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做主编?”学姐惊讶地瞪大了眼。
江南笑道, “当然,我对做报纸一窍不通,需要您的指导。”
学姐愿意为她跑这一趟, 又出主意, 想来是支持她发表这篇文章,既然如此,当然要拉她入伙!
莫敏看着江南, 无比心动,但也要考虑实际问题, “你觉得这份报纸能走得长远吗?”值得她出走校园报吗?
江南此时已重拾上辈子身为管理者的自信, 画饼道, “能不能成功,看的是我们的努力,学姐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吗?”
自然自信。
能考入F大,他们已走在大多数人前列,莫敏又在上百人竞争中进入校园报任职, 更说明她的本事。
她为进入校园报自豪,只校园报却让她感到桎梏,身为校园内的主流媒体, 重视文章性质无可厚非, 但大量优秀作品因此无法刊载也令人惋惜,她想改变这种现状。
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莫敏深吸了一口气, 对江南道, “学妹, 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了吗?”
江南笑着伸出手, 自信道,“学姐, 我可从不做亏本买卖!”
莫敏回握,合作达成。
而后,两人坐下商讨报纸的名字,江南起名废,便由学姐提议,学姐直接道,“就叫‘瞽言’如何?”
瞽,眼瞎。瞽言,不达事理的议论,常用作自谦。【1】
江南闻言一笑,学姐这是早有准备,才能脱口而出,因道,“既想用瞽言,不如更夺目一些,‘狂瞽’如何?”
使得尽狂瞽之说,披肝胆之诚。【2】
莫敏眼睛亮了亮,她原也想的这个名字,不过不好太过狂妄,没想到江南这学妹如此张扬自信,如此,就更得她心意了!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便定下这名字,又兼江南笔风锋利遒劲,正合她们想表达之意,报头就用她的字。
不过,第一期内容只用一篇小说,是否太过单调?江南问。
莫敏却道,“确实。但这一期本就是借着你的名头,宣传反重男轻女及结扎手术,若是将你的小说分期刊载,就没效果了。
所以我们先排版,空出来的位置……我看中文系同学的文章被校园报刷下来的不少,其中一部分确实很不错,可以向他们征稿。
不过,咱们不是校园报,需要付稿酬。另外,做好被拒的准备,毕竟咱们眼下没知名度,传播范围也不大,人家不一定看得上。”
江南点头,稿费是应当的;只要不是全拒,问题就不大,这一期版面少,并不需要多少稿件。
至于知名度……
江南与学姐将大致事情都商定后,便带着她和小说稿子去找了杨玲。
“我想请你写一篇批评我、批评这篇小说的文章。”江南对杨玲道。
杨玲手握钢笔抬头,不解地看看江南,又看看莫敏。
江南笑解释道,“你看到我写这篇小说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我不务正业、江郎才尽?这篇小说肤浅、庸俗……”
杨玲听了,忙咳嗽两声掩饰她的尴尬,她确实有过这些想法来着。
江南却无所谓,只道,“没关系,就把你最真实的想法写下来,抨击我也好、骂醒我也行,写好后投到校园报,以你的名气一定能够发表……”
“你到底想做什么?”杨玲越发迷惑。
江南神秘一笑,“想借您这位名人为我们的小报炒一炒名气,当然,我们坚决维护您的名誉和利益。”
虚心接受批评,绝不反驳;最高档次的稿费,一分不少。
杨玲听说江南和莫敏竟要办报,还打算用如此激烈的方式炒作,目瞪口呆之后,想也不想一口应下,“你可得做好准备,我不会笔下留情的。”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效果才最佳。
“另外,我要加入!”杨玲扬脸,这么有意思又有意义之事,她绝不能错过。
江南和莫敏闻言,顿感惊喜,三呼“欢迎”。
她们正愁人手不足,何况杨玲这样的“名人”,有她文章发表的那一期,已经可以预期卖爆了!
三人又欢欢喜喜计划了一番,本来由江南创办、莫敏主编的报纸,变成了三人合伙。
莫敏回了校园报办公室,和负责人关上门,进行一番利益交换后,获得了打字机和油印机的租借权,以及《狂瞽》第一期附在校园报后同期发行的便利。
江南和杨玲找到团委老师,打听办报创刊需要的手续,既然决定要办,必不能让她们的第一期报纸名不正言不顺。
申请递交后,团委也很开明,立即开会讨论研究,两个小时便出结果。
为了校园文化的多元化,同意她们创刊,但有一点,盈利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将视做投机倒把,学校有权勒令她们停刊。
三人哪有不答应的,得到刊号后,欢欣鼓舞。
而后,就开始为排版做准备,只没想到,第一步就难住了。
江南和杨玲都不会使用中文机械打字机,莫敏从头开始教她们,两人因不熟悉,打字进度缓慢。
江南觉不能浪费时间,打算花钱请人。
莫敏也同意,便询问了校园报会打字的同学。
但都不愿意来,一则打字费眼费脖颈,做校园报已经很累了,不想为自己增加额外工作,二来不太看得上她们这“无名”报,不肯屈就,更将莫敏当叛徒,不愿帮忙。
三人无奈,只能一边打听会打字的同学,一边自己进行。
苏丹整日见她们早出晚归,这才知道她们办报遇上困难了,没好气道,“要得急不早开口!”
然后,就带江南和杨玲见识了一番她的打字速度。
那“嗒嗒嗒”的声音实在美妙,江南和杨玲没忍住围在一旁,不停拍马屁,只没两分钟,就被苏丹嫌弃地赶走了。
吴慧和徐馨馨也跟来凑热闹,顺便瞧瞧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可惜,现阶段着实没有,这小报社没开始盈利,也不需要招聘工作人员,二人只得先报了个名,笑话了一番江南和杨玲的狗腿模样,就走了。
几人忙碌一周多后,才将一份完整的报纸油印出来,江南三人激动地手抖。
报纸上除去江南的大篇幅小说,和两篇千字三元征来的稿子,就是吴慧专门去医院咨询来的结扎手术与上环手术的利弊对比,以及宋明阳同志匿名提供的手术前后感受,江南接到吴慧递来的稿子时震惊又感动。
审阅过后,三人均是八百米厚的亲妈滤镜,觉哪儿哪儿都不错,互夸了一阵,又开始紧张机械的印刷工作。
花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印出两百份,前期工作准备完成,只等引爆。
这一日,校园报发行。
同学们听说这一期竟有欧阳林林的文章,争相购买,好一睹为快,对于报纸不同平日的厚度也没太在意。
直至众人翻找到欧阳林林的名字时,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的新作,而是一篇批判兼讨论的文章。
文中记事件起因乃欧阳林林发现近期小有名气的同学江南,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只为创作一篇狗血的家庭伦理小说,她感到深深不解与痛惜。
因此在文中,引经据典、言辞辛辣指责江南虚度光阴、浪费才华,进行如此无意义的创作,又质问江南是否为江郎才尽,此番打算躺在成绩上吃烂钱云云,共计好几百字。
之后,她又一改态度,心平气和邀全校师生共同探讨、理性分析江南创作这篇小说的目的、意义到底为何,是否为她曲解,如有不同意见,欢迎来辩!
因文章中只透露了江南小说的些许无头无脑的信息,及少许吸引人的狗血桥段,宛如后世的短视频营销号,勾得本就好奇这场论战文章来源的同学们,更加心痒难耐,四顾寻人找原文一看究竟。
只将校园报展开来回翻动之时,才发现竟有两张,后一张,报头张牙舞爪缀着两个大字——狂瞽。
好家伙,狂草犀利,威势摄人,毫无自谦之意。
往下便是江南的小说,仔细一瞧,小说以青涩的少男少女的初相识开头……
嗯?
瞧得人皱眉又稀奇,这内容与报头反差也太大了!
再往下细看,前半部分写甜蜜恋爱,女同学瞧得脸红心动、男同学默默学习;
后半部分写家庭矛盾,女同学感同身受,先堵心后畅快,男同学则连连摇头不赞同,男主角身为独子,怎能放任年迈的父母独自居住?还有这手术……
嘶——
体感竟由真人亲身经历并提供?男同学们看得面容扭曲,纷纷猜测这是哪一位勇士!
而少部分将传宗接代和大男主主义刻在骨子里的男同学,看到江南在文中“鼓吹”儿子并不必要、结扎手术实乃爱妻的言论,感觉被戳到了肺管子,气得直喘粗气。
爱妻需要用断子绝孙、不孝、丧失男性尊严来表示吗?荒唐!荒唐!
不过,身为新时代的大学生,怎能将这些“糟粕”摆在明面儿上来说。
于是,他们附和欧阳林林的言论,攻击江南浪得虚名、生产垃圾,又剑指校园报,这种水平的文章怎配发表,江南是否挤占了有真才实学同学的资源,校园报是否早有此种现象?!
校园报慌忙抬手三连,我不是、我没有,请看报头,这份报纸与校园报无关!
至此,F大新出了一份名为《狂瞽》的报刊,广为人知。
江南莫敏杨玲三人击掌,报纸广告算是成功打出去了!
在这部分男同学疯狂投稿到校园报、广播站,甚至狂瞽,抨击江南时,这篇小说在女同学之间也掀起了波澜。
未婚同学们羡慕文中女主角的爱情,期待未来的对象也能为她们对抗父母、做手术;
已婚同学仔细阅读过医学科普后,不想再生育的同学已打定主意让丈夫去做手术,她们十月怀胎又经生产之痛,男人凭什么不能为她们分担这十几分钟!
所以,女同学也纷纷投稿维护江南。
论点有二,其一便为言论自由、创作自由,每个人都有权创作自己喜欢的作品,无所谓深度与意义,这个世界并不只需要单一、沉重、反映现实的作品;
其二便是谁说江南的这篇小说没有意义?它为重男轻女发声,它让多少女同学知道世上还有结扎这种让女人免受罪的手术!
其中一位女同学更是声泪俱下,“控诉”江南这篇小说写得太晚,如果结扎手术广为人知,甚至退一步,科普内容中的上环手术也广为人知,她的母亲、姐姐都不用受罪了。
据她描述,她的母亲与姐姐都是易孕体制,家中孩子不少,生育却停不下来,因为农村中不知这些避孕手段,怀上后就只能生,她的母亲与姐姐因此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上十岁,她会将这份报纸寄回家,并鼓励父亲姐夫都去做结扎手术。
她说,这就是江南这篇小说的意义!而那些跳得高、叫嚣声最大的男人们,针对这篇文章、针对江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位女同学就差指着他们鼻子说他们重男轻女,不愿体谅妻子女儿,还不闷声憋着,四处上蹿下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那点儿小心思。
很好,这又激怒了那些男同学,新一轮论战开始了,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此事还惊动了学校,团委的老师们百思不得其解,江南和杨玲前几日才一起来申请创刊,怎么两人就对上了?
找来苏丹一问,才知道炒作内情,团委的老师们听得啧啧称奇,大赞江南杨玲莫敏三人,又嘱咐苏丹提醒她们注意分寸,别闹出事来。
然后,再往上一汇报,江南三人又入了校领导的眼,领导们纷纷叹道,“打舆论战的好苗子呀!”
而此时的江南还在关注女同学的故事,她欣慰地呼了口气,总算见了点子成效。
又趁热将小说投递给一家女性杂志,并附上了一封信,说明此乃F大校内热议话题,告知杂志社以此为噱头进行刊载,吸引更多的人注意。
此次作战,前后耗时半个月,一箭三雕,取得大成功。
即使江南和杨玲如今出了宿舍门,就被不同阵营的同学用或善或恶的视线打量,也有人冲她们恶语相向,但二人混不在意,学习之余便凑在一处商议下一期报纸的主题。
狂瞽打出名声后,莫敏及时发布了征稿公告,已有不少人投了稿件来,但多为或抨击或支持江南的,三人正在讨论下一期是否用这些评论再炒一期,但又担心过犹不及,于是作罢,重新开始讨论和选稿。
江南和杨玲行事如常,倒是吴慧三人多为她们担心,进进出出总是一起,生怕两人被冲动的人袭击。
江南和杨玲心怀感激,多打了几个肉菜,又买了水果,请她们加餐。
在江南的办报事业忙忙碌碌时,她的电影也逐级往下发行放映,江城大学中也有人耳闻最近的新电影是由F大新生写的,互相一传播,纷纷来了兴趣,结伴前往电影院观看。
梁孟也找人弄来了两张电影票,带上给程怡心的分手礼物,邀人前往电影院观看最后一次电影,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此时的程怡心一无所知,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舍友的羡慕和祝福声中出了门。
只开开心心到了电影院,才看片头见到“江南”的两个字,又一联想F大,她的脸沉了下去。
影片播过两分钟,她确认了,这确是江南的过往,电影也是江南写的,程怡心只觉晦气,又觉不忿,江南给她搞出那么多麻烦,凭什么越过越好!
但她不想梁孟看出什么,嘴角带笑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才催促梁孟快些离开,又笑着提醒道,“下次不看动画片了,我不喜欢。”
梁孟“嗯”了一声,他们没有下次了。
两人去了一家常去的餐厅,用过饭后,梁孟不急走,将礼物放到程怡心面前。
程怡心惊喜打开,是一块精致的外国手表,三百多还有外汇券,她上次逛友谊商店就很喜欢,没想到梁孟看出来还给她买了!
程怡心这下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假期知道老太太认识江南后,她就提心吊胆,年都没过好,开学后,梁孟态度也略有些冷淡,她原以为江南真说了些什么,又不敢求证。
眼下见梁孟送了她这么贵重的礼物,说明……
“这是分手礼物。”
正高兴的程怡心忽听梁孟这样说,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她听错了?
“我们分手吧,怡心。”梁孟又道。
“为什么?”程怡心追问,“是不是江南,你信她,不信我吗?”
梁孟一时没反应过来“江南”是谁,而后,才定定看着程怡心,“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这位江同志。”
程怡心一慌,知自己反应过度了,“那为什么?”
梁孟看了看她身上的粉色垫肩小外套,“那个女知青又来找你了。”
程怡心惊讶抬眸,“你调查我!”
梁孟点头,直接承认,“年前我去了一趟安城,看过你的卷宗。”
程怡心很聪明,她听出梁孟介意她再做以前的事儿,但是,“改革开放了,梁孟。”
岑静秋带了一本杂志来找她,一个法国的服装设计师在北京相关部门的协助下,举办了一场时装秀,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服装行业开放的信号。
她们的事业又大有可为了,岑静秋说只要抓住机遇,或许她们就能走在时尚的前沿,创造一个时代的传奇。
她心动了,现在这身衣服就是她们的新作品,找她们订做的人不少。
梁孟看着她,点头道,“是的,所以你有更广阔的未来。而我,必须恪守一条有界限的道路,这两条路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我们不同路了,所以是时候分道扬镳了。程同志,我祝你前程似锦。”
他一直在犹豫,舍不得这段感情,直到他发现那个女知青来找程怡心,两人又达成了合作……
但凡程怡心愿意再等一等政策更开放,他们都还有可能,但如今不行了,程怡心禁不住诱惑,她真的不适合他、不适合他的家庭。
程怡心迟迟没有反应,这一回,梁孟没有等她,起身要走。
程怡心急道,“我不同意!”
她好不容易才抓住救人的机会,认识梁孟,和他交往,又花那么长时间得到了梁家人的认可,怎么能轻易放弃!
梁孟却只坚定地重复一次分手后,走了。
程怡心失魂落魄地独自回了学校,却不敢让舍友看出来她和梁孟分手了,强颜欢笑。
后面几天,她多次找梁孟挽回,但梁孟退而不见,她到梁家也是一样的结果。
偏偏岑静秋还来找她商量衣服的事儿,程怡心心烦意乱,脸色不好地说她现在没心情搞这些。
岑静秋问了缘由后,随口道,“分了就分了呗,你后来的丈夫也不是他。”
程怡心闻言顿住,“这是……什么意思?”
第42章
程怡心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岑静秋的异常。
去年暑假, 从母亲口中得知岑静秋在认识她之前,就找到家里去了,当时她们正忙着赚钱, 程怡心只将这件事按在心底, 轻易相信了岑静秋解释的“不过想早些找她合作”的话,而后遭人举报,岑静秋被遣返回农村, 她们联系少了,程怡心便没深究这件事儿。
但岑静秋又来找她合作了。
说实话, 程怡心知道自己有资金、有审美, 是个不错的合伙人, 但像她这样的人,岑静秋找不到替代的吗?为什么非她不可?当初哥哥那么冷漠对她,岑静秋为什么还能心无芥蒂地来找她合作,并且一副很信任她的样子。
这要是换到她身上,她绝做不到。
且岑静秋与她相处总有一种奇怪的熟稔感, 说了解她,却又不知她的真性情;说不了解,又知道一些不可对外人道的私事儿。
还有她随口而出的一些言论, 程怡心原只当她异想天开, 但和梁孟交往后,她到梁家听梁家人闲聊提起, 才知不是, 程怡心暗暗心惊, 尝试挑拣一些当作自己的看法同梁家人谈论, 梁孟的父亲因此对她大加赞赏。
可以说,她能快速被梁家接受, 岑静秋帮了大忙。
程怡心隐隐有种感觉,岑静秋知道未来的发展方向,原以为是她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程怡心存着利用的心思,从不说破。
现在岑静秋这话是什么意思,仿佛知道她以后的丈夫是谁,这也太诡异离奇了!
难道岑静秋通晓未来吗?认识未来的自己?那她的种种异常就能得到解释了……
程怡心越想越惊心,但这,真的可能吗?
岑静秋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脸上闪过懊恼,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以后的丈夫不该是这样的人,在我看来,你应该被对象捧着、疼着,事事以你为先,对你千依百顺,而不是像这个梁孟,你连吃饭都要迁就他的口味,还时不时来我这儿给他煲汤熬粥。”
又故意用调侃的语气,笑道,“程老板,你的时间和精力不该用来做这些,所以我说你们不适合,分了不可惜。”
岑静秋暗叹自己大意了,本来就因儿媳妇的关系,对程怡心异常有好感,再加上这辈子两人合作,她自觉两人有共同秘密,关系更密切,对程怡心防线降低了许多,说话也很随意,没想到会将未来的事儿脱口而出。
不过,也有小泽跟笑笑的继父关系不错,她得知程怡心竟然和别的男人交往很诧异,且又不看好两人,觉得程怡心一心恋爱浪费时间的缘故。
程怡心点头垂眸,掩住其中惊骇,仿佛信了岑静秋的解释,实则在回想她身边有无岑静秋描述中的人,而那人又值不值得她放弃梁孟。
岑静秋只以为话被敷衍过去,又抓着程怡心说起衣服的事,有两样布料不足,她来找程怡心是商量换款式还是换布料的。
程怡心强打精神,和岑静秋改设计。
许久后正事忙完,两人闲聊,程怡心才半真半假地提起江南,生气道,“我和梁孟分手,又有我那个前大嫂的影子,她倒是越过越好,还当电影编剧了,你说这到底什么运道。”
她期望从岑静秋的话中,能套出些有关江南或她的信息,来验证她的猜想。
岑静秋不知情,只一提起江南,就想起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脸色也不好,不设防地和程怡心吐槽起来。
但她对江南的了解,都来自程怡心和自己少数几次的见闻,其他实在有限,翻来覆去都是些说话刻薄、性子彪悍、不识好歹的话,程怡心未获得什么有用信息,但她知道了一个人——岑静秋的前夫。
她能从岑静秋的口气中解读出来,这个人很重要!
而被程怡心不断从岑静秋口中试探的赵瑞,如今还被公安派人监视着,专心在大队上工。
李旭鼻青脸肿的和被公安带走的赵瑞一起回来,江大姑吓得心惊肉跳,关上门勒令两人不许再做以前的事了。
李旭舍不得,只想着黑二被抓了,他们等这阵儿风声过去了,就能继续,于是跟江大姑打哈哈。
赵瑞则果断点头应下,今年的草鱼育苗和中药本就为了对付黑二打算放弃的,如今被盯上,干脆洗手上岸,等政策开放再做就是了,先安心种菜。
江南的电影上映后,来信告诉过江大姑一家,但因这事儿,黑二的手下有在逃的,黑二等人的家属也恨他们入骨,李旭和赵瑞如今在生产大队,他们不敢靠近,如果出去就不好说了。
因此为了安全,这电影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去看了。
江大姑明白这道理,索性没跟家里人、尤其两个孩子说,省得失望。
李旭倒是跟赵瑞可惜了一番,赵瑞低头“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卓守诚回来后也被公安盯上了,好在有人给他递了消息,人货分开回来,躲过一劫,原本还打算过段时间去感谢赵瑞介绍的货源,没想到赵瑞直接找上门,让他给他们大队安排一场电影放映。
卓守诚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儿,倒不是多的问题,只是,“就这也值你专门找我一趟?!”
外头多危险呐,而且就不怕公安怀疑他俩行为不轨?
赵瑞好笑,“公安‘随身保护’,我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找你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那倒是。”卓守诚叹气,黑二这小子真是把他们坑惨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也只能老老实实上班了,难受!
“不过,这电影有什么特别的?”卓守诚又问。
赵瑞笑了笑,“想支持而已。”
卓守诚猜不透他的谜,但是帮他安排了。
于是,石栗大队不年不节地接到通知说放映队要到大队放电影,大队虽然奇怪,但人人兴奋,小孩们早早到晒谷场占位置。
电影才开始,李旭和江大姑就发现这是江南写的故事,激动地拉着旁边的人给人介绍那是她侄女他姐写的,尤其电影里的人物还有江大姑,更是把她激动坏了!
村里人听了也羡慕,江桃花上电影了呢,他们怎么没有这么能耐的侄女!
只江大姑看着看着开始抹眼泪,原来她在小南心里是救她于水火的人,江大姑感动,江大姑父只能一边感慨江南是个记恩的好孩子,一边安抚江大姑。
而李旭则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赵瑞,“瑞哥,你安排的?”
赵瑞盯着屏幕避开,“你管呢,有的看就行。”
李旭嘿嘿一笑,他感觉瑞哥上回送完他姐回来就有点不对劲儿,现在看来,和他姐有戏!
他得打个助攻,写信好好跟他姐说一说瑞哥安排电影这事儿。
这天过后,李家可成了石栗大队的红人,谁见了都得问一问、夸一夸江南,就连建设、爱红出门都带了一连串的小尾巴。
赵川泽则是郁闷,那个坏女人怎么那么厉害,还写电影……
村里都放映过的电影,城里更少不了,江南也写信通知了程皓,这毕竟是他亲妈的故事,他去看是应该的。
于是程皓去看回来,在班里和家属区一宣传,农机厂也都知道江南写电影了。
程皓也成了小红人。
只有程父程母程登临一出门,就被有心人奚落放走了这么有本事的媳妇儿。
程登临倒是无所谓,还能笑着跟人一起夸江南确实厉害,把人弄得没意思,自己走了,程父程母直接被臊得出不了门。
程母跟程父抱怨道,“江南到底还要让我们被人看多少笑话,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程父也叹气,“这都一年了,登临的婚事你也上点心儿,赶紧找媒婆张罗起来,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省的三天两头就因为前儿媳闹心!
程皓在门外偷听到了,眼睛转了转,悄悄回屋,拿着程登临给他的零花钱去打电话找江南交流情报去了。
江南正忙呢,就听人说有她的电话,她忙赶过去,才知道程皓就给她说这事儿,顿感无语,又想顺着电话线过去揍这熊孩子。
“这事儿告诉你爸就行,我就不用知道了。还有你们老师邀请我演讲的事儿,可能不太行,等我放假你们也放假了,我开学虽然比你们晚,但我得赶火车回学校,等不了你们。”
程皓一听江南不感兴趣,又没上学校炫耀的机会,不由失望,叮嘱江南别忘了他的玩具,就挂了。
江南拿着电话,被气得不上不下的,调息两下,放下话筒,又去忙了。
北京的时装秀影响的岂止程怡心和岑静秋,沪市走在时尚前沿,各大报纸杂志也纷纷报道,并且附上不少照片,F大校园中也有同学穿起了仿款,高高翘起的垫肩、鲜艳的色彩搭配、各式各样的小皮鞋……
当然不乏批评、抵制之声。
这让一直头疼下一期主题的江南和莫敏来了灵感,那就针对“时尚”再掀起一场论战吧!
“……再介绍这场时装秀没新意了,而且咱们设备简陋,无法印图,”江南道,“不如请这一些喜欢时尚的同学,发表一下他们对于这场秀的看法……”
莫敏也赞同,“好是好,但我担心写出来的稿子不行。”毕竟理解深刻,不一定能完美表达出来。
江南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交给我。”
然后,江南回了宿舍找人。
“你找我约稿?”
江南面前的女同学惊讶出声,此人正是曾和沈悦之一起讨论衣服化妆品的袁雅丽。
江南曾在宿舍听过她评价各品牌的雪花膏和口红,使用感受说得头头是道,堪比几十年后的测评博主,且她也是中文系的,文笔完全不用担心。
江南因笑道,“你现在不理沈悦之了,在系里也找不着人聊这些,就不想让更多人了解你的时尚理念?这么好的才华不能埋没了。”
说实话,袁雅丽很心动,“这些真的能登报纸吗?”
“当然能,”江南重重点头,表示肯定。
既然江南都这么说,袁雅丽也不扭捏,“稿费怎么算?”
江南含蓄一笑,“我们现在是正规校报之一,没有稿费。”
袁雅丽瞪大眼睛,“我可听说你们第一期给人千字三元!”
“当时不是没上正轨吗?再说一份报纸三分钱,我们如果给稿费,就得自己贴钱了。”江南解释道。
主要第一期是江南的私心,合该她出钱,且她把小说投到女性杂志,过稿后,用稿费冲平了这笔账,剩余部分汇给了小妹,分文不挣。
袁雅丽无语,江南忙一本正经画饼道,“《狂瞽》给你开专栏,到时你可以和全校的爱美人士一起探讨时尚,多好的平台。”
袁雅丽听了,又确实心动,勉勉强强答应了,江南忙和她定下交稿日期。
回去找莫敏的路上,江南也在思考稿费问题,她们毕竟不是主流报纸,长此以往不行。
第43章
除去稿费, 还有人工费。
从第一期经验来看,制作一份报纸所需的纸张、油墨、蜡纸等成本在一分九厘左右,每份报纸卖三分钱, 每月两期、每期两百份, 她们的毛利润仅四块四。
要知道大学生毕业分配工作后,工资将近五十块,即使她们办报纸只利用课余时间, 工时也是不少的,如果一直是义务劳动, 等激情退去, 这份报纸也就走到头了, 这是江南不愿看到的结局。
回到团委批给《狂瞽》的小办公室,莫敏不见了,换了从图书馆回来的杨玲。
只见杨玲手里拿了一份稿件,神秘地朝她招手,“你快来看看这一份。”
江南笑着坐到她身边, 接过来一瞧,没看几行,挑眉稀奇地看了一眼杨玲, 好家伙, 知青版青春疼痛文学!
这篇小说讲的是一群十七八岁的知青下乡后,无聊寂寞, 偶然从别的知青点借到了一本外国名著手抄本, 集体夜读后, 或情窦初开、或偷尝禁果的故事, 其中包含一些有趣的片段,比如想方设法到卫生院偷安全套、偷偷摸摸逃工约会, 还有三角恋、四角恋,怀孕、流产……
江南看得连连吸气,正到精彩处,准备翻页,没了!
她抬头,见杨玲早有预料地看着她,问道,“吸引人吧?”
江南点头,确实。
作者笔力不俗,并不觉无病呻吟,反而让人看到一群被困农村的少男少女因精神世界贫乏、无人教导,而犯下悔恨终生的错误,令人格外惋惜。
“这是投到咱们报社的文章?”江南疑惑地重新翻了翻,她好像没看过。
杨玲摇头,“是被校园报退稿,又屡被外面的报社拒绝后,封藏起来的作品,学姐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刻,让我专门去请来的。”
这篇小说因为思想导向并不积极向上,描写的又是一群耽于情爱的年轻人,下乡生活混乱、堕落、不思进取,估计校园报和外面的报社都不太能接受。
江南不禁唏嘘,其实这样的小说放到十年后拍电视剧都可,只现阶段不被看好。
只听杨玲又道,“学姐说问问你的看法,我们都觉小说类可以定下这一篇和那篇侦探推理。”
江南点头,她无异议。
另一篇侦探小说由七七级物理系的学长提供,这位学长非常喜欢日本的推理小说,革命期间就开始偷偷创作。不过,他小说中的故事均是以乡村灵异事件引入,没有地下工作、也没有反.特内容,不符合当下主流,且作案描写手法太过细致,极易被模仿,所以被拒稿了。
如今学长专注物理研究,倒不在意稿费、出版之类的,只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作品。
《狂瞽》连江南这样引发热议的小说都能登,想他的也没问题,因此这位学长找到莫敏学姐,直接将稿子给了她。
三人阅读后,惊喜连连。
这篇小说悬疑氛围拉满,推理过程层层递进,让人欲罢不能,只要断章断得好,接下来几期都不愁销量!
每每这种捡漏时刻,江南就觉庆幸,在心里不停感谢时代,她们的报纸真是遇上好时候了。
这也让她对解决稿酬问题更迫切了,否则,白嫖这些好作品,她真是过意不去。
莫敏是在江南和杨玲又看了几份来稿后,带着一份影评回来了。
“看看怎么样?”她自信道。
江南接过,和杨玲凑在一块儿看,越看越惊喜,这是美国电影《魂断蓝桥》的影评!
作者从人物动作设计、剧情、音乐、导演的运镜、道具细节等全方位诠释了这场战争背景下的爱情悲剧。
“很专业、很有感染力!”江南评价道。
莫敏笑了,“就知道你喜欢,而且正合咱们这期的主题,既然要讲法国人的衣服,那美国人的电影怎么能少!”
杨玲听了,不禁感慨她俩不嫌事儿大,“我已经可以预见下一期的争议会有多大了。”
如此,下一期的内容大致定下了,两篇小说各登三到四千字,袁雅丽对时装秀的理解、护肤品测评,一篇影评,还有她们近期筛选出的一篇散文、一篇读书心得,以及上一期论战中,双方阵营各一篇妙语连珠、文采斐然的评论。
原本江南三人不打算再拱火的,但好几位同学的文采实在才好了,她们一不忍他们的心血浪费,二则也想让校友们和她们一起见识见识这几位同学精彩高超的骂战水平。
确定好内容,三人开始商量排版,江南提议:在第四版正中央留一块广告招商位。
而后解释道,“有激励才有动力,咱们总不能光靠一腔热忱、饿着肚子工作吧?”
这话把莫敏和杨玲都逗笑了,确实,校园报有团委的劳务费,她们可不是做白工?只是……
“你忘了前段时间文汇报的事儿?”莫敏叹息道。
文汇报和沪市电视台都给瑞士一个品牌手表打了广告,原以为会是经济对外开放的一个象征,不想,热议过后,负责人被双双撤职了。
杨玲也补充道,“而且又有什么产品需要在咱们校内打广告呢?”
计划经济下,商品不愁卖,大学生购买力又不足,这位置怕是白留。
江南却道,“国家都允许广告公司经营了,咱们也接不到外国广告,不会出问题的,就先留着吧,万一呢?”
莫敏和杨玲见她坚持,也没拒绝,只将位置空了出来,还一起想了招商广告词。
几天后,袁雅丽交稿。
江南三人就跟校园报交错着使用打字机和油印机,这回时间充裕,江南和杨玲经过练习后,打字速度也提高了不少,不需要再请外援,制作时间也比第一期快了两天。
报纸印刷好且不到发行日期,江南三人就分头将多印出的几张,当作样刊给供稿的几位送去,当然也包括抨击江南的那位男同学。
其中,写影评的莫敏同班同学马鹏飞,本人相当自信,笃定他的影评一定会大受好评,拿到报纸,随手拍在宿舍书桌上,看都不看,只顾做自己的事儿,只等结果。
马鹏飞是个电影迷,爱看爱写,还喜欢给同学朋友绘声绘色地演绎,电影讲解能让人身临其境,男生宿舍不少弄不到电影票、或没钱看电影的,都爱来听他讲,他那些影评也都被翻烂了。
一听他的影评发表了,大家也没太大感受,“恭喜”一声便过了。
只他同桌闲得无聊,拿了报纸展开,仰躺在床上看。
眼睛一扫,头版衣服鞋子化妆品看不懂,跳过,
影评不用看,也过,
知青爱情小说,咦——这是哪里的知青点,管理也太混乱了,过!
散文还行,就是文风很眼熟,作者是谁?哦,熟人啊,那看完支持一下。
咦?这是什么?有点儿意思!
同桌看得渐入佳境,无意识咬起了指甲,主角推理完作案过程,即将指认凶手——
诶?凶手呢?
“没了?!”
随着这声惊呼,就是一阵报纸翻动的“哗哗”声。
宿舍中其他人吓了一跳,“干什么呢你,一惊一乍的!”
同桌没理人,确认确实没有后续后,翻身下床,走到支着一条椅子腿后仰看书的马鹏飞面前,急道,“老马,莫敏她们这报纸多长时间出一期?”
“半月刊吧。”马鹏飞头也不抬,不确定道。
“你说,我给她供稿,她有可能把下一期的内容提前给我看吗?”
马鹏飞这才惊讶抬头,“想什么呢?同学一年多,莫敏什么性子你不清楚?这点儿职业道德她还是有的,再说,你什么水平,她凭什么交换?”
后半句明显是调侃,同桌推了他一把,笑骂道,“去你的!”
然后,抓着报纸出门找莫敏去了。今天看不着这后续,他心痒得啥也干不了了。
只留马鹏飞和一众舍友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相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宿舍。
“雅丽,你说接吻前真是这感觉吗?离那么近不会闻到对方嘴里的味道吗?”
袁雅丽的舍友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脸红心跳地问袁雅丽,袁雅丽也差不多模样,“我、我怎么知道!”
还有,怎么就没了?他俩到底亲上没有?!
袁雅丽也翻看了一圈,确实没了。
她站起身,用手冰冰滚烫的脸颊,抽出舍友手上的报纸,换了个脸色,气势汹汹去找江南。
专栏作家有点儿特权没有,她要看后面的!
江南哭笑不得地看着前后脚进门的袁雅丽和散文作者,“怎么能提前看呢,那我们下一期的销量怎么办?”
两人一听,齐刷刷开始掏钱,不就是钱,跟谁没有似的!
江南好笑,忙给她们推回去,“别这样,等我们下一期印刷出来,也提前给你们送样刊好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不行!
但江南恪守底线,两人退而求其次,“那你告诉我们作者的真名叫什么,我们自己找人去。”
“这就过分了啊。”江南警告道。
说着,她收起书桌上的笔记本,招呼徐馨馨道,“馨馨,你不是想找雅丽问时装秀上,那件无袖A字连衣裙怎么改才能穿出门吗?正好她来了,快问吧!”
然后,徐馨馨默契地帮江南拖住袁雅丽,江南拿起包躲了出去。
只余两人在原地咬牙跺脚。
莫敏和杨玲也差不多情况。
杨玲被马鹏飞的同桌张重山堵在教室,“莫敏,你凭良心说,我的文章是不是比马鹏飞写得好,你就说这交换值不值?”
七七级中文系的同学们莫名其妙看着这一幕,大致搞清楚状况的人,从张重山手中抽走报纸,坐下展开,身后同学们人叠人,大家一起看起来。
只因位置问题,有人看不清,拿报纸的同学干脆给大家声情并茂读起来。
一时间,教室里只余讲故事的声音,人人听得入神,但——
精彩戛然而止!
所有人震惊地看向莫敏,“你们报社这么不做人?怎么能断在这里!”
莫敏看着众人的视线,心头一紧,攥紧了书包带,准备绕开人离开,却又被一位女同学拉住,“莫敏,这上面说要按照自己的肤质选择雪花膏,那怎么知道自己的肤质?”
莫敏面上带笑,心道同学这么久,你看我像懂这些的人吗?
她只能建议,“这是七八级的袁雅丽学妹写的,你可以找她问问。”
接着,边说边退出教室,出门直奔办公室。
江南三人在办公室躲了一天,才回宿舍,这回被围堵的人变成了袁雅丽。
袁雅丽的舍友看过报纸后,拿出去一交流,个个被影评中的雨中接吻,和小说中男女主气息交错的描写弄得面红耳赤、春心萌动。
袁雅丽的文章自然也一个传一个,传了出去。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大家看过报纸后,有人来咨询护肤品,有人来找袁雅丽battle。
概因袁雅丽在文章中发表了如何改进时装秀上的衣服,更符合国人审美与身材的看法,上次衣服被剪的几位爱美同学,持不同意见,特地来“交流”。
袁雅丽原本跟人讨论时尚很高兴,但她实在累了!
这都多长时间了,仍没个结论,大家七嘴八舌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谁也不服谁。
一见江南和杨玲,袁雅丽忙拉住她们,“想想办法!”
江南扫了一圈,清咳一声道,“各位,个人审美不同,你们找袁雅丽,也是各持己见、互不认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狂瞽》有专栏,欢迎大家来稿,到时只需看一看全校女生怎么选择,不就出结果了吗?”
几人一对视,再一瞧报纸出来后,袁雅丽这受欢迎的程度,自然也是心动的,于是矜持地点点头,走了,回去写文章。
袁雅丽这才得空喝口水歇歇。
江南和杨玲见事情解决,也回了宿舍,吴慧跟着看了场热闹,笑道,“你们的报纸还不准备发吗?再晚点儿,袁雅丽那张就传遍女生宿舍了。”
江南杨玲相视而笑,“明天。”
次日下课后,江南和杨玲去借了张桌子,就摆在主教学楼前,又回办公室将报纸提了来。
此时下课的同学们见她二人来来回回忙活儿,好奇地回头打量了两眼,并未驻足,直到二人竖起牌子——《狂瞽》三分份,落在后头的同学们,才知这是前阵子闹得“腥风血雨”的新报纸。
不过,现在又搞什么?到教学楼前卖报纸?
报纸不都是到图书馆阅览室订的吗?怎么还有现场卖的?
但现在,人还真卖了!
只见江南和杨玲气定神闲坐下,面前两大摞报纸,没人上前询问或订购也不慌,各自拿出书开始看,格外惹人注目。
路过几位女同学,面色看着有些犹豫,前进一段路后,终是返回来买了一份,算是感谢江南那篇小说的提醒。
江南笑着给人收钱拿报纸,将人送走。
之后,苏丹、吴慧和徐馨馨联袂而来,站在桌前就开始掏钱,江南却只卖一份给她们。
苏丹好笑,“这是什么道理!”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
江南却摆手,“你们轮着看就行,我们印得少,待会儿不够卖了怎么办?”
苏丹三人张了张嘴,不好打击她们。
这不是担心你们卖不完,才来照顾的吗?
只瞧江南一副自信的模样,三人不好落她的面子,也不留在这儿打扰她们,拿上报纸走了。
还有七八级中文系的其他同学也要来捧场,江南忙扬声道,“我和杨玲多谢各位的好意,但实在不必,真想订阅的同学就来,不需要的同学不强求。”
众人面面相觑,没打算订的同学们这就准备挪步,但……大家伙儿都不动是个什么意思?
江南也觉莫名其妙,只见前排的女生们手上已经数了钱,面色发红,眼神羞怯,其中一人道,“我要一份。”
江南不确定道,“你确定吗?”难道她的话说得不够清楚?
却听站在一旁的袁雅丽催促道,“让你拿你就拿!”
而她本人眼神飘忽地望着别处,好似心虚一般。
杨玲见状,似乎明白过来,好笑地合上书,站起身让江南收钱,她给人拿报纸。
江南只得摇摇头,开始收钱。
一个接一个都是女生,拿到报纸叠吧叠吧就放包里,好似不好意思拿在手上一样。
而男生们真的是来捧场的,面前的女生走后,他们一脸尴尬。
江南看出来了,不卖他们,挥手让他们快走开,别挡着道儿。
但也有几个男同学上前,坚持要买,江南也卖给他们了。
同班同学走后,购买的人就少了,偶尔一两个,还都是女生,小脸红扑扑的。
江南不解,杨玲好笑。
她猜测江南可能结过婚、有经验,所以对报纸上的吻、牵手这些举动习以为常,反应比较迟钝,完全不了解这些甜蜜的爱恋对于未婚女同学们的吸引力。
江南确实不知,她也的确不觉得这些亲亲碰碰皮肉的举动有什么。
男同学见女同学在买,都在观望,心里好奇,又不知值不值得买。
有人不缺钱,索性上前要了一份,同行的人就围过去一起边走边看。
热闹过后,同学们逐渐散去,而另一个方向,一群人蜂拥而至,又引人驻足。
“学妹,还有吧?”来人一边问话,一边掏钱。
江南点头,用手拍拍桌上的报纸,多着呢!
只又听这位学长又问,“学妹,如果你们销量好,下一期能早点儿出吗?半个月才一期隔太久了!”
此人正是张重山,才在教室磨完莫敏,又跑来磨江南。
但这事儿是不可能的,她们精力有限,江南自然只能微笑拒绝。
张重山后面的同学等不及,扒开他道,“学妹别管他,给我来一份,你们这报纸做得不错,就是断章太狠了,下次记得改进!”
江南点头一笑,这下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了。
不过,改是不可能改的!
等七七级的学长们带着报纸三三两两交流着离开,莫敏才赶到,她身后又跟了一批女生,也是害害羞羞来买报纸的。
江南送走这些学长学姐后,才跟杨玲莫敏道,“咱们好像自产自销了。”大部分都卖给了本专业的同学。
下午,换成没课的莫敏守着,江南和杨玲去上课。
只是,等他们下课往回赶,桌上的报纸已不剩多少了。
江南惊讶,“这么快?”
她和杨玲不过离开了两个小时而已,怎么一下子少了那么多!
莫敏深吸了口气,笑道,“做好大乱战的准备吧!”
下午固然有许多早上报纸传开吸引来的人,也有一些是冲着抨击江南或支持江南来的,但更多是冲着批判影评、小说中的“亲热”、“搂抱”,“奇装异服”和招商广告来的,他们来买报纸是为了深入研究。
还有几位且没研究,当场看了,就指着莫敏破口大骂这份报纸是资产阶级的报纸,不该出现在校园里,要不是他们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是个有素质的大学生,怕是要冲上来动手了。
江南后怕,忙问她,“没事吧?”下次不能让学姐一个人了。
莫敏只摇头笑道,“学妹,我们要爆了!”
果然,第二天,她们“摆摊”的时候,有人来送“战书”,扔下就走。
三人打开一看,信上言辞激烈地质问:《狂瞽》与资本主义报纸有何区别,你们何配用“狂瞽”二字为名!
江南三人不气反笑,当下决定将这封信刊登在下一期报纸上。
且不抱期望的广告位,也有人找上了门咨询,“租书广告?”
第44章
江南好奇这位名叫沈扬的学长和他朋友, 究竟拥有多少藏书,才有底气在具备图书馆的大学里弄租书摊子。
学长也不见外,当即从挎包里拿出一本《红与黑》、一本《茶花女》和一本著名作家的短篇小说集, 封面有些损毁痕迹。
莫敏和杨玲见了惊讶地吸气。
江南则拿起其中一本翻了两页, 并不影响阅读,又问学长二人,“这样的书, 学长还有多少?”
这三本书虽都解禁了,但书店有售的也只那本小说集, 前二者因为其内容尺度原因, 出版社印刷也是很谨慎的。
“两百多本。”学长骄傲道。
“这些都是我们那几年或抢救、或到废品站收回来, 珍藏至今,眼下岩峰回城没工作,国家允许返城知青搞个体劳动,我们就计划支个摊子赚点儿生活费,我想对这些书最渴望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学生, 不如就在学校门口租。”
客源稳定,根本不愁生意。
江南点头,这生意确实做得, 这些书在图书馆也很紧张, 经常上一个人才还,后面就一堆人排队借, 如今能租, 想很多人都愿意的。
于是, 江南直接问沈扬学长和他的朋友打算怎么租。
只听沈扬道, “每本两毛钱押金,1分钱租三天, 超期按每天三厘收费。”
江南边听边记,又问了摊位的地址和联系人,并让他们提供了几本特别热门又稀缺的书籍名,放在报纸上吸引人。
最后才谈到收费问题,“学长,不瞒你说,我们是第一次打广告,收费标准还没定下,能容我们先商量一下,再告知你们吗?”
沈扬自然同意,只商量道,“学妹手下留情,我们手头也不宽裕。”
其实沈扬并不想多出这份钱,但他哥们儿毕岩峰今天来找他商量这事儿,恰好见到江南一行卖报纸的“热闹”场面,又看了报纸上的招商广告,动了心。
江南不知他的心思,只笑道,“学长,就是我们想多赚,学校也不允许呀。”
沈扬一听,也是!
而后说了声“商量好,尽快通知他们”,二人就走了。
莫敏和杨玲此时才犹豫出声,“真登呀?”
江南肯定,“那当然。”
然后拉她们坐下,一起将卖报纸的钱点出来,她们一共印刷了二百一十张报纸,除去送出的样刊,剩下二百零二张,总收入六块零六分。
因为这一期的油墨纸张都是上一期江南买来用剩下的,莫敏和杨玲想让她将这部分钱拿走,江南没同意,直接将所有钱都入了账。
三人看着这六块多的零票,叹了口气,这钱赚得不容易啊!
“所以说,咱们这广告一定得接!”江南道。
莫敏和杨玲想想这一个月来耗费的心神,和因打字、印刷工作酸疼不已的身体,确实需要创收!
“广告收费其实你有想法了吧?”杨玲直接道。
江南既然坚持打广告,应当是有了详细计划的。
江南点头,笑问道,“我们每卖出一份报纸,收他们一分钱怎么样?”
杨玲没意见。
莫敏算了算,皱眉道,“会不会太高了?”
报纸成本不到两分钱,相当于沈扬他们直接帮他们负担了一半成本,且她们下个月还打算增印五十份。
江南却摇头,“学姐,生意不是这样算的。只要咱们的报纸能帮他们招揽、或者通知到五十个有经济能力租书的同学,单靠《红与黑》和《茶花女》这两本书,一周时间内,他们就能挣一块钱;
可你们想想他们手上还有多少书,二百!
咱们报纸的号召力、学校里对书籍渴求的同学,又何止五十人,两块五对于生意开张后的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莫敏知道这个道理,但,“你这是理想状态。”
图书馆就在那里,这些书也不是绝版,愿意花钱的人不一定有那么多。
江南无奈一笑,她这收费标准可比后世的广告费便宜多了,她也不同莫敏争,只道,“咱们先用这个价儿跟他们接触试试,也许他们能接受呢?”
杨玲赞同,她也觉这价格并不过分。
二对一,莫敏叹息,只得由她们去试。
只沈扬的态度跟莫敏一样,“学妹,你们一份报纸也才卖三分钱,你觉得收我们一分合适吗?”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江南开玩笑道,“学长,要是看过我们报纸的人都找你租书,这书一气儿全租出去了,你们三天至少进账两块,一个月就是二十块,你可是要做大生意的人,这点儿小钱都舍不得?”
她们的报纸虽说只卖出去两百份,但是传阅的人可不止这点儿,也许他们不舍得买这一份偏娱乐性质的报纸,但看书一定舍得。
沈扬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算的?那些书不一定能得所有人喜欢。”一次全租出去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江南看他确实不愿意,收起笑,正色道,“学长,问问你朋友的意见吧。”
那天她就看出来了,沈扬的那位朋友才是主导、人看上去也更有商业头脑,他也许会懂这其中的价值。
果然,才半天,那位朋友就带了钱来。
江南也不客气,简单问候后,邀他坐下,当下用信笺纸写下两份合同和收据,双方交换签了字,又按了手印。
毕岩峰看着这正式又不那么正式的流程,啧啧称奇,又赞叹道,“你们的报纸会越做越大的。”
“你也是。”江南也不吝啬夸奖,一个能认识到广告营销重要性的人,肯定能走得长远。
合作达成,两人简单握了个手。
毕岩峰却不急走,问江南道,“你们的报纸对外销售吗?”
见江南惊讶,他解释道,“我看过第二期,那两篇小说很吸引人,至于衣服设计什么的,我不懂,但我想女同志一定喜欢,所以,我想问问你们能不能以成本价卖我几份拿出去试试水。”
租书摊子兼卖报纸,合情合理,且还是F大的报纸,这噱头一打出去,感兴趣的人不会少。
江南惊喜,没想到“代理商”竟自己找上门!
这回,她都不用问莫敏和杨玲的意见,当即应下,“你要多少量?”
“这一期先来二十份,下一期视销售情况追加。”毕岩峰也知自己要得少,怕江南拒绝,所以特意强调后面一句。
江南却不在意,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第二期的蜡纸模板保存得很好,二十张只需简单油印就好,不费力。
因此,她直接道,“两分六厘一份出给你,你在外面卖多少只要不怕被抓,都随你,我们不管。”
外头报纸普遍五分钱一份,校园内三分,一是因学生消费能力不足,二则自制报纸的质量比不上机器生产的,确实不值五分钱。
可毕岩峰算过一份报纸的成本,绝对不超过两分钱,他只打算用两分二厘拿下,没想到江南一开口就是五厘,他正准备还价。
却听人道,“不二价。但可以免费赠送你一个主意,租书可以办会员卡或月卡,给予会员少许优惠,比如比别人多看一天书,或者每次优惠一厘钱……你先期就可以聚拢资金来做别的事儿。”
江南看得出这人有野心,绝不会局限于眼下租书这点儿小买卖。
果然,毕岩峰眼睛一亮,当下交钱,又和江南签了第二份合同。
然后,就坐在办公室等她们将二十份报纸印刷出来才离开。
忽然忙碌一通的莫敏,恍然如梦,这就又进账了?
江南好笑,“这才哪儿到儿,可抵不上咱们的人工费!”
随后将钱和合同都收好,商量起下一期的内容。
两篇小说继续连载,爱美女同学们的时尚PK、下一期大论战的特殊版面、租书广告,以及送上门被莫敏薅羊毛的张重山的文章……
这一算,竟只剩两三个空位了,只需慢慢选稿就行。
三人一时愣怔,对这突然轻松下来的境况还有些不适应。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学习或休息吧。”江南提议道。
二人哪有不同意的,这一个月除了学习就是报纸,她们也有些累。
只她们轻松了,别人气炸了。
马鹏飞的影评实在太精彩,多少同学被吸引得夜不能寐,偏偏电影院没有《魂断蓝桥》的排片,同学们索性找到学生会和团委申请,请电影院来专门放映。
而学校同意了!
那一日的礼堂,比去年看《追捕》时还拥挤,男女主角在雨中接吻那一刻,礼堂万籁俱寂,同学们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屏幕,既害羞又怕错过,江南被这个年代的“性”禁锢惊讶震撼住了,她也终于明白女同学们买报纸时的反常为哪般。
电影结束后,许多同学尚沉醉其中,犹在回味这场爱情悲剧。
但有人破防了,愤怒地在礼堂门口怒斥学校被资本主义腐蚀,竟堂而皇之放映这种“黄.色”电影,荼毒大学生。
当然,当场便有人驳斥,“这是由电影厂译制、国家审核解禁允许放映的电影,明白吗?它不属于黄色电影范畴,革命已经过去了,睁开眼看看新时代吧!”
这位同学说完,甩手扬长而去,许许多多的人也跟着走了,徒留那人茫然留在原地。
之后,学校也作出回应:如有意见,可向上级部门反应。
这叫这些人更加接受不能,日日发评至广播站,试图“唤醒被腐蚀的师生们”。
后又有人发文驳斥这些观点,论战提前爆发,广播站仿佛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再没和平的一天。
《狂瞽》也收到不少稿子,江南三人将这些来稿分类,挑选出信件中的精彩言论,只等刊登。
除此之外,同学们的衣服也越来越多元化、色彩也越来越鲜艳丰富,又令那些人直叹“伤风败俗,崇洋媚外”。
徐馨馨请袁雅丽提了意见的裙子迟迟还未去做,这一日周末,难得大家都得空,她便邀着所有人一起去买布料做衣服。
她道,“咱们宿舍还没一起出门逛过街呢!”
江南几人闻言一愣,还真是,除了那回江南请她们看电影,305还真没一起出过校门。
吴慧周末就回家陪伴孩子,江南杨玲忙报社,苏丹在团委有工作,周末经常剩徐馨馨一个小朋友独自在宿舍,几人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苏丹拍板道。
几人都应了下来。
江南拉开抽屉准备拿钱,看到角落的碘伏和镊子,才突然想起赵瑞给她买衣服的钱。
她都忙忘了,江南摸了摸脑门。
而后,五人一起去了百货商场。
不过只徐馨馨和吴慧买布料做摩登衣服,江南没有布票,高价买了一身米黄碎花的的确良连衣裙,苏丹和杨玲不缺衣服,买了别的日用品。
去裁缝铺的路上,路过一家照相馆,江南看了一眼,忽然升起一股想穿着新裙子拍张照,寄回去告诉赵瑞她买衣服了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这是做什么?
害怕赵瑞以为她污了这钱去做别的,没将他的道歉礼物买到位?
江南想想又觉方才那想法好笑,摇摇头,将其抛诸脑后。
说来,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件新衣服竟然是用赵瑞的钱买的……
裁缝铺子小,江南和杨玲苏丹便在外头边闲聊边等,又见附近有个报刊亭,江南跟杨玲二人打了声招呼,便朝报刊亭走去。
才开口问,“同志……”
就瞥见了其中一本红色封面的杂志上,印着“F大校内热议”几个大字。
第45章
江南将杂志拿起放在台面上, 问道,“同志,这份多少钱。”
报刊亭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 面前正摊了一本杂志看, 听见声音,瞟了一眼,价格脱口而出, “三毛二。”
江南给了钱,又笑着向人打听道, “大姐, 这杂志好卖吗?”
大姐这时才抬起头, 拉下老花镜,上下打量江南,“怎么,你也是这本杂志的编辑?”
江南闻言摇头否认,又问, “他们编辑常来问吗?”
大姐一脸戒备,“不是编辑,你关心好不好卖干什么?”
江南闻言笑道, “我是作者, 想知道自己的作品受不受人喜欢。”
大姐一听,松了一口气, 又来了精神, 好奇道, “哪篇是你写的?”
江南并不正面回答, 挑眉笑道,“您都看过?”
大姐适时闭了嘴, 这话可不兴说,不然就是她玩忽职守,所以,她转而回答起江南先前的问题,“不好卖,这一期上头印了这几个字才多卖了几本。
这不,前几天还有个男同志头天冲着“F大”企额裙吧乙寺巴衣6酒流三整理上传肉文买了,第二天就来退,让我给撅回去了,如果退成了,那我这么多报刊杂志不都能让人白看了……”
江南听了直皱眉,怎么会呢?
这本杂志她专门买了研究过,做得很好,内容涵盖女性的情感生活、孩子教育、名人趣事,女性小说等,她本想着杂志质量上乘、受众也广,应该对宣传结扎手术有利。
没想到,居然不好卖。
大姐看出她疑惑,解释道,“这杂志里的故事确实好看,大多女同志也都会喜欢。但是太贵了,你想想,三毛二呢,都能买两三天菜了!怎么会有人舍得来买这个一两天翻完就没用的玩意,
这些,我也私底下告诉过他们单位那小编辑,但小伙子不信邪,经常带着去附近的居民区、公园推销……”
大姐说完,闭眼摇了摇头。
江南意会了结果,又闲聊了两句,笑着跟大姐说了声“谢谢”,就告辞回去找杨玲和苏丹。
二人见她买了本杂志,接过一瞧,“嚯”了一声,笑道,“还真听你的劝,把‘F大’印上去了。”
江南给杂志社出主意这事儿,她们是知道的。
但见江南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江南把情况一说,两人认同地点点头,苏丹叹息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温饱问题且解决不了,何谈精神需求。”
杨玲也道是。
三人正聊着,徐馨馨和吴慧出来了,衣服要等几天才能做好,所以她们到国营饭店吃了饭,又等江南寄了给程皓的玩具,就回学校了。
路过传达室时,江南见有她的信件,取了回宿舍。
打开一瞧,是李旭那封为赵瑞邀功并打助攻的信件。
江南看得不禁笑出声,暗叹真是时间久了,李旭竟忘了她的威胁,那得让他长长记性才行!
她当即取了纸笔回信,全文只说自己的近况并问候家里,半点儿不提李旭来信撮合她和赵瑞的事。
然后,又找了个信封,将买衣服剩下的钱放进去,让李旭还给赵瑞,钱里附信一封,让赵瑞提前将李旭的老婆介绍给他,省得他闲得瞎操心。
而收到信的赵瑞,烦恼撸了撸自己的短发,无奈笑了。
李旭上辈子三十出头才结的婚,老婆比他小九岁,先不说他老婆远在天边,就是近在眼前,赵瑞也不能介绍呀,人才十五六,还上学呢。
所以他只得找到李旭,跟他道,“下次给你姐写信的时候,帮我带句话‘年纪太小,无能为力’。”
李旭一头雾水,只以为是两人有了他不知道的新进展,挤眉弄眼地跟赵瑞道,“你自己写呗,让我代劳算个什么意思。”
他夹在中间总觉怪怪的,李旭抖了抖忽然冒起的鸡皮疙瘩。
赵瑞叹息一声,关爱地摸了摸李旭的脑袋,说了一句“只管写”,就走了。
当然,这是半月后的事儿。
眼下的江南,专注学习,等女同学们陆续交稿后,三人合力排版,准备了一个投票拦,鼓励同学们来信互动,下期公布结果,算是一种增加读者粘性的方法。
当前的论战来信也如此,公示精彩言论的同时,也将双方论点的支持人数及占比公布出来,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拼命拱火。
江南三人在办公室做这些时,兴奋又欢乐。
杨玲不由感慨,“好在都是‘君子’,不然动起手来,咱们麻烦就大了。”
江南笑道,“想不做‘君子’也不行呀,校规校纪会教他们做人的。”
杨玲和莫敏被这话逗得笑出了声。
几日后,《狂瞽》发行日,江南她们牌子且没竖起来就被抢购一空。
莫敏缓缓吐了口气,问江南和杨玲,“咱们是不是印少了?”
江南摇头,“差不多了。”
倒不是她想弄什么饥饿营销,而是报纸传阅便利,这二百五十多份足够覆盖整个校园了,她们应该朝校外更广阔的市场使力。
所以,江南将事先留好的二、三期报纸并一封信寄了出去。
莫敏不解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江南只道,“试试能不能解决稿费问题。”
而后,不再多作解释,坐等结果。
这一天,三人正在统计投票数,就听敲门声响起,抬头一瞧,只见一位英气的短发女同志,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弱小伙出现在门口。
“你们好,”女同志有礼貌地打招呼,又接道,“请问江南是哪一位?我是《雅意》的主编,郝玫。”
江南站起身,笑着招呼人道,“我是,请进,这边坐。”总算来了。
莫敏和杨玲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却还是放下手中工作,稍作整理,帮江南拿杯子倒水招待人。
郝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这间简陋的办公室,和桌上散乱的稿子,还真看不出引起F大轰动,甚至惊动外界舆论的报纸,竟诞生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没错,反对新潮思想的同学们,经过举报《狂瞽》思想不纯不成、举报沈扬毕岩峰的租书摊子投机倒把不成、针对学校,学校视若无睹等等一系列举动后,将舆论战场扩大至了校外,以期得到更多社会人士的认同。
各大报纸纷纷报道这场高校热议,全民轰动,各家报社杂志社俱是读者来信不断,狠增了一波热度与销量
而引起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们,且在这儿安静认真地整理稿件。
看着还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郝玫如此想着,会心一笑。
《雅意》,也就是江南之前投稿的女性杂志,很遗憾没有参与这场论战,销量依旧惨淡,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了江南的来信,邀约合作。
于是,就有了郝玫二人走这一趟。
江南请人坐下,笑道,“条件有限,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郝玫摇头,她不在意这些,只想快点儿进入主题,她想听听江南信中所说的,解决《雅意》眼下困境的法子。
江南了解他们的迫切,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雅意》内容丰富,涵盖了各个年龄段女性关注的问题,文章质量也很高,能看出来郝主编你们很用心。按理说销量不该差,但结果你们看到了,我想原因你们也知晓。”
郝玫点头,但这是整个国家、整个社会亟待解决的问题,他们也无能为力。
却听江南道,“《雅意》要想改变现状,只有暂时舍弃它的‘完美’这一个法子。”
郝玫惊讶地睁了睁眼,“何解?”
江南给她分析道,“现阶段有能力消费杂志的,多为有收入、负担轻、重视精神追求的年轻女性,《雅意》不如放弃其他年龄段的读者,专攻这部分人。”
江南取过一张《狂瞽》,展开在郝玫面前,“然后,加上我们。”
“郝总编看我们的内容如何,年轻女性会喜欢吗?F大的名头足够吸引人吗?她自信地笑问郝玫。
郝玫不由点头,她承认今天走这一趟,有《狂瞽》内容不错的原因。
《雅意》上一期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采用江南的建议,将F大印在封面上作为噱头,的确比上上一期销量要好一些。
只听江南又道,“如果我们合作,在《雅意》上专门开辟一块属于F大《狂瞽》的专栏,将《狂瞽》每一期热议的话题及文章刊载其中,然后借着心华书店每月到各大高校卖书的机会,将《雅意》一起带去销售。
郝主编,您说别校的同学见到‘F大’的字样会不会感兴趣,愿不愿意买上一本瞧瞧究竟怎么回事?只要《雅意》能紧紧抓住女学生们的心,有一就有二,到时还愁销售吗?”
郝玫听完,暗暗吸了一口气,沪市及附近城市那么多高校,即使每个学校只出十本,也是不小的量,且《狂瞽》的内容何止学生喜欢。
郝玫很是心动。
只是他们这样的单位,跟学校这种满是年轻人的地方到底不一样,江南口中的迎合年轻人、迎合时代,在有些老古板眼中是在迎合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是一种精神腐蚀,想要改变他们的思维,很难!
但只一想报社中不少人奚落她,《雅意》怕是只能由报社补贴过活,直至入不敷出停刊,郝玫又心有不甘。
也许,她可以赌一把!
郝玫的目光陡然变得坚定且锐利,“既然谈合作,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江南见她意动,满意一笑,“第一,稿酬。文章选用后,根据标准给原作者付稿费;第二,《雅意》引用的是《狂瞽》炒起来的话题和热度,需要另付我们一份酬劳,我要求每销出一份,付费一分。”
郝玫头一次听说这种收费名目,惊讶过后,又能理解。
确实,既然要做拾人牙慧的事儿,就该给原创者酬劳。
郝玫在心中默默算了一笔账,如果通过这样的方式销量能起来,那这一分钱就花得值!
因此,她当下拍板答应,只具体合作细节,要等她回去搞定那班老顽固再来详谈。
江南知道公家单位流程麻烦,也不着急,握手后,送走两人。
待郝玫二人走后,莫敏才捂着胸口大喘气,“会不会太多了?”
一本一分钱,一千本就是十块,她们不是躺着拿钱?
江南笑道,“学姐把这想成我们三个人的工资,它还多吗?”
《雅意》虽然复刊几个月了,但销量不佳,这一改革,没准儿先期积累的读者也会流失,下一期还不知能卖出去多少,她们还不知能拿到多少钱。
“而且《雅意》是女性杂志,咱们报纸上的文章只有少数能选上,没选上的部分稿费哪里去找,只能依靠这部分,且不够呢。”
江南说着就头疼,不患寡而患不均,后续才是问题。
“那咱们再找另一家杂志或报纸合作?”杨玲问道。
江南和莫敏直接摇头,“不行!”
多了,“品牌”价值就下降了。
又说回到报社的郝玫,简单将江南的计划写了个报告往上一递,果然闹翻了天。
郝玫看着众人预料中的反应,只问,“都说穷则思变,《雅意》再不变,即使复刊也会成为历史,那就是诸位愿意看到的吗?
精神与饭碗,眼下只能端住一样,待咱们将这碗饭端稳了、吃饱了,再图其他,不行吗?”
众人一时沉默,而后叹息。
第46章
郝玫来得比江南预计中快, 两人你来我往拉扯了一整天才拟定了合作细节。
签下合同后,郝玫挑走了早看好的文章,留下了相应的稿费, 并下一期三千份杂志的酬劳三十块。
江南看着桌上三张薄薄的大团结, 艰难吐息后又向莫敏杨玲面露笑容,拉着二人欢欢喜喜算起她们这两个多月的收入。
二三期的卖报和批发,刨除成本后, 合计收入九块六毛八厘,广告费收入两块五毛, 再加今天的三十块劳务费, 合计收入四十二块一毛八。
江南大手一挥, 直接一人分十块作工资,剩下的十多块留在账上做资金。
莫敏和杨玲听了不赞同,觉得现下收入少,分五块就行,其余留在账上, 以备不时之需。
江南只道,“有激励才用动力,这是咱们应得的!”
而后不给二人任何推拒机会, 直接将工资记了账, 又将资金和账本收好。又找来信封,把各人的稿费分装, 再一分三份, 安排她们分头去送稿费和安抚没有稿费的同学。
江南自己也领了一份出门, 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 没有稿费的同学都能理解。
毕竟他们的文章本来就是被退稿的作品,倒是《狂瞽》经过一通疯狂的炒作, 知名度大涨,让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们的作品,他们这些作者的知名度并不比外出投稿的人差多少,甚至还有人的作品被老师当做素材在课上讲解、指点,这是多荣幸的事儿,其实他们心里都挺感激《狂瞽》、感谢江南三人的。
且江南也说了她们正在尽力解决稿酬问题,张重山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雅意》的主编已经答应帮忙推荐,且大概率能发表,他们也有机会的,本来就只用坐等,又不费事儿,有什么好抱怨的。
江南和几人谈完之后离开,狠狠松了一口气,又不觉露出笑容,感叹这个年代的人真是太可爱了!
回到宿舍后,江南去给袁雅丽送稿费。
袁雅丽得知她的文章居然能上杂志,会被更多人看到,兴奋得抱着江南又笑又跳,对于曾经心心念念的稿酬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江南被她晃得头晕,赶忙将信封塞到她手里就走了。
回了305室,江南又给电影厂的史导演写信,将物理系学长的推理小说寄了过去。
今年国内工厂引进了日本的电视机生产线,随着电视机推广,电视剧大有可为,学长的小说很适合改编成刑侦剧,她在信中提了建议,看看是否能被电影厂采用,如果能通过,他们报纸最大头的稿费问题就解决了!
就这样,一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次日,江南和杨玲下课后回到办公室,就见莫敏将两张简谱放到她们面前,“我想,这都不用选。”
江南凑近一瞧,是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和《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们下一期打算讨论“靡靡之音”,莫敏从有了资金后倒腾磁带的毕岩峰那里,买了一盘邓丽君的专辑,送给一位会弹吉他的学长,托人把简谱弄出来了。
《小城故事》除了邓丽君的唱腔缠绵悱恻一些,并无什么冲击力,反倒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歌词直白露骨,极易激起热议。
其实让江南说后世传唱度更广的《甜蜜蜜》会更好一些,居于二者之间,只可惜,这首歌还没有发行。
于是,下一期的主要内容也定下了,除去简谱,还有马鹏飞学长对各大电影中印象深刻的背景音乐评述。
江南三人现在有了经验,对做报纸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工作轻松了不少。
打字制版的时候,江南还有闲心和余力给莫敏和杨玲畅想未来,“等咱们账上的资金再积累多一些,制作印刷就可以找郝主编他们报社合作的印刷厂,咱们就只用选稿排版就行,到时照片图片什么的就不成问题了,报纸内容也能更丰富。”
报纸印刷有一定的数量要求,她们的量太少了,即使能通过郝玫的关系去找厂子印刷,也要付开机费,她们暂时负担不起。
莫敏和杨玲一听,瞬间振奋,眼睛不花了、肩膀也不疼了,嘴里嚷嚷着“奋斗、攒钱”,江南满意一笑,适时的画饼还是很有激励效果的。
而那天马不停蹄回到报社的郝玫,立马召集人开会,进入下一期的杂志制作,准备大干一场。
几日后,《雅意》的新一期果然在各大高校内打出了名声。
郝玫走了不少路子,才让《雅意》搭着心华书店卖书的卡车进入各大校园,书店工作人员根本没将这“小玩意儿”放在心上,随意往摊子上一摆,就算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了。
只杂志封面上的“与F大校报《狂瞽》联合出品”一行大字实在吸引人,离得近的一位男同学没控制住好奇心,打开翻看起来,只找找到F大报纸专栏后,看得直皱脸,这是什么东西:时装秀、衣服、护肤品、影评、爱情小说……
而后,男同学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前段时间F大闹得沸沸扬扬的内容吗?原来那报纸叫《狂瞽》……”
“确实挺狂的。”
耳边突然有人接声,吓了男同学一跳,回头一瞧,发现不少同学跟着他凑在一起看,见他回头,说话那人露齿一笑。
不过也有人面色难看,转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神色鄙夷道,“F大堂堂名校,居然堂而皇之搞这种东西?!”
还有人想附和,却听旁边一道幽幽的女声传来,“这是女性杂志。”
几人喉头突然一哽,鄙夷那人急不可耐地伸手将男同学手上的杂志合上,果然见封面上印有专为时尚女性打造的字眼。
书摊前一时沉默,拿杂志的男同学更觉烫手,产生了一种窥私的羞耻感,脸都红了,慌忙将杂志放下。
一起围看的男同学们也尴尬干咳,仍有人忿忿不平,“女性杂志又如何,那也是从F大报纸上转载的,就是F大搞出来的!”
发声那位女同学根本不理,拿钱买书走人,临走前哼笑一声,“现在才来发表意见,不觉得晚吗?”报纸上早都议论完两轮了,怎么上头不见他们的高见?
又感慨道,“咱们学校什么时候也有这么有趣的报纸就好了。”说完,呼朋招友扬长而去。
急得几人直跳脚,其他看热闹的同学也好奇,但男同学们大多不好意思看或买,女同学无所顾忌,喜欢又有经济实力的果断买下。
杂志上说如对时尚理念有不同看法,欢迎来稿,一经采用,他们也会如F大校报一般,面向所有读者进行投票,爱美的女生们怎能放下与人一起讨论美的机会,且还是与F大女生比斗,那更不能错过,她们成绩不如人,不代表其他方面不如人!
还有不少男同学也羡慕道,“F大学生生活真丰富!”
莫名有种又输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因此,有人写信到校报,提议自家报纸也搞得多样化一点,别被比下去了。
大家都是新时代的大学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上的大学,谁还没有一颗天之骄子的心!
校报人员只觉莫名其妙,没看人家叫《狂瞽》,不是《F大校报》吗?!
不过,好胜心是被激起来了,立马去买了一本回来研究。
类似的情况在不同高校内上演。
于是乎,好奇的、看热闹的、比美的、真心喜欢的、学习研究的……目的不一,每个学校都卖出了两位数的杂志,成果喜人。
而就在各校学生对不断做出创新之举的《狂瞽》心生好奇时,各大校园内突然有人来兜售狂瞽报。
此人正是毕岩峰。
他看到《狂瞽》新一期的广告上刊登着“庆祝和《雅意》达成合作,即将进入各大高校售卖”的信息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商机,立马找到江南,将近三期的报纸各订三百张,和沈扬分头顺着心华书店的流动路线开始售卖。
订单突然追加,江南三人幸福又痛苦,印刷出货后,累瘫在办公室什么也不想做,但看着桌上的二十多块钱,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就在江南的报纸事业红红火火时,程怡心和岑静秋屋漏偏逢连夜雨。
先是布料和新衣服被偷。
随着知青大规模回城,工作安置成了老大难,游手好闲的人变多,城市中治安也肉眼可见的变坏。岑程二人生意不错,每日衣服布料进进出出,早惹了人眼。
这一天,岑静秋外出送衣服回来,就见出租屋的门锁被撬了,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稍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偷走了。
而布料是她和程怡心花大价钱从纺织厂工人的手里淘来的,最近她们的生意从学校做到了校外,规模扩大了不少,因此买了不少囤着,一下子全没了!
还有几件价值不菲、布料稀缺的新衣服,那是收了订金又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
两人立刻报了警,却不敢将布料的真实数量和价值说出来,都快气疯了。
没办法,两人只能再买布料先将订单补上,实在做不出来的就退钱,这一通折腾后,两人赔进去一千多块。
程怡心心灰意败,对岑静秋满是埋怨,怎么这么笨,看点儿东西都看不住!
岑静秋不知情,绞尽脑汁想把这笔钱赚回来,实在没法子了,她就跟程怡心提议道,“咱们把设计稿卖了吧,好歹能回点儿本。”
她和程怡心投一样的钱,程怡心财大气粗,这点钱亏了手上还有不少,她却没资本,再做到这个规模,她的股份占比就得缩小,这是岑静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奈何这是一个对个体户不友好、版权意识薄弱的年代,制衣厂的人一听她们没有工作单位,即使程怡心拿出了她的学生证,也只收获了一脸鄙夷,仿佛笑话她自甘堕落。
两人屈辱地拿着设计稿出了制衣厂,打算再想别的法子时,却发现满大街都是她们的衣服,制衣厂不问自取,盗用了她们的设计!
两人气到发抖,程怡心又去找梁孟,希望梁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帮她一把,不求制衣厂停产,但是设计费必须给她们。
可惜,梁孟直接拒绝了,他说,“这也是我跟你分手的原因之一。”
即使程怡心占理,但法律不支持,就只能用梁家的权势压人,迟早会出问题的。
程怡心失望又恼怒,而她回到宿舍,听到舍友们还在兴奋又崇拜地讨论江南和她的报纸。
《雅意》的专栏上有编辑江南和另外两人的名字,程怡心早在看见那两个字的瞬间,就知道不是同名,那就是江南!
如今她再次遭遇坎坷,江南却更进一步,程怡心气得不行,宿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去了岑静秋的出租房兼她们二人的工作室。
只见到岑静秋,她又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岑静秋太蠢了、尽出馊主意,白费那些先知,如果是她知晓未来的走向,肯定……
思及此,程怡心顿住,心想,对啊,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为什么要一点一点试探岑静秋,让岑静秋和盘托出,由她掌控着那些未来信息,带着岑静秋走康庄大道,不好吗?
程怡心打定主意,便开门见山地问岑静秋,“静秋,你能把你知道的未来告诉我吗?”
岑静秋正在计算东山再起需要投入的资金,这回她得精打细算,忽听程怡心这样问她,惊惶了一瞬,才努力平静道,“怡心,说什么呢,我要是能知道未来,不成神仙了?”
程怡心对她的否认置若罔闻,只定定看着她,软声劝道,“静秋,多个人多条思路,你不说,我盲目地跟着你走,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岔子,这都两次了,咱们手里的钱还经得起几次意外。”
程怡心真心觉得岑静秋太蠢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把她带沟里去。
还有江南,她实在忍不了江南让她名声尽毁、失去蒋绍、梁孟之后,还能名利双收、步步高升,凭什么?!
她要成功,她要站得更高,报复江南!
岑静秋犹豫,这可是她的底牌,如果程怡心泄露出去,她就完了!
但程怡心说的也有道理,她一个人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而且上辈子程怡心没有这些先知,也成功了,如果她能提前知道一些政策和未来走向,她们会不会成功得更快?
程怡心见岑静秋态度松动,心里着急,也不逼迫,静静等她思考。
岑静秋嘴唇翕动,无声张了好几次嘴,才缓缓给程怡心讲起她知道的一切。
第47章
程怡心捧着记录下未来的笔记本, 手不住颤抖,不是激动,而是气的, 她生吃岑静秋的心都有了!
十多年的未来信息多而杂乱, 程怡心且来不及理顺,只眼下这一事,她看得最清楚。
在岑静秋描述的未来中, 她在毕业后早早拥有了自己的小工厂,虽然规模并不大, 但程怡心略一估算, 就知道以她手上的资金和资源是做不到的。
单说布料这一项, 因为岑静秋上辈子的二婚丈夫是纺织厂的干部,所以她格外清楚政策,现下的布料生产其实已过剩,但群众手中布票量少,所以就出现了工厂卖不出、群众买不到的矛盾情况, 八一年开始,许多工厂开始不收布票促销,但八三年才正式取消布票。
她八二年创办私人工厂, 想要拿到大批量的布料, 必须有关系。
这个关系是谁?以程怡心目前对身边人的了解,有这个能量的, 只有梁孟。
就这, 岑静秋还劝她和梁孟分手!
还有她为什么和梁孟分的手?
因为梁孟查到她和岑静秋被举报的案底, 而岑静秋会找她做生意, 恰恰是因为她知道这些未来。
因果循环、牵一发而动全身,程怡心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两个词的含义。
而这样的坑害她的岑静秋, 在她将其身上最重要的利用价值压榨出来后,程怡心依旧不能踢开她。
不是因为她是笑笑未来的婆婆,而是她是赵瑞儿子的亲生母亲。
岑静秋的前夫果然如她所料,是个十分重要之人,九十年代末资产就有几十亿!
几十亿,不管对于现在的她还是未来的她,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而这样成功的人却不同意笑笑和他儿子的婚事,岑静秋这个蠢货又不知道原因,为了维持这一丁点儿与赵瑞的微弱联系,她暂时不能抛开岑静秋。
而且,程怡心念着赵瑞的巨额资产,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既然赵瑞本身就不同意笑笑进门,那她是不是可以采取别的法子……
“你为什么离婚了?”程怡心垂眸,突然问岑静秋。
在知道赵瑞未来有此成就,为什么能轻易放弃?
只见岑静秋面色怪异,咬牙不甘,许久后才道,“他也知道未来。”
程怡心一听这话,惊得猛站起身,手上的笔记本掉落在地,“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是他们二人有此奇遇!如果赵瑞知道未来,是不是能获得更大的成就,程怡心忍不住吸气。
岑静秋却只摇头说不知道。
程怡心险些质问出声,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但此时还不能撕破脸,因此她缓缓坐下,平复下心情后,将笔记本捡起,牢牢的护在怀里,仿佛谁也不能抢走的宝贝,“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明天有空再过来。”
她得消化消化,才能找岑静秋询问细节。
路上,程怡心的脑海中不停浮现这些纷杂的信息。
她未来的丈夫居然叫“韩烁”?
如果是她认识的韩烁,那是陆霖的战友,另一个团的营长,几年前和陆霖一起出任务受过伤,两人在一个病房,她抱着广撒网的心态,照顾陆霖的同时,给人送过几次饭和补汤。
她离开部队前,陆霖战友给她凑钱凑票就是他组织的,可当时韩烁已经结婚了,如今有妻有子,尚在部队服役,几年后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如果不是这人,那未来的“韩烁”不知比蒋绍、梁孟如何,甚至……比赵瑞如何?
程怡心胡思乱想着,忽然,面前出现一人,阴影笼罩住她,她抬头看了一眼,侧身避让,不想那人不走,反而右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程怡心瞬间心生警惕,抓着包带退后两步,戒备地看向这个男人。
来人却只勾唇一笑,“程怡心是吧?梁孟的前对象?”
程怡心不说话,打量着这人,半长发、价格不菲的松垮衬衫,单手插兜,一副站不直的二流子模样,她很肯定自己不认识。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而且是来帮你的。”只听那人吊儿郎当道。
“我不需要帮助。”程怡心如此说着,就准备绕路离开。
不远处就有人,只要这人不是抢劫的,她就不怕。
“梁孟跟你交往大半年,转头把你甩了,你不想报复他?你那么多布料被人偷了,不想找回来?”
程怡心闻言,停住脚步,抬眼盯着来人,问他,“你是谁,想做什么?”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儿?
“我是梁孟的仇人,”
程怡心只听这人神经兮兮笑道,又见他目露阴狠,“找你的目的也很简单,我们合作搞梁孟,你丢的那点儿东西算我的。”
程怡心沉默,能跟梁孟结仇还敢报复的,来头恐怕也不小,她搅合进去了,那就跟游走在大象群里的蚂蚁没两样,轻易就能被踩死,她可不是傻子,不做这种自找死路的事儿。
于是她拒绝,低头要走。
那人却道,“不跟我合作,你的生意可就做不起来了,毕竟现在小偷扒手那么多,被偷被抢挺正常的对吧?”
程怡心被如此威胁,满身怒火,却只咬紧牙根走了。
如果是今天之前,她可能会心动,但现在她知道可以在两年后光明正大重新开始,甚至换地方创业也行,那又何必受人威胁。
进宿舍前,她调整情绪,换了一副面孔,舍友们已不再讨论杂志,而是各做各的事儿,程怡心笑着打了声招呼,小心把包放到安全之处,转头却仍然见到了刊登着江南名字的杂志,眼神一暗。
岑静秋居然没有任何有关江南的信息,她口中的笑笑也没有,江南如今又远在沪市,程怡心且想不出法子对付,只得生闷气。
洗漱后,程怡心放下帐子,躺在床上整理信息。
忽地,猛地坐起身。
她鞭长莫及、没有办法,不代表别人没有!
程怡心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身邪气的男人,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好法子,心情瞬间大好,嘴角带着微笑慢慢躺下,一夜好梦。
次日课后,程怡心便在校门口徘徊,正愁怎么找到那人,就发现不远处有人盯着她。
程怡心主动找了过去,让他告诉那人来一趟。
这人只是个盯梢传话的,听了程怡心的话,点了下头就走了。
两个小时,那人果然来了。
程怡心坦言她的条件,“只要能让她身败名裂退学,我就答应合作。”
这人既然不用别的法子报复梁孟,而选择来找她,那就说明梁孟和梁家没有别的空子让他抓,程怡心衡量了她的分量,既然如此,就得付得起她的“价钱”!
这人记下程怡心给的信息,哼笑两声,上下打量了一圈她,笑道,“你这性子,我喜欢,就是年纪大了点儿!”还是梁孟不要的女人,否则,倒是可以留在身边玩玩。
程怡心一听这话,恶心得冷着脸转身就走。
等报复完江南,看我让你怎么死!
而被人算计中的江南,正在和莫敏杨玲一起迎接着疯狂而猛烈的抨击。
《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词被批色.情、低级趣味,听了会腐蚀人的心灵,令人萎靡不振,而传播这类歌曲的江南等人,当判流氓罪云云。
当然,此时的收录机和磁带已在校园里流通,不少人喜欢港湾音乐,反击者不少。
宿舍里,苏丹感慨,“你们真是一期也不消停。”
江南嬉笑道,“谢谢,你这句话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
不消停说明有讨论度有热度,说明她们的报纸很成功。
吴慧等人听得一笑,苏丹摇摇头,又提醒她们道,“你们也注意点儿,不要太过,校园报那边意见不小,已经找到团委,说你们哗众取宠,有损报纸形象,要求团委下发通知勒令你们整改。”
江南闻言沉默,杨玲不满,“凭什么,我们已经绕开时政热点,刻意不与他们相争,文章也多选他们拒稿的内容,这样还针对我们,心眼儿未免太小了!”
“所以团委拒绝了。”苏丹接着解释道,“只让我私底下透点消息给你们。”
团委也不过分要求,只要稍稍收敛一些就好。
江南闻言点头,向苏丹道谢,请她替《狂瞽》向团委的老师们道谢。
杨玲察觉自己态度不好,向苏丹道了歉,“我不是冲你。”
苏丹不在意笑道,“我知道。”
江南也无奈,有竞争意识是好,可你得往内容上使劲儿呀,搞这种小动作算什么?
好在学校明理,没有闹出什么水花。
而这场五月中旬掀起的论战,在一场真人弹唱表白中攀至巅峰。
一日午后,广播如约响起,广播员播完稿之后,没有照例进入音乐环节,而是开了麦,在两声吉他调音和男声起调后,响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词,“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一时间,校园内所有人惊讶地驻足回头,面向广播站的方向,宿舍里的人聚到阳台、窗边、侧耳倾听。
不是所有人都会看简谱,也不是所有人都听过录音磁带,所以大多数同学只知热议的歌词是怎么样的,头一回听曲调,新奇不已。
真是人的心神和身子骨都伴随着曲调徜徉,又软又酥。
进入第二小节后,会唱的同学已经跟唱起来,氛围更为震撼。
歌曲结束后,这位男同学的表白更是惊住所有人,静默之后便是热议。
毕竟学校明令禁止谈恋爱,已婚的不算,没想到还有人明目张胆犯禁。
江南等人时正在办公室选稿,听到也很惊讶,三人俱是停下手上的工作。
还挺浪漫的,尤其是在这种大环境下,也不知是不是两情相悦,如果不是,那对于表白的女生来说,就是灾难了。
“这是给咱们写简谱的学长吗?”江南问莫敏,想了解情况。
莫敏摇头,“听声音不像。”
杨玲则感慨,“咱们学校的人才还挺多。”
吉他才兴起来多久,就有这样高水平的弹唱。
“是啊。”江南笑,八十年代会更多的。
这事儿过后,据说那位弹唱的男同学只遭到了学校口头批评,因为他表白的对象已经去世了。
校园中因这个故事伤感了一阵,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批评之声。
投到《狂瞽》的是稿件越来越多,江南三人筛选后发现,一开始给她们和狂瞽下战书的几位同学,似在评论信件登报后名声大噪,尝到了甜头,俨然成了《狂瞽》的忠实读者,每一期都有来稿,且是分析深刻、妙笔生花,让人弃之不舍。
江南不由感慨,果然黑粉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后世语录诚不欺我。
就在这氛围中,江南忽收到了李旭的电报,原以为是家里有急事,不想是说赵瑞带着他母亲到沪市的大医院检查身体,让江南有时间就去看看。
江南一瞧就知道这小子撮合之心不死,不过,她跟赵瑞也算有点交情,他母亲病了,去探一探是应该的。
因此,她根据李旭提供的时间去了,就在F大附属医院,只不知道赵瑞母亲住院的科室,到处找护士打听才找到病房。
赵瑞的母亲居然有心脏病,江南想起去年她去农场看病遇上这母子二人,她担心大姑知道就没和赵母多聊,没想到这么严重。
江南拎着一网兜水果点心出现在门口时,赵母很惊喜,倒是赵瑞意外后又了然。
动作自然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后,问道,“李旭通知你的?”
江南点头笑笑。
赵母则道,“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江南笑道,“这是应该的。”又问赵母怎么样。
赵母摆手不在意道,“没大碍,本来就在老于神医那儿吃了一年多药调理,好容易停药了,赵瑞不放心,非要上医院检查,这不安城、江城的医院都没查出来,赵瑞说要带我上首都,
我晕车厉害,光到江城坐两天半火车就够够的了,再从江城去首都五天,没病也折腾出病了,哪受的了,我说沪市也是大城市,离得近一些,就让赵瑞带我来这儿了。”
而后又感慨得亏江南年轻,不然一年四趟也累得慌。
江南听得好笑,抬眼看向赵瑞,怎么个说法?
“还没出结果。”赵瑞会意答道。
江南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听赵母说把赵川泽留在李家,麻烦她大姑一家了,又高兴又埋怨地诉说赵瑞小题大做云云。
赵母年纪不算大,平时也闲不住,如今在医院里躺着也不自在,关键听不懂当地人说话,跟赵瑞把话说完了,也憋得慌,正好江南来了,能畅快聊天。
江南也了解情况,所以在赵瑞送她下楼的时候,问了具体住院几天,她有空再来。
赵瑞沉默过后,告诉了她时间,又道了声,“谢谢。”
江南摇头,临走前似突然想起一般,拍拍身上裙子,“这就是你买的那件衣服,咱们两清了。”
赵瑞愣了一秒,看了一眼就从她姣好的身材上移开目光,笑道,“好。”
而后几天,江南带着汤来了两趟,医生说赵母保养得很好,只要注意饮食和保持心情,不要过度劳累、大喜大悲,基本没什么问题。
赵瑞终于放下心,和赵母一起请江南吃了一顿饭,就准备返程回家了。
这天,江南大餐一顿回到宿舍,却发现上下楼的女同学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江南只觉莫名其妙,回到宿舍后,见到苏丹,苏丹一脸着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去找辅导员。
“这是去做什么?”江南顺着苏丹的力,边走边挑眉问。
水都不让她坐下喝一口,看来事情非比寻常,她仔细回忆了下,最近好像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有人举报你耍流氓!”苏丹低声靠近她道。
江南震惊,“我怎么能耍流氓,对谁耍流氓?”
到了辅导员办公室,张老师也是一脸严肃,将一张病历单放到她面前,“你怎么说?”
江南拿起一瞧,流产手术,她的?还是近期在附属医院做的?
江南仔细翻了翻那张纸,又凑近看了看上面的收费章,还挺真实的,她好笑道,“哪儿来的?”
第48章
“你严肃点儿!”苏丹警告一声后, 给江南讲起事情经过。
原来是一位女同学在宿舍三楼厕所里,看到了这张折了两折的病历单,见表面干净洁白, 不像垃圾, 便捡起来想物归原主,谁知打开一瞧,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出声, 惊动了其他同学,大家就议论起来。
正好江南这几天去过医院, 和病历单上的时间对得上, 又到食堂买鸡汤什么的……
病历单便被另一位女同学当作证据拿走, 直接举报到了学校。
江南听完后,垂眸思考片刻,问辅导员,“张老师,这位叫何蔚然的同学是专门举报中文系的我, 还是举报了‘江南’这个名字,而学校或者女生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叫江南,所以您才找我了解情况?”
辅导员一愣, 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江南解释道, “如果是专门举报的我,麻烦您请这位同学和相关校领导到场, 我要求学校严厉处分这位同学, 并公开给我道歉;而如果学校没有一位刚做过流产手术又叫‘江南’的女同志, 我还要报警, 追查这张病历单的来源,有人要害我。”
她现在离异未婚, 先不说校规校纪不允许上学期间恋爱、结婚,未婚先孕在这个年代叫搞破鞋,于道德、舆论所不容,也许法律只会判处让女人怀孕的男人流氓罪,但若未婚先孕的女人有工作单位,一经发现,个人和单位都会受到处分。
江南就属于这一类,一旦她被处分,名声和前途全毁了,可能还会连累学校和她们的报纸。
这怎么可以,她必须采取严厉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这张病历单跟你没关系?”辅导员皱眉,这下听明白了。
江南将单子放下一笑,“我几乎没有生育能力,怎么可能做流产手术。”
她的话,宛若一道惊雷,劈得辅导员和苏丹都怔住了。
“没有……”生育能力?
辅导员轻声呢喃,终是没把后半句戳人伤口的话说出来。
只听江南又道,“是啊,我可以到医院检查自证,现在您可以帮我请人了吗?”
危机公关可是有黄金时间的,一旦错过,即使她清清白白,负面影响已经造成,大多数人只会将信将疑,觉得她在狡辩,那才是真完蛋了。
辅导员重复确认了一遍,见江南神态坚定,对检查之事丝毫不惧,深呼一口气,立马出门打电话请人。
既然他的学生有理,这里头又明显有猫腻,那一定要讨回公道!
苏丹陪江南留在办公室,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南好笑,“我真不在意这个。”
又问苏丹,“这个何蔚然是指名道姓举报的我?”
苏丹点头,表情也不好看,“不止,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了一番言论,说难怪你们的报纸总是弄那些不正经的内容,原来你也……”
剩下不好听的话,苏丹没明说,江南能猜到。
她只笑,“听张老师说她好像是新闻系的吧?连调查取证都不做吗?”
但凡上门问一问她们宿舍的人,稍稍打听下她近期的身体状态,都不能做出这种的事儿,谁家刚做过流产手术能像她一样健步如飞的。
苏丹摇头,不知人怎么想的,她们宿舍知情得晚,等人告诉她们时,何蔚然都举报完了,她紧急去了一趟办公室打听情况,就回宿舍蹲江南了。
眼下,吴慧她们怕是还在宿舍焦急等情况呢。
两人没聊多大会儿,辅导员请来了中文、新闻两系系主任、团委的老师、保卫科科长,和何蔚然及她所在七八级新闻系的辅导员曹老师。
江南和苏丹见人进来,起身相迎。
顺便打量了一眼那位举报人,乍一看很像开学时的杨玲,短发厚刘海、黑框眼镜,但不同于杨玲刻意低调、想将自己的长相藏起来,这位同学微扬着下颔,露出右下颌上的一颗小痣,看向江南的眼神带着不屑和鄙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古板较真的劲儿。
江南等各位老师坐下,将大致情况一说,也解释了她到医院、买汤的原因。
并强硬提出要求,“请何蔚然同学和学校派人作为见证,现在就陪我去一趟医院做检查,如果真实情况确如我所说,回来后,何蔚然必须立即通过校园广播向我道歉,学校下发处罚通知,恢复我的名誉。
此外,如果学校核实没有病历单上这个‘江南’,我要报警!”
两位系主任严肃地对视一眼,没想到其中竟有这样的内情,如果真如江南所说,他们很难想象数字帮粉碎三年后的今天,F大内竟再次出现了这样无中生有的诬陷事件,何其荒谬!
只校内的事儿还是自己处理的好,对于江南要报警的事儿,两人自然略过。
两位系主任小声交谈后,与团委老师交代一声,由团委办公室来核查是否还有一位也叫“江南”的女同学或老师校工,至于何蔚然……
在未出结果前,他们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江南的要求很合理,这也是唯一检验真相的方法,于是几人商议后便同意了,“那就麻烦黄科长、曹老师和张老师,陪同两位同学去一趟医院吧。”
黄科长和两位辅导员没意见,但何蔚然不愿意,“各位老师,证据就摆在眼前,江南去过医院又到食堂小灶买过滋补的汤水,行迹都能佐证,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看她现在的一切行为,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把戏罢了!
而且,她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什么要求我陪同,这是在浪费我的学习时间,我拒绝!”
江南冷笑看着她,质问道,“何蔚然同学,你未经调查取证就随意举报我,本来这事儿就该谁主张谁举证,但你除了一张真假不知的病历单和一些胡乱猜测什么也拿不出,现在我主动自证,你凭什么不配合?
再者你的学习时间宝贵,我的时间就可以因你莫名其妙的举报而浪费掉吗?”
而后江南又向各位老师道,“我要求何蔚然同学同去原因有二,其一为了让她全程见证,免得学校有了调查结果,她又以各种理由质疑;
其二,我自认清白,无辜被何蔚然同学诬告,所以我检查产生的所有费用理当由她来出!”
“不可能!”
老师们尚未发表意见,何蔚然咬牙拒绝。
江南冷声道,“放心,若我的检查结果有问题,这钱我十倍赔你!”
其实,看到这样底气十足的江南,众人心中已有了偏向。
“何蔚然同学,”只听新闻系的系主任突然点名道,“如果你能保证对学校出具的最终调查结果无异议,你可以不必去,但我想你作为大学生,应当知道一个常识,法庭上,胜诉的一方,除了赔偿外,还有权要求败诉方支付诉讼费用。”
这“诉讼费用”为何,不言而喻。
何蔚然闻言,对系主任明显偏向江南的说法忿忿不满,扫过一圈在场的男老师,鄙夷地想,就凭江南这副胡搅蛮缠的模样,就轻易相信了这个鼓捣不三不四报纸内容的女人吗?
这样的女人惯会做戏和倒打一耙,让男人心软,她见得多了,今天还非将她的假面揭下来不可!
于是借坡下驴,顺着辅导员曹老师劝导的话答应了。
就这样,江南一行五个人,并自告奋勇陪同的苏丹,一起穿行过校园,往医院而去。
如今,消息经过三四个小时的发酵,已经形成了规模,一路都有同学瞩目指点,讨论猜测。
江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老师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了。
何蔚然看着这样的关注度也很满意,只等江南跌落泥潭。
一个半吊子,居然凭着一张脸和一些不要脸的内容,做成了一份哗众取宠的报纸,简直不知所谓,新闻、报纸这样神圣的东西,是她这种女流氓能玷污的吗?
新闻系的辅导员看着一脸神采飞扬的何蔚然,真不知说什么好,人家都敢上医院,她为什么还能这么自信?且何蔚然也是女同志,怎会不知未婚先孕这种事儿,曝出来对女同学影响有多大,怎么能大张旗鼓去举报?
与这师生两个相比,其他四人氛围比较和谐,毕竟都是上次剪衣服事件的“老相识”了。
上了公交车,还有心思闲聊,何蔚然见状,更觉她来对了,否则,还不知这调查怎么弄虚作假、颠倒黑白。
到了医院,一行人去挂号,江南登记了信息后,就让开,等何蔚然出钱。
只何蔚然咬唇不动,曹老师见了,无奈叹息一声,拿出钱包上前。
却被江南拉住,“老师,如果您垫付了,她不肯出钱,说都是您自愿的,跟她没关系,那怎么办?”
曹老师闻言皱眉,不喜江南这样恶意揣测她的学生,正想反驳。
却听黄科长打圆场道,“这位同学没带钱,先由曹老师垫付也行,回去后我会跟领导们说,从这位同学的助学补助里扣了给曹老师。”
何蔚然终于出声,“凭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利对我的补助作出分配?”
其他人听了都皱眉,没想到她这么不识好歹。
只江南好笑,“凭你做事不过脑子,就该花钱买教训。”
她算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对她有偏见。
江南奇怪,以前也不认识这么个人,更谈不上过节,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恶意?又不禁思考,病历单由她伪造的几率有多少。
窗口后挂号的护士早等得不耐烦,扬声道,“你们到底挂不挂,不挂让开,后面的同志要挂!”
曹老师这才忙忙交了钱,六人直奔妇科,排队等号,而后一起涌入诊疗室,把医生和护士都整懵了,劝他们家属在外面等。
江南忙笑道,“麻烦您通融一下,我们特殊情况,会尽量保持安静,不打扰其他人的。”
护士皱眉还想拒绝,江南快速跟医生道,“大夫,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想检查我的生育能力恢复了没。”
医生闻言,打量了下她,招手跟护士说算了,然后给她开检查的单子,江南连声说“谢谢”。
而后,曹老师又给江南交了费,几人一块儿陪着江南检查、拍片,然后就是漫长的两个小时等待时间。
何蔚然一个劲儿嘟囔浪费时间,江南忍无可忍站起身,“这怪谁?何同学,你还是趁现在好好想想你的检讨书和道歉词怎么写吧!”
“谁给谁道歉还不一定呢!”何蔚然依旧嘴硬,而后又对其他人道,“如果江南不是女流氓,那张病历单怎么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为什么不直接拿单子问医院她有没有来做过手术,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黄科长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耐着性子解释道,“何同学,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有另外一个也叫江南的女同志、或者有人顶着江南同学的名字来做过手术,所以医院仍然会有记录!”
何蔚然瞬间哑然,瞳孔晃动,她没想过……
她看向好整以暇讥笑她的江南,心很慌,所以有可能是她误会了吗?不,不会的!
如果不是江南,那病历单为什么偏偏出现在三楼的厕所里,三楼可没有别的“江南”!
何蔚然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儿,不会错的!
曹老师无奈地摇头。
“小南?”
师生几人正沉默,忽然听到有人喊道。
江南抬眼望去,是赵母和赵瑞,她站起身奇怪问道,“赵婶,你们怎么过来了?”
他们在妇科楼层,跟心外科不在一处。
只听赵母笑道,“我们办出院手续,远远就看见你了,办完过来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中午江南才和他们吃了饭离开,怎么没几个小时又回来了,而且还听着有争执声,赵母就叫了赵瑞一起来看看。
江南笑笑,只道是来检查,又给苏丹他们介绍,“这就是我到医院来探望那位婶子,赵婶,这是我的老师和同学。”
“哦哦,原来是小南的老师同学呀,那都是高材生、大知识分子呢!”赵婶连连点头,欢喜地看着他们,和几人寒暄了几句,又见江南有事儿不愿说,也没强求,跟江南道了别,走了。
转身后没走出去多远,就嘱咐赵瑞道,“等会儿把我送到招待所,你再回来看看。”
赵瑞点头应下,回头看了一眼江南,见人还在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见他回头,抬手挥了挥。
看架势确实是遇到麻烦了,不过看她游刃有余的模样,处理起来应该不算困难。
而F大几人以另一种方式见到了江南的证人,心下对她更信任了。
两个小时后,江南等人带着检查结果回了诊疗室,又遭了护士白眼,医生见他们在江南身后排排站着,压力也很大,看片子时直皱眉。
一会儿后,才舒眉道,“你这好好调养,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江南笑,“大夫,您不用安慰我,我已经有孩子了,您实话告诉我,我有没有怀孕的可能。”
医生看了一圈她身后的人,才叹息道,“机会很渺茫了,你伤了子宫,身体能调养到这程度已经很好了。”
苏丹几人闻言,都有几分动容,没想到将江南的秘密和伤痛挖出来。
尤其张老师和黄科长还是男同志,脸色越发尴尬。
只何蔚然不放弃,厉声追问道,“她做过流产手术吗?”
医生不喜欢她这咄咄逼人的口气,再者做没做过流产手术是病人的隐私,她怎么能跟无关人员透露?
却听江南补充道,“有人说我最近一周内做过流产手术,您觉得可不可笑?”
医生这才反应过来,生气道,“这就是你们来检查的目的?!”
几人沉默,江南点头。
医生更生气了,“你们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嘛!”而后,又没好气道,“这位女同志受伤时间一年以上,不可能怀孕,更不可能在一周内流产!”像是急着把他们打发走。
“为什么不可能?”何蔚然又问。
医生忍了忍,仍解释道,“要是早做过流产手术,用B超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是近期会有残留物,这位同志的片子没有,明白吗?”
江南回头,眼神示意他们,都听清、听懂了?
何蔚然脸色骤然灰败又恐慌,仿佛被判了死刑。
张老师两人面色尴尬。
江南给医生道了谢,拿好所有检查单子,带着所有人出了诊疗室,门口,江南问格外嫌弃他们的小护士,“同志,你们医院有一位叫刘慧莲的医生吗?”
“刘慧莲”,是那张病历单上的主治医生的签名。
小护士皱眉看着她,“你们找刘医生干什么?”
还真有!
江南笑,“原本有人介绍我们来找刘医生的,没想到她不在。”
小护士不耐烦道,“你们来晚了,刘医生前几天调走了。”
黄科长惊讶,“调走了?”这么巧?
小护士却不想再答,扭头进了办公室。
江南停了会儿,才叫上几人离开,到了医院楼底下,江南跟黄科长道,“黄科长,我要报警。”
黄科长抹了一把脸,这事情还真有点儿邪门,但报警这事儿得先等校领导意见,于是他劝道,“我们先回去看看是不是有另一个‘江南’,另外,你不是急着澄清谣言吗?先把这事处理了再说。”
说着,回头示意了一下被曹老师揽着流泪的何蔚然。
苏丹和张老师也跟着劝了几句,他们都代表学校的立场。
江南理解,抬手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返回学校还能赶上晚饭后的广播。
于是,一行人到公交车站等车,赵瑞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江南意外,跟苏丹打了声招呼,和赵瑞走到一旁说话,“不是回招待所了吗?”
赵瑞回答道,“我妈担心你,让我回来看看。”又问,“遇到难事儿了?”
江南说,“可能有点儿。”
如果刘慧莲的调走是人为而不是巧合、那张病历单是伪造而不是真的的话。
赵瑞闻言,又问,“好解决吗?”不好解决,他可以留下来帮忙。
可惜,江南点头了,赵瑞只好将包里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拿出来,“有事儿联系这个人,他会帮你的。”
江南没客气,感谢后收下,心里却想着人情难还,尽量不用,如果用到了,再想办法在其他地方还回去。
“江南,车来了!”两人正聊着,苏丹在后面喊道。
江南快速和赵瑞道了别,上车离去。
赵瑞一直在公交车站等车走远,才找了一处邮局打电话,“帮我查个人,F大附属医院妇科大夫刘慧莲……”
而回到学校的江南,直接叫上所有人去找系主任,人证物证俱在,且不论真相如何,何蔚然今天必须给她道歉,立即帮她澄清这事儿。
而进入办公楼后的何蔚然,坠着曹老师的胳膊蹲在地上摇头落泪,就是不走。
众人见她这副无赖模样都很头疼。
江南只冷笑,“何同学,你去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别以为用这种乞怜的方式就能逃过处罚,我的名誉可比你的眼泪价值高多了!”
趾高气昂地举报她,一心想毁了她,失败后却企图用一场无声的眼泪,连句道歉、认错都没有就想含混过去,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江南又道,“你若是不主动公开道歉,让我满意,由我来说明事情经过,我说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而江城,等待了许久的程怡心,见到来传话的人,兴奋得难以自抑,却只得到三个字,“再等等。”
脸瞬间黑沉下去。
第49章
黄科长见何蔚然这副耍赖逃避的模样, 想一时半会儿是劝解不了了,索性先回办公室,找领导汇报工作。
江南、苏丹和张老师见状, 也丢下何蔚然, 跟了上去。
两位系主任和团委老师听完几人的口述,又看了江南的检查结果,交流几句后, 告诉江南等团委的调查结果,“校内没有一位名叫‘江南’的适育女性。”
江南早有预料, “也就是说, 这张病历单要么是假的, 有人想栽赃陷害我,要么是有人盗用我的名字,还非常‘不小心’地遗落在卫生间里。
各位老师,我坚持报公安,我无法忍受暗中有这么一个人窥伺着我, 这一次是我侥幸能够自证,下一次呢?我不能拿自己的名誉和前途作赌。”
黄科长也适时说明了病历单上的主治医生真实存在,他赞同江南的做法, 虽然学校可以联合附属医院一起调查病历单的真假, 但那位刘医生调职了,如果对方不配合, 他们毫无办法, 因为学校没有调查的职能和权利。
两位主任也知事情的恶劣性与严重性, 两人对视一眼, 尽管想将事情控制在校内解决,将影响降到最小, 但眼下的情况确实做不到,因此,态度松动,“我们会积极向上级领导反应争取的。”
江南这才放下心,不然她和学校意见冲突,闹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先解决眼下吧。”中文系主任道,也就是江南坚持让何蔚然公开道歉的事情。
但不见另一位当事人,中文系主任疑惑地看向张老师。
张老师便出门去请,只是老半天才见人拖拖拉拉进来。
而何蔚然哭得抽抽嗒嗒,面对各位老师的问话,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样子是打算逃避到底。
新闻系主任无声叹息,起立,面向江南缓缓鞠躬,并道,“江南同学,我代表何蔚然同学向你致歉,对不起。”
江南连忙避开。
却见系主任又鞠了一躬,“这一次,代表我个人,没想到我教出的学生,不仅不具备一个新闻人最基本的素养,连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是我的失职,
道歉和澄清声明,就由我来进行吧。”
做新闻的,最了解时间的紧要性,江南的名誉等不得缓和情绪的何蔚然。
江南看了一眼呆滞、停止哭泣的何蔚然,无奈道,“您言重了。”
新闻系主任笑笑没应下这话,温文尔雅和众人点头后,起身前往广播室。
何蔚然看着系主任出了门远去,脸上闪过一丝庆幸。
曹老师见状,彻底失望了,手松开了她,也无声地向江南鞠了一躬,主任说的不错,是他们做老师的失职。
而后,校园广播如约响起,没有熟悉的开场音乐,而是新闻系主任自我介绍。
“各位同学、同事、领导们,下午好,今天校园内发生了一件恶劣又令人痛心的事件……”
系主任细致地讲解了事情的起因、何蔚然的举报、江南的自证及结果,为江南澄清真相,又再次向江南道歉,并且宣布了何蔚然的处罚结果。
留校察看处分,一年内如再犯错误,开除处置。
办公室内的何蔚然听到后,反而不哭了,大声质问道,“为什么?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团委老师听了,头一个忍不住怒气,拍案而起,“为什么?你以为‘举报’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那十年对F大的打击太过沉重,多少教授、老师深受其害,他们对此等行为深恶痛绝,本来念在学生等了十多年才获得上大学的机会不容易,他们还打算劝江南得饶人处且饶人。
没想到,这何蔚然竟连为自己错误买单的勇气都没有!
团委老师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如果现在在广播站道歉的人是你,不过记大过处分而已!”
这原是他们商量的结果,奈何何蔚然太令人失望!
何蔚然闻言,猛地站起身,但又不知何去何从,去发表道歉弥补吗?好像用不上了……
她环顾一圈,开始向江南道歉,“江南,我错了,是我先入为主误会了你,你帮我求求情,我愿意写检讨、记大过,别留……”
江南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广播的方向。
只听系主任的声音还在继续,“同学们,十年革命已结束,不可开历史倒车,万望引以为戒,三思而后行。”
广播结束后,江南才开口反驳道,“我没事,是因为我的努力和幸运,不是你手下留情、也不是你的举报是小打小闹,没翻起浪花。
所以,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以德报怨帮你求情,你不必浪费口舌和感情,另外,何同学你最好能保证那张病历单真的跟你没关系,否则,我就能保证学校一定会开除你!”
江南说完,向几位老师确认了此事的后续处理流程,比如处分通知下发的时间、报警的时间等等,而后向辛苦了一天的所有人道谢,就叫上在团委无事的苏丹告辞回宿舍,准备拿了饭盒到食堂吃饭,折腾了一天,她又饿又累。
苏丹也是,陪了她一天,该休息了。
她们走后,何蔚然也精神恍惚地跟着要走,却被黄科长拦住,“何蔚然同学,你得留下来写检讨书,并配合我们回忆今早捡到病历单时,在场的同学有哪些,当然,你的晚饭,我们会帮你打来的。”
何蔚然急了,求助的目光看向曹老师,曹老师只道,“好好配合,才能洗清你身上的嫌疑。”
又跟众人告了别,也走了。
江南和苏丹一走出办公楼,便被许多人围观,好在这些目光多是同情,和善了不少。回到宿舍楼,情况更甚,中文系的同学纷纷围上来关心,江南和苏丹疲于应付之际,吴慧和杨玲举着盒饭救场。
江南才连声感谢着,送走这些热情的同学,回了305,喝上了水、吃上了饭。
饭后,又同焦心了一天的几人,说起具体情况。
吴慧和杨玲听了,眉头紧锁,“如果只是有人顶着你的名字,单子无意落在厕所,那还好,否则,事情就可怕了。”
这是多大仇,值得耍这么阴狠的手段?
“嫌疑人不是那位新闻系的女同学吗?”徐馨馨疑惑问道。
江南摇头笑道,“从她今天的表现来看,不太像。”
主要是何蔚然没那个脑子,比如人人都能想通江南为什么要做检查自证,而不是用单子调查,但她想不到,脑筋可想而知的轴,也正是这样,江南才会用“开除”吓唬她,否则,她那番话就成提醒了。
苏丹也很赞同,何蔚然在江南的体检结果出来之前可丝毫不心虚,不像会造假的样子。
“会不会是咱们报纸招来的人?”杨玲皱眉。
江南叹息,“这就说不清了,只能等调查结果。”她也毫无头绪。
次日,江南照常上课学习、忙报纸工作。
黄科长告诉过她保卫科今日的计划,他们会带着介绍信到附属医院调查病历单的事儿,也会请捡到病历单时的几位同学配合调查。
等结果一出,领导们研究后,再看报警之事,江南只需安心等待就好。
下午课结束后,辅导员便来通知江南和苏丹到办公室
进门后,发现系主任、团委老师和黄科长都在,系主任招呼两人坐下,又道,“黄科长给江南同学讲讲调查情况吧。”
江南便听黄科长道,“附属医院确实有‘江南’的病历,我们带了你的照片去,护士长辨认后,回忆说那位女同志比你小两三岁,做手术时没有家属陪同,
而那位刘慧莲医生,是因为两个月前,她主刀的手术出了意外,病人家属闹了医院一大笔赔偿后,还不满,经常去她家里闹事儿,扰得老人孩子不得安宁,她受不了,就申请调到她丈夫工作的三线城市医院,目前已经举家搬走了。”
江南细细听了,轻舒一口气,也就是说,刘慧莲的调动是巧合,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阴谋论。
又听黄科长总结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合理地怀疑,有同学冒用了你的名字去做手术,保卫科正用护士们提供的长相特征排查那位同学……”
听到这,江南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系主任道,“江南同学放心,学校不会放弃寻找和惩处这位同学,所以,报警的事情,你可否再考虑一下。”
排除最黑暗的可能性后,学校领导都松了一口气,期望江南能打消报警的念头,毕竟这件事情曝光出去,对学校、对那位女同学都不好。
江南面无表情,只问,“这事儿会和当初衣服被剪的事件一样无疾而终吗?”
“不会!”系主任坚定道,“我会亲自跟进这件事情,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事实上,还有老师提议从附属医院借一台B超机器来,进行一次全校体检。
只是那样花费太高,也容易将事情闹大,引起学生的不满情绪,被否决了。
江南无奈,换了公安来也是一样的法子,将手术那日外出或者去过医院的同学找出来,再按照长相进行调查、排除……
于是,江南便同意了不报警。
回去的路上,接了团委任务的苏丹,也跟着劝了几句,江南虽然点头说理解,但兴致一直不高。
次日,却有一个荒谬的信息,四处传播。
徐馨馨兴奋地回到宿舍,向江南道,“江姐,何蔚然可能要被开除了!”
“为什么?”江南惊奇,哪来的这没头没脑的一出。
只听徐馨馨绘声绘色道,“还记得去年沈悦之她们衣服被剪的事儿吗?有人说是何蔚然剪的,她已经被保卫科叫去配合调查了。”
江南和宿舍其他人都不信,笑道,“怕是有人痛打落水狗。”
何蔚然这些日子不好过,她们都知道,毕竟谁也不想身边有一个捕风捉影瞎举报的同学,孤立、嘲讽少不了。
徐馨馨却不停摇头,声音依旧兴奋,“好像是真的,何蔚然总会在宿舍评论哪些同学穿得不正经、长得不正经,还说爱美、奢侈那些女同学是资产阶级,该去挑大粪改造,她们宿舍人都受不了,
听说剪衣服这事儿他们班同学发现了,但是没揭发她,后来每个宿舍出门都会反锁,她也没机会了,她的同学就没再留意,
谁知道何蔚然突然把自己搞得留校察看了,她们就在外头悄悄议论‘得亏没揭发她,不然这次就直接开除了’,但是被人听见了,又告诉其中一个衣服被剪的同学,那位同学就气愤地找了保卫科,把情况一说,保卫科就让她和那几个同学都去协助调查了!”
几人听完,面面相觑。
杨玲将手上的报纸卷了一下敲在徐馨馨脑门上,教训她道,“调查结果出来前,不要发表评论,否则,就会变成下一个‘何蔚然’!”
不想,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事儿是真的。
何蔚然的留校处分通报且没贴一天,就加了一张开除通报。
江南下课后也跟风去看了一眼。
她开心是开心,但仍被不能报警的事儿堵在心口,没有衣服被剪的同学激动
据说几人打算在何蔚然离校前去找她要赔偿。
江南猜她们大概率要不到,何蔚然从衣着来看,看不出经济条件怎么样,但是看重钱是真的,不愿出检查费、不满人动她的补助金,也不知曹老师垫付的钱能不能拿回来。
如今她被开除了,派是更无所忌惮地耍赖不认账了。
正想着这事儿往回走,抬眼就见正主在不远处恶狠狠盯着她,江南冲她挑衅一笑。
光看着有什么意思,有本事过来呀。
文明人多的地方,有时候烦恼也多,譬如现在,江南憋闷地想出气,却只能被动触发技能,绝不能主动出手。
可惜的是,何蔚然瞪了她一会儿,甩头走了。
江南只能无聊地回了教室,才到门口就听人道,“哎,江南回来了,就是她。”
江南闻声看去,只见一位男同学指着她,给另一个陌生人介绍。
她走近,“找我?”
那人确认道,“中文系七八级江南?”
江南点头,只见那人将一份档案袋递给她,并解释道,“钱哥说,这是赵瑞给你的。”
姓钱,又跟赵瑞有关系,江南立马联想到赵瑞给她那张纸条上的联系人,钱或光。
便将档案袋接过,道了声谢,又让来人给那位钱哥带了声谢。
那人应下,就走了。
江南回到座位上,吴慧好奇问她,“谁呀?”
江南笑着摇摇头,“不认识。”
然后,打开档案袋,只才看几行字,就沉了脸。
这是一份“口供”。
刘慧莲说有人帮她赶走了来闹事的患者家属,又找她买一张假病历单,而当时医院里正好有人偷偷打胎,她就建议那人改了名字、年龄,又将单子要了回来,正好将事儿圆上了,即使后续医院调查也不会有问题。
而下一页是买病历单之人的,这人是个黑中介,给钱就能办事。有人找上他提供了江南的信息,要求让江南身败名裂被学校开除。他就策划了这一出,从刘慧莲手上拿到病历单后,随意在校门口花钱找了个穷困女学生,将病历单带进的学校。
女学生身份信息未知。
找他办事的人,同样身份信息未知,只知道电话是从江城打来的。
江城?
江南面色平静地将看完的资料收好,思考着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有谁想致她于死地。
程怡心吗?好像也就只有她和她结过怨。
程怡心的手能伸这么长?还是梁家出力了?
江南的眸色越来越深。
“没事吧?”江南忽听吴慧担忧的声音传来。
她笑回道,“没事,能解决。”
下课后,江南先回宿舍拿了李旭给她塞包里的梁家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
又将手上的档案带去找了系主任,这下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报警了。
第50章
系主任看完口供后很是震惊与愤怒, 颤着声音问江南,“这是哪里来的?”
竟有人跨地域、千方百计只为陷害毁掉他们的学生,何其可怕!
江南答道, “朋友帮忙查的。”
也不知赵瑞出了多大力, 又予了那位“钱哥”多少好处。
系主任连连惊呼“匪夷所思”,又向江南确认道,“也就是说这位做手术的女同志, 很可能不是咱们学校的同学?”
江南点头,“是的。”
系主任一脸欣慰, 不断重复道, “不是学生就好、不是学生就好。”
只那位帮忙投放病历单的不知名学生也令人心寒。
地点固定江南所住的楼层, 肯定是冲着江南去的,江南在校内不算什么无名之辈,但她还是做了。
系主任不由想到两天前开会,新闻系主任提出重视大学生德育的问题。
原本七七、七八两届学生多是成年人,三观已然定型了, 学校认为引导作用不大,可从何蔚然和这位不知名的女同学来看,此事刻不容缓且任重道远呐!
对于江南报警的事儿, 系主任先斩后奏同意了, “对方是冲着你来的,你有权报警保护自己, 学校会尽力配合, 我马上电话通知黄科长, 派一位同事陪同你去公安局。”
也会申请学校的行政部门与公安局对接、督促。
居然用这种肮脏手段在他们校园内对付他们的学生, 真是把F大当摆设!
江南闻言欣喜,谢过系主任后, 带着档案袋去保卫科找黄科长。
黄科长了解事情始末,因此不假手他人,亲自送江南去了。
到了公安局,公安登记完案件,又看了江南自带的口供,都震惊了,虽然他们不可能直接采信,但这种操作多少有点儿夸张了。
公安也问了口供的来源,江南照旧说是朋友托人查的,怎么查的不清楚。
公安又问她,“有怀疑对象吗?”
江南直接报了程怡心的大名,“她是我前夫的妹妹,我在江城不认识几个人,只跟她一个人有过节。”
公安记下这个名字,又详细询问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并记录后,最后,告诉江南和黄科长,“我们会尽快调查核实,你们回去等回复吧。”
江南点头,等公安抄录了那份口供,带着原件跟黄科长一起出了门。
公安局门口,黄科长吐了口气,问江南,“你跟那位女同志就那么点儿姑嫂矛盾,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理解,不禁胆寒自家老婆和妹妹会不会也闹到这你死我活的地步。
江南笑,“谁知道呢?”
别人她不知道,但是程怡心没了吸血包兄嫂,助力、后盾少一小半是肯定的。
只是她想不通,距离她上次收拾并警告程怡心过去了大半年,程怡心怎么又突然搞起了小动作,真不怕江南反手搞得她身败名裂、上不了学,还是认为江南查不到她?
还真别说……
江南手指摩挲着手上的档案袋,这次如果没有赵瑞,事实真相就囫囵混弄过去了,且对于她的污蔑陷害不会停止。
因为在黑中介的叙述中,污蔑江南未婚先孕不成,江城那边并未放弃,还让他继续想法子,江南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过味儿。
她真是险些栽了!江南眸色发冷。
又说梁家老太太初接到江南电话时,很惊喜,待寒暄过后,江南说明来电意图,老太太的喜悦渐渐消散,她冷静严肃地向江南保证程怡心的所作所为,梁家绝对没有帮忙。
电话挂断后,老太太静坐思考了一会儿,又给儿子打去电话,让他派人调查程怡心最近的动作。
电话里江南的分析不无道理,以程怡心的家境、能力怎么能联系到沪市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人相助。
梁父这边接到电话,立刻动作,只不过,两三日过去,并无特别发现。
程怡心近日的行踪比较固定寻常,上课学习、偶尔去找一位校外的女同志做衣服。
这些都是梁家已知的情况,并未发现她接触陌生人。
直到周末梁孟回家,告诉他们杨家找上了程怡心准备对付他。
梁家三代人坐在书房中。
梁父看了一眼不露情绪与想法的母亲,问儿子,“是程怡心主动告诉你的?”
梁孟点头,面上有几分着急,“杨家估计狗急跳墙,打算通过她使些下作手段!”
杨家是通过革命期间“夺权”上位,如今随着大批下放的官员、老革命的平反复职,委员会也即将解散,杨家嚣张了好几年,一朝被打回原形,如何能甘心,且往日与杨家针锋相对的梁家蒸蒸日上,梁父掌握了杨家大量罪证,只等委员会解散后清算,杨家自然要趁势反扑,将梁父拉下马。
只没想到,杨家就打的这不入流的女色手段。
“她想要什么?”梁孟忽听他奶奶出声问道。
梁孟道,“没明说,只道是等毕业的时候帮她一个忙,在我能力范围内,又不违反法律。”
老太太与儿子对视一眼,轻笑感慨,“这是打算两头吃啊。”
梁孟不明所以。
梁父给他解释了一下江南来电中的内容,“利用完杨家小子对付小江同志,又用咱们家对付杨家,把杨家小子送进去,一石二鸟。”
梁孟闻言,目露怒色,没想到程怡心竟打的这主意,“她就不怕杨红刚把她咬出来?”那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他记得当时在安城看的笔录中描述的是程怡心导致了她兄嫂离婚,那位江同志尚且没找她麻烦,何至于使这种阴狠手段,江同志倒霉了,她又能得什么好处?
只为图一时畅快,就敢与虎谋皮?
梁孟一时齿冷,与他交往半年的对象,竟是这么一个人吗?
梁父只教他,“有时间多研究研究法律,若是她没留下任何证据,单凭杨小子的口供,法律只会认定她无罪。”
梁孟蹙眉失神后,又问家中的应对计划。
只听他奶奶缓缓道,“先等几天……”
梁孟听了后,在家休息了一天,回到学校,一切如常。
程怡心却等不及,杨红刚第一次算计江南失败后,她就立即将杨红刚找她的事告诉了梁孟,一则杨红刚已经让人开始了第二次,不论结果成与不成,她都不能再等了,时间拖太久,被人察觉会引火烧身,二来怕梁家事后发现她搀合其中。
门风清正的梁家和不择手段的杨红刚,程怡心一开始就知道如何选择,且不说杨红刚能不能算计得了梁家,即便梁家真的倒了,她被心思不正的杨红刚拿住了把柄,又能得什么好。
不如利用他一把,就推他下地狱。
只没想到杨红刚如此不中用,连江南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学生都料理不了,程怡心气得牙痒痒。
而梁孟也如此温吞,她都给他出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怎么一点儿动静不见?
若是叫杨红刚发现她两面三刀,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程怡心焦急地频频找梁孟,梁孟却气定神闲回复她,“还不到时候。”
直至程怡心被公安带走配合调查,也没等来梁孟的“时候”。
梁孟后脚跟着她到了公安局报案:程怡心告诉他,杨红刚找上她要用下作手段对付他。
同时,梁父递交了杨家贪污受贿、侵占国家及他人资产、制造冤假错案的证据。
而在审讯室的程怡心,先时很镇定。
因为她做过最坏的打算——杨红刚供出她,所以她预设过答案,只听完公安告诉她沪市那边公安局查到的物证、人证,及江南指名道姓地怀疑她,问她怎么解释,程怡心难免有些心慌。
嘴上一边说着不知道江南为什么这样想,一边在心里暗骂杨红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让江南查到她!
而且杨红刚找人做局之前都不打听清楚的吗?居然给一个不孕的人扣未婚先孕的帽子,蠢,太蠢了!
程怡心内里又急又气,却连呼吸频率都不敢变化,憋得心梗。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将一名公安叫了出去,问话暂停,程怡心才得到一会儿喘息之机。
只等那名公安再进来后,表情严肃地问她,“认识杨红刚吗?”
程怡心正打算说不认识,却听人道,“刚刚有一位叫梁孟的同志来报案,说你告诉他……”
梁孟?
程怡心呼吸凝滞,梁孟这是要干什么?!
原本江城大学以为程怡心被带走只是配合调查,不想一天一夜没回来,她的辅导员连忙到公安局问情况。
不想,公安告诉他,“程怡心涉及两个案子,暂时被拘留了。”
辅导员且被这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性格温柔人缘不错的程怡心怎么就涉案了?就听公安请他坐下,顺便做个笔录,说一说程怡心的情况。
岑静秋也被公安找上了门,听说程怡心可能教唆犯罪,她手上端给公安同志的水险些没拿稳。
“她怎么可能犯法呢!”岑静秋大惊出声。
在岑静秋看来,她们去年做生意被举报顶多算不合时宜,并不是违法犯罪行为。
“认识一位叫‘江南’的女同志吗?”公安一人问,一人拿出笔记本记录。
岑静大骇点头,“认识。”怎么还有江南的事儿?
而后在公安的问话中,岑静秋给两人透露了江南和程怡心的关系,“……虽然两人曾经有口角和矛盾,但是姑嫂之间很正常,怎么也不可能闹到犯罪的程度,再者说,江城离沪市那么远,程怡心即使有心,她也没办法,对不对?”
两位公安一听这话,对视一眼,扯了扯嘴角,程怡心还真有。
岑静秋只百般为程怡心开脱,根本不知她透露了什么信息,她不信她亲家那样的人真能去干违法犯罪的事。
公安没有承认或否认,继续问她最近有没有看到程怡心和陌生人接触。
岑静秋刚摇头,就想起有一天她去送衣服,远远看见程怡心和一个中等个子、剃着圆寸的年轻小子说话,后来她随口问过程怡心,程怡心说是问路的。
但眼下,岑静秋坚持说没有,等公安又问了些问题走后,岑静秋才愣愣坐在座位上,脑子里想着如果程怡心真的犯罪坐牢了,她怎么办?
前段时间,她把赵瑞分给她的一半多钱赔进去了,程怡心坐牢了,她不光没了资金支持,和程怡心合作过,她的名声也会变臭,江城大学附近的生意她可能做不成了……
江城大学内,岑静秋不愿透露的人,还是有学生看见了,尤其杨红刚的半长发和宽大衬衫极具标志性,算是彻底将程怡心捶死了。
而远在沪市的江南也得到了公安的消息,“虽然她拒不交代,但有另一案的犯人和她的同学指认,已经足够定罪了,只是她还牵涉在另一个案件里,最终判决结果要等那边结案才能知道。”
江南的报案已经并到江城去了,公安局这边跑过这一趟后,这个案子就算了结了,他们不用再顶着F大的压力,天天被领导催促了。
江南激动地向两位公安同志道谢。
即使没有结果,但程怡心被绳之以法她就高兴,总算吐了口恶气!
不过程怡心能把自己作到坐牢的地步,也令人唏嘘。
江南欢欢喜喜地送走两位公安同志,然后到各处报喜兼感谢,系主任、黄科长和辅导员张老师都替她高兴,系主任不住道,“威胁彻底消除了就好!”
回来后,江南又给梁家老太太去了电话,感谢梁家出力。
她知道若没有梁家,单凭她的口供和江城的一个邮局电话,调查起来还不知到猴年马月去。
只听那头老太太笑道,“也感谢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契机。”
杨家的案子不能同江南细说,若不是儿子借着江南的案子发力,公安及工作组人员及时抓捕,等一二个月后再行清算,杨家和他们的同盟就完成灭证转脏工作了,到时,可能人财两失。
老太太想想当日儿子话里的后怕,这次缴获赃款赃物合计三十余万元,若是他们再晚上一周,就全运走了!
这一次多亏了江南。
江南不知情,只以为是客套话,又和老太太闲聊几句就挂了。
五月底,江南给家里写信时,也给赵瑞去了一封,郑重感谢了他的帮忙并欠他一个人情,另外给赵母买了一些补品当作谢礼。
六月初,《狂瞽》第五期在江南的一通忙乱中制作发行,这一期的主题讨论的是个体户。
莫敏学姐请沈扬学长写了一篇“创业”感想,将他和毕岩峰摆摊中遇到的问题、旁人的眼光、个体户的社会地位、收入水平等多方面做了剖析。
这也算一种另类的打广告,所以毕岩峰很积极,虽然是沈扬学长执笔,但他提供了很多看法,将他们新增的音像业务也写进文章里。
这一期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难以接受,虽然大多数同学心里不太看得上个体户,但都知道这是一种解决就业、维护社会秩序的有效方法。
不见近日来,城市里治安差了很多,同学们外出坐公交被偷的也不少。
所以报纸发行后,大家更多讨论的是学校附近出现的个体户类型和收入情况,还有同学看了沈扬和毕岩峰的故事,萌生了做个体户的想法。
总而言之,本期的报纸没有因为江南出岔子。
没过几天,还有好消息传来。
江南寄给电影厂的推理小说,没被采用改编成电视剧或电影,但被史导演推荐给了出版社编辑,出版社来信说可以出版。
江南忙将通信方式给了莫敏,让莫敏给物理系学长,让学长自己联系出版社完成改稿和稿费汇款的事宜。
莫敏也很欣喜,跟江南和杨玲道,“如果下一期的广告位依旧没有人的话,就把这个好消息刊登上去吧!”
江南两人哪有不同意的,这篇推理小说本就受欢迎,能出版肯定有许多人购买,而且这是在发表在《狂瞽》上后得到的出版机会,对她们的征稿工作很有利。
江南这头祸福相依、欢欢喜喜,安城农机厂程家如遭晴天霹雳。
杨家之事证据齐全,多人判处枪毙,其余人十年至二十年有期徒刑不等。程怡心因教唆犯罪未遂,判处六个月有期徒刑,江城大学因其刑事犯罪,做出了开除决定。
消息传到程家的时候,程母眼一翻就晕过去了,程父满脸颓唐,肩膀佝偻了下去,仿佛脊梁被压弯。
程登临叹息一声,不知程怡心为什么非得跟江南过不去,最终自作孽。
程母醒来后,便开始咒骂江南,只江南远在天边,又责怪起眼前的程登临,“都怪你,怪你把那个扫把星娶进门,看看把我们家都祸害成什么样儿了,我的怡心,要去劳改吃苦了,前途也没了!”
程父无声给她顺气,似赞同程母的看法。
程登临沉默良久,才道,“怡心走到今天这一步,不都是您和爸惯的吗?”
这话仿佛一道利剑扎进程母的胸膛,疼得程母受不了,气急败坏地开始念叨起程登临忘恩负义,如果当初没有程怡心把工作让给他,他能有今天吗?
程登临闻言,看了看屋顶,将眼泪转了回去。
“您是不是忘记了,当年我们本来是要抽签的,您就能肯定抽中的人一定是怡心吗!”为什么他要背着这虚无缥缈的名头,为妹妹不断牺牲!
程父程母哑然。
因为他们当年已经打算好了为程怡心作弊,留在城里的一定会是程怡心,所以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默认是怡心将工作让给了程登临。
来送消息的蒋绍,被迫看了程家这一出闹剧,鸣声和笑笑被吓得抱着他的腿大哭,他只无声地替两个孩子叹了口气,他们的母亲终是成了罪犯,两人的前途要受限了。
等程家人发泄过后,蒋绍才道,“伯父伯母,程同志在看守所没有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江城大学那边也通知家属去收拾行李,您二位尽快收拾好心情,去江城一趟吧。”
程父程母听了,才默默点头。
次日,老两口生怕程怡心受冻受累,将两个孩子留在家中,就去了江城。
到了大学程怡心的宿舍收拾衣服,老两口受尽了白眼,越发伤心难受,他们漂亮优秀的女儿什么时候让他们在外人面前丢过脸,如今……
程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落泪,打开柜子后见到许多她没见过的贵重手表、手镯、吊坠、没吃完的营养品和新衣服,程母疑惑,便小心翼翼询问宿舍里一位正在看书的同学。
那位同学偏头扫了一眼道,“那些呀,她前头那个对象送给她的。”
程母恍然,对,怡心过年的时候带了很多高档补品和礼物,说是她新交的男朋友家送的,怡心说梁家家境很好,梁孟的父亲身居高位……
那为什么怡心的男朋友没有帮她活动?!
但听这位女同学的意思,“他们分手了吗?”落井下石吗?那她要去替怡心要说法!
可惜,女同学嘲笑道,“分了有两三个月了吧。”
程怡心分手了,起初还不告诉她们,继续享受着她们的羡慕和祝福,后来瞒不下去了才哭着坦白,她们可是安慰了好一阵,还一起唾弃过梁孟始乱终弃。
如今回头看,梁孟早早跟程怡心分手,是有先见之明的,而她们,就像一群呆头鹅,被人耍得团团转。
女同学自嘲一声,不再理会程父程母。
程母一听这话,顿时偃旗息鼓,默默地和程父收拾好东西,转车去看程怡心。
在看守所看到憔悴消瘦、眼神无光的程怡心时,程母又哭了,程怡心也哭,“爸、妈,是江南和梁家害我,江南明明没事儿,还有梁孟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程母程母也恨啊,但没有办法,难不成他们也要报复后坐牢吗?
所以,老两口不说别的,只安慰程怡心,“六个月很快的,就是一个学期的时间,你好好改造,等到时间了,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
一家三口隔着窗口,絮絮叨叨说到了探视时间结束,临别前,程怡心问了她记录着未来的笔记本,并嘱咐程母一定帮她保管好,那是她东山再起的资本。
而岑静秋,早被程怡心遗忘在了不知哪个角落,在出租屋里,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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