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旎忘词了一瞬。
顶流十八线她见过不知多少,长久浸淫在这行,目睹风格各异的光鲜,早已心如止水,这种被一张脸从视觉冲击到心里的时刻几乎没有。
霍司臣开口:“可以换其他方式赔偿。”
音色沉冷清冽,斯文尔雅的话,经他口中说出来,莫名有种压迫感。
江旎:“哪好麻烦呢?小剐蹭用不着赔付,我是唐颂工作室的江旎,方便的话给个您的联系方式就好。”
她笑意狡黠,小狐狸似地眉眼弯弯,等着他回应。
霍司臣眼神示意小陈司机拿张名片给她,关启明见状凑近,躬身靠近车窗:“司臣啊,这是我女儿,挺合眼缘吧?改天我和小旎设宴,请你和霍老董一起打高尔夫啊?骑马也行,随你们高兴。”
江旎心底里翻涌起来一阵厌恶。
霍司臣冲关启明微微颔首,莞尔:“有空一定。”
小陈司机探进车里取了张名片,拿给江旎。
她接过,捏着一角挥了挥:“谢谢霍总,那我就不耽误您了。”
小陈发动车子,后座车窗升起,留下拖长的尾灯光晕。
关启明客气许多:“旎旎,热搜已经撤了,你看这个号码能不能……?”
江旎把手机放回包里,没有应声,转头上车开走。
*
道歉公关稳住资方,江旎没管艺人团队知不知道背后因果,全程自己全力解决,这事总算结束,各方满意。
忙着工作许久不得空回家,江旎处理完立马飞澜城,回去看老妈。
澜城比她常居的景市气候更温润,落地空气的味道都让人感觉熟悉。
回到家,前院里还是满树的白玉兰,阿姨正戴着太阳帽浇水,见她回来颇惊喜:“旎旎半年没来了,忙完啦?”
“嗯,总算得闲。”江旎从车里拿下大包小包,环顾一圈,问:“邹姨,我妈呢?”
“书房呢。”邹姨放下水管,有些神秘:“你妈妈现在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还反锁门,有时候路过吧听见她讲话,但又不像在打电话。”
江旎笑了笑,心下了然,和邹姨一起进屋安顿好带来的东西,溜上二楼,蹑手蹑脚走到书房,门果然关着,里面是老妈的声音,好像讲着方言,显然还是在直播。
江旎没打扰,自行去了阳台,往躺椅上一躺,搜出上次那个y。
这些天忙,没顾上他,今天她可得了空。
江旎点进这人私信,准备好好跟他对场线。
既然他装业内,那对线之前得先改个有震慑力的id,毕竟网上身份是自己给的。
思及震慑力,蓦地想起前不久见过的那个男人。
她在姓名栏打下几个字:[aaa君朗后勤红姐]
发送内容:[姐在君朗,有点小钱,v两个角色看看实力]
之后许久,江旎盯着屏幕,已读但没动静。
嘿,还是个骄傲的骗子。
她正要划走,消息提示有回复。
y:[?]
还问?
江旎嗤笑,是骡子是马聊聊便知。
aaa君朗后勤红姐:
[我是君朗集团的一名后勤工作人员]
[每天在1米2的板床上醒来,打杂跑腿,但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攒了点小钱,心中始终怀揣着对影视行业的梦想]
[y哥,求您垂青!]
一口气发完,江旎晃着腿,悠哉悠哉等回复。
已经能想到那种经典话术:“这边非常感动您有这样的理想,加我联系方式试听培训课……”
思绪被最新消息打断。
y:[去申请员工宿舍]
[床一米八]
??
死骗子有点东西,骗人之前还跑去内娱龙头集团体验过一把员工宿舍床?
看来得徐徐图之,问得再多被当探底的骗子同行拉黑那就没得问了。
她撂下手机,躺在阳光里闭上眼睛,听见书房声音停了,门锁咔哒一声,老妈从里面出来。
江旎起身探头:“妈?”
江春华转身,面露喜色:“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都有一会儿了,你顾着自己玩,没听见,我就没找你。”
江旎走过来树懒似地抱住老妈胳膊,笑嘻嘻问:“老江,你是不是偷偷搞副业?”
江春华后仰,质问:
“你刷到我了?”
“关注了吗?”
“三连了吗?”
江旎被问蒙了,直接跳过江春华抛来的问题,严肃提醒:“那不是重点,老江,你冲浪得多留个心,涉及到钱财啦,私人信息啦,不能一股脑说出去了,有人找你私聊也尽量别搭理,尤其那种年龄比你小的男人,很会骗人的。”
江春华一脸久经沙场的淡然:“哪有你说的那种?他们都是过客。”
江旎:……还挺酷。
她环住老妈肩膀:“老妈,你签公司没?这么好的流量,跟小江总干,我也好帮你防着图谋不轨的人,或者我找个助理经纪人什么的,帮你看……”
“不签,也不接受管教。”江春华女士叛逆期来得有点晚也有点严重:“你老妈我自己当老板,不做任何人的马前卒。”
江旎再欲张口,被老妈尔康手打断:
“不要再跟我絮絮叨叨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在外面肯定是顿顿凑合,吃进肚子里全是香精辣油。”
江旎苦笑,老妈是什么呢?老妈就是觉得你只要出了家门在外面吃的都是垃圾。
她也馋了,就索性跳过话题:“想喝猪肚鸡汤。”
“行,等着吧。”
江旎看着老妈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江女士生在艺术世家,前半生在象牙塔里度过,以前的所爱就是舞台与剧场,后来家业落败,婚姻破碎,也曾一度沉寂。幸得底子丰厚,江女士也不是沉溺悲春伤秋的人,不多时走出来,仍给江旎足够的爱与底气,陪她长大。
现在她在退休年纪,时代的洪流无知无觉中卷过一代人,她不会再回台前,但是还有网络和自媒体,能让她在那方天地里去展示自己,证明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也还是有人愿意做她的观众。
江旎从小到大做什么老妈都挺支持,如果再多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总是会有点扫兴的吧。
只是……
江旎又想到那个榜一,挺伤脑筋。
*
偷闲不过一两天,江旎重回到快节奏,有一档新综艺项目要谈。
回景市先去找郁和笙,带她入行的老师,兼公司合伙人。
郁和笙年过四十,早些年得过江家的帮助,现在圈内也颇具实力,顾及恩情照顾江旎,两人年龄跨度有点大,但渐处成朋友。
她跟着郁和笙从制片助理走到今天,已是独当一面,但大方向上一些事还是会跟郁和笙碰一碰。
景市开始落叶,但阳光晴暖,江旎到办公室时郁和笙刚煮好一壶茶。
“来了?”
郁和笙人如其姓,有点沉郁的底色,但行止间从容和缓,见江旎进来,倒了两杯茶:“桌上新项目,方言文旅综艺,策划细节全在里面,看看。”
江旎拿起桌上的文件,好奇:“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公费旅游好饼?”
她翻了几页:“确实不错,但你瞄准拉哪家资方入盘了吗?这项目得大钱。”
“君朗”郁和笙毫不犹豫。
江旎停住翻页的手,不解抬头:“君朗是财大气粗不错,可我们之前没接触过,合作过的资方里完全有可以撑起这档节目的公司,为什么突然想到君朗?”
郁和笙:“如果在能够保证收益又投其所好的前提下,为什么不大胆试试更有实力的资方呢?”
他接着说:“据可靠消息,最近君朗的霍司臣恰好对方言题材感兴趣。”
江旎立马想到老妈,怎么一个两个都搞文艺复兴,最近是刮起了方言风潮吗?
念头落地,忽地冒出一个更荒诞的想法,属实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秒变严肃,问:“霍司臣什么年纪?”
郁和笙想了想:“左不过……二十七八?”
心里扣下来一口大钟,发出震撼沉闷的响,徐徐回荡。
郁和笙侧头打量她:“怎么了?”
江旎又问:“你刚说他对方言题材感兴趣,具体是怎么个感兴趣法?看方言博主直播?”
郁和笙“嘶”了一气:“这个我倒不清楚,总不能趴人床底吧?到手信息就这么多。”
江旎拿出手机搜霍司臣的社交媒体,想抓出一点蛛丝马迹,看看是否有和y发在某音页面上一样的照片。
可惜无果,霍司臣甚至没有微博。
至于某音id的那单字一个y,也和他本人名字的缩写对不上号。
但有些念头一旦落地,就像藤蔓疯狂滋长,江旎坚定道:“我去谈,新项目必须跟君朗合作。”
郁和笙愣了一下:“你没事吧?”
“放心”江旎比个尔康手:“我很好,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请务必将此重任交给我。”
能不来劲吗?危机当头,万一有人想悄摸儿当她爸爸可怎么办?
郁和笙挺欣慰:“那正好,前不久不是拿到了霍司臣的联系方式吗?先把你那名片用起来,打个电话。”
江旎一口茶险些喷涌而出:“这也太冒昧了。”
郁和笙:“你不打啊,有的是人打,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混娱乐圈靠什么取胜?”
老生常谈了,江旎连连点头:“是是是,混内娱谁脸皮厚谁赢。”
郁和笙:“未必打得通,他们那种人数不清多少个号,先试试。”
“行吧。”
江旎照做,从包里夹层翻出名片,拨下上面的数字。
她抓着电话起身,踱到窗边,听着嘟声摆弄百叶窗帘。
“您好”
对面接通了,但这个音色显然不是霍司臣。
果然,对方说:“君朗董事办公室,我是助理周瑾,您哪位?”
江旎像是莫名松了口气:“您好,我是唐颂文化工作室的主理人江旎,请问霍总近期有预约名额吗?”
“不好意思,近三个月内暂时没有,如果您有合作意向可以发送策划书到办公室邮箱,官网可查询地址。”
一套官方话术,江旎道谢挂掉电话,看郁和笙倒是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问:“郁老师,让我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
郁和笙咂咂嘴:“还真是助理号码,高估了你的魅力。”
江旎:“……”
“铺垫一下罢了,霍司臣这个人,拿捏大半个娱乐圈命脉,玉面阎王,不好相处,要是和君朗合作,你日后少不了跟他打交道。”
郁和笙说完,这才拿出真有用的信息:“马上29届景市国际电影节,我之前监制那部影片入围,霍司臣作为资方之一也会出席,结束之后有一个内部的创投演讲,我给这档综艺也要了一个名额,到时候就看你表现了。”
*
景市深秋,电影节在环亚会场如期举行。
入夜华灯初上,会场射灯穿透泛黄的云层直达天际,现场镁光灯照映群星璀璨,快门声不绝于耳。
江旎本年度没有电影项目,也就没有受邀,临时加一个坐席,经主办方协调坐在首排侧方。
方便进出,同样也颇受来往社交之扰。
艺人们在红毯上争奇斗艳后从她这头进出,时不时过来打招呼:
“旎姐!又见面了,我去山里拍戏晒黑了好几个度,真羡慕你晒不黑,一年到头水灵的~”
“旎姐~你什么时候筹备新综艺呀?我可以带金主麻麻加入。”
“旎姐,前几天和关导吃饭,听说你们准备跟霍总组局呀?到时候call我呗?”
江旎眼神一冷:“关启明说的?”
艺人支吾起来:“呃……对呀。”
江旎一通社交辞令应付过来往的人,台上还未开场,距离最后的创投演讲还有很长时间,她实在想透口气,手机上跟郁和笙说了一声,躬身从侧门溜出去。
后台还有稀稀落落来回奔走的工作人员,江旎到转角处坐了电梯,直通环亚顶层天台。
晚风吹动潋滟夜色,这里清净,没什么人,底下是遥遥车流,灯火通明。
江旎从包里捞出一支女士香烟,滑动银质打火机的滚轮,咔哒的清脆响声,掌心包裹的烟火在夜里跳跃,细细的一缕烟缓缓升起。
她会抽烟但只是偶尔,进这行后压力大,难免需要宣泄,有时则是为社交。
天台上不知是谁落下的一只气球,气已经泄了一半,软软囊囊地随风飘到她脚边。
软骨头样让她想到关启明那凤凰男,她刚进圈那两年面对面都装不认识,后来有了成绩就到处宣扬她是他女儿,但对于老妈却捂得严严实实绝口不敢提,明明懒得和他纠缠,却总能像苍蝇一样围上来。
“去你丫的,关启明。”
江旎发泄似地,一脚踢开气球。
门外有道身影被这一声吸引,停住脚步。
霍司臣隔着玻璃门看去,江旎浸在漫漫夜色里,她今晚穿了一件拉夫的经典款黑裙,过肩发微卷,指尖捏着越燃越短的火星,独自站在夜雾里,冷艳又颓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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