋顶,她抄起墙角的笤帚,拼命地朝那人身上砸去。

    外面的几个哥儿闻声后冲了进来,同样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两个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一番撕打后,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坐到一旁的地上喘着粗气。

    刘春花端了一盆水泼在他头上,目眦欲裂:“你个天杀的孽畜!为何会在我家中?你到底是何人?”

    贾良甩甩脑袋,仍是呼哧呼哧喘着,又懵又气:“老子是来相看的!那哥儿下了媚药想来勾引我,我不过顺了他的意,你这泼妇又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

    下了媚药?相看勾引?

    在场的几人往地上看去。

    角落的线香已经燃尽,现在屋里只飘着淡淡的一丝腻味。

    叶青离在最开始时挣扎哭叫了一阵,但吸入迷情香之后逐渐不再反抗,现在被他娘盖上了一床被子,却仍时不时地扭动一下身体。

    家里出现了这些东西,可能真的跟离哥儿脱不了干系。

    刘春花气急败坏地开始赶人:“走走走!都给我出去!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往后找了汉子不也是这样?”

    一个哥儿气道:“不是,叶婶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再说谁想看了,不是离哥儿他自己叫我们过来的么?”

    “行了行了别说了。”宋秋劝道,“走吧,我们先出去。”

    那个年纪小些的哥儿还没忘了他来的目的,“可是,串串,糖油果……”

    还没说完被宋秋一把拽走了,还想着吃呢,看刘春花气成这样,不把你打成串串就算好的了。

    51   永溪镇

    ◎萧鸿头脑“轰”的一声,就要把人拽过来往塌上压◎

    叶青云吸入的不算多, 吃了姜雪带回的药丸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迷情药?”

    他有些疑惑,“叶青离为何要给我用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人。”

    又不是现代社会, 能趁机拍个不雅照之类的拿来威胁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姜雪叹气道, “总之这次是我大意了, 差点酿成大祸。”

    “不关你的事, 姜姐姐,是我自己防备心太弱,根本没把那个坏东西放在眼里, 今天真是多谢你救了我, 但这件事还是你知我知陆大哥知吧, 我不想再生事端。”

    姜雪理解他的想法,这里是乡下, 白的都能传成灰的, 最后变成黑的。

    她点点头道:“我晓得的, 不会多说。”

    但是王爷那里她还是会老老实实去领罪。

    快到中午了,叶青云还要赶着去店里,大哥还在棉田,人已经够少了, 也不知他们几个早上忙成什么样子。

    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打听,晚饭时他就晓得了自己今早为什么会中了迷药, 和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几个哥儿本就嘴碎, 这次既被叶青离摆了一道,又被刘春花挂了脸子,回去后立刻把这件事情传得纷纷扬扬。

    甚至都不需要添油加醋, 现场都已经够不堪的了, 只照着看到的说就行。

    “啧啧!你都不知道, 那汉子可丑,又莽,离哥儿被扒得光光的,遭老罪了。”

    “遭啥罪?我看着他倒还挺乐意的,连反抗都没有吧。”

    “那是他中了迷药,身不由己。”

    “可他要是不同意,别人也没机会去到他家中下药啊,何况还是个陌生汉子,可能真如那人所说,是他自己下的药!”

    “说的也是,他总归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叫我们到他家去看这些,也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可能不满意那个定亲的刘家吧,想用这种方式反抗他娘?”

    “可这也太那什么了吧,这就叫什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再说,这男人也比不上刘家那个啊,啥眼光?”

    “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人家就好这一口呢。”

    虽然叶老太太不喜这个孙子,可听了一天的风言风语,也被气得直哆嗦。

    晚饭都没吃几口,时不时的骂上儿子和媳妇儿几句。

    “只管生不管养,也不知他爹娘是怎么教的,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一家子混货!”

    云哥儿那时候她都没这么生气,一是那时是为了救人,二就是她也清楚那些传言大多是扑风捉影,没有人亲眼见到。

    这次可是实打实的现场见证,赖都赖不掉,藏也藏不了。

    叶青山劝道:“行了阿嬷,别气了,再吃点吧。”

    叶青云默不作声扒着饭,心中只想冷笑,几乎没人知道,那药和那丑男人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甚至那群哥儿也是,多亏姜雪出现的及时,自己才逃过一劫。

    只是不知最后,为什么这下套的狐狸自己钻进了陷阱,不管怎样,天道好轮回,这是他该得的。

    从他诱骗那小傻子独自去东山时,这人从里到外便早已烂透了,无论什么结局,哪怕最后他只能嫁给那个男人,也都是他活该。

    “我不嫁!”叶青离哭喊着,清醒过来之后,他的哭声就没停过。

    “他人那么丑!我一见他就打怵,他还死过发妻,若是嫁过去我可能也会死的呜呜!”

    “那你为啥还让他到家中来啊!啊?”刘春花气得不行,“还搞的那劳什子药,还让人到咱家来看,这下全村人都知道了!咱们全家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了!”

    “我那都是给叶青云那贱蹄子准备的!我哪知道他会跑啊呜呜呜呜!”

    “你可闭嘴吧!”刘春花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狠狠地拧了他一下耳朵。

    “不管怎样,现在是你落了这个下场,不可再让别人知晓你那些龌龊心思!没害到人不讲,说不定还会害你自己坐监牢!你个没脑子的玩意儿!”

    本来还想着能和那边打好关系的,现在全让这个逆子毁了!

    叶青离吓得哭声也止住了,眼泪汪汪,“可我也不想嫁给那个丑东西!他那眼神看得我害怕。”

    “有啥好怕的?能吃人不成!”刘春花叹着气,“刘家已经托人来退亲了,是你的错处,还要退还人家聘金,可那聘钱都没剩多少了,娘中午连哄带威胁,那贾良才愿意填补这个窟窿。”

    “再说了,你不嫁他又能嫁谁呢?”刘春花也哭得泪眼婆娑,“恐怕你这事儿都能传到十里八村外,谁家愿意娶你啊?往好了想,至少他家条件还行,他爹好歹是个员外郎。”

    晚上那三人回来,又闹了一场鸡飞狗跳,娘家埋怨她这个亲姑姑没去,也没给他那爷仨好脸色。

    叶家胜一听家里出了这等丑事,气得要去打死离哥儿,又要自己去撞墙。

    叶青迎听说离哥儿被刘家退了亲,家里没钱还人家聘金,要自荐枕席希望让自己去顶上,被刘春花一巴掌打去房间里嚎了。

    叶青飞颇有兴趣地看着地上那一堆香灰,趴那儿闻了好一会儿,还去问问他三哥那是什么东西,还有没有。

    刘春花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把香灰扫了倒掉,又把桌上的碗拿出去摔碎了扔得远远的,还没忘去告诫离哥儿,让他把剩下的东西全部偷偷销毁掉。

    ——

    萧鸿听完姜雪的汇报和请罪,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道:“云哥儿的身体没事吧?”

    “或许,没吧,他吸入的少,又及时吃了药。”姜雪有些心虚,不敢抬头。

    “若换了人,还要重新培养他的信任。”萧鸿犹豫道,“罢了,你暂时还是在那边,年底一块儿罚俸,往后出任务,凡事都以陆雨的意见为主,简而言之,就是降一级,我不在时你得听他的。”

    “是!殿下。”姜雪领了命,又是自责又是憋屈,她最看不惯那个棺材脸了。

    “行,速回吧。”

    姜雪走后,萧鸿靠着软塌,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事情,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府里的女侍悄悄过来帮他盖上了毯子。

    只睡了一会儿便被人晃醒了,睁眼一看,叶青云正双颊绯红地看着他。

    萧鸿不禁又惊又喜:“云哥儿,你如何到了这边?”

    叶青云低下了头,“姜雪带我来的呀。”

    “那,你脸,怎会这样红?”

    “我中了药,难受的很。”叶青云抬头看他,眸光流转,水波潋滟,“阿替,你能帮帮我么?”

    他倾身过来,呼出的热气冲击着他的耳道,“帮帮我,尝尝我。”

    萧鸿头脑“轰”的一声,就要把人拽过来往塌上压,叶青云按住了他,“你脸比我更红,还是我先帮你吧。”

    说完竟掀开他的毯子伏下身来。

    萧鸿咬着牙,脚趾绷起,等着那阵难熬又舒爽的感觉过去。

    叶青云抬起头来,笑道:“轮到你了。”

    说完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萧鸿颤颤巍巍地解开他的衣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要埋头尝那处思念之泉,冷不丁的却被扎了一下。

    “云哥儿,你这处怎地……”

    “欸嘿!云哥儿是谁?三哥你做啥梦了?”

    萧鸿睁眼一看,六皇子萧落提着一桶毛蟹在旁边,正拿起一只来,用蟹腿上的绒毛逗弄着他的嘴唇。

    “这还没蒸呢,我就是拿给你闻闻,哪知道你张嘴就嘬,哈哈哈扎到了吧!”

    那么多天没见,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尝到了。

    萧鸿怒目圆睁,怨气冲天:“我要杀了你!萧落!”

    52   永溪镇

    ◎花千刚过而立,长相俊美邪气◎

    “快来人呐!齐王他疯啦!要手足相戕啦!”

    萧落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圈, 见并没有人搭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坐了回来。

    “说吧!”萧鸿一双深邃眼眸盯住他, “你到底干嘛来了?”

    “不说了嘛, 给你送秋蟹来了, 就得了这一桶, 我自己还没舍得吃,全提来了齐王府。”

    “你能有那么好心?”萧鸿嗤了一声,“一定又是得了什么小道消息, 无人可说, 憋不住, 找我倾倒秽杂来了。”

    “嘿嘿!知我者莫若三哥。”

    萧落招招手,让女侍过来把螃蟹拿去厨房蒸。

    “想跟你喝酒吃蟹是真的, 想说说话也是真的。”

    他把杌凳往前拽了拽, 压低声音道, “本来听说中秋宴之后萧沉可能会封王,现在好像又不封了。”

    “嗯?”萧鸿皱着眉,“他不一向最听话嘛,最近犯什么忌讳了?”

    “不是。”萧落敛去了嘻皮笑脸, 难得端正道,“听说要送去镇北军营里历练一阵子, 老师猜测着, 年后的朝会上,父皇可能会直接立储。”

    大皇子先天残疾,剩下的儿子妃子都各有各的心思, 是以萧询上位这么多年都没有立太子。

    “送我舅舅那里?”萧鸿冷笑着, “你爹他可真是心大, 就不怕他那宝贝会出点什么意外?”

    府里定期排查,都是自己的人,如此大不敬的话也不怕被听到。

    “软肋在手,你和老国公都在平康,他有什么好怕的,贺将军一定会将他护得好好的。”

    萧鸿捏紧了软塌梨木边,“看来我是回来错了,自个儿的事儿还一团麻,倒是无意中帮了他。”

    “唉!时也命也。算了,快起来同我去前厅,螃蟹一会儿该蒸好了,要趁热吃。”萧落催促道。

    萧鸿动了一下,面色变了变,“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到。”

    “我不急,等你一块儿走,你快起来嘛。”

    萧鸿抓过旁边的软枕朝他丢了过去,“我还要换衣服,让你出去就快出去,哪那么多废话!”

    说了这一会话,那里黏腻又冰凉,十分难受,他还啰嗦个没完。

    “走就走。”萧落接过软枕嘟囔道着,“不就是换衣服嘛,有什么好避的?你以前光屁股我都看过,话说三哥你脾气是不是变坏了?还是小时候可爱。”

    “快滚!”

    ——

    棉花脱籽的活老太太一个人就差不多了,她反正在家也没别的事。

    叶青山又做了一个脱籽机,邻居张婶有时会过来和阿嬷一块儿说着话,帮着转一会儿。

    云哥儿又给他画了一张图,看起来像一张弓,但要大的多,一头还要用竹棍撑着,挂在背上。

    叶青山也摸索着做了出来,杉木做弓身,牛筋弓弦,并一把枣木捶。

    叶青云抽空试了一下,先把脱完籽要弹的棉花铺在一张旧板床上,然后把木弓拿一根绳子吊起来,弓弦的位置,正好落在下面的棉花上。

    再一手握住弓背,一手拿枣木锤敲打弓弦,弓弦振动,带起雪白的棉絮,如同雪花鹅毛一般飞舞起来。

    说实话这活儿有些累人,幸好都是新棉,比较柔软,要是铺盖多年的旧被子,怕是更费力。

    叶青云决定了,这弹好的棉花只留着自家用,出售的话就卖脱完籽的皮棉好了,让他们自个儿想办法弹去。

    中秋时除了在家里做一顿团圆饭,和大哥阿嬷一起吃顿好的,十六这天,他还在店里请了一桌客。

    上次本来要打探林老板的意思,却被卢家的事儿打了岔,他现在和柳昭关系好,可毕竟林友道曾经和那个姓卢的交好过,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总觉得有些尴尬。

    再加上大哥这段时间不在店里,林姑娘来的也少了,但受过人家那么多帮助,叶青云还是记在心里的。

    今天加上店里的几人,和救过他的姜雪陆雨,叶青云请了林老板,还有柳昭,顺便捎带了给他送酒的花老板。

    花千刚过而立,长相俊美邪气,笑容本应该是魅惑的,做生意这两年,生生给练成了亲和。

    就如李小渔所说那般,人是唇红齿白不接地气的样子,这次倒是欣然来赴邀,还带了两坛子酒。

    这几人哪怕平素不搭话,也应该是互相见过的,所以桌上的氛围还算不错。

    他们是最后一桌,结束后便要打烊了,酒至半酣,叶青云见柳昭爱吃刘叔炸的焦糖花生酥,笑道:“后厨还有小半盆,等会儿全给你打包带回去,反正这天也不会坏。”

    柳昭忙推辞道:“家中只我一人,哪吃得了这么多?给我留几块就行了。”

    花千本来一直在喝酒,突然冒出了一句:“那你家那长工呢,还没给他名分么?”

    柳昭原本是温柔的性子,上次受打击后变泼辣许多,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勾起怨恨,火冒三丈,拿起跟前的酒杯往他面前一泼。

    “关你毛事!闲得慌去把街角茅房的大粪挑了!”

    然后转头对叶青云招呼了一句,“云哥儿我先回了,抱歉。”

    说完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食肆。

    一桌的人都愣住了,气氛变得极为尴尬,叶青云赶忙推了推旁边的小渔,“你快跟着他,没吃饱等会儿回来再吃。”

    李小渔从刚才便气呼呼的,他站了起来,朝着花千那边狠狠的“呸”了一声,拔腿追了出去。

    花千莫名其妙:“怎么了?我是犯了什么天条?”

    怎么一个两个都对他甩脸子。

    叶青云叹了口气:“花老板,这次的确是你不对,柳大哥上次够惨了,你偏往他伤口上撒盐。”

    “我撒什么盐了?还有,他哪里惨,不是选了长工踹了他夫君吗?呃——我好像就听那么一耳朵,难道不是这样么?”

    他平时不爱跟人八卦,两耳不闻窗外事,偶尔听顾客提到一两句,以为那个柳昭快到中年换了男人,还觉得这哥儿潇洒快意呢。

    “看来大家仍有误会。”叶青云本不愿提别人的私事,这次也不得不解释了。

    “柳大哥那次被泼脏水,险些因此丢了性命,不啻于被抽筋拔骨了一场。但事实是,卢尚荣勾连他家长工,做戏污蔑柳大哥,并谋吞了家里这些年全部的积蓄财产,事后两人不知所踪。而据知情者反应,那姓卢的很早便私德有亏,还是那南街杏花楼的常客。”

    林友道听得震惊不已,痛心疾首道:“老卢竟是这样的人么?我真是眼拙,白活了这么些年。”

    “不只是你,我们一开始也都被他蒙蔽了。”叶青云安慰道。

    “原来是这样。”花千摩挲着酒杯,刚才柳昭泼的酒,有一部分洒到了他的杯子里,剩余的基本都泼到了他的袖子和衣服上。

    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安分了这几年,今日竟犯蠢造下了口业,我去让他打回来出气。”

    说完也站起身来离去。

    “哎——”叶青云刚想喊住他,毕竟天不早了,寡夫郎门前是非多,虽然是和离,但他就当那姓卢的死了,柳昭姑且算是寡夫郎。

    再一想想小渔也在呢,应该没事,便由他去了。

    53   永溪镇

    ◎这男人为啥总爱装大尾巴狼?◎

    余下的几人草草结束了饭局, 也各自告辞回家去。

    正收拾着桌子,李小渔丧着脸跑回来了,叶青云笑道:“还有两盘子基本没动的, 你端去旁边桌上吃。”

    又问他道, “咋了?垮着个小脸, 柳大哥没事吧?”

    李小渔啃着鸡腿, 腮帮子鼓鼓的,“柳老板本来就没事,反正也泼过了他, 这一路我看着, 到家后就不怎么气了, 还去铺子里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可是——”

    “哎!你道怎么着?那个小白脸也跟着去了, 还把腿岔在大门边, 不让人关门, 非要柳老板打他几下才肯走,我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

    李小渔越说越来气,“他那面相我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酒肆老板呢,说话行事倒像个无赖痞子!”

    叶青云笑得不行, “你上次给我拉郎的时候不还夸过人家么,怎么变脸变这么快?那最后, 柳大哥到底有没有打他啊?”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哪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李小渔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耳垂, “柳老板实在赶不走这泼皮,见我在旁边,让我帮忙打了他几下, 那人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看来花千这人还不错, 说话确实有点不过脑子, 但道歉也是真心实意的。

    就是这个李小渔,全力维护着柳昭,倒有点护食的意味。

    叶青云想了想,问他道:“小渔,你知不知道柳大哥今年多大年纪?”

    李小渔啃得一嘴油,闻言摇了摇头。

    叶青云跟他说道:“倘若你父母成亲的早,很快便生了你,那他或许比你父母还要大上一些,也就是说,假如柳大哥那时顺利有了孩子,怕是比现在的你还要大。”

    李小渔想了一想,柳昭带着个比他还大几岁的半大小子,整天开店摆摊,再过两年还要操心他娶媳妇儿,然后接下来就是做婆婆,带孙子。

    天呐!想想都可怕,他赶紧摇了摇头,“幸亏柳老板没有孩子,还是现在这样好看。”

    叶青云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孩子也并非他所愿,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谁也避免不了,你现在还小,我只希望你是因为他人好才对他好,而不只是因为他好看。”

    李小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柳大哥以后若遇到好的男人,想要再次成家的话,你是会支持还是会反对啊?”

    “找什么男人?当然会——”李小渔顿了顿,又不太情愿地改口道,“哎!随便啦,柳老板他开心就好。”

    “嗯!不错,有觉悟。”叶青云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去了,另一只鸡腿也包上拿着吧,留着你晚点饿的时候再吃。”

    第二日去柳家鲜采拿菜时,居然又见到了花千,他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挑选着菜蔬,但实际上连蒜苗和韭菜都分不清。

    柳昭冷着脸坐在一旁,也没理会他。

    叶青云稀奇的很:“花老板居然也来买菜了,是要亲自下厨吗?”

    那一片的街坊邻居都晓得,他是从来不下厨的,这菜市他几乎都没踏足过,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不过他通常每天只吃两餐。

    花千捏着手中的扁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略有尴尬道:“啊!是啊,星河三千里,莫若人间烟火气,我平日最喜下厨了。”

    “嗯。”叶青云认真地点点头,夸赞道,“会做饭的才是好男人,花老板有境界!”

    花千一听这话,赶紧豪气地指着手中的扁豆,跟柳昭说道:“这个我要一斤。”

    又指了指别的菜蔬,他也说不上来名字,“那个,还有那个,也各要一斤。”

    不一会儿就点了好几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顾客,只要付钱便成,柳昭默不作声帮他拿了称好。

    花千抱着一堆菜离开铺子,叶青云跟他挥挥手,“花老板明儿见。”

    又转头跟柳昭悄声道,“他平日不常出来,昨日那话也是无心之言,听说后来还特意上门讨打,柳大哥莫要再气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见他倒像是对你有意。”

    柳昭脸一僵,“那人就是个无赖,能有啥意?大概是上次漏看了我笑话,这时又亲自来看了。”

    叶青云笑道:“不要把人想那么坏嘛。”

    柳昭叹了声,低下了头,“我现在也不想着别的,好好活着就成了,说的好听是和离,可在多数人的眼中,那就是等同于被休弃,还有谁能看得上呢?他又比我小上好几岁,还是大好的年华。”

    “柳大哥,莫要这样想。”叶青云柔声道,“我也没有立场说些些,但我知道,人不要轻看自己,别人才会更看重你。若是没有情意,就把那男人当个物件,大不了咱就换,凭啥他们都能三妻四妾,咱们却要守到底,你说对不?”

    柳昭“噗嗤”一声笑了,“云哥儿你这心态真好,不过咱俩不同,我觉着你那个夫君不像个坏的,可能真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离开。”

    “哎!别提他,话都没说清楚就跑了,没头没尾的。”叶青云想起这人来,心中是又念又气,特别是牧哥儿,一提到他就骂个不停。

    “还说让我等他,反正我是不会等他一辈子,赶明儿我就给自己招个好看的正经夫婿在家里,让他回来只能做小。”

    柳昭知晓他是说气话,按着眉心笑个不停。

    又过了一日,再去拿菜时,却见花千酒肆的小二也在。

    柳昭不认得这人,叶青云问他道:“今儿怎么是你来了,花老板昨日买那么多都吃完啦?”

    那小二苦着脸:“别提了,昨天老板煮了一桌乱七八糟的东西,非让我在他那儿吃中饭,我尝了一口,觉得太难吃,就借口自己在外头吃过了,可刚到下午,老板人就差点不行了,眼冒金星上吐下泻的。”

    “找了郎中过来一看,原来是因为吃了没烧熟的扁豆,喝完药才好了一点,现在还躺着休息。今早老老实实的去买了粥,我以为他终于认清自己的水平了,可他又让我过来买几样菜回去,说要等下午起来练练手,哎!但愿别再出啥事儿了。”

    那小二无奈摇着头。

    这……

    叶青云和柳昭对看了一眼,想笑却又忍住了,昨天他怎么说的来着,什么星河莫若烟火气,平日最喜下厨,这男人为啥总爱装大尾巴狼?

    54   永溪镇

    ◎“所以那新棉呢?”萧鸿急忙问道。◎

    叶青云跟那小二说道:“回去跟花老板说, 若实在想学做饭,让他有空来我们食肆和刘叔学两道简单的,我擅自帮刘叔做一下主。”

    小二连声感谢:“哎!晓得了, 多谢叶老板!我一定会转达的。”

    等人走后, 柳昭嗔怪道:“教他干嘛?搞砸几次他就放弃了, 也省得天天过来碍眼讨嫌, 那么爱装,学会了不更得让他嘚瑟?”

    叶青云笑而不语,这花老板若真的能和他成一对, 再学好了厨艺, 最后受益得享口福的不还是柳昭吗?

    回去的路上, 他见林友道不在自己的店里忙活,反而在布店隔壁的铺子里收拾着什么, 正把一堆不用的东西拿出来扔掉。

    “林老板早。”叶青云招呼道, “在帮忙啊?”

    林友道抬起头来, 笑道:“云哥儿买菜回来啦?不是帮忙,这家店以前的阿叔不开了,我给盘了下来,准备当如夏的嫁妆。”

    叶青云心里“咯噔”一声, 也不管礼不礼貌,连忙问他道:“如夏姑娘已经定下人家了么?”

    “还没呢, 最近正在说。”林友道回他道, “她年纪也不小了,我们把这嫁妆摆出来,就盼着能够说个条件好点的人家。”

    叶青云松了一口气, 有心想替大哥争一争, 委婉试探道:“其实条件好的人家也未必如表面看到的那般光鲜, 只要本人踏实正派,勤劳肯干,以后的日子定然错不了的。”

    林友道点点头:”是这道理,想不到云哥儿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通透。”

    叶青云趁热打铁:“我大哥若成家的话,这间食肆我也准备让给他,或是另外盘个铺子也行,让他和大嫂安安心心的,不用为生计发愁。”

    林友道笑道:“你们兄弟俩关系倒是好,父母一定很宽慰。”

    说到这个,叶青云又心虚了,“我母亲早逝,父亲另娶,现在已和我们分家了,我和大哥两个如今同祖母住在一起。”

    “是这样啊。”林友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食肆没开前,他的确见过一次,那时候没好意思问他们父母的事,但这几个月了也没见那老太太再来过。

    又问他道,“老人家也上了年纪了吧?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他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了叶青云的意图。

    叶青山的确不错,踏实肯干,长相也没得挑,甚至他也看出如夏对这人有些好感,可若家中有卧病在床的老人需要照顾的话,就要多考虑一下了,作为父亲,他不希望女儿一进门便那么辛苦。

    “哦,阿嬷身体很好的。”叶青云忙道,“现下每天在家帮我们给棉花脱籽,还养了许多鸡,闲不下来呢。”

    “那果真不错。”林友道笑着点了点头,“天不早了,快去忙吧。”

    叶青云心情忐忑地回了食肆,也分辨不出林老板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其实,林友道也不过想把这些情况转告给女儿一下,等问过了她的意见再说,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棉花陆陆续续成熟着,并不是很赶急趟,叶青山抽空把玉米和豆子也收了回来,还有几分地的花生和芝麻。

    豆子花生芝麻晒干了,刚好可以用到食肆里,玉米大多数都是喂了鸡,磨点干净的细面也能做成饼子发糕之类的。

    八月底,天气渐凉,晒干脱完籽的棉花已经堆了一屋子,叶青云买了不少布,阿嬷帮着家里缝了几床新被絮出来。

    堆着也占地方,还要防止受潮,他打算先拿一些出去卖。

    也不用找地方,就在自家的店门口便行。

    叶青云事先打探了一下,别的店铺并不像春天那个老婆婆说的那样,卖四五百文一斤,但也确实比她卖的贵了一些,要三百文左右。

    家里的棉花雪白柔软,采棉的几个妇人也都是干活的好手,没有那些枯枝杂叶掺进来,一水儿的干净,所以他这价格也不能比别人少。

    当然,若是那几个干活的婶子要买些回家用,价钱一定会优惠一些的。

    食肆门口的空地上,叶青云铺上了几张旧席,把家中拉来的一车棉花整整齐齐的码好。

    微凉的秋风中,一簇簇的新棉雪白柔韧,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远空飘着的厚云朵一般,让人十分想把头脸甚至整个身体埋进去,惬意地打个滚儿。

    叶青云开口吆喝着:“今年新上的头茬棉花来啦!干净无籽,又松又软,趁着冻前把家人娃娃的棉衣准备好,保你一冬都暖,现在不买,等一阵子天冷要涨价了啊!”

    他打听过了,今年周边并没有新的农户种植这个,所以随着天气变冷,价格只会水涨船高。

    不一会便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再加上吃饭的食客,有些熟客开口问了价钱,一听这么贵,本来要买的话在舌根底滚了两下还是咽了回去。

    特别是些男客,吃饭舍得,在穿上就没那么讲究了,家里的小孩衣服,枕头被褥这些都更不关心了。

    还是妇人们想的周到,这么半天,卖的也大都是妇人夫郎的钱,大多是买个一斤两斤,给孩子做件新衣用,至于被子,算下来差不多要二两银子一床,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的。

    不过有些子女要成亲的人家,很是舍得,置两床新棉被,成亲时有面子,也能讨亲家的欢心。

    一天下来,竟也卖了有十几两银子,比食肆的营收还多出一倍。

    慢慢来,家里还没采收完,大约能卖一个冬天,但后面的质量上可能就不如先采的,叶青云把头茬的留了许多,不光是自家用,还备了一些留着送人。

    ——

    齐王府里,萧鸿听着陆雨的汇报,听着他们家的新棉上市了,卖得还不错,牙根渐渐酸了起来。

    当初那种子还是他丢的呢,到现在一根棉花毛都没见着。

    “小叶老板心善,念着我们帮过他两次,不仅请吃饭,还送了一捆新棉……”

    “所以那新棉呢?”萧鸿急忙问道。

    “还在酒肆里。”陆雨愣愣的,“姜雪说等两天找人做成被子,我们俩一人一条……”

    “想得倒美!”

    “嗯?殿下——”

    “哦,我是说,等两天送到府里来。”萧鸿摸了摸鼻子,“你们若想要,自个偷偷找人去买,回来本王给报。”

    “好的,多谢殿下。还有酒,叶老板仍旧用他们家的酒,但那个花千,貌似最近倾心于菜市的一家店主,那店主和小叶老板关系较好,是个和离的哥儿。”

    那个柳老板?他曾经也见过一次。

    今天的消息萧鸿颇为满意,除了棉花没有顺便带过来。

    他叫住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季寻风,“寻风,去把陈伯叫来,让他给陆雨封二十两赏银。”

    “……”

    季寻风这个郁闷,同样是做任务,凭什么他就要罚俸,而陆雨那个闷葫芦却能拿赏?

    他倒忘了,上次差点没把老国公吓死,是老爷子罚的他。

    季寻风嘴一扁:“王爷您偏心!”

    “呵呵!”萧鸿皮笑肉不笑,“你那次还吃了本王亲手宰的王八,你说能值几何?”

    “王八”两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季寻风脑袋一缩,灰溜溜地跑远了,“得嘞!殿下。”

    55   永溪镇

    ◎“云哥儿,你想不想把食肆开到平康去?”◎

    叶青云不过卖了几日, 这天,刚摆到午时,想去店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却见林友道陪同另一中年人往这边走来。

    他颔首招呼着:“林老板。”

    林友道笑着向他介绍道:“云哥儿, 这是平康万锦布庄的万老板, 听闻你正出售新棉, 想过来看看。”

    那人低头捻起一缕摊子上的棉花,仔细观察了一番,又用手试着撕了撕, 点了一下头, 遂抬头道:“鄙姓万, 今日特地前来看看料,多有打扰。”

    叶青云朝他点了点头:“万老板, 无妨, 随便看看。”

    林友道又小声跟那人说道:“这是小叶老板, 年纪轻轻,既开食肆又种植棉花,厉害的很。”

    叶青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万知远点了下头:“年少可为,当真难得。”

    他提起了此行的目的, “是这样,小叶老板, 老林去我那布庄进货, 我无意看到了他带的一簇新棉,那棉花白净柔韧,棉绒纤长, 看起来颇适合纺布。”

    “忘了说, 除了经营的布庄, 我还有一间织坊,葛、麻、棉、绸都能织造,可这棉布算是织的最少的,为什么?就因为原料太少,好的原料更少,且价高。”

    “所以,我看到了老林带的棉花,又听说你今年种了不少,特地过来看看,不知收成如何,我们织坊有没有可能进到一批好棉?”

    叶青云听出了他的意思,林老板的棉花其实是他前几天送的,但这件事恐怕也是故意而为之,想帮着他多卖一些,要不然,哪有人进货还特意带着棉花的。

    他笑了笑:“多谢林老板的引荐,可我们种的委实不算多,产量也不高,再加上租地、田税、种肥,雇的人工牛犁,采棉晒棉脱籽的时耗,所以,这价格实在是不好往下降。”

    批发出去当然省事,但批发也就意味着压价,这万老板自己也提到了原料价高,今年这周边就没几个人种棉花,价格稳定的很,他可不希望平白损失一笔收入。

    万知远忙道:“我就是顺口发发牢骚,没有要压价的意思,如果能合作的话,当然是按照市场价购进,哪怕过一阵子涨价了,我们也会跟着来。”

    “这样啊。”叶青云想了想,如不压价,批发出去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零卖的话有损耗,半两一钱的不好跟人计较,而且他算过了,差不多要卖到过年时,摊子要一直占着一个人,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行,但我刚才也说了,能供的确实不太多,现在正是饭点,不若我去让刘叔炒两个菜,边吃边聊,林老板也一起来。”

    叶青云索性把摊子用布一盖,先扔在这里,反正食肆里也能看的见外面。

    一场饭局下来,敲定了合作事宜,除了他留作家用或送人的,这四十来亩地,出多少对方收多少,每五天来运一次,一直到棉田采净。

    销路有了,叶青云乐得轻松,可那些一直观望着没买的人却傻眼了,有的等着降价,有的打算天冷了再买,现在好了,摊子都没了,那些店铺里卖的一年到头价都那么高,还不一定是新棉。

    当真是手快有手慢无,提前备着的人眉开眼笑,那些犹豫不决的心里总归有点后悔,只好等明年了。

    这事儿的促成离不开林老板的牵线搭桥,叶青云也看出了他释放的信号,趁势请个媒人去他家提了亲事,果然顺顺利利的答应了下来。

    这俩人倒是省事,连相看都不用,只让叶大哥抽空上门去给丈母娘瞧了瞧,两家便商量起定亲还有成亲的事来。

    棉田里还没结束,叶青山仍旧每天忙碌着,所以定亲从简,就在食肆里请了两桌,让两家人热热闹闹的认识了一场。

    定亲一般送的是布匹和聘金,条件好些的会送两匹绸缎,但林老板家就是干这行的,什么布都不缺,所以,叶青云帮大哥去银匠铺那里定了一套头面首饰。

    还有母亲留下的一只金镯子,成亲那天也会交给媳妇儿。

    至于现银,尽管林友道一再推辞,说都是生意人,每天都有钱进账,不讲究这些,但叶家还是规规矩矩备了四十八两的聘金,比村里的人家多出一倍。

    这钱和首饰放在大半年前的叶家,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对他们来说,算是小菜一碟了。

    食肆的进账和棉田的收入,叶青云分做两处存放,将来好盘点算账。

    叶大哥还是推拒着不要食肆,但瞧着林家的意思,是希望两人早些成亲的,毕竟年纪都不小了。

    若翻盖房子,要花上好些天,还要耽误棉田和生意。

    叶青云看着阿嬷家的一溜茅草屋,嘎嘎叫唤的满院子鸡鹅,架子上晒着的棉花,决定还是给大哥另买一处宅子,等田里的活儿结束了,闲下来后再找人翻盖。

    新房子就在镇子的一头,不管是回村里,或是去店里,甚至是如夏回娘家,都很顺路,价钱也合适,二进的院子,不过六七十两。

    房子有了,两家商量好,定在腊月初成亲。

    人都说夫妻两个的性格最好互补,一个闹一个静,可大哥和如夏两个看起来都是闷葫芦,将来共处一室时,难道每天就大眼瞪小眼吗?叶青云只是想着便笑了出来。

    九月将尽,天气转寒,棉花的采收也进入了尾声。

    皮棉卖掉了,剩下的籽种竟比棉花还要重些,这些都要晒干保存好,留着明年播种。

    看到他今年的收成,已经有不少农户都跃跃欲试,甚至请了村长来打探情况,想要预定些明年的棉种。

    卖他肯定是会卖的,剩下的还会倒卖给种子铺,但他也跟叶守昌说了,收成他不能保证,种田就是这样,人种天收,还要看个人的技术。

    叶青云算了算,光是皮棉,每亩收成大概有百斤左右,比起现代是少了很多,但放在古代,那可是相当多了,特别是如今的棉花价格居高不下。

    明年种的人多了,必然会降价,但若每家每户都能用的起,让人们不再依赖于廉价的芦絮,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挣多少钱算多呢?他今年光是棉花进项都有千两以上,棉籽还能卖出近百两,食肆倒还不如这个,约莫五六百两的样子。

    这些钱在乡下,大概够他们全家花上好些年了,水满则溢,人要学会知足。

    柳昭最近气色颇好,看他挑菜挑得心不在焉,压低声音悄悄问道:“云哥儿,你想不想把食肆开到平康去?”

    “平康?”叶青云眼睛一亮,“柳大哥你有门路?”

    去他娘的知足!他要多多赚钱。

    他可没忘了刚穿过来时,连点心都只舍得买半斤,全家几口人每人只能尝一点,甚至当初摆摊的小推车都是在木材场赊的。

    人往高处走,这穷人,谁爱当谁当去!

    56   永溪镇

    ◎我不仅蹭吃蹭喝,还蹭睡呢,管得着吗你?◎

    柳昭耐不过花千的软磨硬泡, 默许了他登堂入室,甚至俩人已经住到了一起。

    他现在是想开了,规规矩矩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 到头来还不是落的这副下场, 一腔真情错付, 钱财尽失, 身败名裂。

    但他也不想再次成亲,就这么私混着吧,合则走下去, 到哪天算哪天, 不合就分开, 拍拍屁股走人,谁也不欠谁的。

    多年来相濡以沫的人, 最后都能反目成仇, 陷他于泥沼, 半路夫妻又有多少真心可言。

    花千理解他的顾虑,也不强求,这人是被伤怕了,若想掀起他心房的一角, 只能慢慢感化,如刘叔所教的炖菜一般, 小火慢熬。

    这天, 他自个儿的酒肆早早打了烊,又晃到了菜铺里泡着,等着柳昭收拾好关门一块儿回去。

    李小渔正同柳昭说着话, 见了他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又跑来蹭饭了吧?这么大的人了, 蹭吃蹭喝也不嫌害臊!”

    “嘿你这小鬼!”花千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懒洋洋道,“我不仅蹭吃蹭喝,还蹭睡呢,管得着吗你?”

    “你!”李小渔气极,“你好生不要脸皮!”

    “脸皮是什么,比凉皮还好吃么?”

    “行了!你少说两句,跟个孩子斗什么嘴?”柳昭收拾好了东西,把晚饭要用的菜带上,就要关门回去。

    又转头问了问,“小渔,你晚饭吃了没,要不要来我家里一块儿吃点?”

    “在店里吃过了。”李小渔蔫蔫的,就要回家去,“我走了柳老板。”

    “行,回吧,早点休息,等会儿天黑了不要在外头瞎逛。”

    花千接过菜,挨着柳昭一块儿走,时不时的挤蹭他一下,被用胳膊肘打回来后又悄悄贴了上去,过了三十的人了,还像个刚新婚的毛头小子一样,打打闹闹着,几步路的地方走了半天才到。

    柳昭刚拿出钥匙开了门,只听身后又“噔噔噔”跑来一人。

    李小渔喘着气:“柳、柳老板!菜市有人找你!”

    柳昭皱起眉:“铺子已经收了,你跟他说今天先去别的摊子上买吧。”

    “不、他不是要买菜!他就说要找你,是个老头儿,我见他面生,不像这镇上的人,没敢跟他说你住这儿,先来告诉你了,但保不齐别的人会说,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又不是逃犯,为何要躲?柳昭哭笑不得。

    他让花千把菜放在门里,复又把大门锁上,“走!一块儿去看看。”

    到底是哪个面生的老头儿。

    只是还没迈步,却见那人已往这边走来,蹒跚的步子中透出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柳昭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

    他声音哆嗦着:“冯、冯叔?”

    冯兴是他娘成亲时陪嫁的小厮,腿脚不利索,换了几个主子都嫌弃,柳昭他娘脾气好,一直带着他,如今跟在柳家也几十年了。

    “哎!昭哥儿!老仆可算找着你了,夫人她这下,也算了了心病!”冯兴老泪纵横,满头青丝也变作了白发。

    柳昭大惊失色,“我娘她怎样了?冯叔,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昭哥儿莫急,是老爷。夫人她,终于熬死了老爷,现在当家做主了!”

    “哦是这样。”柳昭松了一口气,“天色已不早了,冯叔来家里说话吧。”

    “哎哎!好!我是自己赶车过来的,待我把马车拉过来。”

    冯兴抹了把脸,抬头看了旁边的花千一眼,“昭哥儿,这就是你找的那卢家小货郎么?这十几年了都没变老,倒还变好看了些。”

    哪怕被夸了,花千也满脸写着不开心,居然把他当成了那个腌臜狗东西!

    “不是。”柳昭有些不好意思道,“待会儿再同您细说。”

    柳老爷子的家产尚可,但他为人实在是一言难尽,疑心极重,防着所有人,到死了也不肯把铺子交给子女和妻妾。

    “后来几年,老爷有些糊涂了,铺子疏于管理,半死不活的,很难再盈利。幸而那几房人丁单薄,也没有作妖,他过世之后,夫人把六间店铺给那三家偏房一人一间,剩的这三间,就等着留给昭哥儿你呐!”

    “还好还好,老天有眼,可让我找着了。”

    柳昭唏嘘不已,没想到还能有回家的机会。

    “那柳大哥你也一道过去么?”听完了这些,叶青云问他道。

    “我是准备过去的。”柳昭笑了笑,“可那姓花的犟的很,说他本来就是和家人赌气才出来的,结果混了几年最后还是要靠岳家,怕家人知道了嘲他吃软饭。”

    “我说,咱俩又没成亲你哪来的岳家,你就是个旁挂的,过客而已,把他气得够呛。”

    叶青云和他一并笑着,这柳大哥当真是苦尽甘来,爱情和亲情双双而降,还捎带着家产。

    大哥也快要成亲了,兜兜转转,只有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

    柳昭又道:“我想接手那间胭脂铺,觉得会清闲一点,这些年干了太多活,累怕了。有一间酒楼,生意萧条,厨子前一阵子刚辞,我觉着那个适合你,把你食肆的刘叔带过去应该能撑起来。”

    “还有一间原先是多宝阁,卖些稀奇玩意儿,这几年值钱的都卖掉了,没钱去补货,听说已经慢慢变作杂品铺子了,那个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叶青云想了想,“不知道刘叔愿不愿意去平康,待我回去问问他再说,还要同家人商量一下,这两三天内我回你话吧。”

    毕竟刘禧当初算是躲回了永溪镇上。

    “行,不急的。”

    果然,刘禧听说了这事后,有些犹豫不决:“除了厨房,我一般不去别处逛,但也保不齐有哪个认识的,再一说漏了嘴,让那韩王府管家晓得了生疑,我当初请辞的理由可是守孝来着,到时候不光是我,恐怕连你和酒楼都要受牵连。”

    齐王殿下他在食肆里观察了一两个月,看起来倒是个好的,可如今也走了,情况未知,即便出了什么事也靠不上。

    “小心使得万年船,我还是先不去了,云哥儿你若想把店开去平康,可以先从做小食开始,就像以前那样,生意也不错,缺人手把牧哥儿带去帮忙也可,没人认识他,就是要嘱咐他少说些话,免得惹祸。”

    做小食么?现在天冷了,做凉皮不太可行,还有什么东西既好吃又热乎乎的?

    麻辣烫?可当菜也可当饭,倒可以试试。

    叶青山也说道:“云哥儿,自你好了之后,不管是要种棉花,摆摊或是开店,都应手的很,最后的结果也都尽如人意,大哥看你的能力绝不仅固于这小小的永溪镇,所以,想去做什么就去吧,放心,阿嬷有我照顾。如若不行就再回来,只要你人好好的便成。”

    正是因为有这许多人的支持,他做的事才会这么顺利,叶青云胸口眼眶都有些发烫,“嗯,我晓得的,我会好好的。”

    平康,等着我。

    57   平康

    ◎萧鸿眉心突然狠狠一跳,被一股巨大的不安笼罩着◎

    冬日的平康, 西北风萧瑟,仁兴路上,二层小食店“清和烫”

    里面人声鼎沸。

    叶青云正忙着算账收钱, 大冷的天气, 店里面却暖和的很, 冷风被厚厚的羊皮帘子隔绝在外, 不一会儿额头便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门帘掀起,外面来了几位新客,叫嚷着找位子, 刘子牧清脆的一声“来啦!”, 把人引去了二楼, 随后把客人挑选的菜蔬肉串放在托盘上端到后厨里面煮。

    跑堂的忙着端菜收拾桌子,两名伙夫在后厨专门对单子煮菜, 守着两大口灶, 一个辣锅, 另一个略微清汤,但汤底其实是猪骨。

    菜熟装碗,只见那青瓷大汤碗内,有粉圆圆的肉丸子, 油绿的菜叶,白嫩的豆腐片, 滑溜溜的粉条。

    甚而还有那刁钻会吃的, 有鸭肠、鸡心、羊肉薄片、泡发的口蘑、笋干等等,卧在热气腾腾的辣油汤里,只是闻着味儿便令人口齿生津。

    有那一回生二回熟的客人临走时会闲聊两句:“叶老板生意不错啊!”

    “托您们的福, 还行。”叶青云笑道, “慢走啊几位, 外面有风,小心着。”

    店已开起来一个月有余,刚开始时确实不易,现在慢慢好了起来。

    家里有大哥在,他不担心,就是不知道村里的房子有没有盖好,天冷了,怕阿嬷冻着。

    平康的门店必然很贵,但在村子里翻盖新房子,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事了,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

    把贮存的棉籽先转移到叶青山买的房子里去,本来想让阿嬷也过去,可老太太非要守着家里的鸡鹅,最后也就由她了。

    由于叶青云还要顾着新店的事,盖房子的事全权包给了熟练的泥瓦工,请叶守昌帮忙看着,叶大哥也在旁边搭了棚子住着,每天晚上回来看看进度。

    刘子牧跟去了平康,人手不够,张婶家的儿子张玉成被找去了食肆里帮忙,他爹去世的早,自小就帮着家里干活,手上的活计很是利索。

    柳昭的酒楼不算大,临街两层,五六间的底子带一个后院,这栋房子若是在镇上,叶青云肯定是买的起的,可这是平康,不说寸土寸金,但对于他来说,确是价码不菲。

    所以,他的千两银子也只够租个两三年而已。

    柳昭蒙他的救命之恩,也没要钱,只说他初来乍到,诸多不易,等一两年后若是盈利了再付租金也不迟,还把原本的几个跑堂帮厨也留给了他。

    要开始新的一场挑战了,叶青云微微笑着,酒楼所处仁兴路,他花了一天时间把附近的几条街道都逛了一遍,并没发现有类似麻辣烫之类的店铺和摊子。

    两层楼用做这种小本生意,说实话有些浪费,但这也不是他能选的,二楼的包间他改了两间,留作他和牧哥儿的住处,省去了再租房的钱。

    尽管柳昭邀请他去自己家里住,可那家里不光有老太太,还有三房他爹的妾室,铺子都分给子女了,但几个死了老公的妇人夫郎处得还不错,现仍是住在一起。

    总有诸多不便,叶青云回辞了他的好意。

    购菜品,订竹签,调汤底,教他们切菜穿串,一样一样来。

    终于在深秋的树叶落尽之前,食肆开了起来,叶青云还是延续了原来的名字,加上简简单单的一个“烫”字,一目了然。

    菜品看似寻常,但这酒楼原本装修就不俗,再加上味道确实不错,形式新奇,自己选菜也不会浪费,吃过的客人口口相传,生意很快便起来了。

    来吃饭的不光是平民百姓,也不乏达官贵人,他们不自报,叶青云也就装作不知道,毕竟谁也不会把“我是××尚书”之类的挂在嘴边,万一同僚看到了自己如此招摇,哪天借机参上一本就麻烦了。

    街两旁招旗随风扬起,一小队人沿着道边打马疾行,尽力避让着行人,刚至仁兴路时却被拦停。

    “吁~”

    □□的栗色马匹不耐地踏着步子,萧鸿拉着缰绳,瞅着只带一个随从满脸雀跃的六皇子。

    “三哥!你回来啦!这次去了好久,我跟你讲,前面开了一家特好吃的串串店,那味儿辣的……”

    “你不是出了疹子?怎么能吃辣?”萧鸿皱眉道。

    “嘿嘿!好了嘛,真的好吃,不信你现在跟我去尝尝!”

    这次的剿匪本是让萧落去监察,奈何他突然出了满身的风疹团,正德帝只好让萧鸿替他跑这一趟。

    梁州距此千里以上,一来一回加上那边的耽搁,已快两月没回府,也无从得知陆雨的消息,不知道云哥儿如今怎么样了。

    “快让开!我府里有事,等下还要去宫里,哪功夫跟你去吃那劳什子玩意儿?”

    “哎呀!很快的,你府里屁事儿没有,这段日子安静的很,父皇那边该是不急,都没派人出来接迎。”

    萧落生拉硬拽,把他扯下马来,“就在前面一点,我跟你说,那个小老板美貌的很,本来只能吃十串,看着他的脸即便吃下二十串也不觉得多。”

    萧鸿斜乜他一眼,“不要在外面瞎搞,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知道的!我就是说说而已。”

    直到被拽至店前,抬头一看,工工整整的“清和烫”三个字干净利落,萧鸿眉心突然狠狠一跳,被一股巨大的不安和慌张笼罩着。

    门帘被掀起,叶青云笑靥如花,抬头招呼道:“几位里面请,楼上还有位子……”

    他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一瞬,眸中迸发出光亮和惊喜,但下一刻,迅速灰暗了下来,喉中的“阿替”两个字终是没能吐出来。

    萧鸿虽身着常服,风尘仆仆,但那一身紫衣玉冠,还有身后跟进来的亲兵护卫,无一不难看出,他并非常人。

    刘子牧从楼上下来,一眼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他火从心头起,托盘一扔,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卑鄙小人!忘恩负义之徒,骗吃骗喝骗感情!屁股拍拍就走人,害得云哥儿被嘲被欺负!你还好意思再来,没你的位子!喝泔水你都不配!”

    “牧哥儿!”叶青云厉声制止道。

    对方身份不明怎能胡乱开骂,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下一刻一道尖锐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齐王殿下既已回,为何不入宫复命,却在此处逗留?陛下若怪罪下来,以为咱家没接到人,这又该如何担待?”

    58   平康

    ◎门帘响动,叶青云一阵慌张◎

    只见叶青云脸色唰白, 柜台上握着炭笔的手僵了一瞬。

    他眼睛闭了闭,深吸一口气,从前台绕了出来, 大力扯过刘子牧, 压着他一同跪到自己跟前:“草民无知, 有眼不识泰山, 草民这同伴,有口无心,还请殿下念在, 念在曾相识一场的份上, 饶他这一命。”

    萧鸿急道:”云哥儿你不必如此!”

    叶青云只是规规矩矩地朝他磕了个头, 然后再也没抬起来,伏在地上, 再次开口道:“恳请王爷开恩!”

    萧鸿胸口顿时如被千斤重锤死命一击, 呼吸凝窒了一瞬, 他大口喘着气,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门外的侍卫又涌进来一批,店内吃饭的客人不明所以,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瞬间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刘子牧被按着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冷汗浸湿了后背, 只想着完了,云哥儿可能要被自己害死了。

    萧落也呆住:“这是什么情况?三、三哥,你们认识啊?那个哥儿他骂的是你么?”

    庞尧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齐王殿下请入宫!莫要再耽误了, 这两个忤逆犯上的贱民, 咱家先帮您收押着, 待您复命回来再行处置。”

    萧鸿一怔,忽地扭头看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若敢擅自动他们一根寒毛,别怪本王让你的总管府彻底翻个面!”

    齐王这阴鸷狠厉的眼神庞尧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肥胖的脸颊挤出两分笑来:“是!殿下您自行处置便好,不急,不急,咱家先去外头等着。”

    说罢他转过身来,旁边的小太监连忙帮他掀起了帘子。

    庞尧走到店外,收起那两分虚伪,冷着脸低声吩咐道:“去查,这两个是什么人!家住何方,同齐王是何关系,全都给我查得清清楚楚!”

    边上的人领命离开,他哼笑了一声,“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还真当自己是龙种呢。”

    萧鸿仍旧痛苦不堪,他蹲下身子,想触碰一下跟前的人却又不敢,万般思念满腔的话语绕着心口百转千回,只说出了一句:“云哥儿,我不是有意的!”

    自己再一想想,怎么不是有意的,难不成还有人拿刀逼着他撒谎么?

    就连这句解释也成了笑话。

    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我现在还有急事,需得先行离开一会儿,待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叶青云自始至终没有作声也没有抬头。

    萧鸿怀着满心的歉意和挫败,转身大步离开。

    旁边的一队侍卫也迅速撤了出去,外面响起一阵远去的马蹄声。

    吃饭的人们松了一口气,身处京城,他们似乎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又坐下来专心对付着碗里尤冒着热气的美食。

    等你个大头鬼!等着你爹你哪个兄弟来砍我一刀么?连台词都不换一句,你个狗玩意儿!

    叶青云扶起刘子牧,不理会他啰里八嗦的盘问,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只想迅速打包钱财逃离这个破地方。

    这万恶的封建主义旧社会,权贵就是天,平民连烂泥里的草芥都不如,稍不留神就丢了小命。

    本来怀揣着美好的赚钱梦想来了平康,想不到刚开了个头却遭此打击,他曾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没了,变成了大梁的王爷。

    王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妻妾成群,还意味着权势滔天,金尊玉贵,处置身边一个不顺眼的人,如同捏死一只虫子那般简单。

    想起曾经对他的肆意支使,叶青云有些瑟瑟发抖,万一他哪天不开心想起来翻旧账,自己还能有命么?

    还让他等着,等个屁啊!还不赶紧上楼收拾包袱跑路。

    可刚迈出步子他又停了下来,能往哪里跑?不说这铺子是柳昭的,就是他的老窝,距此也不过一百多里,阿嬷和大哥都还等在家里,这一跑,所有人都要受他的牵连,自己倒成了罪人。

    算了,还是听天由命罢。

    过了午时饭点,客人渐少,叶青云心中愈发焦躁,刘子牧还在旁边聒噪个没完。

    “想不到你竟救了个王爷哎!云哥儿,你好厉害!我那时就觉得他品貌不凡,果真如此。”

    “总感觉我爹知道点什么,我爹一直对他恭敬有加,这老头子,也不提醒提醒我,真是!”

    “除了今天,我以前还骂过他什么没有?让我好好想想,算了,想不起来,也不知他会怎么发落我,或许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话说,云哥儿你俩到底做到哪步了,他会不会把你纳进府里?进了王府是不是每天都要请安和争宠?情敌之间还会互相下毒使绊子,每天打扮的光鲜动人,等着王爷经过时假装摔倒,顺势往他怀里摔——”

    “闭嘴!没事干就去楼上睡觉!”叶青云忍无可忍,这都什么跟什么,本来就烦得慌。

    刘子牧嘟囔着去了后厨,找伙夫们聊天去了。

    日头西斜,寒风乍起,门外复又响起了马蹄声,他的心揪了起来。

    萧鸿匆忙赶来,下马后解下披风交给季寻风,吩咐道:“带栗子回去休息,你们先回府,一个人都不要留。”

    栗子是马的名字。

    刚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叫住他,“回去后跟陈伯讲一声,陆雨罚俸半年。”

    出了这样大的事居然没跟他汇报,哪怕他行程不定,也该想个法子通知到。

    今日贸然相见,云哥儿定是被惊到了,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口舌才能让他安心。

    “哎!得嘞殿下!”

    季寻风兴高采烈,终于轮到那个棺材脸被罚钱了,且比他罚的还多。

    门帘响动,叶青云一阵慌张,抬头看过来,见只他一人,稍稍放心了些。

    萧鸿还是那套装束,比上午略显疲惫,但仍是面若冠玉,矜贵俊逸。

    大概是怕他又来下跪那一套,他三两步疾行跨至柜台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急迫道:“云哥儿!我、我……”

    “我”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十分想你,你呢?”

    有没有想我?

    叶青云想把手抽回来,未果,他敛下眉目,淡淡低声道:“草民不敢。”

    这句话又在萧鸿千疮百孔的心房上刨了一个大坑,他闭了闭眼,松开了手,哑声道:“我今日急着赶路,水米未沾,不知能否赏一碗水与我?”

    叶青云抽回了手,默默给他倒了一碗待客的热茶,没有放在柜台,而是放在了旁边的方桌上。

    萧鸿坐了过去,小口啜饮着,时不时抬头看过来一眼,想起了初春他遇刺后,醒来喝的第一碗水,便是云哥儿喂给他的。

    历经了那么多,也算得上亲密至极了,如今却连当初的待遇都没有,就因为为了自保而说的谎言么?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晚食的时间已到,如今的店铺每天都经营到戌时,有食客进来寻着位子,叶青云兀自忙了起来。

    萧鸿自身疲累至极,见状也不再给他添堵,过来小声跟他说道:“你忙罢,我明日再来。”

    叶青云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唇,没有吭声,你走就走呗,还特地过来说一声,难不成还想我来一句“恭送王爷”不成?

    萧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掀开了帘子。

    到了外面才想起,他让季寻风把马和人都带回去了,甚至还有披风,所以,他要拖着快累散架的身躯,迎着寒风步行回府。

    苍天,不如让我晕倒在这门口算了。

    59   平康

    ◎萧鸿笑了起来,心中又酸又甜◎

    回到府里, 萧鸿疲累不堪,即便这样,也没为难下人, 毕竟是他自己情急之下考虑不周。

    明日还要上朝, 需得抛却那些纷乱思绪早些休息, 沐浴完却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着人把季寻风叫过来, 吩咐他道:“清和烫怕是已被盯上了,你找几个人暗中守着,日夜都要。”

    “是!殿下!”

    季寻风领命离去, 萧鸿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云哥儿伏于地上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下午虽说好了些,可眸中的冷淡疏离, 一口一个草民, 同样令他难过至极。

    若能回到最初有多好, 当初自己刚睁眼,那张神采飞扬的面颊便让他一见倾心,还有那双眼眸,如同山中泉水中月一般, 更令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在几个月前, 它们都还属于他, 在无人处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可如今……

    叶青云同样也没睡好,顶着一双熊猫眼和柳昭喝着菜粥。

    清和烫一般中午才开始营业, 毕竟大早上的也没几个人吃那么重口, 刺激肠胃。

    柳昭的胭脂铺在隔壁的仁文路上, 同这边离的不远,有时早上会过来一块儿吃个早饭。

    刘子牧嘴快,进来这一会儿,他已经了解了这件事的前情后续。

    “哎!你不知道,那客人一听是齐王殿下,唰唰的就全跪那儿了,那阵仗吓得我,数九寒冬出了一身汗。”

    “还有那个白毛老太监,居然要把我和云哥儿带走收押,吓死个人,若进了他的地盘还能完好无缺的出来吗?幸亏齐王发了话,他才收敛点。呸!果然没根的人坏水多!”

    柳昭笑问:“你得罪他了?干嘛无缘无故要带走你们?”

    刘子牧摸摸脑袋,“嗐!我就是不小心骂了殿下,被听到了,我哪晓得他居然会是王爷,还只当是云哥儿那个薄情寡义的情郎呢。”

    “这四个字若是被听到,你又要惹祸了哦。”柳昭提醒他道,“不可非议权贵之人,更何况还是皇亲贵胄。”

    “嚇!又忘了,瞧我这嘴!”刘子牧赶忙轻轻拍自己的嘴巴两下,“京城里就是麻烦,连说个话都要小心,哪像乡下那般自由。”

    “你想回去了?”叶青云顶着黑眼圈问他道。

    “不回,这地方危险重重,我得陪着你,我若走了,你一个人大概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屁!瞧你能耐的。”叶青云笑道。

    牧哥儿虽说不着调,但干活确实利索,这父子俩今年真的帮了自己很多。

    “不过,这齐王殿下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刘子牧小声问道,“柳大哥,这是能说的吧?”

    柳昭见店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听说大皇子安王先天残疾,二皇子瑞王不学无术,齐王为正德帝三子,单名一个‘鸿’字,据说同四皇子萧灼打小就不对付,不死不休的那种,萧灼现在为韩王,我这么多年不在这边,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早早便都封了王。”

    “韩王?”刘子牧失声道,“就是那个阴晴不定残暴无度的韩王?”

    他可太清楚了,他爹就是因为这事儿偷偷跑回了家。

    叶青云也皱起眉头,有这样糟心且敌视他的兄弟,萧鸿在平康未必能过得顺心,他上次受伤也不知同那韩王有没有关系。

    柳昭笑道:“没想到云哥儿居然得了这样的缘分,同齐王殿下有了纠葛,我虽只见过他两次,但直觉他是个好的,身份肯定不是有意瞒你,若他说了实话,一是怕你们一家无法坦然面对,二应该是想隐瞒行踪。”

    二人还想再问他点什么,却听到外面有说话和脚步声传来,应该是跑堂和伙夫到了,遂作罢。

    柳昭起身告辞,叶青云让他把剩的几个煮鸡蛋装好带去给花老板。

    “那人懒得很,饿死他拉倒。”柳昭嘴里说着,不过还是依言带上了。

    花千追着夫郎来到平康,很有志气地没要他家的铺子,而是用自己积攒几年的钱,加上卖了镇上的酒肆,把他胭脂铺旁边的店堪堪盘了下来,继续卖酒。

    学了半吊子厨艺,也能炒几个菜,但就是爱睡懒觉,早饭都不起来吃。

    叶青云听着柳昭时常抱怨他,可话里话外都透出一丝甜蜜,确实,能够排除困难亦步亦趋地跟来平康,且没有依靠岳家分毫,已经很难得了。

    哪像那个谁,一跑几个月没影,连句话都没捎回,若不是昨天无意撞见,他怕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叶青云忽然惊觉,自己昨天一心想逃,今天却只剩埋怨了,他其实还是放不下,只怪对方的隐瞒和匆忙离去,还有那种情况下的见面,让他无所适从。

    他说了今日还要再来,也不知几时会来,昨天刚从外地赶回,王府事务纷杂,应是积了一堆等着他处理,可能还要上朝,该是很忙吧?

    可能是事情忙完了,也可能是知晓他食肆的规律,萧鸿又挑着下午人少时过来了,店内的员工被叶青云吩咐过,不许大张旗鼓的行礼,免得惊扰客人。

    所以当他坐到桌前,跑堂的只是战战兢兢地给他上了壶热茶,就躬着身子退下去了。

    萧鸿无奈苦笑,这待遇还比不上昨天,昨天好歹是云哥儿亲自倒的茶。

    叶青云在柜台瞎忙着,一会用炭笔写写画画,一会儿又拿过算盘珠子来拨两下,其实写的什么,拨了几个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偷偷瞄了两眼,萧鸿今天一身月白色常服,浅绿云纹丝绣滚边,气色好了些,丰神俊逸,如同世家公子一般,倒不像个王爷。

    一直坐到晚食时,叶青云也没过去和他搭话,同昨天一样,他又恋恋不舍地独自离开了。

    如此过了三天,连牧哥儿都看不过去了,劝他道:“云哥儿你就理理他呗,万一他一生气,把我们店抄了怎么办?”

    “那刚好看清他,我也就死心了。”叶青云哼道。

    就怕死的不是心是人啊,刘子牧暗暗呲牙咧嘴了一番,也拿他没办法。

    第四天,萧鸿不想再等了,主动走到他面前,期期艾艾问道:“云哥儿,我们聊一聊?你都晾了我三四天……”

    “才三四天而已,你还晾了我几个月呢。”叶青云愈发大胆起来,也不惧了,话中倒透出几分委屈来。

    终于不是草民了,萧鸿笑了起来,心中又酸又甜。

    “我那时有急事,来不及向你解释那么多,后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坦白这一切,只好一直拖着,可我心中总是念着你,从来没忘记那段日子,云哥儿,原来你也一直在等着我。”

    “谁说的!我早忘了你。”叶青云狠狠心道,“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当你是什么?”

    这句话还是当初他说叶大哥那个退过亲的对象的,没想到又拿来还给他了。

    “我是坏驴!”萧鸿拿自己开涮道,“不知好马能不能转过身来看看这头坏驴,它想你想得快疯了。”

    “真是!”叶青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你这样的王爷?”

    终于笑了,萧鸿百感交集,再次握住了他的手,“云哥儿,我今晚想留下来。”

    60   平康

    ◎离开之后,你有没有尝过别的人?◎

    “留、留下来干嘛?”叶青云结结巴巴问道。

    权贵都是这般肆无忌惮么?看上的人立马就要睡到。

    “你这新店开了那么久, 我也坐这里闻了几天的味道,却没有机会尝上一口,今晚云哥儿不能赏我一碗尝尝么?”

    尴尬, 原来是来要饭了, 他还当是……

    叶青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似乎还感到一丝小小的失落。

    趁着人少时, 店内的几人也开始轮换着吃饭。

    骨汤鲜香微麻,羊肉肥瘦相间,鹌鹑蛋和小肉丸滑滑嫩嫩, 油面筋冻豆腐吸饱了汤汁, 再加上几棵解腻的小菜心, 萧鸿吃得身心愉悦。

    吃完之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兀自去后厨接了清茶漱了口, 然后坐在旁边歪头看着叶青云他们忙活。

    店里的员工也由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逐渐适应了, 加上顾客的叨扰, 只顾忙起自己手中的事情来。

    前两天还没人理呢,给他点颜色便开起了染坊,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了几分登堂入室的架势, 叶青云心中腹诽着,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他这厚脸皮了。

    天色已晚, 晚食的客人渐渐离去, 店内几人收拾好东西,也打着哈欠各自回去了。

    他们俩是住在店里的,刘子牧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等他。

    叶青云无奈道:“牧哥儿你先上去吧, 上面给我留一盏烛台便可。”

    “哎!好。”刘子牧如蒙大赦般“噔噔噔”跑上楼去。

    “都快半夜了, 你还不走么?我们这里可不是客栈。“叶青云开始赶人。

    萧鸿依依不舍道:“那你送送我。”

    真是, 这么大人了。

    不远处的马桩上只剩下他的一匹马,栗子也等得不耐烦了,时不时撂一下后蹄子。

    夜色微寒,街道边的明烛显得有些昏暗,路上行人稀少,二人一马慢慢踱着步子。

    仁兴路到了尽头,叶青云不愿再往前走了,这大冷天的等下还要回去,他可没有夜跑的爱好,就要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还他。

    萧鸿松开缰绳,一把按住他的手,三两步把人拉到旁边的暗巷口,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云哥儿!别走!我、我想……”

    话还没说完就把他按到了墙上,迫切地寻找那记忆中甘泉似的双唇。

    “哎!等等!”叶青云伸手推开他,不让分毫。

    “等什么?我都已经等了这么久!”萧鸿又要凑上前去,却发现哪怕自己习过武,也很难撼动胸前那双坚定地推拒他的手。

    差点忘了,云哥儿可不是一般的柔弱小哥儿,算得上力大惊人了。

    萧鸿突然间沮丧无比,话语中带着一丝悲伤:“你,还是没有宽恕我。”

    “不是。”叶青云淡淡说道。

    “那是为什么?”他又急切问道。

    叶青云沉默了几瞬,轻声反问他道:“离开之后,你有没有,有没有尝过别的人?”

    他知道这问题很蠢,贵为王爷,什么样的女人哥儿侍妾没有,但他就是很介意,内心深处还是怀着一丝希冀,不死心地问了出来。

    萧鸿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好几次在梦里,不仅尝了,甚至还做了别的事情。

    但不是别人,那都是他。

    幸亏嘴巴慢了一步,云哥儿这么小心翼翼,是很在乎这种事的吧?

    他退开一些,按下那双拉起底线的爪子,伸出一只手轻抚他耳侧的发丝,然后额头抵住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没有,离开之后,甚至遇见你之前,都没有别人,以后也只你一人。”

    栗子在街道上无聊地打了声响鼻,暗巷寂静,只闻跟前之人略显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拂面而来的热气。

    “那,你刚刚还吃了东西。”

    “我漱了口。”萧鸿轻笑一声,小心试探一般,在那日思夜想的唇瓣上稍稍触碰了一下,又一下,然后彻底堵住了。

    辗转厮磨间,他忽然想落泪,等了那么久,这人终于又属于他了,怀中的温热身体如此真实,鲜活。

    叶青云觉出脸上的湿意,用力推开他后摸了摸对方的脸颊,顿觉鼻中发酸胸口滚烫,笑他道,“傻样。”

    然后伸出双手把人拉低了些,灼热的双唇覆上了他的眼眸,一点一点捂干了那些潮气。

    王爷这几天都是天将将黑时回府,想不到今日却这么晚,管家陈伯不放心,着人出来找他。

    季寻风骑着马来到店前,见里面烛火昏黄,显然已经打烊,栗子也不在旁边,有些奇怪。

    一声忽哨叫出了周围的暗桩,此时值班的是暗五,他单膝跪地道:“季统领。”

    听到他的询问后,指了指街道尽头,“殿下往那边走了,还有叶老板,约莫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殿下今日骑着马,该是早就到了才对。

    “没人跟着么?”

    “殿下前两天说了,他在的时候不用跟。”

    “行,你继续守着吧,我过去看看。”

    季寻风往前走了一阵,见栗子独自一马在不远处站着,缰绳拖在地上。

    糟了!难道王爷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夹了一下马腹,急忙奔了过去,压低声音焦急喊道:“殿下!殿下!你们在哪里?”

    分别了那么久,云哥儿今日又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萧鸿正亲得如痴如狂,气血上涌,被这喊声一扰,蓦地顿了一下。

    叶青云也是一惊,迅速推开了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呼吸。

    季寻风骑着马行至街角,见王爷牵着小叶老板从巷口出来,脸拉得比任何时候都长,那绛色披风还系在叶老板身上。

    他直觉不妙,赶紧爬了下来,摸了摸脑袋辩解道,“殿下,你们没事吧?陈伯见您这么晚了还未归,便让我……我又见栗子自己在那儿,所以——”

    萧鸿怎么瞅他怎么不顺眼,也没提罚俸的事,只丢给他一句,“季寻风你完了!”

    然后转头问叶青云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见他点了点头,扶着他上了马背,自己也跨了上去,然后小心搂着人往回走去。

    如同那些初恋的小年轻一样,他们也玩了回你送我我送你的小把戏,叶青云装着满心的甜蜜,轻声跟他说道:“你别怪他,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嗯,我就是吓吓他。”

    萧鸿贴着他的耳侧,深深吸了一口怀中之人的气息,真想日夜都同他在一起。

    也许快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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