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没有去看过,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奶奶已经去世了一年多,她始终无法走出来。
只要闭上眼都是她的面容,睡着、醒着都会不由自主思考,愧疚和后悔。
因为奶奶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屋子里歇息,听到了桌椅翻动的动静,但以为就和平常一样,是奶奶驱赶猫狗的声音,没当回事,依旧睡的香甜。
下午醒来没发现奶奶,去了隔壁屋才看到她躺在地上,后脑勺着地,整个接触到地面的部分都是一片青紫。
这一下差点要了她的命,虽然送去医院后活了下来,但因为不够及时,医生说大概率永远都醒不过来。
是因为她没有在听到动静时出去查看,才害的奶奶以后只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她每天都在想,如果每次听到声响都跑出去该多好啊。
如果那天没有贪睡又该多好啊。
习惯了奶奶对她的付出,其实她对奶奶的关爱完全不够。
那么大的动静怎么能不出去查看呢。
其实一开始她是有点不放心的,去了几次,发现每次都是奶奶驱赶猫狗,猫狗乱窜撞到东西的动静,后来就不去了。
也就一两次而已,就那么一两次……
奶奶出事后旁人怪她,隐晦说她,暑假那么空,连个老太太都看不住,她一直都没有反驳,因为她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
暑假什么都不需要做,怎么会连个人都看不住呢。
奶奶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她也近乎被心魔折磨了两年。
那两年经历了很多,原本打算像爸妈一样成为医生,没考上,却也不甘心,转而成了护士。
正好方便看护奶奶,只不过一开始学业重,她也好像出了什么障碍一样,脑子里仿佛有一堵墙,这堵墙是个直的,导致她说话还是写字,做什么都无法绕过这堵墙。
不懂变通似的,成绩和学习能力一直跟不上,只能花更多的时间,等终于解脱,可以进奶奶那家医院实习时,奶奶已经没了,没享受到多少她的陪伴和照顾。
临死前却还惦记着她,意外醒过来几天,办完财产转移等等手续后才咽了气,临走时摸着她的脑袋说从来没怪过她。
可越是如此,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越重,不是奶奶给的,是她自己被沉重的愧疚和悔意绊住,再加上没考好,从小被父母带在身边教养的姐姐却考上了,就像老天爷让她认清,自己不如她一样。
在父母家住的那段时间,也没有丝毫治愈,相反更明确地知道了自己是不受待见的,不被欢迎的,就是个外人。
压在她身上的大山无形中似乎又多了一层,她时刻能察觉到自己在往下坠,每天浑身没劲,消沉,应付完上班时的同事和病人,回到家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从头睡到尾。
这也是家里堆积了很多快递,但没有实施的原因,她洗个杯子都会累。
南枝蹲在矮玻璃框前,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宋青。
他深陷囹圄,遭受过那么多的打击,眼中却始终有光,依旧不甘于此,妄图挣扎,重新立起。
满满当当的求生欲震撼到她。
‘青’这个字,真的很适合他。
花也是需要个人空间成长的,南枝很快收了注视,转身躺在了床上,把玩着那根她从楼下拿上来的逗猫棒想。
什么时候宋青崛起,她也重新振作起来啊。
*
一楼客厅内,宋青在打量四周。
这个公寓很大,是上下两层,两边做了阁楼,中间没有,是个‘凹’字型的,南枝在左边阁楼住,他在右边下方的客厅。
左边的阁楼下面是厨房,连接着洗衣房和晒衣服的阳台。
右边的客厅也有阳台和大片大片的玻璃,外面的景色很漂亮。
位置也非常好,在拐角处,一面朝向东,一面朝向西,也就是说,从早上到晚上都会有太阳。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房子,或者说,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这么好的朝向,而且还住了进来。
或许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会顿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即将住下的客厅。
南枝说委屈他在这里安顿,其实这已经是他住过最好的房子。
它并不像南枝说的那样是个客厅,更像办公和临时歇息的书房,是独立的,四面都被玻璃隔开,床和桌子、柜子都有,说它是个单独的卧室都不为过。
‘凹’的中间,没有做隔层的地方才更像客厅。
也有阳台和沙发,电视机也在那里。
宋青迟疑片刻,矮下身子,将自己的提兜暂时放在桌子上,他则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服来。
他打算先洗个澡,虽然南枝说他没有气味,并且身上的竹炭香很好闻,但他在医院已经两天没有洗过澡,还住在厕所的旁边,虽然有窗户通风,但他还是担心,是南枝心善,看出了他在乎这个,特意安慰他的。
宋青手里拎着一件t恤和短裤,刚准备走,又退了回来,换成自己最像样、最干净最显新的衣服。
待会儿他会穿着这个上床,那个沙发床柔软又白净,破旧的衣服会把它也弄脏。
宋青选了一件长袖,裤子也是长款,感觉差不多后推着轮椅朝向洗手间。
她说过,家里的所有东西,他能看到的就可以用,这一点她特意强调了好几遍,不断不断的重复,虽然感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话是含着真心的。
要不然的话不可能一遍又一遍,换着词语说了好几次。
宋青轮椅停在洗手台前,先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才进了洗手间,将轮椅的手刹固定,扶着扶手上到南枝提前给他准备的椅子上。
椅子很大,带靠背的,对他来说相当于有借力和扶的地方,更好上一点。
他看过,她家里有塑料的板凳,拆快递的时候,她用的就是矮小的塑料板凳,有两三个,折叠起来放在角落,其实搬来那个用绰绰有余,但她没有,特意绕远路抬了现在这个又笨重,体积还大,需要费更多劲才能挪动的餐桌椅来。
她真的很细心。
宋青坐到那个椅子上,感受到座下柔软的触觉,伸手摸去,皮革裹着棉的软包,让他洗澡浸透会很可惜。
宋青犹豫片刻,又退了回去,来回两次跳上跳下,疼的他眉头拧起,这里没有旁人,他也无需伪装,宋青低头,揉了揉锁骨的地方。
他出车祸被重力撞击,身上很多处轻微骨折,但医生说他年轻,骨骼会长好,就没有管,但也不让他大活动,爬上爬下其实就相当于大活动。
宋青闭上眼,缓了缓才解开轮椅的手刹,去了客厅,掀开楼梯下的帘子,从里面拿出塑料的凳子来。
凳子的旁边就是她之前踢进去的快递,大大小小还有十几个,一些拆过的诸如保鲜膜的盒子,小花盆等等也没有管,一起挤在角落。
刚刚她离开时说让他不要弄,好了才可以。
宋青望了望身上,他今天数次大活动,弯腰,起身,上下轮椅,待会儿还要洗澡搓身子,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干些别的,但明天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
宋青放下帘子,携着塑料板凳,转动轮椅朝洗手间而去,没多久凳子就被他送进洗澡区的最深处。
他自己也跟着进去,坐在小板凳上脱自己的衣服,褪下后放在外面的椅子上。
干湿分离的洗手间,有玻璃罩拢着,洗澡的时候不会弄湿外面。
宋青将门关上,湿区的门是清透的,他的目光很容易穿过去,看到外面玻璃门上倒影出的、他自己的身影。
并不算特别强壮,还有些营养不良。
他扬了扬下巴,露出脖间的擦伤来,事实上锁骨,胳膊,胸口,全都是青青紫紫和碰伤,耳朵上都有,下颌骨处亦然,只不过漏在外面,好的更快一点,已经结了细细长长的茧,过阵子茧去了就算彻彻底底好了。
宋青的视线落在腿上,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部位,也从来没有想过它会没,所以都没有好好看过它,失去后才留意到自己竟然不记得它的模样,他只知道现在的样子又短又丑。
拆掉纱布后只会更吓人,受伤第三天他就自己悄悄的解开过,血和纱布黏连着,一扯生疼,揭开一角,下面全都是缝线,一条条纵横,哪怕从来不在意外观的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宋青望着此刻玻璃门上倒影的半截腿和白色纱布,深吸一口气后微微挪了挪方向,背对着那个玻璃门,拿出他之前放进来的小盆,接了温水后,浸透毛巾擦身子。
他腿上有伤,不能直接淋下去,会将纱布也弄湿。
*
二楼向东的阁楼处,南枝睡不着,在玩手机,玩着玩着想起宋青。
他不知道在做什么,楼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来过动静。
南枝想了想,披上一件风衣,从楼上下去,准备看看宋青在干嘛。
找他的时候,她莫名地想起曾经,她救助的一只小猫咪,营养不良,身上有伤,才一个多月大,总是会往旮旯窝里钻。
她洗个澡,不放心出去找,吹个头发,还是不放心,又出去找,刷个牙的功夫也总觉得它会丢,或者卡在哪个角落死掉,所以一遍一遍去寻,看到它安全才放心下来。
现在她有了一样的心情,宋青的腿不好,做什么都很不方便,万一在办事的时候摔到,磕到哪,或者撞到后脑勺怎么办?
那只小猫她已经很尽力,买了羊奶粉,三五百的猫粮,讲句实话,她自己吃的都没这么贵,怕它喝不好,水也是带循环恒温的,还去看了医生,花了很多钱,最后还是腹水死掉。
南枝越发担心宋青,哒哒下了楼,大客厅小客厅挨个找。
边找边想。
养个人不比养只猫操的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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