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月后, 随着程怡心、黑中介判刑,刘慧莲免职,江南遭受诬告之事的阴霾逐渐散去。
当然, 这案子也有处理得不完美之处, 那位收了钱将病历单带进宿舍楼的女生,至今没找到。
黑中介当时随意找的人,本身就记不大清, 他所描述的长相又很大众化,随意找十个女同学, 其中三四个人都符合, 学校不希望事情扩大化, 因此不可能让学生们排着队一个个让他辨认,在同江南商议后,这事儿就算了。
但学校组织各系各班召开了一次主题班会,通报了江南案例中这位不知名女同学的助纣为虐行为,劝诫其他同学行事要恪守底线、明辩是非, 又通过各班辅导员之口告诉那位女同学,江南和学校不会再追究,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希望下地再面临同样选择时, 她能站到正确的一方。
此时此刻,全校同学们才知道此次诬告事件的背后有如此阴谋, 俱是哗然的同时, 纷纷猜测那位作恶的女同学是哪一位。
只学校不让寻根究底, 大家也就说说罢了。
这件事就算彻底了结了, 江南的校园生活恢复了平静,继续学习、工作。
原本江南三人定下第六期广告位要用来庆祝物理系学长的推理小说获得出版机会, 不想,有人找上门要登广告。
一位名叫邓芳芳的数学系女同学,她是沪市本地人,看过沈扬和毕岩峰的事迹后,受到启发,和没有工作的母亲妹妹一起在学校附近摆了个馄饨摊子,原以为靠近租书摊,前去租书的同学们饿了,兴许会想来一碗,带动她们的生意。
没想到,她低估了同学们的爱书程度,租一摞书,从肚脐眼顶到下巴颏,眼都不眨,却不舍得花钱买一碗馄饨。
所以,邓芳芳才想来打广告,让校内更多同学知道她家的摊子。
江南没有直接应下这单生意,反而提出,“我们可以先尝尝再决定吗?”
吃食和租书不一样,她们得对同学们的身体健康和《狂瞽》的名誉负责,需要考察过卫生条件和味道,才能决定要不要刊登。
江南将这想法告诉邓芳芳,邓芳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道,“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江南三人起初听了还没反应过来,一会儿子后,才哭笑不得道,“这是当然!”
她们不是想借机白吃白喝。
于是,下午课后,四人约着出了校门去邓家的摊子,这出来一看,才发现这条街大变样了,多了些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吃食也有两三家。
江南她们到邓家摊子后,邓妈妈和邓妹妹有些局促,生怕让邓芳芳丢人,邓芳芳反而不在意,安慰她们道,“等她们吃完回去,会有更多的人冲着‘数学系邓芳芳’的名头来吃,咱们能藏到什么时候?用不着,妈、二妹,给她们来三碗。”
说着,她自己也放下书包、系上围裙洗手帮忙,又向江南三人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老邓家的独门秘方!”
三人都被她逗笑了,江南仔细看了邓家改装的三轮车摊子,虽然车子破旧,炉子、厨具也看得出来用了些年头,但很干净,摆放也很整齐,邓家母女虽然见到她们有些许紧张,但是手上动作熟练。
很快便端上来三碗,江南三人尝了一口,都睁大了眼睛。
汤很鲜美,馄饨皮薄劲道,虽然馅里肉不多,但馅料调制的味道很好,总的来说,很惊艳。
而且一碗十二个,有粮票就一毛二,没有一毛三,价格也很公道。
江南三人对视一眼,彻底没意见了,当即达成合作。
等她们吃完,邓妈妈不打算收钱,却被邓芳芳拦住,“她们还挣咱们的钱呢!”
江南三人都笑了,帮着劝道,“是啊,阿姨,不能让您亏本了。”
而后几人折返回学校,莫敏看着另外几个吃食摊子道,“还是太少了,不管是这样的摊子,还有饭店都是,否则,咱们下一期可以征一期美食稿。”
杨玲听了,笑道,“学姐忘了,咱们下个月要休刊了。”
七月中旬期末考,所以团委规定必须休刊,一心搞学习。
江南也兴致昂扬地看着两边的摊子,“咱们可以下学期搞,相信到那个时候,做生意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莫敏很是赞同,于是,她们下下一期的主题就定下了。
回到办公室,江南拟了合同,又登记下了广告需要的信息,比如馄饨摊的名字、固定摆摊地址、营业时间、价格等等。
江南写好后,邓芳芳还提出要求,要将馄饨摊属于“数学系七八级邓芳芳”的消息也登上去。
江南惊讶,她以为邓芳芳和她妈妈妹妹那样说是安慰人,不想她来真的。
这个时期个体户的地位别说跟后世比,就是跟仍旧受歧视的八十年代中后期,也是云泥之别,毕岩峰且能说是迫于生计,邓芳芳一个大学生,没经历过后世的好时代,居然不惧别人的眼光。
江南是佩服的。
只听邓芳芳无所谓道,“饭都吃不饱了,哪儿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掏出了两块五毛钱。
江南给她开了收据。
如今,她们的报纸依旧还是校内只出二百五十份,邓家的摊子就摆在学校门口,《狂瞽》批发给毕岩峰到别的学校卖的量,就不收她的广告费了。
邓芳芳接过收据,郑重地跟江南三人道谢,“没有你们的报纸,我还走不出这一步呢!”
她家里孩子多,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厂里干苦力,每月二十多块工资,母亲天天接零活补贴家用,眼睛都熬花了。
那几年她在乡下给家里寄粮食,如今在学校勒紧裤腰带省补助金,不过杯水车薪,直到她看到了沈扬学长的文章,仔细算过他们的利润后,觉得个体户很有赚头,才决定搏一把。
江南闻言笑道,“这声谢我们可担不起,你谢沈扬学长和毕岩峰吧。”
几人相视一笑,又客套了几句,送走了邓芳芳,然后开始制作第六期。
这一期的主题内容是马鹏飞学长的两篇金庸小说读后感。
也不知毕岩峰从哪儿弄进来这么多港台的新鲜东西,金庸十几部小说,一本不少的弄了两套来,学校里一下子风靡起来,马鹏飞看过之后极为喜欢,主动找上他们供稿,省了江南三人选题选稿好大的事儿。
有耳闻的同学也灵感爆发,投了好几篇来,她们又选了两篇精彩的,凑足一个版面。
这一期报纸制作发行后,又给沈扬和毕岩峰涨了一波生意。
一周后,《雅意》的编辑,也就是上回跟着郝玫一起来过的小年轻,来送下一期的稿酬和劳务费。
江南点稿费的时候发现不止靡靡之音的,个体户和武侠小说两期的文章和评论也选上了!
江南奇怪问道,“这些跟你们杂志主旨不搭吧?”
小年轻笑道,“合作的第一期售完后,我们做过调研,虽然女同志们对于时尚类的话题很感兴趣,但也好奇F大学生的生活和关注的内容,所以不独女性需求也可以。”
江南了解了,没再多问,反正选稿增多,这对她们来说是好事。
而后又点了劳务费,《雅意》这个月居然要增印至五千本,看来是找对方向了。
江南恭喜了他们,又送走小年轻后,照样一人分了十块,而后将这两个多月挣到的钱算了算,有四十多块,开始给不能在外发表的文章分发稿费。
看着这些同学高兴的笑脸,江南不禁感慨,她们的报纸也走上正轨了。
进入七月后,报纸工作暂停,三人专心复习、考试。
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这回不用像寒假时赶春节那般,江南慢慢悠悠坐火车回了安城,也没通知李旭来接,在火车站附近吃了饭,自己走路回去。
回到家,大人没下工,建设和爱红也不在家,江南就自己挑了水、烧水洗澡,正准备做饭,就听院里有动静。
她警惕地一把拿起火钳,出门来看,只见是她二嫂。
她二嫂也一脸警惕,估计以为家里进贼了,结果两人一照面,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二嫂惊喜又嗔怪道,“你回来怎么不告诉家里,好让老三去接你!”
江南松了松硌手的火钳,笑道,“没急事,我就慢慢走回来了,省得小旭再跑一趟。”
又奇怪问二嫂,“二嫂,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还不到下工时间。
只见二嫂草帽一摘,开始打水洗手,“今天要摘西红柿,我提前回来做饭,等爸妈你二哥他们下工,一家子吃了,趁天没黑好干活。”
江南点点头,知道情况后跟她一起忙活起来。
大姑一家回来,见到她也很惊喜,边拉着她问在学校里的近况,边教训她不让李旭去接,“再出上回那事儿怎么办?”
说的她是被黑二手下劫持那回。
江南笑道,“那不是已经枪毙的枪毙,坐牢的坐牢了吗?”
李旭在信里告诉过她,就连逃窜的那几个也抓住了,她才敢自己回来的。
江大姑这才没话了,一家人抓紧时间吃了饭,往自留地里去,江南也换了身耐脏的旧衣服要跟着去,江大姑忙拦住,“这么多人,用不着你。”
江南坚持,“大姑,您要让我在这个家闲着吃干饭吗?”
江大姑摇摇头,点点她的脑袋,“有福不会享。”
江南这才高兴跟着去了,其实二分地不大,李家用不了这么多人,江大姑就指挥李昶和李旭去给赵瑞帮忙。
赵母不能劳累,赵瑞肯定不会让她下地,一个人还不知道干到什么时候去,他们家得了赵瑞的利,不能干看着。
李昶一听没意见,抬腿就准备走,李旭却闹妖了,“妈,让我姐跟我一起去呗,留二哥在这给你们挑担子,不然您看你们这老的老、力气小的力气小,万一……”
李旭还没说完,江大姑就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砸过去,“谁老了?万一什么万一!”
李旭连忙闪开,耍宝道,“好好好,您不老您不老,是我怕你们闪了腰!”
江南跟着一笑,知道大姑不让她去,是怕她不乐意或者被人说闲话,江南无所谓,所以跟江大姑道,“大姑,让二哥留下吧,不然咱们两个人提箩筐也不好走。”
这年头的大棚很矮,人进去都得弯着腰,二分地又小,西红柿树苗种得挤,如果二哥不在,他们两个人提一筐西红柿,确实不好进出。
江大姑见她没意见,也就不再劝,挥手让他们去了。
赵瑞知道李旭会来帮他,但没想到江南也跟来了。
下工的时候,路过李家,他倒是听见她和李家人说话,知道她放暑假了。
“回来了。”他道。
江南回道,“是啊。”
明明是挺普通的对话,但江南总觉得怪怪的。
只天渐渐暗下来,他们没时间浪费,必须抓紧干活了,于是江南不再多想,叫上李旭,开始干活。
她小时候也没少干农活,虽然多年不干了,动作依旧麻利。
三人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将西红柿摘完,装在板车上,往回拉。
路上,遇见了在外乘凉闲聊的村里人。
诸人看着这满满一车西红柿,哪有不羡慕的。
去年,村里人还笑话赵瑞和李旭瞎折腾,今年赵瑞弄了大棚回来,送给队上,让大队安排抽签,抽到就安装,有那抽到嫌麻烦的,干脆让给了别人。
没想到,今年跟着赵瑞学种西红柿的人家,第一茬就挣了三十多块,如今,第二茬也丰收了,村里人才知道大棚和种菜这么容易挣钱。
想让赵瑞再去弄一些来,赵瑞却说第一批是人家给的实验材料,第二批就要自个儿掏腰包了。
要钱?那还装什么,村里人挥挥手散了,当然也有脑子不清楚,怨恨赵瑞不肯帮忙。
这不……
“哟,赵瑞,什么时候媳妇都领地里干活了,也不请我们喝杯喜酒,挣那么多钱不花留着生仔吗?”
这是赵瑞一位远房堂叔家的儿媳妇,眼热地嘲讽道。
江南好好走着,不想麻烦突然找上头。
她也不怵,看着那人笑道,“嫂子,我是李旭的表姐,我记得你认识我呀。这天都还没黑透就能把人认错了,我看你这眼睛多少有点儿问题,可得早点去医院瞧瞧,免得哪天看不清,栽我的柴刀上就麻烦了!”
江南不信石栗大队还有人不知道她柴刀的威名。
果然见人讪讪,声音也小了很多,“有本事,你来试试!”
这怂气模样惹得看热闹的人一笑,赵瑞见旁人没误会,也不会给江南造成困扰,就没再说话,继续拉着车回家去。
江南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这都是她和赵瑞第几次被凑一起了。
次日一早,赵瑞和李旭要去送西红柿,江南跟他们坐驴车去看程皓。
才上板车,赵瑞给她递了个装着稻草的口袋当坐垫,“车板不光滑,小心衣服勾坏了。”
江南感慨他的细心,真心实意道,“谢谢,也感谢你上次的帮忙。”
昨天忙着干活,她没来得及当面道谢。
赵瑞拉着缰绳,垂眸笑道,“小事,不用老记挂着,你买的那些补品尽够了。”
这话,江南就不信了,只承诺道,“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开口。”
赵瑞无奈,抬眼看她笑说,“好,我记得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打了一番李旭看不懂的谜语,李旭摆出一副调侃的表情问两人,让江南含糊过去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就不用说出来让家里人担心了,江南是这样想的。
李旭见她不想说,也不强求,只等事后问他瑞哥。
又继续方才的勾衣服话题,正想给江南夸赞两句赵瑞的细心及贴心,是个好男人时,看见江南洗得发白的蓝色斜条纹半身裙,才意识到,“姐,你是不是好长时间没做新衣服了?好像来来回回就这几身。”
江南低头看了看她自己,笑道,“又没坏,能穿就行。”
上学期,她进得少出得多,更没心思做了。
赵瑞听了姐弟俩的对话,则用眼角瞥了一眼,忽想起那天在医院里见的那条新裙子和窈窕的身影,眼睛一直望着前方的路,没有回头。
到了城里,赵瑞和李旭去送西红柿,江南在公交车站下了车,去接程皓。
到了程家院里,江南还是用糖找了一个小朋友去叫程皓。
抬头却见程母站在窗口,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一般,憎恨毫不掩饰。
江南冲她莞尔一笑,做坏事的是程怡心,她有什么好怕的。
没等两分钟,没心没肺的程皓出来了,拽着她的手、催促她快走,江南又冲程母一笑,转头带着程皓走了。
路上,程皓主动提出他想去工人俱乐部,那边公园里新弄了好多儿童娱乐设施,又有小孩一起玩,程登临带他去过一次,他还想去。
江南自然没意见,看着他玩得满头大汗,才带着他去吃饭,还是上回那家西餐厅。
进门后,又遇熟人,却不是江南,而是程皓。
“皓皓?”只听有人惊讶唤道。
江南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漂亮有气质的女同志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两人惊喜地看着程皓,小女孩也开口唤道,“皓皓哥哥。”
程皓似乎挺无奈的,回了一声,“瞿阿姨、盈盈妹妹。”
江南听到这个姓,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仔细一打量,单看这长相气质,确实有做白月光的潜质。
二人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没有认识的必要,江南就跟人点点头,带着程皓走了。
只听后面的小女孩奇怪问她妈妈,“妈妈,今天皓皓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江南一脸好笑的表情看着烦恼的程皓,只听程皓道,“我爸带我出来玩,总会遇上她们。”
没想到今天换了他妈,还能遇上,好烦哦!
江南笑笑没说话,让他点了餐。
只没多大会儿,她的熟人也来了。
李旭、赵瑞和上次那个男人。
男人见到程皓母子也很惊讶,主动过来打招呼,“又是你呀,小伙子,咱们真是有缘呐!”
江南无语地看着李旭和赵瑞,这才分开多久,又遇上了。
两人也意外。
而程皓已经不太记得那个男人,面露迷惑,男人见状,笑出了声,“不记得我,总记得你后爹吧?”
说着,手往后指了指。
那头,瞿思君听到这话,瞳孔缩了缩,直直看向那个所谓的“后爹”。
第52章
“后爹”这个词一出, 程皓想起这俩人是谁了,没理跟他开玩笑这人,只冲着他身后喊了一声, “舅舅。”
“舅舅?”卓守诚惊讶回头, 后爹变舅舅了?
却见李旭笑嘻嘻道,“舅舅喊我。”又拍了拍赵瑞的肩膀,“这是后爹!”
介绍完, 自己都笑了,原来他姐和瑞哥在外头被人这样误会吗?
李旭说着, 自顾拉开椅子坐下, 撸了一把程皓的脑袋, 上回甥舅见面还是他去年送她姐去上大学回来时,给程皓送玩具。
而赵瑞则无奈警告,“别胡说八道!”
卓守诚根本不理他,只一脸稀奇地打量着江南,“你居然是李三儿的姐姐, 那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认识一下,卓守诚。”
边说边点了自己两下, 又感慨道赵瑞这小子连窝边草都不会吃!
江南笑笑, 自我介绍了名字,就听李旭赶人, “你们有事去别处聊, 我就跟我姐我外甥在这儿吃了。”
李旭觉他一个听指挥的“小弟”, 就不去听他们那些绕人的政策什么的了。
卓守诚正想说这小子过河拆桥, 就被赵瑞勾着脖子,大力搂走了。
瞿思君失望地收回目光, 原来不是。
她以为那人会是登临前妻的新对象,如果是,登临是不是就能重新考虑和她在一起了。
她申请调到安城,原本不过是想离曾经的美好近一些,但令人惊喜的是,登临也离婚了。
然而,她期待中的旧情复燃并未出现,她能看出登临心中仍旧有她,不过占据更大位置的人却是他的前妻。
瞿思君想不通,当年登临对他前妻的感情明明没有很深,不过出于责任,如今他们离婚,登临的情意反而更深了,且更为克制,从他的言谈中,瞿思君能感受到,他认为和那位江南同志离婚、远离她的生活,对她更好,所以他就这样做了。
瞿思君伤心,只觉物是人非,又恨他们相识太晚,中间偏偏隔着一个江南。
她不愿放弃,所以直白地问登临,他离婚有没有她的原因。
程登临沉默,那就是有!
瞿思君欣喜,只长时间偶遇、接触下来,登临对她和她的女儿在生活上多有照顾,却并未改变想法,仿佛在为他的前妻守身一般。
瞿思君便不觉和江南比较起来,她早年见过江南的照片,知道她生得明艳漂亮,如今见到真人,确实如此。
上学时,她看江南,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因为她是大学生、她腹有诗华,而彼时的江南不过是一个在家奶孩子的村姑,可现在江南考上了国内闻名的大学,她们似乎站到了同等位置,不,或者说江南比她站得更高一些,因为她的大学含金量更高。
而今,江南毫不犹豫抛弃了程登临,可能找了另一个人。
她又不觉比较起二人的眼光,她新看上的人会比程登临更好吗?
瞿思君仔细观察了,那人与登临是不同类型,生得高大、行事也有些粗鲁,经过上一任丈夫的家暴,瞿思君对这种一看体型就无力反抗的男人有些畏惧,她欣赏不来,所以生不出什么心思。
她只惋惜,如果这人真是江南的对象就好了,可以早些让登临死心。
江南不知道她这份心,知道了也只会唾弃程登临,是不是只有失去和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才老是念念不忘,如果将来变成她梗在程登临的新妻子之间,那她会被恶心一辈子!
只她现在一无所知,叫来服务员给李旭点了餐,三人边吃边聊。
程皓突然向江南道,“我爸让我跟你说,他要给我转学到机关小学,你以后就到政府大院这边接我,东西也寄到那里。”
瞿思君听到这话,给女儿擦嘴的动作一顿,分了一抹神过去。
江南意外,“你爸要带你搬出来住?”
程皓点头,表情苦恼又纠结,他舍不得他的兄弟和朋友。
“你们住哪儿?”江南又问,程登临在单位没分到房子,他们怎么住?
只听程皓道,“我爸说他申请了宿舍。”
听他爸描述,好像就跟他妈以前在中学里那个宿舍差不多。
江南倒是没意见,离开程家生活,对程皓的成长更好,只是程登临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难道程怡心坐牢,程父程母迁怒程皓了?
“你在家有人欺负你了?”江南沉声问道。
李旭一听这话,也冷下脸。
程皓嘟着嘴,手上的叉子一翘一翘的,“我和笑笑鸣声吵架,奶奶总偏向他们,比以前还过分,爸爸跟奶奶吵了一架,就说带我搬出来住。”
江南不意外,毕竟程母以前就偏疼陆家兄妹俩,如今程怡心坐了牢,怕是更怜爱了。
而且程怡心刑期只有六个月,年底可能就能回家了,程皓搬出来住也好,谁也不能保证程怡心会不会迁怒,甚至伤害程皓。
江南正思考着这事儿,就听程皓小声问她,“妈,我姑是不是成劳改犯了?”
“你不知道?”江南挑眉。
程皓答道,“我偷偷听奶奶和爷爷说的,别人都不知道。”
江南了然,想也是,程家不会到处宣扬。
就像程皓这小子,知道了也不敢往外说,在外面还晓得小声保密,估计怕让人知道他有个劳改犯姑姑,别人就会带有色眼光看他、不跟他玩了。
“奶奶还说是你害的姑姑,我问我爸,我爸说是姑姑先害你的。”程皓又道。
江南好笑,对程母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丝毫不意外,只教程皓道,“你爸说得对,是你姑先害我的。以后你奶奶再拿这个说事,你就理直气壮怼她。
同时,你要记住你姑的教训,有个词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她不想着害我,就不会坐牢,你以后也绝不能主动去害人,当然,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得让他十倍百倍的还回来,但是,手段一定要合法,不然即使你是受害者、你吃了亏,坐牢的也是你,懂吗?”
程皓眼睛放光地点头,懂!
“就像上次冯小俊抢我玩具、把我推下楼,他家就该赔我医药费和玩具,但是他们家没钱,他爷爷奶奶到家里哭了一顿,就只赔了医药费,我爸说算了,妈,你说是不是该叫他赔我十个百个玩具!”
江南听了,“噗嗤”一笑,“你倒是挺会举一反三!”
李旭原本还为程怡心又针对她姐、她姐出了这么大事儿居然瞒着他而生气,就被外甥的话逗笑了。
江南笑道,“这事儿,你爸处理得确实欠妥当。但他已经处理完了,咱们大度一点,给他留点儿面子,别翻旧账了。
下次你记住了,再遇上这种情况,就看对方是不是故意推的你。如果是意外,又确实拿不出钱,那只出医药费也可以。但如果像这个冯小俊一样恶劣,你告诉你爸,没钱就让他们分期还,他家总有人开工资吧,每个月一块两块,会有还完的时候。”
程皓重重点头,他记下了,下次一定不会吃亏了,可是,“我的火车头摔坏了,修不好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妈,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江南会意,但没表示,只听李旭一拍桌,“摔的是我带回来那个火车?”
程皓沮丧点头。
“下次别找你爸了,告诉你舅,我去收拾他们!”李旭生气道。
那个铁皮火车玩具他姐在沪市百货商场花了十几块买的,那可是他姐当代课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他又千里迢迢坐火车运回来,居然就这么坏了?这事儿还轻描淡写就过去了?程登临真不成器!
瞿思君听得惊讶又皱眉,没想到江南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而且她怎么能这样教孩子!
还有登临的妹妹……居然坐牢了?
卓守诚和赵瑞就在不远处,也听得津津有味,卓守诚半边身子探过桌冲赵瑞道,“李三儿他姐这性子真不错,你真不考虑吗?”
“用不着你管!”赵瑞面色淡定地后仰。
卓守诚一琢磨这话好像有门儿,戏谑地看着他,坐了回去,他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又说回他们的正事儿,“S口工业区开始动工了,这块肥肉,咱们是连点儿油星子都碰不到啊。”
那钱就撒在地上,愣是不能捡!
赵瑞好笑,“那你有什么办法,去铲土搬砖吗?”
工业区现在一切才刚起步,还在建设当中,缺的只是建筑工人,建成后招的也是外商。
卓守诚只能等深市特区建立,先不说他能拿出的钱跟海外投资商相比,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赵瑞不知道这些年他赚了多少,但是一旦拿出来现了眼,立马就能把他的市委秘书长老爹拉下马。
建筑工人倒是挣钱,工业区和投资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有激励机制,能干的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如果能组织施工队去,也很挣钱,但是眼下组织施工队是剥削、是犯法,一抓一个准。
所以除了等,别无他法。
心痛啊!
卓守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赵瑞劝他,“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多积累点儿资金。”
S口工业区不允许土地买卖,等后期特区规划得更大,就是下手的时机了。
卓守诚知道是这个道理,也就摆手不谈了,又问赵瑞,“你呢,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种菜吧。”
黑二这一搞,赵瑞这一年怕是废了,盯着他们的公安,好几个月没收获才撤走,赵瑞看样子是打算一年时间都不动弹,听说黑市那边找他合伙做生意,他也不干。
赵瑞闻言沉默一笑,如果之前,他能从容反问卓守诚,“一辈子种菜有什么不好?”
但余光扫过那抹身影,他犹豫了。
赵瑞不说话,卓守诚以为他有什么不能透露的主意,也就没多问。
两人也点了菜,简单吃了两口,差不多和江南他们一起吃完结账,瞿思君也是前后脚。
出门后,李旭打算和江南一起送程皓回去,他知道了他姐把程怡心搞牢里去后,不敢让她单独靠近程家,万一那家人没忍住报复怎么办!
赵瑞也没事,所以还叫上了赵瑞,只想着也许能给他瑞哥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江南却奇怪,“你们不用回去上工吗?”
李旭莫名,“请假了呀。”怎么这么问?
江南不解,既然今天可以请一天假,昨天为什么要赶天黑干活?
赵瑞见到江南这模样,瞬间就知道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单位食堂规定早上九点半收货。”
“这样啊。”江南恍然,不过也用不着陪她来回跑,麻烦得很,正想拒绝,却听瞿思君喊她,“江同志,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李旭疑惑,看向江南,“认识?”
江南摇头,不想认识。
但她不答应,人也不走,就这么看着她,江南无奈跟她往一边走了几步。
瞿思君也不耽误她的时间,直抒来意,“江同志,我和登临结婚后,可以请你减少来看皓皓的次数吗?我会照顾好他的。”
即使她和程登临还没有进一步进展,但她相信他们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她觉得江南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太尖锐强硬了,对程皓影响很大,而这种影响会影响她们以后的生活,她不希望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和程登临闹矛盾。
江南闻言一笑,“可以,如果程皓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不用定期来看程皓,省时省力、不用花钱花心思,她有什么不乐意的,但这事得尊重当事人小屁孩的意见,只要瞿思君能哄住了程皓就行。
但这话在瞿思君听来,就是江南的婉拒,因为她认为没有孩子不愿见亲妈。
因此,“被拒”的瞿思君抿了抿唇,不高兴地带着孩子转身走了,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留在原地的江南,一脸莫名其妙。
后又自己走回来,带着推拒不了的李旭赵瑞,一起送程皓回家。
公交车上,程皓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看站在他面前的江南,又看看江南身旁小心又装不经意护着她的赵瑞,“他真的不是我后爹吗?”
江南不想再解释了,自暴自弃道,“你想他是吗?”
赵瑞闻言,面色不变,心跳漏了一拍。
程皓不说话了,转身看着窗外,那态度应该是不想,李旭看得好笑,“你明明不想,非招你妈,是不是活该?”
程皓“哼”了一声,不理李旭,沉默了一路,回到院子外,才别别扭扭地问江南,“你下个月还来吗?”
江南好笑地看着他这递过来的和好台阶,回道,“来的,我在工人俱乐部听人说八月十六公园有灯会,我带你去看灯。”
程皓听了,这才喜笑颜开带着打包的蛋糕回去了。
“走吧。”
江南看着程皓进了门,招呼李旭和赵瑞道。
只没走出去几步,听见有人喊她,江南回头,是程登临。
“有事?”江南远远问他。
程登临边点头,边快步走近,这才发现跟着江南的不是她两个表兄弟,而是李旭和另一个陌生男人,他多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人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程登临看不出这人的情绪,但能感受到他落在江南身上的眼神,带着别样的意味。
程登临内心酸涩,想把江南叫到一旁。
江南不去,只想这两口子都什么毛病,她跟瞿思君两个女人说话,瞿思君想避人她能理解,她跟程登临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不用专门到一旁,叫人误会。
程登临无奈,沉默一瞬才道,“怡心的事儿,对不起。”
江南笑道,“你不是说不再管她了吗?用不着你来道歉,我分得清你和她,而且她坐牢了,我们这桩恩怨就算了了。”程怡心以后再作妖,她还治她就是了。
程登临点点头,他明白了,然后给了江南一个新地址和联系电话,这是他宿舍的地址,以后方便江南联系程皓。
江南拿笔记下,把本子收回包里,又将程皓后半年的生活费给了他。
边给边想,她得快点儿挣钱了,不然就坐吃山空了。
这事儿完了后,江南跟他也无话可说了,招招手就走了。
程登临一直目送他们远去,江南从始至终没有回头,但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雄性戒备。
程登临颓丧地苦笑一声,回了家,他问程皓,那个男人是不是他妈妈的新对象。
程皓摇头苦恼道,“我妈说不是。”但他看着像。
程皓又跟程登临说起巧遇瞿思君母子的事儿。
程登临一听急了,忙问程皓,“你妈什么反应?”
程皓心大,随意道,“没反应啊,瞿阿姨还找她说话了,她也没怎么样。”起码没生气。
程登临垂头念叨了一句“没反应”,叹息一声,是该没反应,小南已经有了新生活,对这些前尘往事无所谓了……
回去的驴车上,李旭才问起江南,“姐,程怡心害你,就是瑞哥帮你忙的事儿吗?”
事情早被程皓暴露了,江南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已经解决了,别跟家里说了。”
李旭仔细问了事情经过,赵瑞也留心跟着听了,他早早得了钱或光寄来的卷宗,知道全情,唯一缺失的是江南的处理过程。
李旭听完,又气又怒,拍了一把车板,“怎么才判六个月!”
江南好笑安抚他道,“她要是判的多了,就说明我受到伤害了。”
“那还得感谢她不成?”李旭没好气地扭过头,跟个孩子一样。
江南笑了。
姐弟俩就这样聊了一路,赵瑞多在听,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才插话。
到村口时,赵瑞停下车,将缰绳让给李旭,让他去还,又叫住江南,说想问她点事儿。
李旭虽不知他们要说什么,但见两人独处就高兴,“嘿嘿”两声笑后,抽着驴快速离开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意撮合两人。
赵瑞见驴车走远,感觉烟瘾犯了,摸了摸裤兜里的烟,终是没拿出来。
转眼只见江南好奇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似在问他到底什么事儿。
赵瑞望着远处暗吸一口气后,才开口问她,“你以后的计划是什么?”
江南莫名,“什么计划?”怎么突然问这个。
赵瑞回答说,“你的人生计划,你从回来后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我突然想问问。”
江南闻言笑了笑,“怎么,大老板也会对人生迷茫,想听听我们这些小蝼蚁的建议?”
赵瑞也笑,眼神闪了闪,“就当是。”
江南叹了口气,仿佛叹出了上辈子的疲累,才笑道,“当然是挣钱养老啊。”
上大学、上研究生,获得留校资格,进而获得沪市户口,努力攒钱作本金,八八年倒一波国库券,九十年代初全投到股市里,九五年买上十套二十套房收租,就圆满退休了。
赵瑞听了面露喜意,评价道,“除了倒腾国库券,还真是省力。”
国库券需要几个城市来回跑,累人又不安全,其余倒全是轻松的脑力活动。
江南笑,“不轻松些,怎么对得起我‘未卜先知’。”
她上辈子真的很累,这辈子就是来偷懒的。
“养老地选在哪儿?”赵瑞问,“沪市,还是安城?”
“这我倒还没考虑过,”江南摸着下巴,“沪市生活便利,安城压力小,大姑也在安城……总之各有各的好,来回住也行。”到那时也不缺这一两套房子和车票、机票。
江南说完,挑眉看向赵瑞,“你呢,大老板,现在可是遍地商机呀,不准备做点儿什么?”
除了种菜种中药,江南还真不知道这位大佬做的什么生意。
赵瑞笑,“你也觉得种地不好吗?”
江南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这辈子想种地?于是稀奇道,“资本家也会累吗?赵老板,这是要回归田园生活?”
赵瑞没回答,只问她,“倒腾国库券要伴儿吗?”
“那当然!”江南毫不犹豫,光她一个人,不安全不说,到后期,那么多国库券她也拿不动,她本来也是要找二哥和李旭入伙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全,赵瑞要加入,当然好了!
赵瑞见她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不禁笑出了声。
见人一脸莫名其妙,赵瑞稍稍收敛了些道,“你在外求学这一年,有遇上能跟我一样畅所欲言的男同志吗?”
江南一听“男同志”三个字,稍稍回过味儿,又担心自作多情,谨慎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瑞看着她认真道,“如果没有,你觉得我怎么样,在你的人生规划中加上我怎么样?”
江南得到肯定答案,不觉放缓了呼吸,脸上的笑意也没了,“你找上我,是因为你无法对不知情的人敞开心扉,害怕在不经意间透露你的秘密,而同样知道未来的我,是个合适的人选?”
赵瑞失笑摇头,“我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别人不可能察觉,就像李旭,你有听他说过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所以,不可能是这样荒谬的理由。
江南“哼”了一声,这可不好说,李旭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怎么会怀疑他。
赵瑞见她不信,笑了笑,解释道,“重来一次,我本来打算扎根在这片土地上退休养老的,所以我妈给我介绍一看就是要展翅高飞的你,我拒绝了,因为不想绑住你。
刚刚先问你的未来规划也是如此,我想搞清楚我会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如果会,那我不会问你‘我怎么样’,如果不会,我心悦你,想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心的,也许是见到她拿刀装狠演戏的时候、或者是知道她为了保护他对外宣称他是她的对象时、或者那辆公交车上忽然闻见她身上香气的时候,再或者知道她身上穿着用他的钱买的衣服、得知她新衣服很少想给她买的时候……
而让他下定决心告白,是因为她今天和她前夫说话时,他发现她的前夫对她余情未了,他只一分神想象两人以前的亲密,或是以后还会因为孩子默契来往,他的心里就堵得慌,所以,他没忍住,回头警告了她前夫。
也没忍住,现在向她坦露心意。
而被忽然表白的江南,现在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脸上也有种不明的热意,烧烧辣辣的。
“你的烟,拿出来我抽一根。”她烦躁地舔了舔嘴唇道,早见人摸半天了。
赵瑞闻言愣住,又一笑,拿出烟递给她,又用火柴给她点了火,见她夹着烟的手指在抖,他笑意更深了。
江南才吸一口就觉又呛又辣,没忍住偏过头咳了一声。
赵瑞上前一步又退后,笑道,“现在的烟不像未来的那些处理过很多次,很呛的。”
江南闻言,不服气地猛吸一口,吐出后不吸了,夹在手指间晃荡,看了远处的风景许久,才转回头认真地看赵瑞。
第一眼见到这人,她就知道符合她的审美,了解到他是剧情人物后,她不招惹麻烦,但经历过一些事后,又多次承了他的情,他们之间越来越熟悉,江南能感觉他从那个电视剧里走出来了,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她需要回报的人。
扪心自问,她真的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一点儿没动心过吗?
如果没有,她就不至于手抖让人看笑话!
江南缓和了下心情,又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没有同意陆笑笑成为你的儿媳妇?以后如果你的儿子再次和陆笑笑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她可不想跟程怡心做亲家。
赵瑞一听她这个问题,心定下来了。
“陆笑笑心眼太多,你应该深有体会吧,赵川泽玩不过她,我当时还是一个好爹,一心为着他想,后来我妈出事儿,把他赶出家门后也就无所谓他了。
这辈子陆笑笑的母亲想害你,就更不可能了,而且赵川泽我打算等他大学毕业就让他离开家的。”
“我要上学,上研究生,以后希望留校工作,长期住在沪市……”江南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没关系,”赵瑞温和笑道,“我去看你,读博士也没关系。”
他完全尊重她的意见,又补充道,“我上辈子有香港中文大学的管理学硕士学位。”
他去进修过,知识在脑子里,所以这辈子虽没有执着学业,但配得上她。
江南好笑看天,“我上大学期间不能结婚的,咱俩如果真在一起,光等结婚证都要等好几年。”
赵瑞正想说没关系,江南却突然靠近他,手轻轻放在他的胸肌上摸了一把,“我可不可以先验验货?”
听了这话,赵瑞瞬间僵住了。
脑子正乱成一团浆糊,不知应下好、还是不应下好,江南就将她手上的烟塞到他嘴里,手指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赵瑞留在原地,嘴里的烟改含为咬,狠吸了一口平复他心里和小腹涌起的躁动。
眼见江南即将走远,“我当你答应了!”他喊道。
江南没回答,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第53章
回到家的江南, 第一件事就是打凉水洗脸,给自己降降温。
她远没有表现的那么潇洒,逗弄赵瑞那一下, 不过是还击他笑话她手抖。
偏李旭回来后, 还笑嘻嘻追着她问两人说什么秘密了。
江南好笑,“都说是秘密,还能告诉你?”
去年, 她和赵瑞在众望之下相亲没成,今年, 兜兜转转又在一起了, 江南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年头谈恋爱不能大张旗鼓, 她和赵瑞也不知能走多远,结婚更是遥遥无期,江南索性顺其自然,等家里人自己发现。
所以,她这一天行事如常, 大姑一家也没发现什么,只有李旭总是狐疑地盯着她,去了赵家一趟回来也如此, 想来赵瑞也没告诉他。
江南看着李旭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模样, 嘴角不觉露出笑意,一夜好梦。
只是大早上起来, 就在院墙外见到赵瑞, 吓了她一跳, 江南走出去, “这么早来干什么?”
赵瑞笑笑,把手上的信封递给她, “给你送点东西。”
江南疑惑,当即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半,是布票和钱,江南笑了,问他,“给我买衣服的?”
“嗯。”赵瑞点头,“先做两身穿着,中午我去公社给卓守诚打电话,让他帮忙从港城带些新款式回来。”
跟卓守诚一起做生意的人已经开拓出了一条线路,带几件衣服不成问题。
江南听了嘴角露笑,“不用带,这些就够了。”
说着,她把布票挑出来收下,钱原样塞回加入本裙叭咦死吧以留酒柳3看漫.看饰品还有更多呜呜.开车去还给赵瑞,他们还不到这一步。
赵瑞却不接,坚持道,“拿着吧,上回你的衣服划破了两件,你才买了一身,还差一件,就当是赔你另一件。”
江南好笑,别说那是两件旧衣服,就是新做的,也没有那条裙子贵,否则,她怎么会把多余的钱寄回来。
这信封里的钱都够再买两条新裙子了。
于是,她调侃道,“赵老板出手很阔绰嘛,不知手上的存款够买几张国库券?”
赵瑞的喉结滑动,说不出话,他现在确实还没有让她随意花钱的资本。
只见江南上前一步,将信封拍在他的胸膛上,拇指顺着信封的边沿在他衣服上轻划了一道,赵瑞呼吸一滞,又想起昨天“验货”的事,反射性地抬手去捉江南的手指,江南却收回了手,他只手忙脚乱接住了信封。
“先留着吧,以后有你出血的时候。”只听江南道。
赵瑞笑了,他等着这个“以后”。
“小南?”
江大姑突然在院里喊江南。
江南笑着看了赵瑞一眼,没说话,转身回去了。
赵瑞在原地站了会儿,只听江南回复李旭他妈的问话,“我找赵瑞帮忙淘换布票,他不收钱,非要白送我。”
赵瑞听李旭妈嘴里念叨着“这孩子……”,就朝院外来,连忙抬脚往家走。
这天过后,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江南在家帮忙做饭、构思她的新小说,赵瑞上工,两人偶尔站在院门外说几句话,距离不近不远,没有任何亲密举止,好像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有两人知道到底是不一样了,两人说话更放松、更随意,每天光是这样聊上几句,精神就能愉悦一整天。
两家人也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江大姑问李旭,“你姐和赵瑞是不是有情况,怎么老搁一块儿说话?”还有两人脸上那笑、那眼神一看就有问题!
李旭觉得也是,但两人就是不正面回应,一问就岔开话题。
直到八月十六这天,李旭知道江南要带程皓去看灯,自告奋勇帮她借车,江南拒绝了,他下午到地里上工不见赵瑞,找记工分的小队长一问,才知道他瑞哥也请了半天假!
李旭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头有猫腻,借着上厕所的名头跑回家,到赵家一问,就听赵母说,“赵瑞带小泽进城看灯会去了。”
李旭一听,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这么巧?!
“您怎么没一起去?”他问道。
赵母摆手道,“大老远坐车就去看一小会儿灯,我可不遭那罪。”
赵母晕车严重,李旭是知道的,所以他干笑了两声,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他就兴奋跑回地里找他妈去了。
“妈,您说他俩是不是好了?”李旭炯炯有神盯着他妈,期待一个肯定答案。
江大姑低头琢磨了几秒钟,抬头一瞧他这表情,没忍住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还有心情瞎打听你姐,多操心操心你自个儿,老大年纪还光棍一条,丢人!”
然后,转身干活去了,心里却想着江南说今天看完灯回不来了,要在城里住一晚,这不会住出事儿来吧?
但转念一想,小南不能生了,好像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江南不知她大姑已经把事儿想到了不可描述那一层,她穿着新做的裙子,慢慢在路上走着。
直到一阵“叮零叮零”的铃声响起,她回头,只见赵瑞骑车带着赵川泽到了她身前。
“上车。”赵瑞偏头示意。
江南对着瞪大眼睛看她的赵川泽笑了一下,上了车后座,不过考虑到这小孩儿的心情,她没伸手搂赵瑞的腰。
赵瑞却不满,声音平静提醒道,“你扶稳,小心像上次一样摔了。”
江南笑笑,抓住了他的一侧衣服。
赵瑞低头看了一眼,嘴角上扬,心里仍旧不满意。
同样不满意的还有赵川泽。
他能感觉到他爸和他妈离婚后,不像以前那样疼他了,今天还是这一年来他爸主动说要带他出去玩儿,赵川泽高兴坏了。
只是他爸奇奇怪怪的,后座明明空着,却让他坐前杠,原来是为了带这个坏女人。
果然,他们总是一起偷偷出去玩,赵川泽想。
那天他爸从城里回来,他问过建设,建设家又吃了同样的蛋糕!
他爸还没娶后妈就不疼他了,娶了后妈是不是对他更坏?就像虎子,他后妈不给他吃饱饭,他爸也不管,只喜欢他弟弟。
想到这儿,赵川泽忍不住想抹眼泪,但又担心哭出来,他爸就不带他去玩了,只能憋着。
江南和赵瑞一路闲聊,没注意到这小人儿的情绪变化,到了公社后,赵瑞把江南和赵川泽放在公交车站,自己去朋友家寄放自行车。
两人独处时,江南才察觉赵川泽的异样。
因故意逗他道,“你不高兴呀?”
赵川泽不想理她,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别过头看向另一边。
江南佯装叹气,“原来你不喜欢看电影、看灯会,早知道我就不让你爸带上你了。”
这是实话,赵瑞记得江南要带程皓去看灯会的事儿,想借着这个机会约会,便问江南他能不能一起,江南答应了,并让他带上赵川泽。
她的原话是,“我带了儿子,你不带,不是亏了?”
赵瑞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后,答应了。
赵川泽这才回过头,震惊道,“你让我爸带我?”
江南点头,“嗯,我带我儿子去看灯,你爸想跟我一起,我就让他带上了你,也可以说是我带你去看灯。”
赵川泽才不信,“你不说,我爸也会带我的!”
江南见他气鼓鼓的,似乎恢复了精神,不再一副要哭的模样,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可江南不说了,赵川泽又跟她搭起话,“你怎么老去看你儿子?”
江南好笑道,“我哪有‘老去’,一年也就三四次而已。”
赵川泽沉默,他妈妈一年也没回来看过他一次。
于是,他又问江南人,“你在外面见过我妈妈吗?”
江南说“没有”,见他沮丧,安慰了一句,“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和人很难遇上,你好好学习,以后到你妈妈生活的城市去上大学,就可以经常见到她了。”
果然,赵川泽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想了想又警惕道,“把我送走了,你是不是就跟我爸爸结婚了?”
江南好笑,“你走不走的,影响不到我跟你爸爸。”
她可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江南摇头一笑。
正好赵瑞回来了,她也不跟小屁孩计较,三人上了车,赵瑞坐中间,江南和赵川泽各坐一边,见这一大一小不对劲儿,他靠近江南问,“怎么了?”
江南伸手把他的脸推回去,“没事儿。”
赵瑞又回头看不时偷看江南、一脸心虚歉意的赵川泽,这就不像没事的样儿。
三人就这样进了城,转车去政府大院接程皓。
江南让赵瑞带着赵川泽在门口等,自己进去把程皓带出来。
程皓跟着他妈到了门口,又见到了熟悉的赵瑞,质问江南道,“他又来了,真不是我后爹吗?”
江南闻言,向他严正声明道,“他是我对象,但不用给你当后爹,”又看向炸毛的赵川泽,“你也一样,我只是跟你爸在一起,不是你后妈。”
然后,同时看向两个小孩,“你们俩可以当对方是陌生人,”又用手连了连自己和赵川泽、赵瑞和程皓,“我们互相之间也可以是陌生人,懂吗?”
两小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不懂!
你们只要结婚了,不就是我们的后妈后爸,怎么会是陌生人,别想糊弄人!
江南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那就把他们父子当作和我们去一个地方的陌生人,这总能理解吧?”
这话一出口,赵瑞先幽怨地看了过来。
江南一顿,又补充道,“以后有很多机会一起行动的陌生人。”
程皓听了,嘟囔道,“后爹就后爹呗,这有什么的。”
有了前面几次见面的铺垫,他都有心理准备了。
赵川泽可不一样,他爸上回还说不会和建设的姑姑结婚呢!
但不管怎么样,接到了程皓,人齐了,他们开始前往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
路上,程皓叫赵川泽,“喂,小孩儿,你以后会给我妈养老吗?”
程皓八岁,比六岁半的赵川泽高一个头多,看赵川泽就像看小孩儿。
赵川泽又炸毛了,看了一眼江南,大声回道,“不要!”
程皓转头看江南,教育她道,“你看,我就跟你说不要给人当后妈,别人家的儿子不会给你养老的。”口气跟个小老头似的,老成得很。
江南好笑,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这是挑拨离间吗?”
赵瑞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妈我会照顾的,不用别人养老,也不用你!”
程皓上下扫视了他后,摇头叹气道,“等你也老得躺在床上动不了,你俩就干瞪眼看着对方。”
赵瑞听了这话,额际青筋直跳。
江南看得好笑,凑近他道,“你不还夸他‘善解人意’来着吗?”
赵瑞反靠近她,“还好不是我亲儿子。”不然他一天能揍八遍!
江南幸灾乐祸。
两个大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程皓无奈摇头,赵川泽只想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只赵瑞作为父亲的威慑力十足,他不敢。
就这样,四人组到了电影院,江南询问了两个小屁孩的意见,选了一部抗战片,在两个小孩冲啊、杀啊的口号中结束了这场电影。
出来后,两人似乎跟着演员在电影里激战了一场,有了同一个战壕的友谊,兴奋地讨论着影片中的战争场面,又比较起家里的枪械玩具,连饭都顾不上吃。
天色暗下来后,他们到了工人俱乐部,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周围的小摊小贩也不少,处处生意爆满。
这年头娱乐少,大家都来凑热闹。
江南担心挤散了,一直单手按着程皓的肩膀,禁止他瞎跑,赵瑞原本牵着赵川泽的,但他个子小,前后左右都是人,什么也看不到,赵瑞索性将他抱起来了。
赵川泽很高兴,正得意洋洋地看向江南和程皓,准备炫耀,却看见他爸紧紧牵着坏女人的手,而坏女人正低头跟她儿子说话。
他看到了他爸脸上开心的笑,不禁想,坏女人有那么好吗?
其实还挺好吧,能上大学、写电影、会经常去看她的儿子,还给建设爱红买好吃的好玩的……
如果他的妈妈也能这样就好了,赵川泽偷偷看着江南。
而顺着人群走了一会儿的江南,后悔了。
灯是好灯,花样、配色都很漂亮,看得出来是老手艺人的作品,但是人真的太多了,这根本不是来看灯的,是来看人头的,跟后世的旅游景区有得一拼。
人多灯少,就容易一圈一圈围着看,程皓个子也不高,有时候实在看不到,只能靠赵瑞换着抱他们起来看。
等把全部样式的花灯囫囵看了一轮,江南就哄着两个孩子说买汽水喝,带他们出来了。
出来一瞧几人头上全是汗,江南和两个孩子还好,只是挤得热,赵瑞是热加累,几十种花灯,来回不知举了多少回四五十斤的“铁”。
江南拿手帕给他,赵瑞不接,眼神就那么看着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江南好笑,体谅道他确实辛苦,就给他擦了几下。
擦完将手帕一折,正准备收起,就见抱着汽水瓶的俩小屁孩直勾勾看着他们。
江南面露危险的笑意,问他俩,“好看吗?”
两人忙摇头,转过身去时,只听程皓跟赵川泽说,“大人真肉麻!”
赵川泽认同地点头了。
赵瑞闻言深吸一口气,不停告诫自己这不是他亲儿子!
江南看得好笑,程皓喝完汽水,看见有卖玩具的,又拉着江南要去买。
江南一想今天这灯会看得失败,补偿他一下也可,于是叫上赵瑞父子一起,给赵川泽也来一个。
只还没到摊前,就遇上了熟人。
程登临抱着一个小女孩,带着瞿思君,正在跟带着陆笑笑陆鸣声的蒋绍说话。
三方人马一见面,先开口的是江南,“这么巧?”
她去接程皓的时候,可没听说程登临也要来。
别说她,程皓也不知道,所以他看向抱着瞿盈盈的程登临,脸色不怎么好。
程登临见状,立马跟程皓解释道,“盈盈听说你来看灯,她也想看,你瞿阿姨听说人多,担心不安全,就找了我。”
江南抬手把程皓的脸拨向她,笑道,“听见你爸的话了吧?玩具还要不要了?”
“要!”程皓大声道,然后扭头就朝摊子走去。
江南对着几人点了下头,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赵川泽的赵瑞,赵瑞伸手,江南自然回握,牵着他跟上程皓。
剩下程登临、瞿思君和蒋绍看着他们的背影,虽然各人想法不一,但脑海中浮现一个共识,原来他们真是一对。
江南带程皓和赵川泽买了玩具,远远见程登临还没离开,就将程皓交给他,省得她再跑一趟。
临走前,她劝程皓,“身为小男子汉,大度点儿!你经常丢下你爸跟我出去玩,你爸也没难过、没闹你,何况你不在的时候,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围着你一个人转,知道吗?”
程皓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勉强地点点头。
而身后的赵川泽,看了看他爸,不知想的什么,也小幅度地跟着点点头。
送走程皓,赵瑞抱着儿子,带着江南往回走。
江南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会儿,认出不是去招待所的路,便问赵瑞,“我们去哪儿?”
来之前,赵瑞说介绍信的事儿交给他解决,江南就没问,现在不去招待所吗?
赵瑞解释道,“我和李旭在城里有一个长租的落脚点,偶尔会来休息。”
而后,他便带江南到了一处民房,开门进去。
灯拉亮后,江南看了一圈,小小的三间房,卧室、厨房、仓库各一间,院里种了棵柿子树。
卧室里两张床,赵瑞将赵川泽放下后,利落地将床褥拿出来铺好,道,“我和我妈从沪市回来时,住过一天,离开前床单被套都拆洗过了,就是被子晒过也放了许久了,味道不怎么好,将就一下吧。”
江南无所谓,招待所的床褥也不知多久没晒过太阳了,且床单被套还不知换没换洗过,赵瑞这条件已经很好了。
床铺好,赵瑞又烧了水,三人简单洗漱完,就上床躺着歇息。
江南一张床,他们父子俩挤一张。赵川泽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有什么不轨行动。
只他今天坐了车,又看电影看灯,实在玩累了,没一会儿就抱着他的新玩具呼吸均匀了。
江南没忍住在黑暗里轻笑了一声,这小子就这儿还盯他们的梢儿,她起身穿鞋,走到外面。
赵瑞也跟了出来,小心关上门。
两人借着月光相视而笑,凑在一处拉闲散闷,不知怎么的就说起那天“验货”的事儿。
一时没了话,两人在一起半个多月,连手都是今天趁乱拉上的,后来赵瑞为了宣示主权,两人才有了第二回 ,更别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如今月光如水,二人靠得又近,情到浓处,没什么好克制的,一人踮脚一人低头,两片温热便贴到了一处。
赵瑞似乎不敢太大动作,江南主动张了嘴,他才长驱直入,凶狠掠夺。
江南一时间被牙磕得唇肉疼,没忍住推了推他,“你是不是不会?”
赵瑞舍不得离江南太远,说话的气音喷洒在她的唇上,“嗯,不会。”声音喑哑低沉。
他以前和岑静秋就没亲过嘴,后来又单身近二十年,怎么可能会。
江南正想说话,却被赵瑞粗糙的大掌捂住嘴,气狠狠道,“你也不会!”
不管江南会不会、曾经和谁有过,那都是不会。
“哼——”
江南笑了,眼里满是星光,赵瑞看呆了,不觉松了手,两人又慢慢贴在一起,直至赵瑞熟练掌握这项技能。
次日,两人早早叫醒赵川泽回了大队,赵瑞还要上工。
江南进了家门,就见到坐在院里等她的江大姑。
江南讨好地笑笑,问道,“大姑,起这么早?”
“哪儿有你早!”江大姑哼笑道,一大清早,就从城里赶回来了。
江南只得主动坦白,她跟赵瑞好了。
“那你们怎么个说法?”江大姑问道,江南这酒席不能摆,证也不能领,更不能未婚同居,就这样没名没分地处着?
江南道,“目前先这样,我们都不急。”
大姑也头疼,事关侄女的未来,不这样还能咋地,只能不住感叹,“你说你们要是那回相亲看对眼了,录取通知书下来前就领了证,那还有这么多事儿?”
江南只暗叹,世事无常,她也没料到会有今天,只能自打脸。
就此,两人这事儿算是过了明路了。
最高兴的当属李旭和赵母,恨不得买串鞭炮来放放。
意料之外,赵川泽没有闹着反对,赵母欣慰地搂着他夸长大了、懂事了,赵川泽手上拿着江南买的玩具没说话。
时间过的很快,马上八月底,江南要赶火车回学校了,赵瑞给她订了卧铺票,江南知道时间后,让赵瑞提前一天送她进城。
赵瑞喉头滑动,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两人再次回到了出租屋,昏暗的屋内,两次过后,江南呼吸不稳,“这不是挺会吗?”
赵瑞搂着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也是去过私人录像厅的人。”
八十年代私人录像厅到遍地开花,有人开了,请他去捧场,当年看过的岛国的动作片,他以为看过就忘了,没想到会有实验的一天。
这可把江南逗笑了,那跟高中生约着在宿舍一起看片差不多吧。
“验货满意吧?”
只见人凑近她耳边说,明明不好意思还偏要调戏人,江南笑得更欢了,把赵瑞迷得再来了一次。
第二天,赵瑞把江南送到火车站,即使两人关系有了实质进展,也不像一般情侣那样腻腻歪歪、难舍难分。
赵瑞告诉江南,“我可能要去南方一趟,回来有时间就去看你。”
江南回忆起两人那天的话,没问他具体去做什么,只道,“你说过你不想阻碍我的未来规划,我也不希望我会影响你的步调,如果你的这一趟南方行有一部分原因是为我,又危险不必要,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毕竟,赵瑞说过他想种地养老,实在没必要涉险。
赵瑞看着她笑道,“我的计划启动也需要积累资金不是吗?”
江南听出来了,有她的原因,但赵瑞坚持,她不再劝,尊重他的选择,只道,“路上小心,我等你安全回来。”
赵瑞点头,催她上火车,在“呜呜”声中,又一次送别她。
第54章
五天后, 江南拎着行李回到学校,宿舍门大开,苏丹正在伏案工作, 但宿舍里却有一台格格不入的收录机, 呲呲拉拉地放着邓丽君的专辑。
这可不像苏丹的风格,江南进门前一敲,苏丹抬头, 见是江南,脸上扬起笑意, 嗔怪道, “我还以为谁呢?自家人还敲门!”
江南笑笑, 这才发现她的下铺住了人,想来是学校安排了新舍友,收录机应该也是这位的。
江南便问,“新同学?”
苏丹心累地点头,“系里今年的新生, 新生宿舍住不下,就往咱们这儿分了。”
江南挑眉一笑,看苏丹这表情, 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还有工作?”江南往苏丹桌上的笔记本一瞟, 但没仔细看。
她们上学期期末就知道苏丹有迎新生的工作,所以江南见她来得早也不意外。
又笑道, “我们又占你便宜了。”
苏丹每学期都是最先到学校的, 一回来里里外外都会擦洗一遍, 她们回回只管入住、收拾自己, 省了不少力气。
苏丹先回了句“就是写点报告”,又说打扫是顺手的事儿, 她又不是天天干之类的话。
两人正说着,新同学回来了,一个长相俏丽的二十岁出头女孩,头上两条骨辫,垂下来的部分往回折,用发带捆住,身上的衣服做得很贴身,彰显出发育得不错的身材,眼下正一手端着盆,一手扇着面前的空气,皱着脸抱怨道,“什么味儿?”
江南不用闻也知道,因此回道,“火车味儿。”
她在火车上住了五天,确实有味儿了,因此不再闲聊,跟苏丹说了一声,就收拾东西去澡堂洗澡。
洗澡回来,又将床单被套拆洗、晒了,才披散着未干的头发坐在书桌前给大姑和赵瑞写信。
只新舍友对她腌菜味儿换成满室的馨香又有意见了,“好劣质的香味!”
江南被突然打扰了写信的好心情,停下笔,不禁想这张床铺有什么魔咒不成,怎么分配来同学都是这副德性。
她回头,打量了会儿新舍友,笑问道,“知道沪市日化厂的地址吗?”
舍友莫名其妙,皱眉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可以写信告诉他们,他们厂子生产的洗发膏和香皂味道太劣质了,熏到了你的鼻子,让他们好好改进一下!”江南一本正经提议道。
那头,苏丹已经笑出了声。
这可是沪市最畅销的洗发膏和香皂,她们宿舍几乎都用的这家厂子生产的产品,不过个人香味取向不同。
江南这月季香皂味儿明明很淡雅,闻起来很舒服。
这新学妹偏要挑刺儿,不过,这两天,她也算基本摸清了这姑娘的性子,见到什么都习惯性挑刺,仿佛她选择的才是最好的,对外国的产品和文化都很是推崇,人倒是简单,没多深的心机,比沈悦之好太多了。
比如当下,明明和江南吵着嘴,见转过身的江南散着长期编辫子呈现大波浪卷的长发、吊带裙露着修长的脖颈和白皙起伏的峰峦,再加上漂亮艳丽的脸蛋儿,像极了港城杂志上的明星,她瞬间惊艳地说不出话来,脸还微微发红,只喃喃回道,“开窗散散味道就好了嘛,做什么说写信提意见那么严重……”
这让江南蓄势待发的攻击瞬间被堵了回来,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人了!
江南无奈地看向苏丹,苏丹闷笑,冲她摇摇头,无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南只得回过头,继续写信。
第二天,吴慧、徐馨馨和杨玲相继返校,宿舍里仍然播放着那不知从哪儿翻录来的邓丽君专辑,三人跟江南一样稀奇,苏丹介绍了她们认识新舍友,因为不熟悉,几人礼貌问候了几句就过了。
哪知,等三人收拾打理好自己,在宿舍看书的看书、休息的休息,新舍友忍不住开始炫耀起她的收录机,“……这岛国产的收录机是我哥托人给我从南方带的,我说不要,他非带,要不是我喜欢邓丽君的歌儿,我都不想带来,太占地方了!”
江南几人听出她的小心思,都没接话,只有徐馨馨一边看文摘杂志,一边头也不抬直言道,“你喜欢邓丽君,这磁带也不买点儿好的,沈扬学长他们摊子上最次的十块钱三盘那种,音质也比你这好。”
徐馨馨到朋友宿舍欣赏过,还听她们抱怨沈扬学长和他朋友太黑了,拿空白磁带翻录的专辑也卖这么贵,如今看来,贵还是有贵的道理,同样是翻录,质量是有差别的。
徐馨馨的无心之语,可就让新舍友不服气了,站起身,洋洋说这是她哥给她从哪儿哪儿带回来的正版云云,和徐馨馨辩驳起来。
苏丹见状,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江南和身旁的吴慧笑得停不下来,反倒是杨玲一直盯着新舍友,若有所思。
两人正吵着,有人在门口敲门,是邓芳芳,来找江南和杨玲。
徐馨馨和新舍友阮如安这才停了下来,两人各哼一声,谁也不理谁。
江南起身给邓芳芳搬凳子倒水,邓芳芳却摆手拒绝,“我不坐了,就跟你们问两句话就走。”
江南点头,只见她递过来一份稿子,解释道,“你们报纸和校外的报社有联系是吧?能不能帮我找关系把这篇文章报道出去。”
江南翻开一瞧,是邓芳芳写的,质问有关部门个体劳动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具体政策什么时候下发,为什么国家支持个体经济,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仍然在打击他们。
江南没看完,一看开头言辞激烈,就知道出事了,忙问邓芳芳。
邓芳芳捂了捂眼睛,才道,“在你们报纸上打了广告后,生意好了很多,我妈和妹妹都很高兴,学校放假后,学校没生意,我们就在家附近摆,招了人眼,被举报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一来,把我家的摊子没收了,我爸也因为这事儿被工厂被开除了,我找人找单位申诉、解释都没能把摊子要回来,
所幸没没收我们这些日子赚的钱,我家还可以从头再来。
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个卖针头线脑的大嫂,货都是交一半定金赊来的,三天两头被没收,还不起货款,跳江了,人倒是救上了,但是肺部感染,本来就是家境困难才做个体户,如今又要花钱治病,更艰难了,
放假这一个多月,我到处投这篇文章,但都没得到回应,只能找你们帮忙看看。”
其实,她家的情况远没有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父亲被开除后,每日在家责骂她害了家里,母亲和妹妹对于摆摊也生了畏惧之心,说什么也不愿再做了。
她没办法,只能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不然她家就要饿死了。
还有千千万万如那位跳江大嫂家一般的家庭,他们明明在做国家允许的事情,为什么就这么费力,她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悲剧。
邓芳芳淡笑望着江南,补充道,“不成也没关系。”毕竟相关部门、每家知名报社她都找过、试过了,找到江南她们不过是广撒网而已。
江南告诉邓芳芳,“政策可能明年就下来了……”
她记得明年就可以注册工商营业执照了。
“可我们等不到明年了!”
邓芳芳打断她道,不管是邓家,还是那位大嫂家,没有旱涝保收的工作,又被盯上,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要断粮了。
“我的目的也不说非要明确的政策,我只想让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能分清什么是个体经济、什么是投机倒把,不要混为一谈,让我们暂时度过这个危机就可以。”
江南沉默了一瞬,应道,“那我就帮你试试,但不保证结果。”
她大概弄明白了,这是政策没有落在纸上,下面的执行部门仍在循旧例办事产生的矛盾,如果是相关部门问题,报社可能会有顾忌,不一定会帮忙。
邓芳芳笑道,“行,谢谢了,有你这句话就行。”
她说完,就告辞走了。
杨玲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欲言又止,只问江南,“找郝主编吗?”
江南点点头,“我去打个电话。”
说着就去了传达室,排了十多分钟队,给郝玫打了电话。
郝玫听了她的来意,直接道,“稿子你不用给我寄了,我们报社也收到了,内部正在开会研究到底要不要报道,毕竟这是社会热点、焦点问题,只是现在还出结果,等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江南仔细听了,确定郝玫并不是在敷衍她,才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回到宿舍,她告诉了杨玲电话结果,却忽觉哪里不对劲儿。
看了一圈,才发现从早响到晚的收录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江南疑惑。
抬眼望去,却见新舍友挺直着腰背、高高抬着下巴,一副假装认真看书的模样,江南用眼神示意杨玲,这是怎么了?
杨玲摇头,不知道。
江南一出门,她就关掉了。
殊不知,阮如安听了江南和邓芳芳的对话,大受震撼,这是大学生应该关心的事儿吗?
她忽然感觉她的收录机跟这个“忧国忧民”的宿舍格格不入,默默关掉后,假装开始学习。
次日正式开学,江南进入大二学年,上完课后,跟杨玲一起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准备投入新的工作。
新学期第一期报纸的主题,原本是上学期末随口定下了美食,只昨天见了邓芳芳后,江南和杨玲都默契地没再提美食相关的话题,两人有了相同的想法,只待说服莫敏。
果然,莫敏听她们一说,叹息一声,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她们打算先将邓芳芳的文章放在《狂瞽》上预热,征集同学们评论、看法后,做一期特别刊,托郝玫帮她们往上送一送,结果如何,就看天意了,她们也尽力了。
只是这一期光邓芳芳的文章也不够版面,还要征稿的,而且报纸上的知青小说上学期已大结局,需要选一篇新的来补上。
“小说,就用我的吧。”杨玲从包里拿出稿子自荐道。
这可把江南和莫敏惊喜到了,捧着心道,“欧阳老师的大作完成了吗?”
她俩上学期就知道杨玲在构思新小说了,杨玲看她俩这搞怪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而后又正色道,“是我姑姑的故事。”
不过,这次不是实名。
讲述的是以前特殊年代的特殊爱情故事。
她的姑姑与前姑父经组织介绍,结为夫妻,婚后因二人家庭背景、学识的巨大落差产生了种种矛盾,在这些矛盾或解决或激化的过程中相濡以沫、日久生情,而后革命期间,姑姑身为研究人员、成分又有问题,一形势所迫,二也为了保护丈夫孩子,主动离婚、断绝关系,平反归来,却见前夫组建新的幸福家庭,一切物是人非……
杨玲的文笔从不叫人失望,文章中姑姑的爱情通俗又崇高,女主角情深又洒脱,让人欲罢不能。
有了这篇文,又有“欧阳林林”的名头,她们下一期不缺热度了。
不过,还是不够,得再选一些内容。
三人又将目光投向最近时事,目前校外报纸热议的就是国企工厂改革试点和S口工业区的建设。
“校园报肯定会把重点投在这两件事上,咱们可以另辟蹊径。”莫敏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心华报,摆到江南和杨玲面前。
是S口工业区建设过程中,外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颁布了奖励机制,只是农民工每月拿一百多元奖金,戳了某些人的心和眼,觉得苦劳力不该拥有超过他们的工资,因此叫停了,如今工业区因为工程进度变慢,将事情闹大,奖励又恢复了。
“咱们就议一议这‘物质刺激,奖金挂帅’到底行不行得通,正好工厂改革也涉及按劳分配,两个一起,也算紧跟社会热点了!”莫敏神采奕奕道。
江南听了直感慨,“看来学姐假期里也没闲着,真是为咱们小报鞠躬尽瘁!”
杨玲完成了她的第二部 大作,只有她除了确定个恋爱关系,一事无成,这样可不行!
莫敏见她耍宝,笑着睨了一眼,“可别,经不起夸!”
江南和杨玲俱是一笑。
江南垂眸,看了看邓芳芳的文章,又想起要去南方的赵瑞,她也该挣钱了!
对于莫敏的提议,两人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开始征稿工作。
几天后,她们收到的稿件比上学期多两倍,高质量的也不在少数,三人蹙眉面面相觑,这可不正常。
于是,莫敏放下手中工作,挑了几封信件,出了办公室。
只一个小时后回来,笑容满面,“你们绝对猜不到什么原因!”
说着,莫敏将带出去的稿件,豪气洒在办公桌上,握拳敲桌道,“咱们的报纸名望超过校园报了!”
而后,莫敏给江南和杨玲讲解了她了解到的情况,“咱们上学期期末不是给所有人补了稿费吗?这些同学认为,如今的咱们已经和校园报并驾齐驱了,甚至我们拥有校园报没有的校外渠道,相较之下,不论是为了钱还是名,都远胜校园报一筹。”
如今的《狂瞽》可是在沪市各大高校内都有售,一旦被选中,可能名利双收。
江南和杨玲听了,露出笑容。
“不过,咱们这算是跟校园报对上了吧?”杨玲斗志满满道。
她犹记得校园报到团委说她们“哗众取宠”,让团委批评、限制她们的事,如今,《狂瞽》把校园报的供稿人都捞了大半过来,校园报岂可善罢甘休。
“应该是杠上了。”江南笑着肯定道。
果然《狂瞽》新一期发行后,热议有。
个体经济本就讨论过一轮,大家理解并热议过,如今关注度在于打击办的工作方式上,F大的同学们毕业后都是要进入各部门工作的,对打击办各有各的看法,有人认为僵化、不知变通;有人认为情有可原,毕竟眼下无法可依,不循旧例,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责任。
当然,也有个别头脑不清醒的人何不食肉糜,指责邓芳芳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去做个体户、还发表这样指责组织的文章云云。
不过这样的论调,在邓芳芳公布她的家庭情况后,很快被压了下去。
再就是吃大锅饭和奖金刺激的事儿,就看评论者带入的是谁的视角。
自视甚高者,一瞧大学生工资居然只是农民工的一半,便叫嚣着工资应该按照贡献度来额定,只出苦力不用思考的农民工何德何能拿这么多奖金;而能力突出者,则认为多劳多得,理所应当,且奖金挂帅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是事实。
双方各执一词,各种伟人名人语录、思想拉出来拼得你来我往。
江南三人自然乐见其成,每天都在选稿中忙碌度过。
而麻烦也在这时找上门了,团委约见了她们三人。
校园报提出异议,《狂瞽》已朝着资产阶级报纸一去不复返,他们建议要么《狂瞽》将所有校外渠道断掉,专心为F大师生做一份娱乐报纸;要么废掉校报刊号,让她们自去做私报,别顶着F大的名声为自己谋取私利!
第55章
团委办公室里, 江南拿出她们的账本,给几位团委老师一条一条解释她们的资金往来。
“上学期《狂瞽》一共制作六期报纸,我们三人除了各拿到二十元劳务费外, 其余盈利所得全部用来制作报纸和发放稿费, 请问‘谋取私利’的指控从何而来?”
江南眼神凌厉地看向对面,校园报负责人唐远辰及他的两名副手。
又向团委老师道,“老师们是知道的, 我们虽然挂在团委名下,却没从团委领过一分钱补贴, 包括报纸的制作成本,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我们要自己出钱办报,公益为全校师生服务,才算不为自己谋取私利吗?”
团委的几位老师闻言,默认下来,看向校园报三人。
唐远辰和两位副手震惊, 他们没想到是这个情况,《狂瞽》竟然连制作报纸的成本都自负吗?
但三人都是经历过事的人,很快镇定下来, 唐远辰的女副手厉声道, “你们三人从中赚取的名利,岂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话毕,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莫敏。
杨玲和江南还好, 本身有作品和名气在身, 莫敏算什么?原校园报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编辑, 何德何能名扬沪市各大高校!
莫敏扯了扯嘴角,原来如此。
江南则恍然一笑, “这么说,学姐是为的这个才找我们麻烦?你嫉妒吗?”
她对于来者不善的人,说话向来直白,此话一出,这位学姐的脸腾一下红了,恼怒地瞪向江南。
唐远辰在她桌前点了点,让她不要开口,自己双手交叉、前倾身子,义正言辞道,“学妹,我们讨论的是《狂瞽》的严重资产阶级倾向,已经影响到学校形象。”
江南好笑,“那请问学长,《狂瞽》哪里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是的,错觉。
江南连说话都不愿将“资产阶级”这四个字,和她们的报纸放在一起。
“你们公开招募广告、宣传资产阶级享乐主义,还有收取这个所谓的‘营销策划服务费’,这就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应当立即废止!”
唐远辰听了江南令人无语的形容,勉强维持住风度。
江南收起笑容,了然地点点头,开始一条一条辨驳,“那么中央电视台是否也有资产阶级倾向?毕竟他们在今年开设了广告业务,还有《津市日报》也刊登过广告,收费七百元,他们是否也有倾向,是不是比我们更严重?”
这都是有名有姓的国家单位。
唐远辰哑然。
江南接着道,“今年国家还批准成立第一家广告公司,这是不是最大的资产阶级公司?学长应该提议将这些单位都关门整改,您比上级领导更懂得鉴别什么叫‘资产阶级倾向’!”
江南的反讽,让一旁的杨玲和莫敏没忍住笑出了声,唐远辰也变了脸色。
唐远辰正欲驳斥,却被江南抬手制止,“学长,请先听我说完。”
“关于宣传享乐主义,我想请问学长,今年复刊的众多女性杂志和电影杂志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他们刊载的内容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电影杂志,某一期曾用外国电影中的接吻照片做封面,每期销量以十万、百万计,宣传范围更广,有关部门有要求他们整改,甚至停刊吗?”
江南视线在对面面红耳赤的三人身上流转,“几位学长学姐一开口,就要求我们废刊或自断渠道,比这些上级部门口气还大,未免太张狂了吧?”
唐远辰闻言,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质问道,“那‘营销策划服务费’呢?这是资本主义的掠夺手段,你总无可辩驳!”
说完,看向上首的几位团委老师,期望他们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江南笑了,取出和《雅意》的合同,放到团委书记面前。
“我们与报社本着平等互惠原则签订合同,其中并无任何欺瞒,报社认可这份合同并自愿支付费用,如果他们认为这是掠夺手段,我们还能合作吗?报社作为国家单位,他们的主事人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吗?”
另外,我们争取这笔费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支付稿费。《狂瞽》和校园报这样的主流媒体不一样,校园报天然有着受众,也有着固定稿件来源,《狂瞽》如果无偿且只在校内发行,还有同学愿意投稿吗?到时也不用几位学长学姐提意见,我们自然而然就倒闭了!
再说资产阶级的掠夺手段,这是一个可笑的说法,如果我们真的使用了,校园报在F大根本无立锥之地!”
江南微扬下颔,别的不说,这点儿自信,她有!
“狂妄!”唐远辰愤怒。
“到底是我狂妄,还是你无能狂怒!”江南尖利的眼神直直刺向他。
“稿费制度自去年三月恢复,校园报也复刊超过一年,请问学长,你们有为投稿的老师同学考虑过稿费问题吗?
即使从前没有先例,在看到我们为同学们的稿费奔走时,你们就没想法吗?”
而后,她面色嘲讽看向校园报三人,“你们不过觉得校园报地位崇高,不该自降身份钻营这种不入流的‘小道’,可没想到,我们竟然吸引走了校园报的优秀撰稿人,你们慌了,找学校找老师,只为压制《狂瞽》,却没想过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校园报哪怕套用我们的成功模式,找到一家报社、杂志合作,我都能高看你们一眼!”
江南的话掷地有声,震得校园报三人哑口无言。
他们能说什么,同学们本不想要稿费的,是《狂瞽》起了坏头,他们才改变了想法吗?
这说的通吗?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只听江南缓声向静静看着他们辩论的几位老师道,“各位老师,在《狂瞽》申请创刊之初,我们就说过,要做的是一份让F大校园生活丰富精彩的多元化报纸,
《狂瞽》从来不是校园报的竞争对象,我们在制作过程中为了避免内容同质化,从不选用校园报关注的热点问题,而今,校园报遇到困难,不图思变,反而一而再再而三请校方压制我们,意欲何为,使用这样的手段,他们真的有资格作为F大校内的主流媒体吗?”
唐远辰三人属实没想到,江南居然如此不留情面将事情撕开来讲,气得直跳脚,“一派胡言!你们的报纸在外败坏F大的名声,让人以为辛苦考上大学、每日学习到深夜的F大同学,都是些贪图享乐之辈,我们为了避免影响扩大化才出面阻止!”
“呵!”冠冕堂皇!
江南嗤笑——
“咚咚咚”
忽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江南即将脱口而出的输出。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蓝色中山装的清癯老人,带着邓芳芳和两个年轻人开门进来。
团委书记并几位老师连忙起身,“牛教授,您怎么有空过来?”
老教授和蔼笑道,“本来是想找狂瞽报的三位同学聊聊天,听说她们到你们这里来了,就过来瞧瞧,一听正在开辩论会,不好打扰,就听了会儿墙角,王书记勿怪!”
团委书记连连摆手说“哪里”,要是不是牛教授打断及时,他们还愁怎么劝解呢!
于是,忙请牛教授一行坐下。
给江南和唐远辰等人介绍,“这位是经济学系的牛有添教授和你们的两位研究生师兄,还有这位……”
王书记不认识邓芳芳。
邓芳芳忙自我介绍,“数学系七八级邓芳芳。”
江南和杨玲几人向牛教授问了好。
这位牛教授参与过国家重要的经济政策研讨会议,是经济学方面的大拿,不过去年一整年都在外考察、调研,江南等都没见过真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牛教授乐呵呵的,抬手让大家都坐,又问江南道,“这位同学,我刚才听你说如果采用了资产阶级的掠夺手段,校园报将无立足之地,我可否问问这掠夺手段具体如何操作?”
江南闻言,看了眼邓芳芳,只见邓芳芳笑着对她点头,像是鼓励她放心大胆说。
江南又看了眼团委的老师,见这几位也赞同,便开口道,“出高价就可以。用高价将大部分优质稿件垄断,让校园报要么无稿可登、要么只能刊登劣质内容,久而久之,同学们不愿购买,校园报会成为学校财政支出的累赘,
在此期间,我们也积极刊登主流新闻,逐步取代校园报引导舆论的职能,学校自然会放弃校园报,转而扶持身为校报之一又不用任何补贴的我们。
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开始全面降低稿费,慢慢发展到只支付中稿者稿费,再到向中稿者收取提供校外渠道发表、出版的中介费,一成、两成直至五成六成,一步步将先期投入的稿费再收回来。”
“嘶——”
办公室中,团委老师们听得吸气。
杨玲和莫敏虽然也震惊,但是努力维持平静,坚决拥护江南。
牛教授和他的两个学生最为淡定,想是听说过这样的商业竞争方式。
唐远辰则握拳道,“学校不会允许这种恶性竞争存在!”
那满身怒气,仿佛已经见到了江南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们。
江南点头,“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资本手段,我们本来就不是资产阶级报纸,又怎么会用?如果我们有心与校园报竞争,只需跟你们比拼时事热点内容,外加《狂瞽》的特色,校园报就基本没市场了。”
“下一期要试试吗?”她挑衅道。
两份报纸,主要内容相同,其中一份能精准把握时代走向且更具特色,孰优孰劣,自有分晓。
这场辩论,谁输谁赢,其实早有结果。
王书记不愿看到两份报纸下一期真打起来,只问唐远辰,“来日,你们走上工作岗位,碰到比己身更优秀的竞争对手,也期望找领导、找靠山,来打压、解决别人?”
废掉《狂瞽》,校园报就会发展更好了?
真是天真又无能!
唐远辰三人被训得低下头。
牛教授听了,忙打圆场道,“年轻人嘛,总是要在试错中不断成长,一时走岔路不影响什么,修正就好,但若不愿改正,一路向错路直去,才是追悔莫及。
我看《狂瞽》做得很好,比如这一期,邓芳芳同学遇到的困境,就是我们忽略的、亟需处理的重要问题,这样一份敢说敢做的报纸,若是因少数人的负面评论而停刊,那才是F大的损失,老朽还请王书记慎重考虑。”
王书记点头道,“那当然。”
团委本也没打算处理《狂瞽》,只是打算用这场辩论会,治治校园报,让他们不要再因《狂瞽》闹妖。
只听牛教授又道,“想必团委做决定也需要时间,这边若是没事,我想请这三位同学到我办公室坐坐。”
王书记忙道,“您请,我们这边已经有定论了。”
江南三人相视一眼,收拾好账本合同,跟王书记及几位老师打了招呼,就跟着牛教授一行走了。
门关上后,王书记抬手点着唐远辰三人,“你们闹这一趟,有多少私心,自个儿心知肚明!江南的那些法子,都听到了吗?人家不跟你们计较,那是让着你们,别蹬鼻子上脸!”
校园报的另一位副手听了,不服气,“要不是她们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哗众取宠,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们!”
“哼!”王书记冷哼,“那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们且想不出来呢!你会的她也会,她会的你不会,单凭这点儿,你们拿什么比她!
更别说她自己搞出来那些路子,学校里多少教授老师佩服她!知道牛教授为什么找她吗?她们这小报里的经济学问大着呢!”
唐远辰几人是校报复刊后,他亲自提拔起来的,平日里看着都是极优秀的好同学,如今干出这种事,他都嫌丢人!
“如果你们调整不好心态,心心眼眼都是盯着《狂瞽》,没心思认真做工作,这负责人的位置也不用你们了,我会安排重新投票选举的!”
王书记下最后通牒道。
女副手忙道,“别呀,书记,我们会好好努力的,但现在同学们都往《狂瞽》投稿了,我们又没有稿费,能有什么办法?”
王书记叹了一口气,“那么多稿件,《狂瞽》能全收?她们原本捡你们的漏都做起来的,现在你们连捡漏都算不上,还愁什么,再说了江南不是允许你们‘抄作业’吗?”
怎么就那么不知变通,非让他点出来!王书记恨铁不成钢。
唐远辰三人沉默,难道他们真的要向原本不屑一顾的小报低头学习吗?
经济系办公室,牛教授将江南几人带了过来,招呼人坐下,又让两个研究生给她们倒了水。
“我能看看你们的账本和合同吗?”他问道。
“当然可以。”江南递了过去。
来办公室的路上,邓芳芳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江南三人。
原来牛教授回来后,经济系的老师们在狂瞽报纸上看到了邓芳芳的事迹,告诉了牛教授。
牛教授了解情况后,已经通过关系,帮她和那位大嫂把没收的东西都要回来了,也会尽快安排给打击办的工作人员下发通知和培训,不会再出现以前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没收处罚的情况了。
牛教授得知了《狂瞽》的运作模式,对里头的经济学问大感兴趣,这才来找江南三人。
“有意思、有意思!”
牛教授一边看,一边用手点着手上的合同条款夸赞,又招呼两个学生一起讨论。
不时询问江南制定这些条款的目的,江南一一答了。
牛教授惊喜连连,待把合同理解透彻,又仔细询问了她们创刊过程中的所有细节。
牛教授一面让学生记下,讲解其中涉及的相关知识及思考,一面邀请江南道,“小江同志很有学经济学的天分,要不要转专业,我可以帮忙办手续!”
江南忙摇头,婉拒道,“谢谢教授,我喜欢文学。”
经济,她上辈子学够了。
牛教授听了,略微失望,又鼓励她报考研究生,江南不好二拒,只能含笑不说话。
牛教授也不急,江南才大二,想法总会变的,待把相关问题都了解清楚后,送别时,才向她们三人道,“报纸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这样有趣又有意义的报纸,F大不会让它消失的。”
牛教授相当于代替F大给了江南三人一个承诺,三人喜笑颜开,道了谢,而后才告辞离开。
路上,莫敏松了口气,江南和杨玲倒是早得了苏丹的提醒,知道这是团委要敲打自视甚高的校园报。
而且即使团委来真的,江南也早早想好了应对方法,她可以给《雅意》所在的报社提供提高销量的点子,并且让渡一定的利益后,将《狂瞽》挂到《雅意》下面去。
杨玲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爽,“就为了校园报,对咱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憋屈!而且校园报频频做这样的事儿,不该给咱们道歉吗?!”
江南面上带笑,“咱们先等团委的处置结果,得不到公道,咱们可以自己讨嘛!”
莫敏一听江南这话就知道她要搞事,不由替曾经的同僚们留下了鳄鱼眼泪。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好歹共事大半年,那些人竟对她有如此恶意,简直莫名其妙。
她哪里知道,《狂瞽》名声大噪,早入了校领导的眼,她们三人的前途短不了,如何不引人嫉妒。
三人行至传达室附近,江南特意偏头看了一眼传达室的黑板,又带着微不可见的失落收回目光。
杨玲看到了,不动声色。
回到宿舍后,只有苏丹和吴慧在伏案学习,两个“小朋友”都不在,杨玲把门锁上,逼问江南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此话一出,惊得苏丹和吴慧停笔抬头,看向她二人。
江南好笑,“有这么明显?”
“她是不是又去看传达室黑板了?”吴慧一副了然模样问杨玲。
杨玲连连点头,“你也发现了?”
吴慧点头,用笔点了一下江南,“次数太频繁,即使你投稿的时候也没关注那么多次!”
江南见状,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承认了。
“是上回在医院来找你的那位男同志吧。”苏丹也肯定补充道。
江南这回真惊讶了,“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当时可还没确定关系。
苏丹好笑,“你当局者迷,那位男同志垂眸看你的时候,可满心满眼都是你。”
而且不自觉向江南展现了自己最好的一面,苏丹当时就觉得那人气度不错,和江南说话时单手插兜,很闲适从容的模样,跟个贵公子一样,两人面对面站着也和谐,像幅画似的。
江南听了苏丹的描述,开心笑了。
几人能从她的眼里看到盛满星光,看来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
“想不到啊。”吴慧单手托腮感慨道,她还以为江南已封心锁爱,绝不会为凡俗男子动心呢!
几人又笑说了一会儿话,因为江南和那人是异地恋,苏丹等倒也不怎么担心江南暴露恋爱的事儿,又开始投入学习。
江南也将包放下,拿出稿子开始写作。
这些日子,她已经做好了新文大纲,打算写一个返城女知青的创业故事。
盛名之后,江南不愿被禁锢写作风格,借着小妹的爱情故事鼓捣了一通,但创办报纸后,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每每想提笔,总觉找不到有意义的素材,迟迟没有创作。
与赵瑞在一起,想同他一起为她的计划努力攒钱时,她才记起她写作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挣钱而已。
既然要挣钱,自然要写吸引大众目光的作品,她要写一篇后世人也喜欢的爽文,看一代女商人紧跟政策在这个满地黄金的时代沉沉浮浮的故事。
女主角的事业线由江南自己模拟得来,如果她不选择养老,而拼搏创业,她会怎么做,又会遇上哪些阻碍与困难,怎么解决……
因此,江南写得更得心应手,到吴慧叫她去食堂时,江南已经写了五六页稿纸。
沉浸写作又忙碌学习与报纸的日子过得很快,让江南一时忘记了与校园报的矛盾,好在团委王书记记得,专门用食堂小灶攒了一个局,让他们握手言和,又让唐远辰等人向她们学习与校外报社的合作经验。
可惜,王书记的一片好意落空了,这些天之骄子飘在空中太久了,接受不了落地的落差,嘟嘟囔囔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结束后,杨玲最是高兴,直言道,“如此最好,没得欺负了咱们,咱们还得帮他们发展的道理!”
江南和莫敏相视一笑,她们也是这个想法。
倏尔,半个学期匆匆而过,江南的小说四十万字已完成,她换了笔名,投了三万字给《雅意》,看看雅意愿不愿收,不愿意再换另一家。
毕竟合作久了,她同《雅意》也有些情分,不觉会优先考虑他们。
没几天就收到了回信,《雅意》竟然要派编辑过来跟她见面签约。
江南好笑,她的笔名白换了。
熟悉的小年轻编辑见到她,果然惊得目瞪口呆,“江同志,这篇小说真是你写的吗?”
江南把手上厚厚的两本稿纸递给他,“除了前三万字,我没有备份,你拿好了,连载后如果还能保存完整,麻烦你给我送回来。”
小年轻接过去,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几页,果然是女知青的稿子,看江南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好看吗?”江南见状,笑着问他。
小年轻连连点头,“带入主角的视角太爽了,我们主编说这简直就是知青们的创业指南,一定会大卖的!”
江南听了,连忙道,“你可千万要让郝主编在小说开头打上‘纯属虚构,请勿模仿’的字样,不然真有人照着创业就麻烦了。”
江南为了不暴露自己知道未来,好些政策背景都是沿用现存的政策,没有作出太大改变,要是把创业的人带偏了,她就罪过了。
小年轻不以为意,“江同志你放心,大家都知道现在只是七九年,不会轻易相信七九年以后的故事的!”
江南听了,这才稍稍放心,又嘱咐他道,“这可不是《狂瞽》的文章,不能占用《狂瞽》的版面。”
她的小说太长了,若是占了报纸的版面,别的同学发表的机会就少了,这可不行。
“这是当然!”小年轻一口应下,带着稿子走了,临走前告诉江南,等他回去核定字数后,就给江南汇稿费过来。
这天汇款到了,江南从传达室回来,就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赵瑞。
正在跟一个女同学交涉,请人帮忙找她下来。
江南轻轻走近,赵瑞很快发现了她,眼里闪过惊喜,忙跟那位女同学道了谢,女同学便走了。
两人四目相对,思念仿佛粘稠的蛛网,将两人织在一起。
自从赵瑞在去南方前给她打了个电话,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系了。
“你住哪儿?”江南问。
“附近的招待所。”赵瑞说。
江南便转身,“走吧。”
两人并排往校外走去,江南在路上遇上两个同班同学,让她们帮忙给吴慧她们带个话,她不回去吃饭了。
女同学们暧.昧地看了一眼江南和赵瑞,嬉笑着答应了。
“什么时候请你的朋友们吃个饭?”等江南的同学走后,赵瑞问她。
“你待几天?”江南回望着,反问他。
“三天。”赵瑞喉结滑动。
“那就等你走的前一天再组织吧。”江南突然高兴道。
现在也不到吃饭时间,两人先回了招待所。
赵瑞开了个双人间,他的洗漱用品已经摆出来了,看得出来是打理过自己才去找的江南。
房间内除了一个行李包,还有一个红色皮箱。
赵瑞让江南坐,自己把皮箱提到她面前打开,里面满满的衣服鞋子包包化妆品。
江南坐在床上,脚尖一点一点的,只看了一眼东西,就看着赵瑞,调侃问道,“发财了?”给她买这么多东西?
赵瑞轻轻点了下头,笑回道,“小财,上辈子我在南方待了几年,认识不少人和他们的地盘,这次主要给人牵线,我拿抽成,自己也带了一些东西回来倒了。”
这一趟,他没带李旭,但是找李旭借了钱,给他挣了五千,自己拿到了三万块佣金,又用佣金倒了一趟东西,挣了七万多。
但这是一锤子买卖,没下次了。
这箱子东西是他用以前收来的所有金银专门找人去代购的,这就没必要告诉江南了。
但江南哪里不知,她看到化妆品的商标了,这个牌子很贵,知道赵瑞用心了。
她忽然俯身,拿起箱子里的一条深红色连衣裙,款式很漂亮,“在学校里穿不了。”
赵瑞见她喜欢,正想说可以回家穿,江南的脚尖就踢了一下他的鞋,“去把窗帘拉起来。”
赵瑞还没动作,江南就已经拖鞋站在了床上,准备解衣服,他忙起身去把窗帘拉严实了,一点缝不剩,房间内一下子昏暗了下来。
他回头,只见江南站在床上,将身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轻轻丢在床上,然后直接套上了那条红裙,转过身去,露出漂亮的后背,让他帮忙拉拉链。
赵瑞看得喉咙干渴,上前慢慢帮她拉上,看着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消失在眼前。
然后,江南转身站起,散开头发,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好看吗?”
赵瑞目不转睛,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好看。”
然后上前一步,脸贴住她的小腹,两人有了两个月来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江南任他抱着,手指贴上他的后颈,两人静静地相拥。
过了会儿,赵瑞跪在床上,将红裙过膝的裙摆掀起,藏了进去。
江南仰头看着粗糙掉皮的天花板,呼吸由缓变急,勉强站立的身体微微发颤,双手将裙摆两侧抓得起皱。
十多分钟后,她坐在赵瑞的腿上,红色的裙摆大铺展开,除了有节奏地被赵瑞掐腰举起,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事后,两人颈贴颈,搂在一起缓了会儿神,赵瑞才起身打开暖水壶给她清理。
江南仰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那壶早早备好的热水,嗓子因为拼命抑制声音而哑哑的,“你这是图谋不轨。”
“嗯。”赵瑞笑应道。
赵瑞给她清理完,自己也简单擦了擦,才躺到她身边,搂住她道,“我让钱或光帮忙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房子,已经交了钱,我明天去收拾下,晚上接你去看看。”
“挣来的钱都花了吧?”江南闻言,心里欢喜,但又为他心疼。
“没有。”这年头的房价便宜,房子是返还给平反人员的,产权清晰,他花了一万多就拿下了。
他以后会常来看江南,总住招待所不方便,比如今天,江南为了不出声,把他肩膀都咬破了。
江南转头,盯着赵瑞看了会儿,忽然道,“把你上衣脱了我看看。”
“看什么?”赵瑞不动。
“我看我男人,要你管?”江南道。
赵瑞好笑,“真没什么好看的。”
见江南伸手来解他扣子,赵瑞无奈,这才主动脱了让她看。
江南果然看到他身上有伤,后背四指宽的青紫痕,胳膊和肋下也有刀伤,怪不得做这事儿连衣服都不敢脱。
江南轻轻摸了摸那些伤痕,心疼又生气地抬脚踢了他的大腿一下,“我让你安全回来的!”
赵瑞感受到了她的关心,心里欢喜,忙笑着哄她说“没事、小伤”。
奇怪,上辈子比这重的都有,也不知怎么撑下来的,如今有人关心反而觉得疼了。
赵瑞想到这儿,低头亲了亲江南的脸。
“等会再去医院看看。”江南推开他道。
赵瑞哪有不答应的,两人又休息了会儿,江南起身把裙子换下来,穿上自己来时的衣服,正打算把衣服丢盆里把那些令人羞耻的痕迹泡掉,却被赵瑞眼疾手快地抢回来,“你在学校穿不了,我给你带回家了。”
赵瑞一本正经,江南瞬间意会他要拿来做什么,深吸了两口气,拍了拍他的胸肌,“小心身体,用坏了,我可是要换人的!”
“好。”赵瑞满眼笑意道。
第56章
江南和赵瑞先去医院看伤, 赵瑞胳膊上的伤口更深一些,可能洗澡、擦洗太频繁,伤口沾了水, 有点发炎的迹象, 背上可怕的青紫反而没大碍,没伤到骨头和内脏,大夫给开了消炎药和药酒。
江南现在医院给赵瑞揉了药酒, 两人才去吃饭。
饭后,赵瑞送江南回学校, 两人说起那口红皮箱, 赵瑞问, “我给你送到宿舍,还是带到新房子里去?”
江南别过脸目视前方,“除了新学期开学,生活老师不让任何男同志进女生宿舍楼。”
那口箱子本身就重,更别说里面装满东西, 她现在腰酸腿软的情况,自个儿可提不上三楼。
赵瑞瞬间会意,眼角带笑, 情不自禁靠近江南。
江南感觉到身边的热意, 只道,“离远点儿, 小心人把你当流氓抓起来。”
嘴上这样说, 走路的姿势和路线却是保持原样, 没闪没避, 任由两人间的缝隙越来越小。
赵瑞凑近她道,“我跟我媳妇儿挨着走, 别人管不着。”
江南笑着“哼”了一声,“拿不出结婚证,你看人信不信。”
过几年严打,人家管你是不是对象,像他俩刚刚在招待所做那事儿,如果被人发现了,只要提供不了结婚证,赵瑞就得进去。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直到靠近学校,赵瑞才稍稍和江南保持了距离,担心江南被人举报,影响学业。
赵瑞看着江南进了宿舍楼,在原地等了好几分钟,才转身离开。
江南心情不错地回到宿舍,但宿舍里气氛却不太好。
苏丹不在,阮如安气鼓鼓地瞪瞪杨玲,又瞪瞪徐馨馨,时不时摔摔东西,但二人跟江南打过招呼后,各做各的事儿,根本不理她。
江南用眼神问吴慧,这是又怎么了?
吴慧无奈地摇摇头后,戏谑地低声问她,“开心了?”
下午,那两位同学一脸暧.昧地通知她们,江南和一个男同志出去了,吴慧三人就知道是她对象来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发了那两位八卦的女同学。
江南坦诚地点头,脸上笑意更深,是啊,聊解相思自然是开心的。
却见徐馨馨突然从床上伸出头,好奇问她们,“开心什么?”
吴慧被问得身体一僵,暗恼声音不够小,叫“小朋友”听见了。
江南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汇款单,扬了扬,“我的稿费到了。”
“多少钱啊就值得‘开心’?”又听阮如安不甘示弱地睨了一眼徐馨馨后道。
江南可不管两人的交锋,只笑道,“不算多,但后天可以请你们开洋荤。”
本来也要介绍赵瑞给她们认识的,正好一起庆祝了。
阮如安一时语塞,能吃西餐,那应该不算少。
“啊啊啊,江姐万岁!”徐馨馨举手欢呼。
吴慧担心会不会太费钱,于是低头看了一眼江南的汇款单,顿时惊讶,“这么多?”
她倒是注意到了江南这段时间一直在写作,但江南这回没请她帮忙看,她也就没多问,没想到江南无声无息把稿投了,稿费也到手了。
“你这是写了多少!”吴慧又惊又叹。
即使江南的千字稿费提升,也需要靠字数支撑才能一口气挣八百多。
江南笑回道,“四十万。”
她拿的是最低档的稿费,千字二元。
阮如安实在好奇稿费金额,但又刺了江南,不好过去看,只幽怨地瞪着江南,期待江南主动告诉她。
只江南自动忽略了这矫情的新舍友。
那头,杨玲听说江南校外投稿成功,意外问她为什么不将小说投到她们的报纸上。
江南无奈解释道,“篇幅太长了。”
《狂瞽》一学期才能出八期报纸,即使每期连载一万字,也需要四十多期,这得连载到哪个年月去,同学们追文不爽不说,占用版面多,会让许多同学失去机会。
而且她的新小说,要说文笔,有的,毕竟江南也在中文系上了一年学,但是没有过多修饰,纯是通俗白话,更注重情节发展,并不适合发表在校园内。
杨玲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次日,早课后,两人往办公室去,杨玲遗憾同莫敏说起江南小说的事儿。
莫敏沉默片刻后,叹息道,“咱们好像不止是超越了校园报,在某些方面更朝着校园报靠拢了。”
比如选稿,虽然她们的报纸内容更多样化,能容纳的思想更多,但版面有限,随着投稿数量越来越多,她们开始像曾经的校园报一般优中选优,导致大批优秀稿件流失,实在令人惋惜。
江南听了,低头看了会儿手上的稿件,忽然提议道,“咱们再做一份文学杂志吧。”
“啊?”莫敏和杨玲惊讶。
“同学们的优秀稿件这么多,不能让人看到,不是可惜了吗?”江南笑道。
“可咱们忙不过来……”莫敏犹豫,又道,“招人吗?”
杨玲沉思,“是该招新人了。”
莫敏学姐大三,她和江南也大二了,如果《狂瞽》想要长久传承下去,必须要培训接班人了。
说到这个话题,三人静默了会儿,感慨时光飞逝,又不舍她们的心血。
江南首先出声道,“既然话都到这儿,咱们开个小会,探讨一下《狂瞽》的未来吧。”
莫敏和杨玲自然同意,将面前的稿件收了收,拿出了各自的笔记本。
只听江南道,“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狂瞽》做大。”
“毕岩峰的生意越做越大,租书和卖磁带就够他忙活了,如今《狂瞽》分销各大高校,他都是请的没工作的返城知青,
咱们要随时做好有一天他看不上卖报挣的这几块钱差价,不再做我们的“分销商”的准备,即使再找其他合作人,也可能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雅意》那边也是,现今社会正在经历剧变,虽然几年内,只要咱们精准把握方向,他们离不了《狂瞽》,但一旦科技进步、人员开始自由流动,信息畅通后,F大的校园生活人尽皆知,咱们的专栏对于他们就形同鸡肋,如果合作终止,《狂瞽》的稿费发放就成了问题。
咱们亟需考虑的一个问题是,这样的《狂瞽》由学弟学妹们接手,几年后,他们有没有能力,又愿不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来解决这些问题,为《狂瞽》寻找新的出路。
如果我们继续把《狂瞽》做大,将来可能还会出现新的危机,继任者能不能掌控、解决,面对金钱与名利的诱惑,是不是所有人都如咱们一般没有私心。”
单说《雅意》的服务费,她们且要每月拿出十块作工资,才发放稿酬,贪心的人一瞧这本身就不是稿费,还愿意发放给供稿人吗?
莫敏和杨玲闻言沉默,江南指出的确实是症结所在,她们也隐有所觉,只是没时间深思。
只听江南的意思……
“你想把《狂瞽》做大的前提,是打算将这份报纸变成私有的吗?”莫敏看着江南直白问道。
江南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打算读研,争取留校任教,顺利的话,我留在学校的时间会很长,如果决定将《狂瞽》传给学弟学妹,我可以看顾一段时间,你们放心去;
如果大家都一致不愿放弃自己的心血,那么我这个心态上的老年人就短暂抛弃一下自己退休计划,和你们一起奋斗一把,当然,如果你们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就不强求,我也安心躺平去了。”
江南和杨玲、莫敏共事的这一个半学期真的很愉快,期待继续共事,也实在不愿看到她们一步一步做起来的心血被糟蹋。
杨玲听完一笑,将钢笔收起来,往笔记本上一滚,双手抱臂往后一靠,开怀道,“我舍命陪君子!
你们都知道的,我家平反了,家产都返回来了,海外亲戚也在积极联系我姑姑,他们保管着我妈妈不少资产,钱财什么的最不缺,而且做报纸不耽误写作,即使报纸不成,我也饿不死。”
就陪她们赌一把!
杨玲话毕,和江南一起看向莫敏。
她们三人中,其实莫敏的情况更艰难一些。
她是下乡知青,年纪和江南差不多,因怕回不了城,所以咬着牙一直没谈对象、没结婚,高考恢复第一年就考上了F大,如今和江南杨玲创办了《狂瞽》,前途一片光明。
莫敏好笑,“原本我期望毕业后能进入报社做一名编辑,如今在《狂瞽》上任就是主编,你们为什么认为我会放弃,而选择从一个小卒做起?”
江南和杨玲闻言一笑,她们这算达成共识了。
江南向莫敏保证道,“我一定会努力不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
莫敏摆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们没关系。另外,你考研留校的路子不错,我要抄了。”
这是条不错的后路。
杨玲忙道,“我也要抄!”
大学老师,清贵又清闲,有空做报纸还有空写作,杨玲越想越觉得靠谱。
于是乎,三人笑闹着将未来定下来了,之后,便说起文学杂志的事儿。
“咱们选好稿、排好版,去找郝主编,通过她们合作的印刷厂来制作。”江南提议道。
这份杂志要对外销售,量小不了,必须要机器印刷制作才行。
“可成本……”莫敏皱眉道,她们账上眼下没多少钱。
江南笑了笑,又拿出了她的汇款单,放到莫敏面前,“主编,写借条!”
杨玲见状,也道,“下午我回宿舍拿存折。”
她的新小说也被《雅意》选中了,且还有上一本的出版费,妥妥的富婆。
江南拿了八百,她出两千。
莫敏震惊地看她俩,“你们俩可真是一点儿不耽误!”
刻苦学习保证成绩的同时,兼职做报纸,还能写作赚钱!
莫敏不由感慨世界的参差!
杨玲看到江南的汇款单时,却皱眉,“你都拿出来行吗?”
她可记得江南说要请她们吃饭的事儿。
江南笑道,“请客的另有其人呀。”
杨玲一愣,恍然大悟。
江南说完,也邀请莫敏明天一起吃饭。
莫敏这才知道江南谈了对象,恭喜之后,又告诫道,“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多注意一些。”
其实,学生谈恋爱这事儿“民不举官不究”,有些专业同学恋爱,全班人帮着打掩护,但江南是个“名人”,单看何蔚然那一出,就知道她招了不少人的眼,不知多少人在暗处盯着,想把她拉下泥潭,小心些,总不为过。
江南点头,她知道的。
然后,莫敏收下汇款单,给江南写了借条。
又告诉江南和杨玲,她也拿二百,凑个整数。
而后,三人便开始讨论杂志的板块、页数、印刷数量等等问题。
大致定下来后,到了午饭时间,三人去食堂吃了饭,下午课后,又将制作第一期杂志的具体工作安排好,就见赵瑞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她。
江南便在二人的揶揄目光中,和赵瑞走了。
赵瑞还道,“你的同学们都挺有意思的。”
不管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要看到他们站在一处,就是一副打趣兼祝福的模样。
这点儿江南很是认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确实不错。
不过,赵瑞犹记得上上次,他和李旭来看江南,那个一直盯着江南看的男人,便问起江南,赵瑞不喜欢那人的觊觎,他不介意帮江南解决这个麻烦。
江南忽听赵瑞提起耿介,好笑道,“他呀,现在见到我恨不得绕道走。”
之后,江南给赵瑞讲解了她如何收拾耿介,杨秀兰同志和各位班委又为她说谎的事儿。
赵瑞听说人如今经常饿得喝凉水,整个人瘦了一圈,才遗憾罢了。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没多大会儿就到了赵瑞买的新房子。
一幢两层小楼,进屋后看,面积不算大,一楼客厅、厨房、卫生间,二楼两间卧室加一间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南仔细看了下,屋内墙壁上有打砸的痕迹,家具应该都是赵瑞新买的,方方正正、规规矩矩,跟这个雅致复古的小楼颇为不搭。
只听赵瑞道,“现在的家具样式都不好看,用料也一般,先将就用着,我慢慢换更好的。”
江南点头,她倒无所谓,能用就行,又四处走动看了看,发现打扫得挺干净,她回过头,口气危险地问赵瑞,“这房子不是你自个儿打扫的吧?”
别是受着伤还不老实。
赵瑞好笑,“我请了两个阿姨。”
他感受着江南的关心,慢慢贴近她,把房子的钥匙放到她手心里。
轻声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
家?
江南愣怔,她在这个世界,连上辈子能称为“家”的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忽然就有家了吗?
赵瑞见她盯着钥匙发呆,目露伤感,忙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江南摇头,伸手与他拥抱。
赵瑞不知她的情绪来源,只静静拥着她,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待她平复。
十多分钟后,两人一起到厨房做饭吃,赵瑞买齐了各式用具和食材。
饭后,赵瑞主动洗碗,江南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的钱还有剩吗?”
这一屋子东西,不便宜。
“有。”赵瑞无奈回头,笑回道。
而后,快速将碗擦干、放好,又仔细洗了手,转身过来,将江南打横抱上二楼房间。
江南顾及他的伤,不敢挣扎,只能任人将她抱到双人床上坐着,然后取出那口红皮箱打开,拿出一个包,把里面的一沓大团结拿给她。
江南没接,眼睛略一扫,就知道这有小一万。
只听赵瑞道,“这是留给你应急的,还剩五万我带回去做本金。”
江南松了口气,只要知道他的钱没全花在这套房子上就行,“留给我做什么,本来我在学校里就基本花不上钱,你又给我带了这一箱子东西,就更没用钱的地方了,不如让你带回去钱生钱。”
赵瑞却不要,帮她装回包里放好,笑道,“不是要让我‘出血’?”
江南没好气笑道,“那也得等过几年百货商场起来,我有地儿消费再说,你先把这钱翻几倍等着,我花得完!”
话毕,就将钱从包里拿出来,塞到赵瑞手上,又将包放回皮箱里,“啪”一下盖上。
赵瑞无奈,最后给她拿了两千,“这是我的底线,赚钱不给老婆花,赚回来做什么?”
江南好笑,“那你上辈子赚那么多给谁花了?”
赵瑞沉默后道,“那不是没遇上你,都打水漂了。”
这忽如其来的情话,想逗江南笑,又带着真心实意,江南紧抿嘴唇也没控制住嘴角上翘的弧度。
只一把拿过钱,放到了床头柜里。
赵瑞笑了,也将手上的钱塞进行李包,又问江南,“你学校还有工作吗?”
他在她们办公室门口听了会儿,江南好像挺忙的,今天需不需要去加班?
只见江南摇头,“今天没事了,明天九点半去办公室就行。”
她们要先选稿,将文章定下后,再找会绘画的同学画一些插图,做一本样书,再带去跟郝玫谈。
一时半会儿弄不好,不急于这一天。
“今天留下吗?”赵瑞终于问出了他的目的。
江南笑了笑,“留。”
她出来时跟杨玲说过今天不回去了。
赵瑞兴奋,亲了江南一口,去烧水洗澡,两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江南差点儿没起来,赵瑞倒是精神奕奕,早早给江南买了早餐,吃完后,送她去办公室。
然后,就长在江南她们办公室了。
陪着江南选稿,看过她们的工作流程后,江南看一份,他拆一份,并帮江南用大头针固定好,江南看稿的时间,他就看江南选出来的稿件,惬意得很,还时不时给工作的三人添茶倒水。
令原本不太适应的莫敏、杨玲好感度大增。
中午,江南去食堂打了饭,她和赵瑞一起在办公室吃,下午又忙了一通,聚集了305宿舍全体成员和莫敏后,一行人才往西餐厅去。
徐馨馨和阮如安这才知道是江南的男朋友请她们吃饭,徐馨馨嗷嗷控诉江南和宿舍里的几人不告诉她,逗得几人哈哈大笑。
江南介绍了赵瑞和她们认识。
经过一天,杨玲莫敏和赵瑞已经认识了,苏丹在医院见过赵瑞,赵瑞明显也记得她,两人互相点头示意,吴慧和阮如安第一次见,打了个招呼就过了。
苏丹原本还有些担心阮如安,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另眼相待,反而习以为常,对吃西餐很是期待。
到了西餐厅,因为价格更贵,几人不知赵瑞的家底,一时不好意思点,赵瑞便主动问了各人的口味,给她们推荐又招呼服务员点餐,极为细心周到。
席间,话不多,多听着她们聊天、照顾江南。
吴慧悄悄跟江南夸道,“人不错!”
看着高高大大的,但很细心,跟她家宋明阳有得一拼。
直到最后,赵瑞才举杯,请她们多多照顾江南。
徐馨馨道,“江姐夫,你这话可说反了,是江姐照顾我们!”
江南笑道,“明明是我们互相照顾。”
而后大家一笑,举杯共饮,宾主尽欢。
赵瑞结账后,和江南一起把她的同学朋友送到校门口,两人才慢慢悠悠走回家。
今天,江南依旧不回宿舍,赵瑞明天要走了,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
再见就要等江南放寒假了,所以,两人分外珍惜。
这一夜,两人没做什么,就躺在床上说话,仿佛要将上学期没说的话补上,又将下学期的话提前说完,天南地北地胡聊。
江南不知不觉迷糊后,赵瑞才起身亲了亲她。
次日,江南要上课,没法送赵瑞,赵瑞把她和行李箱送到宿舍门口,才回家拿上行李去赶火车。
江南看着他远去,将箱子提回宿舍,和舍友一起投入新一周的学习。
饭后回宿舍午休,阮如安又和杨玲闹上了,“都跟你说了我哥有未婚妻,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杨玲把包往桌上一甩,“我也告诉过你八百遍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第57章
江南看向吴慧, 她才绕路去邮筒投个信的功夫,也没离开多长时间,怎么就闹起来了?
吴慧还不及说话, 就见活泼的徐馨馨凑过来很快给江南说明了原委。
事情还要从九月邓丽君的新歌《甜蜜蜜》发行说起, 阮如安喜欢邓丽君,偏不愿意自个儿去沈扬学长他们摊子上买磁带,非说要等她哥给她送“更好”的, 结果,她哥前几天给她送来, 还是从沈扬学长他们那儿买的, 徐馨馨好生笑话了她一通。
也就是那天, 杨玲多看了她哥一会儿,被她发现了,阮如安就借机撒气,说虽然她哥很优秀,但已经有未婚妻了, 让杨玲不要痴心妄想。
杨玲根本没理她。
没想到,阮如安她哥今天居然来找了杨玲,两人没说两句话, 杨玲就丢下阮如安她哥走了, 而那人大老远来一趟F大,并没有联系阮如安这个妹妹。
这不, 让阮如安知道, 就觉得两人有什么, 于是和杨玲吵起来了, 一个劲儿指责杨玲插足她哥和她未来嫂子的感情。
江南挑眉,“是不是就前几天的事儿?”
“对!”徐馨馨点头, “姐夫来看你的那一天!”
江南点头,她记得,那天还纳闷阮如安和徐馨馨两个“小朋友”斗气还正常,怎么跟杨玲也能生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眼下,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那你倒是说清楚是什么关系!”阮如安不依不饶。
杨玲冷淡地别过脸,“没关系!”
“那就是有,你不要脸!”阮如安被气得手指差点儿戳杨玲脸上去。
苏丹忙上把她的手拍开,厉声呵斥道,“好了!阮如安,你作为一个大学生,注意素质,思想别那么龌龊,杨玲不都说了不是那种关系吗,怎么还刻薄人?”
阮如安摸了摸她的手背,跺脚道,“你拉偏架!”
然后,就开始红眼,仿佛遭到了背叛。
苏丹叹息,她是什么幼儿园老师吗?
“你有想说的吗?”苏丹又转头问杨玲。
杨玲摇头,“我再重申一遍,我跟他没有关系。”
说完,就开始脱衣服上床,拉帘子休息。
几人对视一眼,也散了,各做各的事,只余阮如安气得大哼一声,重重坐在床上,压得咯吱响。
江南摇摇头,把红皮箱子打开,打算把里面的化妆品拿出来,只才把东西腾开,拿了个罐子,就察觉身边有人靠近,江南吓了一跳,转头就见阮如安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委屈巴巴蹲着靠近她,盯着江南箱子里的衣服鞋子包包,就等着江南主动让她瞧瞧。
江南无奈,“你几岁了!”
这心理年龄怕是跟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性格也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情商低到令人发指。
“二十一。”阮如安眼下有求于人,乖巧得很,也听不出江南话里的意有所指,只指着一个裸色的贝壳包道,“我可以看看吗?”
江南闭眼吸了口气,拿起递给她,又问道,“今年新生大多都是应届生,你怎么这么大年纪?”
其实,第一次见面,江南就觉得奇怪了。
今年的F大校园可是青春洋溢了许多,前两年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讨论时政,这学期才有了一丝丝后世大学的活力气息。
阮如安欢喜又专心地摆弄着包,随口抱怨道,“还不是我妈,非要我考F大,我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可苦死我了!”
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两年复读生涯。
江南被念叨得头疼,见人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就专心干自己的事儿,只把化妆品全取出来后,她看到了赵瑞给她放在箱子底的两千块钱,江南瞬间心情愉悦,勾了勾唇,转身找阮如安要包。
阮如安却不舍,试探问江南,“能借我背两天吗?”
江南微笑,一把夺过,“不能!”
“为什么,你还有其他的!”阮如安急道。
江南面无表情把包放好,将箱子拉起来,站起身才道,“我有其他的,那也是我的,不借!”
先不说这些东西的来源,她不好解释。这都是赵瑞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才给她弄回来的,怎么可能借给别人!
阮如安生气地哼了一声,“你们真没意思!”
整个宿舍都是!
对她的收录机不感兴趣,说她的磁带质量不好;她用收录机学英语,想炫耀一下,没想到宿舍里每个人都会一口流利的英语,还建议她请教江南,光听不行;她的最新款衣服包包也比不上别人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跟她想象的大学生活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有杨玲,她根本没印象,怎么跟她哥认识的,今天,她哥居然只找杨玲说话,不来看她!
过分,都太过分了!
江南要将箱子放回去,阮如安就在床中间挡着,一点儿没给她让路的意思,江南可不惯着她,抓着胳膊将她拉开,把箱子放回床底后,洗手上床休息。
下午课后,江南和杨玲一起往办公室去,继续忙活新杂志的事。
路上,杨玲问江南,“阮如安她哥来找我,你不好奇吗?”
江南笑道,“这是你的事,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我好奇干什么?”
杨玲笑叹一声,“你就这性格,吴慧苏丹也是,分寸感很强,从不勉强、也不主动探听别人的隐私。”
江南笑笑没说话,算是应下了她的夸奖。
杨玲却主动道,“她是我前姑父后娶的妻子带来的女儿,她继兄,也就是来给她送磁带的这个哥哥,是我姑姑的儿子,我的亲表哥,叫韩炯。
他就跟《伤痕》里的王晓华一样,被时代裹挟着,认为自己的母亲有罪。
年幼时逃避,长大后幡然悔悟,却顾忌自己的前途不敢联系,那天,他其实没有认出我,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又问了阮如安才反应过来……”
江南叹息,她看过《伤痕》,伤痕文学之名便是由这部小说而起,也看过杨玲的小说,她小说中的姑姑很豁达,并没有责怪或怨恨她的前夫和孩子,她接受了孩子的道歉,却履诺了当日刊登在报纸上的断绝关系声明,申请调离了原单位,期望此生不再相见。
“他现在找你想补偿?”江南问道。
“也许。”杨玲笑笑,“但不需要了,我们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否则,他们又该让无辜的阮如安和她妈妈如何自处?再纠缠下去,不过两厢伤害罢了。”
“你姑姑也是F大毕业的?”江南突然问。
杨玲笑,“你猜到了?不光我姑姑是F大毕业,我爸爸也是,所以我才报了F大。”
阮如安的妈妈也许是知道了欧阳姑姑的以前,才坚持让阮如安考F大。
谁能想到,缘分竟这样神奇,阮如安居然被分到了她们宿舍,和杨玲成了室友。
“回学校第一天,我就觉得那张床有魔咒,你看,果不其然!”江南感叹道,而且是专冲杨玲来的。
杨玲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边走边聊,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办公室。
莫敏还有课,所以文章的二次筛选工作由她俩进行。
周末那天,她们已经将不错的稿子都挑了出来,也设定好了栏目,只需要按照版面需求的数量,比较后,挑选出更好更适合的就行。
两人有商有量,等莫敏下课到办公室,她们已经筛选好,并把排版也大致画出来了,只等莫敏敲定。
莫敏进门坐下就开始工作,江南起身给她倒了杯凉白开。
半个小时后,她长舒一口气,夸道,“很完美!”
江南和杨玲一笑,然后道,“那咱们就可以继续下一步,解决封面、封底、插图配画的问题了。”
莫敏点头,“目前两个选择,招美术人员还是约稿?”
“约稿可不便宜呀!”杨玲道。
现如今小人书一幅画的稿酬二到十块,即便她们不需要那么细致的画工,也不是每篇文章都需要插图,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那就招人吧!”江南拍板道,“咱们要做大,总不能永远小猫三两只,一直当光杆司令,专业的事儿还是应该由专业的人来负责。”
“那就写招聘启事吧。”莫敏说着,起身给江南拿墨水和纸笔。
江南的字最大气,非常适合干这样的工作,又问江南,“工资怎么算?”
这个江南比较懂。
江南想了想,“跟我们一样十块吧,每月固定出十五张图,每超出一张奖励一块钱。”
“也不知能不能招到合适的人。”杨玲叹息道。
毕竟她们能提供的薪资真的太低了,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一定能看得上。
等江南写完四张招聘启事后,莫敏又铺上了新纸,这回是她们早已商量好的文学杂志第一期和第二期的封面封底征稿。
以十二月和三月为题,要求简单雅致又能吸引人的目光,一经采用,每幅十元报酬。
莫敏不禁感慨,“咱们这三千块钱好像不怎么经花。”
所以下一份就是杂志广告页招商的启事。
俱是一式四份。
而后,三人便带着所有启事和浆糊,分别到校门口、男女宿舍门口和传达室门口的公示栏张贴,一人刷浆糊、一人张贴、一人抱着启事等待,三人这动作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大家原以为是贴大字报呢,没想到是招聘、征稿和招商,再仔细一瞧,竟是《狂瞽》要做文学月刊了!
江南看着一圈一圈被吸引过来的同学,和相互讨论要投稿、投简历的同学们,高兴笑了,看来,这一波宣传预热到位了!
这么大动静,自然很快传到了校园报的唐远辰等人耳中。
校园报所有人员俱是一脸恍然,他们的稿费问题且未解决,稿件质量也越来越差,如今全靠采访稿撑着,《狂瞽》又弄新花样了?
不少人气得直捶桌,咬牙切齿道,“她们也不怕步子跨太大扯到蛋!”
办公室里,有女生嫌恶地看了眼说这话的男同学,她们不会,只有你们会!
只不论校园报如何不满,江南三人俱不知情,她们又给中稿的同学们解释稿费问题去了。
新杂志一共二十页,选取了三十多篇文章,她们眼下的财务情况,是不允许提前发放稿费的。
好在有了上学期的操作和口碑,大部分同学都能理解,并为自己的文章即将发表而欣喜,当然,也有人觉得江南三人白嫖,不愿妥协。
江南不生气也不强求,当即微笑表示《狂瞽》绝不会侵犯他们的权益,立马回办公室将他们的稿件退了回去,重新选稿。
几人都被她这操作搞懵了,他们不过是想及时拿上稿费、改善生活而已,怎么就被退稿了?
且这些稿件本就是外投不通过,才投到《狂瞽》的,《狂瞽》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过稿怎么还能掉了?!
有人立马就后悔了,却拉不下脸挽回;有人则立刻笑呵呵跟江南表示他们的要求并不过分,不能满足也没关系,他们可以等的。
江南却微笑婉拒了。
一时的妥协,不代表后续不会闹事,她们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纷争,只能将这些不必要的隐患掐死在摇篮中。
所幸第一次筛选出的文章不算少,马上就能重新补上。
这一天,她们忙活了不少事儿,江南和杨玲都累了,回到宿舍,徐馨馨一脸气鼓鼓地瞪着她们。
“怎么了?”
江南一边问,一边怀疑地看了看她的身后,小朋友怎么会对她们摆脸色,一定是她们这方向有别人!
徐馨馨险些被江南逗笑,忙一拍桌,“我和吴姐不是早在报社排队报名了吗?你们招人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们!”还把招聘公告贴得到处都是,增加她们的竞争对手!
江南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好笑道,“我们只招美术,你会画画?”
“当然会!”徐馨馨挺胸抬头,然后看向吴慧,期待吴慧和她统一战线。
可惜,吴慧好笑地摇头,“我会音乐,钢琴、小提琴、手风琴,你们需要吗?”
江南笑了,安抚她道,“我们公告都发出去了,欢迎你投稿,同等条件下,我们一定优先考虑你!”
徐馨馨这才罢了,嘀咕着明天要去买颜料、买画纸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江南和莫敏杨玲一边忙活《狂瞽》第十二期的制作,一边收集投递而来的稿件。
并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教学楼前铺了一长排桌子,将所有封面封底都摆放出来,请路过的同学们帮忙投票。
这新鲜的场面,吸引了众多师生围观凑热闹,两天的活动时间,又给新杂志打了一波广告。
统计后,得票最多的是一位哲学系七九级、名叫楚山青的小学弟。
十二月茅屋赏雪,屋前的一株枯树,枝桠延展到封底,枝头一颗红色的小花苞悄然发芽;三月河畔杨柳依依,孩子们的风筝随着黑色的小燕子,飞到封底碧色的天空中。
两幅皆是从封面连到封底,构图简单、笔触稚嫩,却透着一股生机,投稿中不是没有比这画技、寓意更好的作品,但同学老师们多投了这两幅。
巧合的是,她们发布的美术人员招聘要求,根据杨玲的新小说画一副插画投到办公室,符合要求,她们会通知面试,而杨玲选出的也是这位学弟的作品。
“他的画技不是最好的,人物也不是最细致的,但看到这幅画,我觉得难受,仿佛我妈妈、姑姑被批.斗时的场景又再现了。”杨玲评价道。
“也就是说精准地抓住了文章想表达的中心?”莫敏疑问道。
“那就请他来看看吧。”江南笑道。
于是,当天下午,她们先张贴了贺喜这位学弟夺冠的消息,又找去了哲学系。
见到人,江南三人略微震惊,十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瘦弱极了,个子也不高,身上的棉袄打满补丁,里面的棉花明显结块了,有些地方空荡荡的,看着都冷。
抬眼认了一下江南几人的长相,又低下头去,莫敏忙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信封,双手递了过去,“楚学弟,谢谢你的投稿,恭喜你获得投票第一名,这是你的稿费。”
楚山青听了,这才露出浅浅的笑意,小声道了谢。
“学弟,你认识我们办公室在哪儿,明天课余时间能来上班吗?”江南笑问。
她直接省去了面试环节,直接聘用。
楚山青惊讶抬头,“我通过了?”
江南笑着点头,“当然,原作者亲自认可。”她指了指杨玲。
杨玲对他莞尔一笑。
楚山青激动又欣喜,“我、我有时间!”只是声音依旧小小的。
江南听了,跟他确认了明天的课余时间,便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钥匙串,取下办公室的钥匙递给他,“如果明天你到办公室的时候,我们没在,就自己开门进去。
桌上有一本样刊,你可以先看看里面的文章,上面打着框、写了个‘画’字的地方,都是你的工作内容。
本职工作十五张,超出的部分每张一块钱,你知道的吧?当然得是选中的稿子才行。”
楚山青紧紧握着钥匙,听得认真,连连点头,并保证道,“我明天会早点儿到的!”
莫敏笑道,“学习要紧,上完课慢慢来就行。”
三人说完,就走了。
只听身后教室里一片欢呼声和恭喜声,还有起哄地要看稿酬的声音。
楚山青不太会拒绝人,班上同学都很照顾他,于是他就当场打开了信封,里面是四张大团结。
他惊讶,“不是一幅十块钱吗?”
说着,就要去追江南她们,却被同学拉住,“哎呀,两幅封面、两幅封底,不就是四十块吗?”
“可我只画了一幅。”楚山青犹豫道。
“那学姐们认定是两幅就是两幅,给你就拿着!”在场人都不许他去还。
而远去的江南也在讨论这小朋友,江南笑道,“你们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只听杨玲道,“人家本来就是人才,放过了才可惜!”
本来就她们就是冲着捡漏来的,这是捡着宝了。
不过,这小孩儿有才是真,动了恻隐之心也是真的。
杨玲不禁想起那幅画,她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小孩儿曾经的处境应该跟她差不多……
回到宿舍,江南遗憾地通知徐馨馨,她没有通过。
徐馨馨更擅长水墨画,速写一般,比不过楚学弟。
徐馨馨沮丧。
苏丹语气“不客气”地安慰她,“她们那杂志多的时候一个月要出二三十幅图,平均一天一幅,你确定你吃得了这份苦?”
徐馨馨这才听得直吸气,“二三十?”
江南笑着点头,“这次需要二十二幅,我们着急印刷,你如果没事儿,给我们做兼职呗?一块钱一幅,童叟无欺!”
这是她和杨玲早就商量好的,她们必须赶在二十三四号之前把所有东西弄好,送去印刷,才能赶上下个月出发行,光靠楚学弟一个人不一定能完成,她们急需徐馨馨的援助。
徐馨馨听了,这才神气地抱胸,“这下求着我了?”
江南笑了笑,便配合她做戏道,“多谢徐小同学帮忙,未来一周的早餐我包了!”
徐馨馨高兴得直哼哼,逗得几人忍俊不禁。
苏丹跟着笑了会儿,跟江南一起洗漱的时候,告诉了江南关于楚山青的情况。
“他家里因为历史问题不清,还没平反,他小小年纪跟着父母下放到了牛棚,没进学校学习过,所有知识全靠父母教授,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父亲救了村里游野泳溺水的两个孩子去世了,生产队的干部们愧疚,要感谢他们家,他妈妈就请这些干部帮他解决了学籍问题,这才考上的大学,你们能照顾就多顾着点儿吧。”苏丹叹息道。
江南点了点头。
次日,楚山青不出所料来得很早,还好莫敏到得及时,否则,他就开始打扫卫生了。
莫敏把他按坐下,把画画的纸和笔放在他面前,“你的任务很重,可没时间干这些杂事!”
楚山青无声笑了笑,开始捧着样刊看起来。
没过多大会儿,江南杨玲并徐馨馨也来了,徐馨馨很是兴奋,坐在楚山青身边哗哗翻着那本样刊。
又问楚山青画了哪几幅,他们怎么分工?
楚山青一脸无措地看着江南三人,又对徐馨馨满身戒备,仿佛徐馨馨是来抢他工作的。
江南好笑,给他解释了一番,“我们只有八九天时间了,你一个人画不完,馨馨是来兼职,不会影响你工作的。”
楚山青这才松了口气,他还要给妈妈买新被子和新棉袄,很需要这份工作。
就这样,江南三人放他们两小孩在办公室画画,自去油印报纸。
只她们才离开没多久,便有人敲门问道,“请问欧阳林林是在这里工作吗?”
正在聚精会神画画的楚山青被惊了一跳,笔下的线条都扭曲了,徐馨馨也皱着眉回头,只见是阮如安的哥哥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双手拎满东西站在门口。
她疑惑又生气,“阮如安的哥哥?你找林林姐干什么!又想让阮如安找林林姐麻烦?!”
第58章
阮阮找林林麻烦?
韩炯闻言一愣, 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他堂哥,是这个意思吧,他没听错?
韩烁皱眉, 他早就觉得二叔父子对阮如安疼得太过了。
韩炯小时候不知事体, 觉得受到批.斗的二婶有罪,同样被列为小崽子的欧阳林林也是,因此非常喜欢家境贫苦、身家清白的阮如安, 对其百依百顺,后来养成了习惯, 成年后, 即使矫正了一些, 依旧偏宠太过,阮如安也因此被养得天真娇纵。
如今,竟然找去欧阳林林的麻烦……
“你有告诉过如安,你和林林的关系吗?”韩烁问韩炯,只能是阮如安嫉妒, 或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韩炯恍然,而后用拎着东西的手一拍脑门,“还真没有!”
那天找到林林确认身份后, 林林不愿搭理他, 他失落回了学校,而后只打电话通知了父亲和堂哥, 就被其他事情缠住了, 一时忘记了。
“林林没事吧?”韩炯忙问徐馨馨, 阮阮闹起来, 动静可小不了。
徐馨馨想起阮如安那些污蔑人的话,不愿多说, “哼”了一声,回过头不想再理他们,还拉了一把楚山青,说道,“咱们抓紧工作!”
楚山青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顺从地低头,将刚刚画歪的线条小心擦掉,虽然不知道这二人是什么来历,但是有人因他们而欺负杨玲学姐,那就是不行!
他不能为好心的学姐做什么,但是不理人,他可以的!
韩家兄弟俩便这样被丢在了一旁。
韩炯看着这俩中学生一般的小鬼,又生不出气,好笑逗弄道,“小同学,我看到你们报社张贴了招商广告,我要投广告,麻烦你帮忙找一下你们负责人。”
他打听过了,《狂瞽》是林林和另外两位女同学合作搞出来的,他想,用这名头,应该能把人找来。
徐馨馨闻言,画笔一顿,果然犹豫。
她知道《狂瞽》做新杂志缺钱,江南她们在积极招商,这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宰,好像说不过去?
只杨玲的这口气,她一定要帮着出的,于是道,“那你们再等一会儿吧,林林姐她们正忙着呢。”
等这两人多在外头吹会儿冷风,她再去找人。
韩家兄弟见状,俩无奈对视,心想等就等会儿吧。
而江南三人也确实忙,今年新生入学后,她们将《狂瞽》的校内供应数量提升到了每期三百五十份,固定批发给毕岩峰三百份,而今为了宣传新杂志,三人开会后决定,加印三百份免费送给毕岩峰,不论毕岩峰或卖或送,一定帮她们散出去。
毕岩峰卖到各高校的《狂瞽》每份三分一厘钱,这免费三百份,他能白赚九块零三毛,一听就高兴应了下来,只等出货。
而这九百五十份报纸,江南她们光油印就需要马不停歇干上两天多时间。
徐馨馨晾了两人半小时,担心把人晾走了,这才起身去帮他们叫人。
杨玲听说韩炯又来了,颇有些不耐烦,听徐馨馨说,同行的还有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她回忆了下,应该是姑姑照顾过一阵子的韩炯堂哥,皱了皱眉,打算出去跟他们说清楚。
“哦,他们还要打广告!”徐馨馨跟江南补充道。
江南脱下手套,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休息会儿吧。”她招呼莫敏道。
莫敏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她要给杨玲撑场子。
于是,也跟着取下她的手套、袖套,拿在手里,配合道,“嗯,回办公室喝口水吧。”
四人便回了办公室,将门口见到杨玲就一脸欣喜的韩家兄弟二人也叫进门,眼见二人要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杨玲忙道,“都带回去吧,我不需要。”
两人动作一僵,杨玲视而不见,只继续道,“那天,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和姑姑跟你们一家已经断绝关系,不必再来往。来日,在外头遇见,咱们只当不认识,并且,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还望你们不要对外透露,给我们姑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话说到这份上,若你们还纠缠不休,我就要怀疑你们心怀不轨了。”
“林林,我知道那些年我有多糊涂,对不起你和妈妈,我向你们道歉,但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韩炯面露痛苦,他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悔恨不已。
“不需要!”杨玲斩钉截铁拒绝道。
“如果你所谓的弥补,就是你手上的这些东西,那不好意思,对于欧阳家和林家来说,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如果是情感弥补,更不需要,那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恶心的负担!我们需要向着未来的新生活前进,而不是沉湎于这些无法愈合的伤痛中;
你们不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对我和姑姑最大的弥补!”
“林林,”韩烁听了杨玲的话,皱眉道,“你、二婶和韩炯始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能说断就断……”
“你来做什么呢?”杨玲见韩烁说话,打断道。
韩烁一顿,回答道,“我来找你问二婶的联系方式,我想亲自向她道歉。”
杨玲嗤笑,“‘不必了’,你不用找姑姑,我可以直接代她跟你说这三个字。”
姑姑照顾过到城里上学的韩烁几年,视如亲子,韩烁的母亲和奶奶却一点儿不念旧情,姑姑早打算好了离婚,只是没来得及告诉韩家,这两人就忙不迭到姑姑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怕姑姑不离婚,影响韩烁的在部队的前途。
姑姑心寒,不敢按计划将她送去乡下韩家,这才咬牙用离婚和韩家做了交易,把她送到了韩家一个关系很远、距离更远的远亲家中。
韩烁脸上闪过愧疚,杨玲更觉讽刺,也许当年韩烁确实不知情,但他享到了利不是吗?
“好了,话也说清楚了,你们走吧。”杨玲不耐摆手道。
韩家兄弟沉默不动。
徐馨馨迟疑,广告不做了吗?
而后,韩炯也想到了这茬,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与杨玲建立起联系。
杨玲看向江南,这事儿她不干涉,一切由江南做主。
江南笑了笑,只问韩炯,“韩同志是做什么生意的?”
韩炯笑道,“生意不敢当,就是组装收录机挣点儿饭钱而已。”
这是他和发小一起鼓捣起来的。
江南看了一眼他手上带给杨玲的三百多一台的三洋牌收录机,“遗憾”笑道,“那我们的读者可消费不起,就不让您白花钱做无用功了。”
韩炯注意道她的视线,忙解释道,“这是我找人专门带来给林林的,不是我们的产品,我们的收录机不比从外面进来的,六七十就能买一台,大学生中也有不少人能消费得起。”
江南却笑,“可我们的读者主要是初高中生。”
韩炯脸上的笑意一僵,知道江南是不打算做他这笔生意。
江南略带“歉意”地笑笑,她说的可不是假话,新杂志策划时本就有一部分面向初高中学生作拓展读物的打算。
于是,她又道,“如果您真的有意愿打广告,我可以给您介绍别的杂志和报纸。”
顺水人情做给郝玫,对她们请郝玫帮忙也有好处。
可惜,人似乎没这个打算。
韩炯也看出江南的态度,就是不愿和他扯上一丝关系,韩炯顿感无力。
“两位韩同志,我们还有工作要忙,就不招待二位了,请吧。”江南抬手送客。
只韩炯不动,另一位韩同志面色犹疑。
江南早注意到了这位韩同志一直在打量她,似乎在辨认什么,果然听人问道,“江同志,请问你认识一位叫程怡心的女同志吗?”
程怡心?
这名字一出,江南、杨玲和徐馨馨惊讶地看向韩烁。
在场人中,只有她们寝室的人知道江南被诬陷事件的完整始末,也只有她们才知道“程怡心”这个名字。
江南忽而想到此人的姓氏,笑问道,“还没问过韩同志尊姓大名?”
“韩烁。”只听人回道。
果然!
江南“噗嗤”一笑,这世界真是小啊,她暗叹一声。
又不怀好意地跟韩烁道,“认识呀,我把她弄监狱里去了。”
韩烁闻言,脸瞬间一沉,声音肃冷道,“江同志,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他几年前曾趁休假偷偷去安城看过程怡心母子,那时见过程怡心的大嫂,又听了江南的自我介绍,长相和名字对上,他才敢确认。
本想通过这层关系,请她居中调和,没想到人却给他降下这样一个惊天巨雷!
江南见他不信,不由好笑,挑眉看向杨玲道,“不信?你问问她。”
只见杨玲点头,并评价道,“自作孽不可活!”
韩烁忍了这么长时间,这才真正生气了,双拳紧握,“你不是她大嫂吗?”为什么要害她!
江南笑,“曾经是。”
而后,又恶意拍手道,“哦,对了,算算时间,她应该还有一两个月就出狱了吧?韩同志可以趁机去安慰安慰她,这没准儿是你的机会哦!”
韩烁听了这话,眸光沉沉地望着江南,她是怎么知道的?
江南只勾了勾唇,昂首回视他。
韩炯原本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安慰谁?什么机会?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两人对峙了会儿,办公室里无人说话,韩烁也无动作,江南觉得无趣,叫上杨玲和莫敏回去工作了,又告诉徐馨馨和楚山青,“等我们走了,就把门关上,不然,小心有狼进来把你俩吃了!”
说这话时,完全不顾及韩家兄弟的脸色和想法。
徐馨馨嫌弃地看着韩炯和韩烁,原来不是肥羊是废羊啊,而后,拉着楚山青继续工作,又将两人晾在一边。
而才出门的江南三人就遇上了鬼鬼祟祟的阮如安。
阮如安一脸心虚又愧疚地看看杨玲,她没想到她哥和杨玲是这样的关系,“对不起啊。”她扭扭捏捏道歉道。
杨玲看她一改往日趾高气昂的模样,头都快埋到胸里了,摆手道,“算了,看好你的好哥哥就行,让他们不要随处认妹妹,也不要再来打扰我!”
阮如安答不答应的,杨玲也不管,她们忙着呢,没功夫理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于是,三人走了,阮如安转头就见两个面色不好的哥哥,忙上前撒着娇道了歉,只谁都没心思在意。
他俩留在办公室的东西,被徐馨馨拎出来放在了门口,又将门“砰”一声关上了。
“哥,那位程同志……你可不能犯傻!”嫂子和侄子还在家里,他哥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韩炯焦急道。
而韩烁自从听到江南说她将程怡心弄进了监狱,早已怒火中烧又焦躁,若江南是个男人,他早上手教训了!
可她不是!
韩烁只能拼命抑制着冲动的怒火,又担心起狱中的程怡心,她在哪儿,如今天寒地冻的又怎么样了?
因此,根本顾不上韩炯和阮如安,也想不起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跟韩炯招呼了一声,就快走几步,跑了起来,他要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又说回到印刷室的江南三人,杨玲期期艾艾地问江南,“那广告不做不可惜?”
她可不信江南说的读者消费不起那种话,江南的名言可是“有钱不挣王八蛋”。
江南调侃她道,“没了他们,咱们还有富婆,怕什么?”
挣钱的前提不能损害自己人的利益,再说打广告那能有多少钱,也值得委屈杨玲?
“对啊!”莫敏也赞同道,“是谁刚刚高昂着下巴说什么‘欧阳家和林家’的?啧啧,这名号一听就了不得!”
杨玲原本心情受了影响,这下彻底被她俩逗笑了,害羞又别扭,“快工作!”
三人这才带上手套开始复工,杨玲忽又想起什么,问江南道,“韩烁真跟那什么程怡心有那种关系?”
莫敏闻言,也八卦地抬头,盯着江南。
听完江南的话,她也意识到“程怡心”是想害她那罪魁祸首的名字。
江南笑道,“原本只是试探,但一瞧他那反应和眼神,应该是有点儿意思!”
她总不能告诉她们,电视剧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过,他对她早已情根深种吧。
“韩烁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吗?”杨玲不确定蹙眉,毕竟好多年没见过了。
她和韩炯刚上小学的时候,韩烁就上中学了,三十岁应该有了吧……
江南笑笑没说话,结婚了还能离不是?
就这样,三人边聊边干,今天结束后,又忙活了两天,终于将九百多份报纸都印了出来。
给毕岩峰交货那天,毕岩峰带了个陌生男同志来,给江南几人介绍道,“这是我一个小兄弟,叫王朝华,以后如果我和沈扬忙不过来,报纸就由给他来取。”
江南三人都和王朝华打了招呼,这是个健谈又热情的人,想来到各大高校卖报纸,生意不会差。
毕岩峰主动问了江南,杂志批给他要多少钱。
“这个问题,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答不上来,得去印刷厂确定了印刷成本才能定价。”江南笑回道。
她们算出来的成本和印刷厂给的肯定会有差别的。
毕岩峰只道,“那就等等再说。”便和王朝华一人抱一半报纸走了。
一周时间过得极快,在徐馨馨和楚山青的通力合作下,配图完成,她们的杂志大致成形了。
几人开心地捧着那本杂志翻来翻去地看,只是广告位迟迟没招到商。
时间不等人,她们商量过后,索性决定在这一期的广告位上推书。
上学期,物理系学长的推理小说获得出版机会,广告位被邓芳芳买了,她们只在文章末尾处用加大号的字庆祝了一次,如今小说制作得也差不多了,正好预热,江南便建议由“欧阳林林”这位知名作家为推理小说写了推荐语,并留下了她的名号。
而杨玲的《魔鬼》去年畅销,今年销售曲线渐趋平缓,也是时候宣传一波了,便有江南写推荐语,落款为《求学》电影原作者兼编剧之一。
二人看着她们这长长的一串名头,羞耻极了。
莫敏和徐馨馨倒是对着她们夸了又夸,楚山青也默默地跟着点头,学姐们确实很厉害!
是日,江南和莫敏便带着新杂志的样刊兼各色配图文章原稿去找了郝玫。
郝玫对她们的来意很是震惊,招呼她们坐,又倒了水后,开始翻看起她们的样刊目录。
很好,没发现她担心的问题,郝玫松了口气才抬头。
江南见状,笑道,“郝主编放心,我们的杂志只做文学,其中内容绝对不会和《狂瞽》、《雅意》重复和冲突。”
她们早已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新杂志里不含任何时事评论,和时代热点走向相关文章,优质吸引人的女性向小说,也优先供稿给《雅意》和《狂瞽》。
郝玫听得点头,这本杂志上的内容有诗歌、散文、杂谈、读书笔记、学习心得、小说等,确实跟供给雅意的稿子不重合。
于是,她便同意了帮忙联系印刷厂,因笑道,“前有《狂瞽》,后有《班马》,你们可真会取名字。”
班马文章,形容文章写得好,能与班固、司马迁相媲美,用班马为名,真是极尽赞美之意了。
江南笑道,“如果只是我们自己的文章,可不敢如此狂妄,但F大的才子才女们,我们的同学、校友们,他们值得!”
郝玫笑了笑,确实,都是国家栋梁,配得上这份自信。
三人相谈甚欢,结束后,郝玫给印刷厂打了电话,又让小年轻编辑带她们过去。
印刷厂的业务员看了江南和莫敏的学生证,又听说她们打算印制一千一百份,这才舒展了眉头,放开态度,跟她们开玩笑道,“郝主编打电话来说你们是学生,我还在担心如果你们印的量少,怎么才能拒绝你们!”
江南和莫敏对视一笑,“如果量少,我们就自己动手了,也犯不着上工厂来多出开机费不是?”
业务员笑道,“是这个道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开始进入正题,业务员给江南和莫敏一条一条列出了印刷的费用。
共计两百七十八块五毛。
比江南她们预估的数字多出了十几块,账面上多出的这部分是印前打字、校稿和印后运输的费用。
江南不动声色地看了小年轻一眼,见他轻点头示意,说明超出部分在合理范围内。
于是,她便笑着和业务员签订了合同,又交付了订金。
业务员见她们爽快又不细究,也是一副好脸色,送她们出门前,嘱咐她们三天后过来跟进制版效果。
江南和莫敏笑着应下了,又让他留步、不用远送,这才和小年轻出了工厂。
路上,小年轻告诉她们,“里头有三四块的水分,他们拿了,你们排队的速度就快一点儿。”不给也没事,但是小绊子少不了,如果不想在这些事上费心,花钱消灾最好。
江南点点头,她有经验,能理解。
莫敏也没意见,只是头疼这钱不经花。
江南的事业如火如荼,赵瑞也不遑多让。
那日他回到家,便将借李旭的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六千多块钱堆在桌上,即使在屋里,李旭也一把把钱搂在怀里,左右看了看,而后,才小声从赵瑞嘶吼道,“瑞哥,你上哪儿抢钱去了?!”
赵瑞点了根烟咬住,笑道,“抢什么抢,这可是正经挣的。”
李旭起疑,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找我借钱要给我姐买个房子吗?你没去沪市?”
好啊,他瑞哥这还没娶上他姐就开始阳奉阴违了!
赵瑞看着他这谴责的小眼神,好笑道,“这不是先挣了,才去买的吗?”
不然,就他们俩手上的几千块钱哪儿够。
李旭这才放下心,又拉着他问怎么挣的云云,赵瑞随意挑拣些能说的说了,把李旭糊弄过去了。
直到几天后,李旭收到江南的信,让他督促赵瑞去农场卫生室看伤、开药补身体,李旭才知道到了真相,气得跟个拉磨的驴似的,来回转圈圈。
赵瑞可没空理他,他将收集到的有关小岗村的报纸,都带了去大队委,商量包产到户的事儿。
第59章
大队几位干部听完赵瑞的陈述, 又分着看了报纸,面面相觑,一致看向坐在首位的大队长和支书。
二人一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一个低头用手抠着报纸。
“您二位倒是给句话呀!”会计着急道。
其实, 他们也需要看报学习的,哪里会不知道赵瑞说的这些事儿,不过是他们这儿离改革的地方太远了, 上边领导思想没那么开化,再加上石栗大队不缺粮, 所以大家伙儿都不愿顶着被撸下马、甚至被劳改的风险挑这个头。
但今年不一样了, 赵瑞带着人种那两分自留地西红柿挣的钱, 动了人心了!
想想一个壮劳力每天下地挣十个公分,不过能换五六毛钱,那二分地在下工时间随便伺弄几下的收益,就能抵得上一天累死累活干几亩地挣的钱,谁还有心思干活儿!
“支书、队长, 咱们干吧!”有人提议道。
又有人附和,“是呀,这报纸上这位不是主管农业的大领导吗?他都说能干, 咱们怎么就不能干!”
“这上面还说那个村子打的粮食, 家里都放不下,得搁屋外, 那得有多少!”
几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老支书用旱烟杆敲了敲桌, 待人安静下来后, 只问赵瑞,“你今天来, 要是促成了包产到户这事儿,也打算用来种菜,挣了钱再买粮食交公?”
赵瑞不种红薯又买红薯养猪的事儿,可让人笑话过。
赵瑞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未来几年都不会出现粮食危机了,这样干没问题。
“还用那个大棚?”大队长接着问道。
“对。”赵瑞答道,他和钱或光达成了交易,钱或光那边可以用做试点的名头,给他发过来。
在场的几人一听,更心动了。
一年三茬蔬菜,可能挣不少钱,尤其这反季蔬菜,翻倍的赚。
原本几人中有人认为花钱搞大棚不值,如今也重新审视估量了,心里暗暗算着一笔账,到底划不划算。
而后,又开始劝说大队长和老支书。
两人对视一眼,让赵瑞先回去,他们再开会讨论讨论。
赵瑞知道大家都动摇了,既然如此也不着急,告辞离开了。
他走后,老支书叹了口气,“既然要干,那就议一议怎么分田分地才能让大多数人满意吧。”
于是,在场之人喜笑颜开,开始讨论起来,只不过一说按户分,一说按人口分,双方各持观点,吵闹起来。
一吵就是好几天,终于吵出了个章程,召开了村民大会,宣布包产到户、分田单干的决定,按照人口数分田分地,至于地的优劣,均衡着来,好田搭劣地,劣田搭好地。
赵瑞家人口少,田地加一块儿只有八亩多。
赵母不由感慨,“要是你和小南早点儿定下来,咱家还能多分点儿。”
赵瑞闻言一笑,“再多分点,那是要累死我。”
说着话,眼见又浮现江南巧笑嫣然的模样,这才分别几天,他就想得厉害,怪不得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赵瑞叹息一声,夜里又将那条红裙拿出来看了又看。
地分好了,大队委开始组织村里需要大棚的人家报名交钱,只即使人人心动,能负担得起的人家也是少数。
赵瑞找大队长以大队的名义开了介绍信,又按要求填好申请表,才给钱或光去了电话发货。
钱或光才跟赵瑞发了一趟财,如今又得了一笔大订单,哪有不开心的,满口答应,利落帮他办好。
李旭等赵瑞挂了电话后,笑嘻嘻地问他,“瑞哥,你不去沪市接货,看看我姐?”
李旭明知他去不了,还拿言语诱惑他,赵瑞咬牙一笑,逮住他,迎着这大冬天的寒风,到山上把去年长势不好得那些中药全挖回来、处理了,小赚一笔,又让李旭成功“醒了醒神”。
而两人口中的江南,和莫敏一起从印刷厂回来后,计算起她们这学期来的收入与支出。
虽然七月《狂瞽》休刊了,但是供给《雅意》的稿子和话题是她们早就准备好的,因此,七月她们仍然收到了五十元的服务费;八月放假,无支出也无收入。
九到十一月复刊,共收入《雅意》的服务费一百五十元,《狂瞽》刨除成本后,卖报收入十一元二毛二,批发收入六元零三毛。
支出了本学期六期报纸稿费后,账面上还剩下二十一元六毛。
而现在她们为了制作《班马》,已经支出了封面封底稿费四十元、三百份免费报纸成本五元零七毛,美术人员一人工资十元,兼职人员画酬九元,杂志印刷制作费二百七十八元零五毛,再加来回的车费、样刊纸张油墨等拉拉杂杂费用两元零一毛,合计三百四十五块零三毛。
“咱们和《雅意》一样定价三毛二,扣除用来作样刊和赠送宣传的一百本后,就要赔三块七,这且没算作者们的稿费。”莫敏放下手上的笔,叹气道。
江南笑着劝解道,“创业初期总是要有投入的嘛,只要宣传到位了,品牌做起来了,后期销量起来了,咱们就能挣钱了!”
莫敏点头叹息,是这个道理!
而后又“啊呀”了一声,无奈笑道,“我还算少了,咱们批发给毕岩峰总不会是三毛二吧?”
江南点头,要经营品牌,就不能允许毕岩峰随意定价了,所以一定要给到他足够的优惠,“给他二毛八吧,把印刷成本赚回来就行,先期还要靠他给咱们把杂志散出去做宣传,合同先签一年,明年再重新定价。”
说到这儿,两人又讨论起发行问题,商议后决定去找团委帮忙。
王书记听说她们的来意,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两份介绍信和推荐信,一份邮局的,一份心华书店的。
江南和莫敏惊喜不已,接过后连声道谢。
王书记笑道,“去谢谢牛教授吧,是他先让人送来了推荐信,我才给你们开的介绍信!”
莫敏忙道,“都要谢的,感谢老师们的支持。”
王书记听了直感慨,“没想到,你们走得如此之快。”
转眼,就从校内转向了校外,居然要发行杂志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校园报快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唉!
江南和莫敏可不知道王书记的心理活动,道谢又道别后,便往牛教授办公室去。
面对她们的道谢,牛教授轻轻摆手,和蔼笑道,“我很期待你们的成长,也想瞧瞧这条路你们能走到何种地步。”
江南闻言,微微收起笑意,坚定道,“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解决了大致的发行问题后,就是跟进杂志的制作,江南杨玲莫敏课业都不轻,所以只能抽空轮流去印刷厂。
十二月初,《班马》终于制作好了,江南和业务员联系暂时不送货,她和莫敏杨玲到印刷厂取了几本新杂志,先带去邮局和心华书店,谈定邮发和代售的各项细节及事宜,才让印刷厂先将杂志送到邮局和书店各二百份后,再帮她们送回学校。
明明一切很顺利,三人脸上却没个笑意,俱是一脸坚毅。
她们被蔑视了,因为凭区区几人便不自量力做了一份杂志,还大摇大摆上市发行;又被人明里暗里不看好兼奚落,“名校生资源就是好”,否则,哪能和他们这种单位拉扯合作细节。
显然,这些人对江南居然敢大方跟他们谈条件很有意见。
“莫欺少年穷。”
背对邮局,杨玲这样说道。
而后,三人头也不回走了,皆在心里发誓来日一定要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印刷厂的卡车进校,F大师生原以为是心华书店来卖书,满怀期待,谁知不是,失望之余知道是《狂瞽》的新杂志做好了,又升起好奇心。
在江南验货、核对后,给印刷厂的业务员结尾款,送人离开时,莫敏几人已经将一摞杂志拆开售卖了几本。
还有不少同学围在一旁,拿起翻阅起来。
江南见到这一幕,才露出真心的笑容。
“给我也来一本!”
江南正看着人群出神,便听有人在她耳边道。
她转头,原来是邓芳芳。
江南笑,把她手上的钱推回去,让被人围在角落里,怯生生的楚山青给她递了五本出来,悄声向她道,“送你一本,另外四本,麻烦你帮我送给你的高中学校。”
“送给学校?”邓芳芳挑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南解释道,“这本杂志的受众主要是学生,我们没地方宣传,只能依靠这种方式了。”
将杂志免费送给沪市的初高中生,先让老师和学生试读,如果他们觉得作为一份学生拓展读物不错,对学习和写作都有帮助,也许会想订阅呢。
邓芳芳听完后点头,她了解了,于是爽快应下,但是手上的钱还是塞给了江南,“上次你们帮我登报,也没什么能谢你们的,这次就当报答你们了,不要让我再欠你人情!”
这“人情”说的江南不收钱的事儿,江南无奈,没再当着同学们的面儿给她还回去。
而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邓芳芳要赶去摊子上帮忙,就道别走了。
邓家的摊子又重新开张了。
围观的同学们看了会儿热闹,看过杂志觉得有趣的同学们又买了几本走,江南几人才将卸下来的杂志搬进办公室。
“同志们,新杂志到库,售出十三本,开门红!”莫敏大举着手上的钱币,欣喜扬声道。
江南闻言,立即“啪啪啪”用力鼓掌,杨玲随后跟上,楚山青愣了一瞬,也抬起手动作小小地跟着鼓起来,逗得三人一笑。
掌声落下,莫敏才分派任务,分头去给作者们送样刊,又给几位沪市本地的作者和相熟的同学多带上二至四本,请他们送给他们的母校。
因为楚山青腼腆,所以分了几位送完杂志就能走的作者和对他们多有照顾的如王书记、牛教授等师长,拜托人的事儿由她们三人完成。
江南三人的话术极为统一,“‘出名’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好歹让学弟学妹们瞻仰下诸位的风光!”
这话一出,逗得几人哈哈大笑,又极大的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几人俱是一口应了下来。
又说带着杂志回到摊子上的邓芳芳,将杂志小心递给她妹妹,并嘱咐道,“你把这四本杂志带回家给大弟和小妹,让他们分别带到学校送给他们语文老师,就说是F大自主创办的,送给班上同学作课外读物。”
而后,邓芳芳给妹妹介绍了杂志的来历,她妹妹知道这是曾经帮助过他们家的江南等人创办的后,更加上心,回家后便将杂志分给了二人,并严肃警告二人一定要亲自送到。
二人虽然也很感谢帮助过他们家的人,但并不想牵扯到学校,心里有些不情愿。
只人都逃不过真香定律,这个年代的娱乐太少、学生对于书籍的渴望也很热切,两人不过随手翻了两页,就被里面的小说和杂谈趣事吸引住了,直到被邓母催促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兄妹俩顶着一对相似的熊猫眼,却神采奕奕。
“哥,你看完了吗?”小妹问道。
她哥遗憾摇头,小妹欣喜,低声道,“你说,我们能不能留下一本,或者等我们都看完了再送去。”
否则,就要跟同学们抢着看了。
“不可以!”
邓小妹忽听她二姐的声音,惊得立马立正。
只又听她二姐道,“大姐那儿还有一本,我今天去帮你们带回来,这四本必须今早带到学校。”不然,弄脏了、看旧了怎么办?
“你们要是喜欢,可以让大姐以后都给你们订,好像整年订会便宜一些……”
摆摊以后,家里条件好了许多,供得起这每月一本的杂志。
两人听了这话,瞬间又振奋,草草吃完早餐,收拾好书包往学校去了。
早读后,两人就迫不及待去了老师办公室。
二人的语文老师对视一眼,虽然没打开看里面的内容,但一瞧两人这黑眼圈就知道什么情况,笑眯眯问道,“好看吧?”
两人连连点头。
“熬夜看的吧?”
二人又瞬间僵住,邓小妹的老师拍了一下桌,“邓巧巧,你今天要是敢在课上眯一下眼,我会告诉你们班主任,让你一整天都站着听!”
邓小妹瞬间萎靡,只听她哥的语文老师也道,“你也是。”
听得她哥和她同病相怜,心情好了一点儿。
而后,两位老师把兄妹俩赶回去上课,摇摇头相视一笑,各自翻看起这本杂志。
嚯,每一篇文章的作者都注明F大某系某级某某,光凭这名头,想不吸引人都难!
邓巧巧的老师随手翻了一页,是一篇描写秋天的散文,文笔极为细腻,既写秋的凄凉又写秋的温暖,好词佳句不断,如果学生写作时,也能这样……
想到这儿,这位老师倏尔一笑,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那帮一帮也无妨,毕竟互惠互利。
邓大弟的老师则被一篇小说吸引住了目光,只看完一页,往后翻却不见后续,只在页脚看到一个括号,连载中……
他遗憾地放下杂志,却见同事目光灼灼看着他,问道,“好看吧?”
像极了他刚刚问邓巧巧的口气,这位老师听得额际跳了一下,“刘老师,我不是你的学生!”不要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跟他说话,让人怪紧张的!
刘老师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作为一本学生读物,是不是还不错,可以推荐给学生的吧?”
这位老师犹豫,“会不会影响学习?”
就连他都被吸引住了,如果学生看过之后,不思学习,整天惦记着怎么办?
刘老师立刻翻了一篇写作技巧给他瞧,“见仁见智。”
这位老师感觉他被内涵了。
不再理刘老师,打算仔细研究过,再行决定。
刘老师更年轻一些,对新事物接受能力也强,第二节 到他的课,便带上一本杂志去了教室,嗯,另一本他要先看完再拿去。
进门后,邓巧巧见刘老师手上那茅屋赏雪的封面,不由兴奋又紧张起来。
果然,刘老师进门后第一时间便介绍了这本杂志的来历,听说是邓巧巧姐姐的F大同学制作并赠送,大家不由发出了“哇哇”的惊呼及起哄声,连连看向邓巧巧。
邓巧巧被注目着,既害羞又自豪。
没错,她的姐姐是F大的学生,她的同学们也很厉害,在校就能创办杂志!
“老师粗读了两篇,觉得文采极佳,如果同学们看过后能习得一二,作文分数提高,也许距离F大就不远了!”
刘老师不吝夸奖道,而后放下杂志,压下众人的兴奋与好奇,开始正式上课。
而他留在办公室的另一本杂志,被一位为板报内容头疼的老教师发现,拿起翻看了几页,惊喜连连,不问自取,先带去将那篇写作技巧出了。
这样的情况陆续发生在收到《班马》的几所中学中。
当然,也有收到杂志后,觉得这就是一种引人消费的低级营销手段,不愿“上当”,又看不上这样籍籍无名杂志的老师。
情况不一而足,但《班马》在几个中学中传播开来,静静发酵。
江南等一概不知,他们又在主教学楼前摆摊。
待看热闹和购买杂志的老师同学们散去,江南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决定收摊儿不摆了,几人把桌子还了,又将剩余杂志带回办公室。
进屋后,忙倒热水喝了几口才缓过劲儿。
“学弟,你不是买新棉袄了吗?怎么不穿?”杨玲皱眉问楚山青。
楚山青解释说他把棉袄寄回乡下给他妈妈了。
因为他妈妈住在牛棚里,不好穿得太惹眼,所以他买了一身男士的蓝色棉袄。
杨玲听了,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道,“学弟,虽然我不愿探听你的隐私,但我想帮你。这个月连“资本家”都大批摘帽了,如果你家还得不到平反,你妈妈可能……”会在乡下呆一辈子。
楚山青闻言,着急地红了眼眶。
杨玲见状,又道,“如今,国家正在对外招商引资,对我们这些海外亲戚有资本的人很是优待,你告诉我们,也许我能帮你解决。”
她太知道亲人在牛棚的苦了,所以不愿看到楚山青这般艰难。
楚山青嘴唇嚅喏了两下,才哭了出来,“我爸爸妈妈是冤枉的。”
而后,江南三人便听了楚家的故事。
楚山青的父母都是一家万人机械厂的工程师,他的哥哥继承了父母的天分,从小聪慧,智商奇高。
楚山青移居香港的舅舅觉得国内现阶段教育水平不够,不忍外甥在国内蹉跎,便把他哥哥接去香港上学,而他哥哥走后一年,就爆发了革命。
楚山青的父母被机械厂的人抓了,原因是由楚山青的父亲改进的一项技术,被香港的一家工厂引用了,机械厂的人认为是楚山青的父亲让他的哥哥带走了这项技术,并泄露给了香港公司,涉嫌泄露国家机密。
“但是,那项技术是我哥哥无意中看到父亲的文件后,帮助父亲改进的,是我哥哥的专利!妈妈说爸爸明明跟工厂报备过的,但是他们不认了,说哥哥当时才十三岁,不可能懂得这些!
后来,哥哥回不来了,也许回来过,也找不到我们了。”
楚山青泪流满面,他们的家早就不在了。
江南三人沉默,明白可能是有人要整楚家。
杨玲便道,“你舅舅和哥哥分别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在哪个学校上学,我让人帮你找。”
她家在香港也有亲戚,也许找到,让他哥哥回来作证,可能能解决这个问题。
楚山青听了,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忙忙将母亲不停让他记忆的信息默写出来,颤抖着手递给杨玲。
杨玲仔细收好,安慰他道,“别哭了,找到了你哥哥,你妈妈就没事了。”
江南和莫敏听了直感叹时代弄人,不过还好,有杨玲帮忙,还有希望。
几人正说着话,只见徐馨馨气喘吁吁跑进办公室道,“林林姐,那个韩炯又来了,他还带了几个人,说要找你!”
杨玲皱眉,心生怒气,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要不,你先躲躲,我们就说你不在?”莫敏建议道。
第60章
杨玲拒绝了莫敏躲一躲的建议, 就在办公室里和江南几人边聊边等。
韩炯来得不慢,他带来的人,杨玲却是没见过。
“林林, 这位是你的四舅舅。”只听韩炯给杨玲介绍其中一位最年长者道。
而后, 又介绍了老者身后的儿女、助理,及相关部门的办事员。
江南仔细打量了一下几人的长相,杨玲可能长得像她的母亲, 她家中事情曝光后,便取下了用以挡脸的眼镜, 厚重的刘海儿也分薄了不少, 只留下浅浅的一层, 看起来清丽漂亮,与韩炯介绍中那位表姐倒有几分相似。
杨玲听了韩炯的介绍,意外又皱眉,心生警惕。
妈妈同这位异母舅舅关系一般,而且, 来找她为什么不联系姑姑,而通过韩炯和韩家。
林四舅舅可能事先预料到杨玲会不信任他们的身份,因此让秘书取出了两张照片。
江南扫了一眼, 其中一张应是建国前拍摄的, 照片上坐在正位的中年男子和他身后的年轻子女都身着旧式长袍或洋装。
后一张则是在极具现代化气息的别墅前,中年男子步入老年, 身后的子女各自成家生子, 家庭成员满满当当站满了照片, 江南未能再同看第一张照片那般, 一眼找出杨玲的母亲。
而杨玲早已红了眼眶,珍惜地看着这两张照片, 目不转睛。
父母的所有照片早在那场祸事中付之一炬,原想着等与海外亲戚联系上后,如果亲戚手上有照片的,她去求来,翻洗几张珍藏,没想到,能这么早早见到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甚至爸爸也在。
只听林四舅舅笑道,“后面这张,是你妈妈新婚不久后,决定同你父亲回国,你外祖父发话让所有人都回了家,特意留念的。”
杨玲抹了抹眼角,她记得幼时妈妈确实提过,外祖父很疼她。
林四舅舅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林林,你外祖父年事已高,嘴上最常念叨的就是你妈妈,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趟来,一则是代表家里回国考察投资建厂的事宜,二就是接你去国外看看他。”
杨玲的表哥也跟着劝。
杨玲听了,直直看着照片中的老人,心里感动,问道,“外祖父身体好吗?”
只听林四舅舅叹息,“看着还算硬朗,只家庭医生说身体机能老化了……”
其余未明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南却听得挑眉,这位舅舅有点儿意思,这话说得既想让杨玲知道她外祖父身体不好,又不想或者说不敢明确表达老人家时日无多,究竟想干什么?
而杨玲只一听外祖父现阶段身体还行,便又问,“舅舅什么时候回美国?”
林四舅舅以为她决定同行,面露“欣慰”道,“过几日跟考察团一起,正好有时间帮你办理出国手续。”
杨玲却忙摇头,“舅舅误会了,既然眼下外祖父身体健康,我便等姑姑能腾出时间,再一同去美国拜访。”
她不傻,能看出这位舅舅的急切、表哥似有似无瞥向江南的眼神,以及那位表姐打量她身上旧棉袄时,不觉露出的鄙夷和嫌弃。
而且为什么让韩炯带他们来?
能寻到韩家,只要不见姑姑,就一定能知道姑姑跟前姑父离婚了,为什么不愿多花时间寻找姑姑,或者撇开闹得极不体面的韩家来找她。
因此,即便来人确实为妈妈的至亲,如此不尊重姑姑,她也没有亲近的必要。
林四舅舅面上笑容果然微不可见地一顿。
杨玲继续道,“我还在上学,想外祖父也能理解,舅舅不必忧心,只要我和姑姑一得空,必会前往。”
杨玲都如此说了,林四舅舅不好面上强求,只能勉强答应着,看样子并不打算放弃,让助理把手上的大箱子放到杨玲面前,“这是舅舅的一点儿心意,特地让你表姐挑的年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杨玲笑了笑,没拒绝,“谢谢舅舅。”
而后,杨玲便借了间旁边的空教室,请林家人坐下聊。
韩炯、助理和办事员不好打扰“一家人”的亲近,便留在了《狂瞽》的办公室,杨玲请江南莫敏帮忙招待他们。
待请人坐下,又给倒了水,江南便笑意盈盈问韩炯,“韩同志,你怎么又来了?杨玲上回警告你别对外透露你们以前的关系,否则,就怀疑你们心怀不轨,你这……还和杨玲的外商舅舅搭上了,你说怎么能让人不怀疑呢?”
韩炯听了这话,怒气顿生,只觉人格受到了侮辱,隐忍斥道,“江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而后,又解释,“林四先生找到我家里去,我父亲出于好意,联系我直接带林四先生过来,免去林家在F大寻找林林的时间,怎么就能被你想的如此龌龊!”
江南勾唇笑了笑,故意作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把韩炯气得面色铁青。
部门的办事员见状,忙替韩炯解释道,“这位同志,事实如此,有韩处长和小韩同志帮忙,我们确实省了不少功夫。”
林家的助理则不动声色扶了扶眼镜。
原来,欧阳小姐对韩家不喜到如此地步,倒是老板失策了,本就打算略过欧阳女士直接联系欧阳小姐,也想尽快接触并笼络住欧阳小姐,便顺水推舟应下了韩家的帮忙,不想,倒在欧阳小姐面前落了印象。
江南见这位助理有反应,想是听进去了,便没再继续,若是让韩家人沾到了杨玲的光,那才叫恶心人。也希望经她这些话及做派,这位韩同志能知难而退,不要再打扰杨玲了。
半个多小时后,杨玲应下和林家人共进晚餐的邀请,便送人出了教室,江南和助理等人听到声音,出了办公室去看。
见林家人要回宾馆休息,助理和办事员也和江南等人道了别,并多谢他们招待。
韩炯则冷着一张脸,显然还在为江南的无礼生气。
而杨玲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窖。
“我会和姑姑提议,重新刊登一次断绝关系声明,请你和你的家人不要再接触和我们有关的任何人和事,更不要以我们的亲人身份自居,日后再见面,我们只是陌生人,若是你再带人来,我不会再见。”
杨玲说完,不待韩炯反应,便说要送林家。
林四舅舅定定看了会儿杨玲,笑笑应了声“好”,便一起走了。
待回到宾馆,政府办事员离开后,林元沁一甩包,生气向林四舅舅道,“爸爸,欧阳林林那些话是说给我们听的!”
林四舅舅又听了助理转述江南的话,笑了一声,道,“是我失算了,原以为她长在小山村里,即使读书有几分天分,心智算计不会高到哪里去,没想到还挺扎手。”
还有欧阳茵,没想到在这小丫头心里还挺有地位,有些麻烦了。
“那现在怎么办?”林应骞玩世不恭道。
老爷子露出打算放手的风声后,各房为了林家的主事权便开始动起来了。
欧阳林林的外祖母和母亲很得老爷子喜欢,老爷子在林玉珏出嫁时陪嫁了许多产业,甚至连公司股份也划了百分之七给她,虽然这些年都由老爷子代理,但所有权终是在林玉珏手上。
如今,林玉珏死了,由她的女儿继承,只要他们能取得这百分之七的支持,甚至说服欧阳林林将股权交由他们管理,下一任林家便由他们这一房主事了!
因此,林四舅舅才如此急切来沪市。
听到儿子如此问,林四舅舅先吩咐助理事无巨细地查一查欧阳林林,好投其所好。
才向子女道,“投资建厂之事很重要,考察团那里,我不好离开太久,接下来交由你们和她多接触,即使不能让她完全倒向我们,起码也要保持中立,不要偏向任何一房。”
又特别提醒女儿道,“控制住你的脾气。”
林元沁闻言,瞬间冷静下来,垂眸应是。
上一辈争权夺利,他们这一辈又何尝不是,若是这回的事情搞砸了,家里早有人排着队替她不说,以后她分的家产也会减少。
林应骞则想着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那抹身影,人长得不错,就是衣服配不上……
而送完林家一行回来的杨玲,并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去了传达室给她姑姑打电话。
姑姑听说林家找来的事儿,也将她近期打听来的林家争夺继承权的全部信息告诉了她,至于杨玲作何选择,欧阳姑姑并未提出建议或干涉,杨玲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
而杨玲提议的再登报断绝关系之事,欧阳姑姑同意了,并告诉杨玲,她也会在她的工作地和韩家所在地的日报上,同时刊登一个月,沪市这边的报纸便交给杨玲负责,她会将登报的费用汇款过来。
最后,杨玲将楚山青家里的信息给了她姑姑,请姑姑联系家里的亲戚帮忙查找。
欧阳姑姑应下后,姑侄二人又互问候了近况,叮嘱饮食加衣等,才挂了电话。
回到办公室,杨玲听见大家正在讨论韩炯走时的伤心又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觉笑了笑。
见她回来,徐馨馨忙向她确认道,“话都到这份上了,他不会还来吧?”
杨玲笑道,“下次他再来,你只当他是透明人就行,我也不听不看,当他不存在,他来了也白来。”
徐馨馨点头,她明白下回怎么处理了,又问道,“还登报吗?”
“登!”杨玲点头,想是距离上次登报时间太久了,韩家忘记了,才老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听杨玲这么一说,徐馨馨心里舒爽了,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杨玲笑笑,又听江南道,“去把你的照片收起来吧。”
林家带来的那两张照片并未带走,而是留给了杨玲作念想。
杨玲用手指轻轻抹了抹父母年轻的面容,落了两滴泪。
江南等没有打扰她,转而低声交谈起他们的后续工作。
《狂瞽》的下一期主题便是为民族资本家“脱帽加冕”,征稿工作已经完成,他们还需做一位经济学教授的访谈。
江南和莫敏正在列访谈提纲,等提纲做好后,采访工作由莫敏来完成。
徐馨馨在一旁听了,不禁发表意见道,“你们好像还缺个记者。”
不然,等莫敏学姐采访回来,她们还得自己写稿子,那也太累了。
江南和莫敏相视一笑,“我们缺的,何止记者!”
杨玲听到她们的讨论声,这才回神,将两张照片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放好,又跟眼睛同样红红的楚山青道,“我已经把你哥哥舅舅的信息给我姑姑了,她会联系人调查的,你放宽心,好好学习工作。”
楚山青闻言,激动的点点头,连声道谢。
杨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去年,我跟你处境也差不多,但我等到了,你也一定可以的。”
“嗯。”楚山青重重点头。
江南几人其实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们,见他二人情绪都缓和过来,才道,“我们这个月的工作很重哟,除了新一期的报纸,必须把明年一月的《班马》也做出来。”
考试月学校要求停刊,他们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学习,这个月做好了,下月才能安心复习。
还有杂志的发行工作,虽然“官方”渠道——邮局、书店、学校阅览室已经定下,不需要多费心,但眼下,主要的销售和宣传工作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进行。
几人闻言,俱是严阵以待。
徐馨馨原还想着跟自己没关系,幻想着众人未来忙碌的模样,还挺乐呵的,却被江南抓住,“你来给我们配二月刊的图,还是一块钱一张。”
她和莫敏杨玲已经商量过了,一月考试结束后,她们三人留下来将二、三月份的杂志做好发到邮局和书店再回家。
但画画这事儿,她们仨真不行,只能提前“压榨”这两个小孩,当然配图数量也会相应减少,不会耽误他们的学习,也不会耽误楚山青回去陪他妈妈。
说着,杨玲就把她这几天选好的稿子,分给了徐馨馨和楚山青,并鼓励道,“加油,任重道远!”
楚山青接过稿子后,倒是干劲儿满满,毕竟挣了钱就可以给他妈妈改善生活,徐馨馨则眼睛都看直了。
江南好笑调侃她,“不是说要加入我们吗?”
杨玲也幽幽补充道,“不招你,还跟我们拍桌子?”
徐馨馨顿时被二人激得挺直了身板,昂着下巴理直气壮道,“我有说什么吗?”
然后,熟练地找画笔画纸,开始工作,逗得大家一阵闷笑。
渐渐地,大家沉浸在工作中,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咚咚咚——”
忽然的敲门声响起,几人俱是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邓家妹妹俏生生地站在门口,不好意思问道,“我……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江南起身招呼她,又问道,“妹妹,有什么事儿吗?”
邓兰兰笑了笑,拿出三块六毛钱道,“我想订一年的杂志。”
她看过杂志尾页的订阅方式,如果订一年份,就只需要三毛钱一本,比单买划算。
江南和众人一听很是惊喜,毕竟这是杂志的第一份年订!
江南一边拿出本子和收据,给她登记、开单子,一边问,“是你和你姐姐看吗?”
邓兰兰笑着摇头,“主要是我弟弟妹妹看,他们很喜欢,昨天还熬夜看了大姐让我带回去的几本,等他们看完,我也会看的,毕竟能吸引他们熬夜的内容,一定很好看!”
众人被她夸得会心一笑,江南笑道,“帮我们谢谢他们的喜欢。不过,我希望你先看完,再给他们看,毕竟你和你妈妈、姐姐最辛苦,应该你们先享受,再轮到他们。”
邓兰兰听得一愣,似乎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而后看向江南鼓励的眼神,邓兰兰笑着点点头,是啊,她们出力多才是最该享受的人。
江南将收据递给邓兰兰,又取了一本新杂志送给她。
邓兰兰忙摆手不要,“我订的是明年的。”
莫敏出手推到她怀里,“我们专留了一百本出来作赠送,还没送完呢。”
邓兰兰这才收下了,并道一定会帮他们宣传的。
几人道了谢,才把人送走。
待人走远,办公室里便开始激动欢呼起来,江南不禁想起后世的庆祝方式,大家可以聚餐,尤其在这种天气冷的时候,最适合吃火锅。
于是,燃起一个想法,便提议道,“明天,上我家吃火锅吧?”
今天杨玲要和林家人出去吃,少一个人还叫什么“庆功宴”,不如改到明天。
“你家?”莫敏疑惑。
江南便一脸笑意地给她们讲起那个房子,前些日子有空,她还会去通通风,最近忙,就没再去过了,饭更是没做过,赵瑞上回买的米面还剩好多,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开一次火,不如都吃了,等赵瑞再来,她补新的,省得放坏了。
炭火、炉子、厨具碗筷什么都齐全,只需要买菜、再炒个火锅底料就行,她可以。
杨玲几人当然没什么不愿意的,而且他们之中大多都没吃过火锅,很是期待。
众人便一边工作,一边讨论起沪市的冬天有什么菜可以涮。
而饭后的邓家,邓巧巧兄妹俩正对着弄堂口翘首以盼。
刘老师好歹还带了一本到教室给同学们传阅,只人太多,看过一部分的邓巧巧直接被排除了,只得等着二姐许诺带回家的那本,而邓大弟的老师根本没带到教室。
他下课后去问,才得知被其他老师借去了,而他的语文老师还在强行狡辩,“要等老师们研究完,没问题了才能给同学们看。”
邓大弟只能努力忽视他的语文老师那心虚又强壮理直气壮的模样,失望地回来了,跟妹妹一起期待起二姐的回家。
天擦黑,邓兰兰才和母亲蹬着三轮车回来了,一见他俩这表情就知道在等什么,故意逗弄道,“作业写完了吗?就在外面玩儿?”
两人忙道,“写完了、写完了!”
说着,又帮着母亲和二姐把东西卸下来搬回家。
邓兰兰才从包里把从大姐那儿拿回来的杂志给了他们。
江南送她那本,她要留着自己看或者给母亲念完,才会给他们。
今天空闲的时候,她给母亲读,周围摆摊的人也都感兴趣,但就是不愿花钱买,邓兰兰也挺无奈的。
而拿到一本杂志的兄妹俩,因为进度不同,犯了难,只能一人坐一边,把书页立起来,各看各的。
邓母见状叹息道,“念书的时候,也这么认真就好喽!”
邓巧巧头也不抬回道,“妈,我们老师说看这个能提高写作能力,我们就是在学习!”
步入青春期后不太爱说话的邓大弟也附和道,“对,是学习。”
说着,还真拿出本子开始抄好词好句。
而如他们兄妹俩一般的学生、老师不在少数。
尤其那位老教师,他不问自取的书被刘老师要回去后,颤着手直说刘老师不懂尊老爱幼,刘老师调皮,故意掏掏耳朵当作没听见,他气得自己骑车去邮局买了一本,又订了一个季度的,打算看看后面几期质量行不行,再考虑续订。
只填好单子递给邮局工作人员时,工作人员略微惊讶,问道,“大爷,这新杂志昨天才送来,我们才编的号,您怎么就知道了?”
他们可听说了,这是学校里的学生自己创办的,不少人笑话这群学生不自量力,还嘲笑根本卖不出去,只会给他们增添工作量呢,没想到今天就有了订阅。
“您不会是这班大学生的亲戚吧?”来支持刷销量的?工作人员又问道。
老教师只觉工作人员这话,跟污蔑他帮助学生考试作弊没什么两样!
于是,一拍柜台,怒斥道,“叫你们领导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我来订杂志,自然是觉得这杂志好,才愿意出钱,本人堂堂正正来,你怎么能红口白牙污蔑于我!”
老教师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办业务的人都看了过来,工作人员忙叫苦不迭,“哎呦,您这……我就随口问一句,怎么就成‘污蔑’了?”
而后,又是道歉又是安抚,快速给人办了订阅,双手奉上杂志和收据,赶紧把人送走,生怕人把领导招来。
见他改正态度不错,老教师才冷哼一声,拿上杂志转身离开柜台。
只在邮局大厅里就被人拦住了,一个带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笑问道,“老同志,我能看看您手上的杂志吗?”
老教师闻言,扶着老花镜上下打量着男人,警惕又疑惑。
中年男人忙解释道,“不瞒您说,我就有这点儿小爱好,但现在杂志复刊越来越多,还真不知道哪一份合口味,我买了许多试看,也就相中了两份。”
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电影杂志和一份科普杂志。
继续道,“我总不能每一本都买回来看吧,我的钱包也不允许呀,这不遇上您订了一份不一样的,就想借来瞧瞧。”
老教师闻言,大方地递上,他可不像小刘那小气鬼。
中年男人先打开目录一瞧,再翻了翻后面的,惊奇道,“作者都是F大的学生?”
老教师点头,“嗯,就是F大学生自主创办的,非常适合学生阅读。”
中年男人打开一篇《红楼梦》的读后感,粗粗读了两个段落,便觉惊艳得很,其中看法与观点同他颇为相似,让他不禁产生了几分英雄所见略同的想法,就冲这篇文章,这份杂志也值一订!
因而,当即把杂志还给了老教师,并道了声谢,忙忙去柜台排队填单子去了。
工作人员一直盯着老教师呢,生怕给他找麻烦,因此看到了大厅里的一幕,又见中年男人一脸急切的模样,给人拿了杂志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摞杂志的地方,喃喃道,“难不成真好看?”
于是,他打开了一本,悄悄放在桌子下,上班时间摸鱼看起来。
而心华书店中,则是不停接待到来买一本推理小说的大学生。
收银员不耐道,“你们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我们真没这本书!”
一位男同学着急地掏出他随身带着的《班马》,快速翻到广告页,“你看,就是这儿,心华出版社。”
说着,还指向书店的书架道,“你们不也卖这本杂志吗?”
这些学生正是通过毕岩峰和王朝华到各大高校兜售,购买的《班马》,终于在上面看到了推理小说出版的死忠粉,就等买书回去收藏兼不知第几次再刷呢!
店员只能先将人安抚走,才通知领导和出版社联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如果真有这本书,快送来呀!
他们倒不是操心书店赚不赚钱,而是一天被问个几十上百次,很烦!
领导电话确认,确实有这本书,便让出版社赶紧送货,出版社也觉莫名其妙。
领导知道《班马》杂志的来历,原也不在意的,现在被勾起了好奇心,便打开看了看,一瞧广告页上的推荐语和一长串名头落款,笑了笑又感叹道,“还挺会整花活儿!”
而忙碌中的江南等人一切不知,直到几天后,传达室的大爷提着一个白布口袋,主动找到她们,“几位同学,《班马》报社是不是你们?”
众人不解点头,“是的,大爷,有什么事儿吗?”
只见大爷一拍大腿,“哎呦,你们这好几个人,是一个都不往传达室去看?你们报社的信都快把我的小房间淹掉了!”
说着,打开口袋,里面是橡皮筋一捆一捆扎起来的信件。
大伙儿都震惊了,莫敏更是不可置信道,“大爷,这真全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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