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昼短,晚六点,浓黑已浸染深空,景市会展中心灯火通明,红毯外身披流光而来的保姆车络绎不绝。
慈善夜,名利场。
射灯光束来回穿梭,映亮满室星光。
江旎坐在嘉宾席,时不时应左右贴耳交流几句,顺着台上鼓几下掌,百无聊赖。
晚会持续四十分钟后,大家都有些许疲倦,陆续拿出手机低下头,她也不能避免。
设置了消音,丝滑地点进老母亲直播间。
江春华女士id[春华秋实],正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十万加的人气,开播没几分钟,屏幕上连续炸出好几艘潜艇。
说起来老妈直播这事还是她偶然发现的,她一直悄悄潜入观看,想哪天抢个榜一再拿去给老妈个惊喜。
但没想到老妈榜单上这些大哥大姐还挺能打,尤其榜一钉子户,id单字一个y,每次都投得比她多。
江旎心一横,充了六位数,继续刷火箭,还没来得及投,看见弹幕上y和老妈发起互动。
y连续炸了好几个礼物,远比其他叫她妈阿姨的大胆直白:
[姐姐好美啊/玫瑰/爱你!比心]
[说方言的声音真好听~]
[镜头效果太好了,棒!真的不考虑当明星吗?]
老妈还回复:“谢谢亲爱的,又看到你了!”
江旎胳膊上簌簌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几句表白很快滚动不见。
她退出,搜索这个格格不入管她老妈叫姐姐的y。
在用户栏翻了好久才找到,江旎点进去,资料显示性别男,年龄28,作品只有两组像是剧组后台工作照的极简相片。
心里警铃大作,不由得想到许多骗子装星探诱哄中老年人,刚开始不惜下血本,越砸钱骗得越狠。
榜一大哥从不白给,这么能烧,不是杀猪盘就是牛郎。
她打算试探试探这个y,正要点进私信,旁边有人拍了拍她:“江制片,镜头。”
江旎不露痕迹地收好手机,扬起温和笑容,双手举到胸前鼓掌。
台上大屏在滚动展示各大公司和艺人捐款数额,主持人随之感谢。
江旎出了七位数,不太关注这种时刻的无形攀比,不过惯例嘛,六位数是要被挂三天黑通稿嘲的,高了也要吹个更久。
主持人感谢完艺人,开始如数家珍般报行内各集团。
江旎目光涣散,心里还记挂着榜一那个y,忽地场内一阵哗然,只听台上主持人报出数字,骚动更甚。
旁边制片人惊掉下巴:“君朗捐了三个小目标啊?”
江旎蓦地抬头,看见大屏上四个大大的黑底金字:
——君朗置业
她听人说起过。
君朗是内娱影视业的龙头,树大根深,到第二代的时候逐步跨步多个子产业,占据大部分影视综资方前列。前几年第三代掌事人霍司臣上位,大刀阔斧洗牌,整合势力,年龄据说还不过三十,明明白白的实权野心家。
旁边的制片人小声说:“哎你说这君朗的霍总这是低调呢还是高调呢?这种时刻,别家公司巴不得来露个脸,他钱一撂,面都不露。”
江旎笑笑:“可能对他来说只是撒了些欢乐豆吧。”
她没太在意,看镜头在这边停留了一些时间又转走,想继续去关注一下老妈,助理小安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猫着腰到她身边耳语:“旎姐,节目常驻艺人林墨塌了,已经飙上热搜第五了。”
江旎猛地回头:“他不是一直挺安分吗?”
上一部综艺项目她没日没夜忙了好几个月,总算要马上进入宣传期,这时候塌了,不是打她七寸么?
小安:“他本人和团队坚称是假料,辟了谣花了钱热搜就是下不去。”
“不过……”小安更加难以开口:“我查了下,黑料的营销方……是您父亲,关导相关公司。”
晚会的嘈杂仿佛一瞬远去,只剩空气死一样的沉寂。
片刻后,江旎开口:“查下关启明在哪,把具体地址发我。”
场内一切如常,只有江旎弓着身一溜小跑出了晚会,小安发来地址,在檀山庄园。
驱车一小时左右才到,周围偶尔几辆豪车错身,从里面出来。
门侍小哥迎上来:“您好女士,有预约吗?”
江旎降下车窗:“我找关启明导演。”
小哥向门岗示意放行,躬身:“您请。”
有侍应生一路引她来前厅,上去请人,江旎坐沙发上等,拿出手机看热搜。
虚虚实实,丑闻传千里,照片视频已经冲上了热一。
江旎有种拖累别人的歉疚,轻叹,熄掉屏幕。
电梯叮声响起,里面出来的正是关启明,头发泛灰,黑框眼镜,乍看像知识分子,朝江旎走过来,笑意吟吟:“旎旎,你倒难得主动来见我。”
“把热搜撤了。”江旎开门见山。
关启明变了脸色:“连声爸爸都不喊,见面第一句就是命令,你在指使谁?江春华这么教你的吗?”
江旎语气稍硬:“你倒有脸提我妈,我为什么找你,你心里没数吗?”
关启明:“我早让你把嘉宾换成你弟弟,是你不听。”
江旎:“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算我哪门子弟弟?”
关启明神色一凛,皱眉不耐烦道:“出去说,别在这里。”
江旎好笑,放眼环顾四周,定定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翘起腿,出言讽刺:“关大导名扬华语影坛,还在乎这点面子?”
关启明叹了口气,态度稍软:“江旎,我好言好语,希望你听得进去,嘉宾出事,无论如何你不好应付资方。我今天来这,找的是第一梯位的资源,只要绑上这艘大船,以后任何项目都不愁。”
江旎:“所以呢?”
关启明:“爸是在帮你,把人换了,拉新资方,现在要赚钱,哪个圈子不是靠抱团?你是我闺女,多给弟弟提供机会,我尽全力帮你们铺路,跟自己家里人,总比和外人打交道好不是?”
江旎扬了扬眉,平静道:“你现在记起来我了?我刚入行最难那两年,被欺负受白眼的时候,你去哪了?”
关启明:“当时我忙着……”
江旎像叙述笑话一样淡然:“忙着在你二老婆那掩盖出轨的事。”
关启明脸刷地绿了。
江旎起身,压低声音继续说:“我这几年知道不少故事,关导小有成就之后瞧不上原配娘家没落,抛妻弃女,傍了个千金,扶摇直上,但衰神体质,二老婆家又被傍垮了,耐不住寂寞,出轨女明星……”
关启明疾言厉色:“哪里听的?这是诽谤!”
江旎笑起来:“你说这个事儿要是上热搜,是不是比小艺人假塌房轰动得多?”
关启明缓缓点着头,狠道:“你要是敢,我会让你在业内混不下去。”
“咱们也相处过几年。”江旎道:“你应该知道我向来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可以试试。”
关启明显然泄了气,他知道江旎真能说到做到。
从电梯出来一名侍应生,过来告诉关启明:“关导,霍总刚才已经走了。”
“什么?”关启明蓦地转身,似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降低声音:“他不是答应见个面的吗?”
江旎依旧听在耳朵里,转了转念头,原来关启明压根都没上得了人家的桌,估计是连联系都联系不上,托人带话给几分钟说话的时间罢了。
他们说的霍总,想必是君朗置业的现任董事,今晚撒欢乐豆不露面的男人,也就是关启明口口声声说绑上的那艘巨轮。
关启明回过头来,不耐烦地摆摆手:“热搜会撤,走吧,在这把我正事都耽误了。”
“我会盯着。”江旎看了眼时间:“九点之前撤不下去,刚才那个故事会原封不动出现在网上。”
说完转身离开。
*
雨停了,庄园路灯映着逐渐散去的稀薄水雾,灯光落在地面上,成斑驳碎影。
江旎去找停车位的一路上,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处理艺人的事,折腾完后知后觉发冷,潮冷的风撩开风衣下摆,小腿冰凉。
她看到自己的车,走近发现左前灯有道刮痕,挡风玻璃上放了一张名片。
怎么接二连三的事?
江旎拿下名片,上面单一个陈姓一串号码,还有一排墨未干的字:“车主您好,给您造成剐蹭实在抱歉,请联系此号接受赔偿。”
这一晚已经废了很多口舌,她现在不想与任何人沟通,尽管对方态度端正礼数周到。
江旎随手把名片扔包里,开车门打算走,不远处亮起车尾灯,一辆低调的古斯特倒车,距离拉进,她看见那是连号8的车牌。
江旎放眼望去,车窗浓黑,加之在夜色里,只依稀看见后座的男人身影。
司机小哥下车过来:“不好意思小姐,蹭到了您的车,本来看车里没人留了号码,现在当面付赔偿给您。”
江旎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正好需要破财消灾,自己解决就好。”
“这……”司机有些为难。
“霍总!”
关启明一声招呼搅扰空气,听见这个称呼,江旎稍顿,往他跑的方向看去。
果然,他停在古斯特后座旁边,敲了敲窗,微微伏身堆笑道:“霍总,今天实在不巧,能否留个电话,等你改天得空再……”
莫名一股气性驱使,江旎今天就不想让关启明在她面前先得了志。
她瞬间来了精神,扬起一副标志的社交笑脸上前,开口自来熟:“霍总您也太客气了,小磕小碰的还特地倒回来,陈哥非要让我收下钱,怪不好意思的。”
余光里关启明一愣,缓缓直起身。
车窗徐徐降下,像艺术展上揭开展品玻璃外那层幕布,男人看向她。
轮廓清越,银质细边眼镜,眼底似远非近的淡然,莫名让人想到寒天霜雪里一泓冷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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