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自己好心来看他, 结果还被嫌弃的宝珠生气了,“喂,你这个人有没有一点儿良心啊, 本郡主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是那么对待本郡主的, 不说一声谢就要赶人, 看来本郡主还真是来错了, 一腔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早知道你是这种人, 这鸡汤本郡主就是倒给外面的狗喝我都不给你喝。”
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他那么讨厌的人啊!
沈归砚亮起喝得干净的碗, 扬起眼梢,全是得意, “晚了, 因为我把它喝完了。”
许久没有进食的肚子灌进一碗热腾腾的鲜美鸡汤后,四肢百骸都游走着一股暖意。
比鸡汤更让他感到幸福的是送鸡汤的人。
嫌食盒重把它放下来的宝珠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尤嫌不解气的上前踹了几脚铁栏杆,“本郡主看你这样,想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亏我还担心你死在里头了。”
“所以宝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看我的。”此刻胸腔里那颗心脏在雀跃跳动着的沈归砚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水澹澹的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渴望能从她的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宝珠不明白他什么毛病,但是不影响她傲娇地否认, “本郡主才不会担心你,只是想要过来看你死了没有,要是死了就大发慈悲的帮你收一回尸, 省得你尸体发臭烂在里面,连最后一点儿体面都没有。”
她心口不一的解释, 彻底把沈归砚压在心口的那块磐石给彻底击碎,胸腔剧烈震动中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当真如朗月入怀,举灿若霞。
他的宝珠,真是能一眼望到底的可爱。
宝珠不明白他好端端地怎么笑了起来,还笑得莫名其妙,“姓沈的,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既知她来找自己不是为了和离,说不定连和离一事都不知道的沈归砚很是严肃的纠正她的话里的称呼,“夫人应该唤我夫君才对,我并非是在笑夫人,只是见到了夫人太高兴了,从而发自肺腑的愉悦。”
耳朵臊得发红的宝珠自认凶狠的瞪他,“本郡主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要你管啊,你还高兴?刚才又是哪个让我快点走得。”
她自认为的凶狠落在沈归砚眼中,嗯,怎么形容呢?
见过小猫心口不一又炸毛的模样吗。
见他还有个逼脸在笑的宝珠磨了磨牙根,抬脚就往外走,“本郡主看你没事得很,就先出去了。”
早知道她就听大哥的话不来了,这里阴森可恐,旁边那些囚犯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她回去后一定得要用柚子叶泡澡驱驱晦气才行,要不然不小心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怎么办。
她转身之际,沈归砚却喊住了她,问:“宝珠,你信我吗。”
气呼呼的宝珠转过身,就听到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沈归砚又一次重复,“你信我没有作弊吗。”
他语气虽镇定,实际上手抖得不行,嘴唇紧抿着不让自己泄出半丝紧张,周围轻柔的空气在此刻竟压得连呼吸都要不畅。
其实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都不知道想要求的是怎样的一个答案。
明知道答案无可为,仍是义无反顾的问了出来。
滴答,滴答。
不知何处有水滴滚落,持续敲打着人心底最柔软的一方天地。
宝珠潋滟水润的鹿眸微微瞪大地望向他,随后缓缓地点了下头,语调不重,可落在沈归砚的心头犹如千斤沉,一下又一下,砸得他身体因兴奋而酥麻,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又酸又胀后落入温泉池里。
“虽然我不喜欢你,甚至一开始很讨厌你,讨厌到巴不得你去死,但我相信你,你不会作弊。”如果不信他,她也不会去找人帮他。
大哥那天说的话虽然有道理,可她私心里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笨,什么时候作弊不好,偏要在科举上作弊,还作弊成了第一。
就算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也不会那么干的吧。
宝珠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出不去,决定大发慈悲的安慰他一下,“我找了大哥和二哥帮忙,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出来的。”
说到这,宝珠很是信誓旦旦的挺直了腰杆子,毕竟大哥和二哥都答应了,说明这件事肯定很快就会解决了,她也不用在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他就嘎了。
他嘎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要背负那个难听的罪名,她表示不开心。
眼见在里面待的时间够久了的宝珠把带来的食盒往铁栏旁推过去,瞅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里面的气味又实在难闻,便说,“我出去了。”
“宝珠。”
宝珠转身之际,又一次听他喊了她的名字,顿时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完没了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在前面一次性说完,非得在本郡主转身的时候说。”
自知理亏的沈归砚没有辩解,而是含笑地望向她,郑重其事的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宝珠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什么呢,结果就是这句话,你说这句话恶不恶心啊。”
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她又不是差他一个人的喜欢。
“我不认为恶心,因为它代表的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很高兴遇到你,也很幸运的娶到你。”
“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出来。”不是戏言,而是对她的承诺。
直到依依不舍的目送着那抹明媚得能召唤春天的嫩黄迎春花离去,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沈归砚才打开她带来的乌木食盒。
食盒最上面一层放的是四色果子,中间几层放的分别是桂花酱板鸭,米饭,炒素菜,烟笋炒腊肉,还有一盅蒸蛋,蒸得水润嫩弹的蒸蛋中间还撒了黑芝麻点缀,不知是甜还是咸。
食物底部用炭火煨着,等他从里面取出来时,仍是温热的。
她舍得把自己爱吃的菜分给自己吃,怎么能不叫做心里有他。
盘膝坐在地上的沈归砚目光温柔的注视着这些菜,似乎要透过这些菜,看见她咬着手指头纠结的小模样。
两指并拢拈起糕点刚吃了两块,走廊的尽头又一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的脚步声来得比前面两次都要急促。
今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偏爱这里头钻。
“沈哥哥是我,我是苒苒。”一袭月白织锦兰花裙的宋苒提着食盒,眼眶微红的站在铁栏外,犹如风雨中的一株纯白茉莉花。
美人含泪,总是惹人怜爱。
“宋哥哥你受苦了,都怪我,苒苒应该在早一点过来看你就好了。”
沈归砚对于美人为自己落泪却是极为冷漠,还带着一丝不解,“在下还没死,郡主不必如此,就算在下真的有什么,也和郡主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郡主不要总是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
他其实想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我和你又不熟,你到我面前哭什么哭啊,晦气。
闻言,身形一颤的萧苒难过得泪水欲落,又坚强的不让它们落下来,摇头否认,“宋哥哥,你怎么能那么说,是不是你担心永安郡主会生气。”
不允许任何人说她不好的沈归砚周边的温度骤然冷至冰点,眼神泛着嘲弄,“郡主有话不妨直说,只是不愿见你,和你有关系的人是我,郡主何故攀咬我妻,污蔑我妻,为什么郡主就学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萧苒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冷嘲热讽,神色坚毅带着孤注一掷的勇绝,“宋哥哥,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肯定不会作弊的,肯定是有人嫉妒你,陷害的你,只要你同沈宝珠和离的话,我可以请阿娘向圣人求情,我阿娘是圣人的姑母,圣人肯定会同意帮忙的。”
把食盒盖上的沈归砚的语气依旧冰冷,甚至称得上嘲讽,“郡主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没错!”萧苒知道如今的她完全是趁人之危,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她只是太喜欢宋哥哥了,更不希望宋哥哥一直被瞒着鼓里。
像宋哥哥这样的君子,理应要配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而非沈宝珠这样肮脏恶毒的女人。
“她不是你的良配,她不适合你,只要我才会是最适合宋哥哥的。”萧苒像是打通了自有的一套逻辑,连底气都足了。
“你看她娇奢淫恶,心肠歹毒,要不是因为她的生母丧尽天良的调换了你们的身份,你也不会被她白占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最后还被迫娶了她,更不会在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时刻被人冤枉落下大牢。你说当时的她还小,被调换一事根本不能怪她,可是宋哥哥你忘了吗,有些人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她的生母都如此恶毒,你就信她真的无辜吗。”
“宋哥哥,苒苒说句难听的话你莫怪,你今天遇到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你根本不需要吃这些无用的苦,我还知道,她在没有和你成婚之前就总爱追在晋王身后跑,还不止一次的说出要嫁给晋王为妻的话来,这样三心二意心里有其他男人的女人,哪里配得上你。”
沈归砚平静的听她说完,才掀动眼皮,冷冰冰的问,“说完了吗。”
萧苒紧张地点头,又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愕然道:“宋哥哥你听完后就不生气,不愤怒吗。”
但凡是和她一样被调换过身份的人,听了后才更应该感同身受,集体讨伐对方的恶毒行径才对。
但宋哥哥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令她感到害怕。
想要以此拉自己为同类的沈归砚只觉得她蠢不可及,“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要说配不上,也应该是我配不上她。”
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如果郡主是想要以此挑拨我们夫妻二人关系的话,很可惜你用错了人,你此举不但不会让我认为她不好,只会认为你不堪,你明知我和宝珠是夫妻,我也多次和你说过我并不喜欢你,更和你不熟,你就为什么总是要做些自我感动,实际上让我和夫人都感到困扰的事。”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从别人的嘴里了解。
要是真的那么闲,不如到村口拿个勺去谁家尝下粪坑咸淡。
萧苒没料到自己的心思会那么轻易的被点出来,仍是极力否认,“宋哥哥,我是在救你啊,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她想到上一次那人威胁自己的场景,惊悚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恶鬼,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沈归砚自认遇到不少听不懂人话的人,但如同她那么讨厌的还是头一个,“我的命不需要别人救,我自己就能救,我希望郡主不要总是做些自我感动,实际上让我感到恶心的事,这样只会让我认为,郡主本身就是那么一个恶心又不堪的人。”
对于听不懂人话的人,你但凡给脸她就会蹬鼻子上脸。
“宋哥哥,你,你迟早会后悔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萧苒再也受不住被心上人如此羞辱,哭着跑了出去。
直到现在,她仍是不明白自己哪里输给了沈宝珠这样的女人!
——
两只手揪紧领子边缘的宝珠走出阴暗的地牢,眼前乍然被明亮的光线一晃,晃得险些要睁不开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挡,以防自己会被明晃晃的白雪清阳晃得难受。
她的手刚举到半空,眼前已先罩下一团黑影,也将她面前的阳光遮了个大半。
第52章
宝珠的眼睛眯了眯, 等逐渐适应了光亮后才再次睁开,站在面前的人不正是大哥和他身边的小厮。
“大哥,你怎么下来了。”宝珠说完又往他身后探了探脑袋, 今日二哥也说要来的,怎么还不见二哥?
“你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 我有些不放心。”沈亦安嗓音温润如潺潺溪流, “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没, 没说什么。”对上大哥担忧的宝珠神色紧张地捏紧了, 他偷偷塞给自己的香囊。
他说要自己把香囊交给城西的一个卖酒的老板娘, 还说了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给第三个人。
但大哥是她最信任的人,也是对她最好的人, 要是瞒着大哥, 对大哥撒谎,她的心里又过意不去,简直纠结得她不行。
自小就放在身边养大的小姑娘,沈亦安仅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脸上却是分毫不显的温柔,“怎么了?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进去的时候,被里面的人给吓到了而已。”拍着胸口的宝珠松开唇瓣 ,有些紧张又生怯地问, “大哥,你说里面关着那么多人,会不会有被冤枉的好人啊。”
“如果他们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大理寺肯定会还他们一个清白。”沈亦安的目光又一次不经意间掠过她掩在金丝白昙衣袂下的双手。
“宝珠真的没有任何隐瞒大哥的事情吗,要知道大哥最不喜欢撒谎的小孩了。”
生怕大哥看出自己在撒谎的宝珠心虚得就差把头给摇成拨浪鼓了, “没有没有,宝珠哪里会骗大哥,大哥清楚宝珠向来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又哪里会骗人,还是大哥都不相信宝珠了。”
担心大哥在问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老实交代的宝珠挤开推轮椅的堇文,笑得谄媚又讨好,“大哥,宝珠饿了,我们去吃珍味阁的八宝鸭好不好,宝珠好久没有吃了。”
“好。”大拇指转动着玉扳指的沈亦安舌尖顶住上颌,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因紧张微颤的睫毛,皱起的鼻尖。
“大哥希望宝珠永远不要骗大哥,要不然,大哥会难过的。”
宝珠听出大哥是意在敲打他,险些要把事情全盘托出之时,又想起沈归砚交托给自己的信任,压下喉间艰涩,以及对大哥说谎的心虚,“宝珠永远不会骗大哥的,大哥放心好啦。”
沈亦安眼底晦暗不明的看向她,随后缓缓启唇,“是吗。”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宝珠就差把头点如捣蒜。
吃完饭,因大哥还有事,宝珠只能先独自归家。
上车后,敏锐察觉到小姐心情不好的雪苹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回府?还是去珍宝阁,最近珍宝阁新进了一批首饰,小姐定然会喜欢的。”
坐在马车里的宝珠捏了捏沈归砚交给她的香囊,又想起大哥对她失望的目光,睫毛轻颤地闭上了眼,“不,去城西。”
直到马车逐渐消失于街道拐角处,三楼围杆旁的沈亦安方才收回目光,清癯修长的骨指半屈,轻叩出声响,随后毫无感情质感的地吩咐下去,“派人跟着她。”
堇文小声的问,“公子是不信小姐说的话?”
“你信吗。”沈亦安难得勾唇嘲讽。
恐怕宝珠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每次她说谎的时候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不敢看他的眼睛,或咬手指头。
金陵城的分布是城南多为普通百姓客商居住,鱼龙混杂,城南繁华商街,城北多为达官显贵,富庶世家。
冬儿放下掀竹帘的手,难免好奇的问,“小姐,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城西啊,这里又没有好看的珠宝华服。”
宝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胡乱堵塞,“想来就来了,哪儿有那么理由。”
他要自己找的是个卖酒的女人,可是这里的酒馆那么多,那个女人又在哪间酒馆,要是今日那个女人不在,她明天是不是还得来一趟啊?
她就不应该帮忙,还答应了一定要亲手把香囊交给那个女人,现在想想,就气血不顺。
最过分的是他说话都说不明白,只说等她到了城西,自会有人来找她。
当一辆华贵得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马车驶入城西商业街区,立马引来了不少人的驻足相观,他们好奇坐在马车里头的会是什么样的贵人。
宝珠看着就差被当成猴看的自己,气得就要扭头往马车里走去。
这时,一个容貌秀美的少女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含笑地问,“小姐,您可是要来卖酒。”
宝珠瞧了她一眼,目露狐疑,而后点头,“没错,本郡主就是来卖酒的,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想着她是卖酒女,应该知道自己找的人在哪里,至于买的酒,要是大哥二哥不喜欢,到时候赏给府中下人就好了。
听到她是来买酒的柳儿笑得越发温柔,“我们酒坊里头最好的酒是女儿红,郡主可要买点。”
“你认识本郡主。”宝珠蹙眉,弥漫着一丝不喜。
从沈归砚让自己把香囊交给个女人时她就满肚子疑问,比如交给谁不好,为何要交给个女人,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走在前边带路的柳儿回,“之前郡马爷曾来过奴家店里买过几回酒,奴家又远远见过郡马爷和郡主出行的画面,所以猜到郡主的身份并不难。”
“你认识他?”原谅宝珠实在是说不出“夫君”二字,就连想起都觉得变扭得要死。
柳儿以为她误会了,连忙解释,“只是郡马爷来打过几次酒而已,谈不上认识。”
“哦。”宝珠摆明不信,又见她认识自己,该不会她就是沈归砚让自己转交给香囊的人吧?
如果是,那他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
柳儿把人带到店里,又给她拿了两坛酒,笑着介绍,“这女儿红酒味香浓醇,软硬适中,唇齿留香,哪怕是郡主喝了也不会轻易醉人,另外一坛是果子酒,清甜味香,郡主应该会喜欢。”
这时,柳儿又问,“郡马爷还好吗。”
宝珠回想了一下他的状态,点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眼睛扫过偌大的酒馆,发现里面喝酒的人寥寥无几,遂问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柳儿有些苦恼的摇头,“掌柜的出门去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回来,郡主找掌柜的可是有事?”
“没有,本郡主就是随口问一下。”既是买了酒,宝珠也不打算久待。
转身离开时,柳儿幽幽地声音忽然至身后响起,“郡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给我。”
冬儿鄙夷地翻着白眼,取下腰间挂着的钱包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扔在桌面上,“我们家郡主买东西又不是不给钱,值得郡主还没走就问要钱吗,要不是你们掌柜的不在,我高低得要找你们掌柜的说道说道,从哪儿招来那么一个眼皮子浅的人。”
柳儿看向递过来的银子,涨红着脸忙解释道:“我问的不是酒钱,是……郡主应该明白的。”
宝珠秀眸一瞪,“你不说本郡主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难不成你还想要说本郡主偷了你们店里,还是你的东西不成。”
冬儿更是鄙夷,“郡主,这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怕是脑子不清楚,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要不然被缠上了就惨了。”
回到马车上,宝珠问起雪苹,“查清楚了吗,这条街上可有哪家酒肆的店家是女子。”
“街上共有两家,一家是小姐先前买酒的,还有另一家。”雪苹停了一下,才说,“不过那家店已经许久没有开门了,也不知道店家是不是出了远门还没回来。”
手指放在膝盖上蜷缩收紧的宝珠垂首斟酌了一会儿,随后做了决定,“去没开门那一家。”
这里果然很久没有开门了,连台阶上都爬满了青苔,牌匾上挂着几张蜘蛛网。
宝珠踩上台阶,用戴上兔绒手套的手叩响了紧闭的酒馆大门。
她的手刚放上去敲了两下,门扉里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拉开,宝珠险些一个站不稳要往里面摔进去。
只是把门开出一条缝的婆子立刻道歉,“夫人可是来买酒的,不过老媪近日来身体不适,恐是不能招待夫人。”
宝珠看了她好一会儿,以及她身后的酒馆,疑惑道,“你为何叫我夫人,难道我的年纪有那么老吗?”
来人打开门,恻过身让她进来,“非也,只是夫人头上梳着妇人髻,老媪才敢大胆猜测夫人已然成婚。”
女子未成婚前多为披发,成婚后就会把头发梳起来。
一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宝珠想到先前自己刚下马车就迎上来的那位姑娘,尤记得她开口的第一句是“小姐。”哪怕后面及时改口为郡主,仍是让她觉得哪儿奇怪,原来奇怪的点儿就在这里。
往里头看了几眼的宝珠又问,“老婆婆你可认识我夫君?”
老婆婆却是摇了下头,“老媪虽然没有见过夫人的夫君,但想他一定是位俊美和善的郎君,要不然也娶不到像夫人如此貌美的娘子。”
“那老婆婆你可猜错了,我嫁的那人可是一点儿都不好,也就一张脸勉勉强强能看的过去。”宝珠又和她交谈了几句,就把香囊悄悄地递给她,压低嗓音说,“婆婆,这是有个人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看了后就明白怎么回事。”
老婆婆接过香囊后,心上了然,面上依旧忧愁一片,“今天劳烦夫人白跑一趟了,等老媪身体好了,酿好酒后定会为夫人留下一坛子酒。”
“没事,酒我不着急。”宝珠向冬儿招手,冬儿立马了然的把整个钱袋递过去。
“不行,夫人你给的太多了。”张婆子望着递来的钱袋,连忙拒绝,“我这儿的酒便宜,可要不了那么多钱。”
何况这钱多得,把她这个酒馆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既是给出的东西,宝珠可没有收回的道理,“哪里多了,现在这天气那么冷的,一件遮寒的冬衣还有炭火可不便宜,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今年也能在餐桌上多添几道好菜。”
她刚才可是通过门瞄见里面有好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乞儿,他说要让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对了在把香囊递过去。
而现在,她十分肯定要把香囊给她,而不是前面那个姑娘。
冬儿也笑着附和,“老人家,这是我家郡主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好了,我家郡主也不差那么一点钱。”
最近本就因为春闱,皇城脚下遍布了读书人,又因闹出笔试第一的会元科举舞弊,不知激怒到了多少读书人,连盛国公府的下人出门买菜都到了要被砸烂菜叶子的程度。
只是在这股声讨沈归砚的盛大浪涛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些并不合群的声音。
更有人张贴出沈归砚从童生到会元所做的所有策论,考卷,且张贴的位置多是文人墨客爱去之地。
很明显这些策论都出自一人之手,区别只有从稚嫩到后面的文笔逐渐毒辣,但其风格仍是浑然一体,特别是里面的某些观点一针见血得令人茅塞顿开,暗自称奇。
就在质疑沈归砚是否被冤枉,还是真的作弊之时,曾是三朝帝师,桃李满天下的荀老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平地一声惊雷。
那位被天底下文人口诛笔伐,恨不得将其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沈归砚居然是他的弟子!
既是师出荀老,那作弊一事岂不是捕风捉影?
第53章
尚不知荀老归来, 他还是沈归砚师父的宝珠正赖在太傅府上,皙白的手腕支在如意昙花鎏金红木桌上撑着脸颊,忧愁得不知从进来后就叹了多少声, “芩竹,你平日里主意最多, 你说他要是真的被判定作弊了, 还能活下来吗。”
其实这句话连她自己问出来都心虚得很, 即使明知答案, 仍是想要从他人嘴里寻一个慰籍, 一个额外的可能。
对于这个问题,汤芩竹不予置评, 又敏锐地从里面嗅到了一丝不合时宜,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真的作弊,而是得罪了人。”
若非得罪了人,又有谁会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哪怕后面洗清了污名, 但当别人提到他时,想到的不是沈家双星,年少尤为,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而是他作弊的污点。
有时候有些人的偏见, 就像一座大山,挪都挪不开。
“啊?”宝珠愣愣得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又苦恼地抓了一把果盆里的瓜子, “他平时都在府上待着侍弄花草,要么就是看书作画, 或者是看着我发呆,不过他的脾气那么臭,得罪了人也很正常。”
汤芩竹点出,“不一定是他得罪了人,有可能是你。”
“我?”宝珠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眨了眨眼睛,随后梗着脖子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
她得罪过的人多得简直不要太多了好不,小时候连宫里头的皇子都被她揍过头,她那么多年来不也一直相安无事吗,所以问题肯定不出在自己身上,是他自己的问题。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只要他真的没有作弊,肯定会万事大吉。”汤芩竹无奈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脑门,“真想让之前口口声声说着宁可绞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也不要嫁给沈归砚的你看看现在的模样。”
被弹了一脑门的宝珠立马笑着求饶,嘴上不忘否认,“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想要嫁给他,我帮他是因为我认为他不是这种人,我富有侠女的正义感,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
最重要的是,到了她嘴里的东西,哪儿还有在吐出去的道理啊。
比如板上钉钉的状元夫人。
离开汤府后,宝珠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周围的皑皑白雪在红灯笼的照耀下红得晃眼,白得刺人。
而今天,是他关在大理寺里的第五天了,那个骗子说好了会很快出来的,谁知道那么久了还没有出来。
果然二哥说得没错,除了他们,天底下男人说的话都信不得。
抱着一方水色蝶纹白昙花软枕的宝珠散着头发,蔫蔫的躺在床上,一整个人无精打采。
特别是一个扭头,看见枕边空落得无人,更显烦躁,抬手就把手边的枕头砸过去。
大哥和二哥说他很快就能放出来了,让她放宽心,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事情仍是没有个结果,大理寺更是没有半个章程,她哪里能不急,简直急得就要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了。
最怕的就是此案一直拖下去,到时候哪怕无罪也会按个罪名,还有一个是最后确定他无罪了,但没有人知道他无罪,他的身上也会一直烙印着个作弊的名声。
这时,冬儿满脸笑意的从外面跑进来,声音大得快要掀飞屋顶,“小姐,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一听是好消息,宝珠立马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攥紧锦衾,满含期待,“什么好消息?”
甚至她的心里隐约存了期待,希望她说的好消息,是自己想要的。
冬儿一改前几天的愁眉苦脸,眉飞色舞地说,“奴婢刚才出去打听消息,结果小姐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宝珠拿起软枕砸她,“你不说本小姐怎么知道啊,本小姐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说就是说嘛,买什么关子啊,不是平白多讨了她的一分嫌。
冬儿寻思着也是,便不在卖关子,“其实是奴婢打听到,原来郡马爷的师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荀老,三朝帝师的人物耶!他们说郡马爷是荀老的弟子,既是荀老的弟子,那肯定不会作弊,更不屑于作弊,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然后圣上决定给郡马爷一个证明自己没有作弊,洗清自身污名的机会,到时候案件还会公开在大理寺受审。”
案件公开受审,届时不但能为他洗清罪名,也意在告诉世人,他沈归砚考取会元凭借的是真材实料,而非令人不耻的舞弊!
想明白的宝珠高兴得直从床上蹦起来,笑得牙齿都要咧到后脑勺,“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会帮忙的,大哥前几天告诉我不要着急,我还不信大哥,原来是大哥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一想到自己对大哥的不信任,宝珠就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因为此事的影响过大,还事关天下文人会对朝廷产生的信任危机,趁着广大考生还没离京,并在事情进一步扩大影响之前,此案定于三日后于大理寺受审。
很快就到了开堂那日,因为是立国后第一次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哪怕对方是荀老的弟子也不能无罪释放,而是讲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宝珠身为家属还是郡主,自是能上堂旁听,她以前虽跟着大哥来过大理寺,但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人审案,心里难免紧张了起来。
很快,被关了近十天的沈归砚被押送着来到了公堂之上。
他比上一次见还要清减了很多,青色胡渣一看就戳人,衣服虽然看起来依旧整洁,但是凑过去闻的话,宝珠阴暗的想,肯定能闻到他身上很久不洗澡的臭味。
哪怕在牢里待了多日的沈归砚依旧身姿提拔,宛如青松,完全不像外人眼中所以为的落魄,邋遢。
沈归砚的视线和宝珠的在半空中撞见,后者撇了撇嘴,前者唇角勾起,似在安抚。
今日主审为大理寺卿宋正,旁审为刑部尚书李廉,都察院院正陈楚安,公堂旁置有一面六扇落地涂花屏风,里面坐着宫中来人。
随着大理寺卿宋正和刑部尚书李廉,都察院院正陈楚安三人相互谦让后,方才入座,手持威棒的衙役齐声大喊“威武,升堂。”
原先还有些吵闹的公堂之上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后面挤着想要到前面的人也发悚得不敢在乱动,唯剩下一双招子四处张望。
年逾五十,生了一张方方正正,清正不阿脸的大理寺卿宋正手中惊堂木一拍,厉声质问,“沈宥齐,有人状告你科举舞弊,现证据确凿,你可认!”
立于堂中的沈归砚身姿提拔,不卑不亢,“草民没有做过的事情,恕草民不认,草民更不知道是何人要用如此歹毒的手段陷害草民,好置草民于死地。当日少卿大人带着一干官兵上门时,草民就有一件事好奇许久,大人为何笃定认为草民是在作弊,连盘问都没有就直接让草民签字画押,认下此罪名。”
但凡他没有在牢里多留几个心眼子,恐怕他都等不来开堂,而是直接死在牢里,好来个死无对证。
宋正挼了把胡子,不满他的质疑,“自是有人证,要是没有人证,本官又岂会胡乱抓人。”
沈归砚毫不避让,甚至带着一丝嘲弄,“敢问大人,人证何在?”
宋正早知道他会有此问,手中惊堂木一拍,“来人,传证人。”
很快,所谓的证人走了上来。
人证不是别人,正是在摘星楼和他们有过争执的莫青书。
“是你这个小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宝珠看着上堂作证的人,眼睛愤恨得能喷火。
怪不得芩竹让她回想一下自己是否得罪了人,但她从小到大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一时间竟将最近得罪的小人给忘了。
莫青书对她的愤怒置之一笑,手指轻掸袖口上本不存在的尘埃,端得君子端方,温润有礼,“郡主见到小生出现在这里,好像很意外。”
宝珠见他居然还有脸对自己笑,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把他的这张脸给撕得稀巴烂。
她也明白现在是在公堂上,她就算是在想把他的腿打断也得等案子审完后,又看不得他如此嚣张的小人行径,转过头向坐在首位的宋正说,“这人和本郡主有过仇,所以他的证据不足以成立!而且本郡主怀疑,就是这个阴险狡诈,小肚鸡肠的小人嫉妒沈归砚的成绩压他一头,他不服气,就想要用这种阴险下作的手段毁了他,好让自己成为新科第一。”
她虽对一些弯弯道道不清楚,不代表她看的话本子里没教过借刀杀人。
莫青书对她的控诉,恶意倒打一耙仅是皱了下眉头,“我和郡主以及郡马爷之间其实是有过过节,可是小生向来大度,这一次检举沈举人作弊只是单纯看不惯有人仗着出身世家,恶意垄断他人的数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劳,窃取他人成果为自身所用,意图动摇国之根本。
难道小生想要维护自身的利益,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利益,维持科举的公平性,落在郡主眼里就成了是为一己之私的嫉妒不成!”
“你胡说,本郡主………”气急了的宝珠就要口不择言之时,沈归砚及时出声打断,并上前一步挡在宝珠面前。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保障自己的利益,天底下读书人的利益,可你嘴上的大义凛然究竟是为你所谓的一己之私污蔑我,还是真的惩恶扬善,不惧权贵,我想你应该在清楚不过。”
莫青书否认,并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厉声指责,“我当然是为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利益,你们世家从小到大就受着我们普通黔首的供养,难道现在还要垄断我们唯一改换门庭的机会吗。”
莫青书同仇敌忾的话立马引来了读书人的附和,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谁想的不是一朝金榜题名,荣归故里,改善出身,可是当他们唯一的路被人给拦截住了,他们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恼!
他很聪明的知道,如何挑起别人舆论来为自己造势,也能利用自己的身份获得同情心。
如果他今日遇到的是别人,恐怕是真的有嘴说不清,可他的对手是他。
应对此景的沈归砚依旧不疾不徐,姿态闲散得不像是在公堂之上被千万人唾弃,“你说我出身世家,可我从小是在乡野中长大,从去年回到沈家认祖归宗到现在满打满算都不足一年,这里的人都能指责我,唯有你莫大少爷没有资格,你出身于汝南莫家,祖上曾出过一任首辅,两位太师,其姑父更是贵为当朝礼部尚书,试问这样的你都说自己是普通百姓,天底下还有真正的普通百姓吗?”
趁他语凝哽喉,沈归砚步步紧逼,“你说我作弊,那我问你,所谓的证据该不会就是你口头的一句话,还是想要借用我身为沈家子,出身世家来定罪,就因为我不符合大众眼中的完美受害者形象。”
“莫公子也承认之前与我,以及我的夫人有过龌龊,既是有过龌龊,便代表你的供词不足以成立,谁知道你的证词是真是假,是恶意污蔑还是借机报复。”
对方仅是三言两语差点儿把自己给绕进去的莫青书暗自心惊,当即否认,“自然不是,我有其他的人证。”
宋正手中惊堂木再次一拍,“来人,传人证。”
所谓的人证是沈亦安院里伺候的一个小厮。
浑身是伤,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好肉的小厮被人半拖半压着上来后,立马吓得腿都软了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得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又在看见一旁的沈归砚,痛哭流涕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四肢并用的爬向他所在,“公子,救我,你说过只要我帮你把大公子书房里的试卷偷出来,你就会帮我的。”
沈归砚压住眉间增生的戾气,甩开他抓住自己衣摆的手,“你是谁。”
“我,我是刘二啊,是在大少爷院里头伺候的小厮,少爷你忘了吗,你之前给过我十两银子,说是只要我帮你把大少爷屋里的试卷偷出来,就会再给我九十两银子。”刘二生怕他忘记了对自己所做的承诺,慌张的从自己的身上翻出叮叮当当的一堆碎银。
“这些钱都是公子给奴才的,小的还给公子,求公子放过奴才,奴才知道错了!奴上有老下有小,奴就不应该贪心这一百两!”
“求公子救奴才,奴才还不想死啊。”
第54章
随着刘二的证词一出, 原先认为沈归砚身为荀老的弟子,应当不会做出作弊一事来的人开始动摇了,一些中立派更是立刻倒戈相向。
“从小就被抱着养在外头, 就算身上留着沈家的血也改变不了是个龌龊低贱小人的事实,他今日敢做出偷试卷的事来, 改明儿让他当了官是不是就敢偷军饷和赈灾粮, 像这种无耻小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
“我就奇怪他是从哪里偷来的试卷, 原来是从自己亲大哥的书房里偷的, 真是丢尽了我们天底下读书人的脸。”
“我以前和他做过同窗, 他读书的时候就很奇怪,经常翘课不来就算了, 连作业都不做, 后面认回沈家后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自认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这些昔日同窗。”
“怪不得他会做出舞弊的事来,恐怕是知道自己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又不甘心屈居于自己大哥之下, 就恶毒的做出这种事来。”
声声讨伐的浪潮中,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手持长剑劈开黑暗的剑客,伸张着不知全貌的冰山正义。
此时被万夫指责冤枉的人好像不是沈归砚,更像是宝珠。
听到沈归砚被如此侮辱冤枉的宝珠当即气红了脸,要不是被冬儿死命拉住, 看她不把他们的骨头折了煲汤给狗喝,“你们在狗吠什么!他和我结婚后,他所有的钱都给了本郡主, 他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一两银子,哪里还能拿得出一百两, 别是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给的,目的就是让你做假证冤枉真正的苦主!”
他身上有多少钱,她在清楚不过了,除非那小子背着她藏了私房钱!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他背着自己藏了私房钱,而是陷害,陷害他的人还是大哥院里的奴才,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二嘴唇哆嗦着否认,“郡主,这一百两确实是郡马爷给的,奴才可以对天发誓!要不是郡马爷让小的做的,哪怕是给小的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万不敢做出这种杀头来的事来啊。”
宝珠指着他鼻子大骂,“好啊,那你现在就发,你要是敢对天发誓你真的拿了他的钱,你就脚底生脓,头顶生疮,终身不举,妻子出轨儿女不孝,活着一辈子穷困潦倒猪狗不如,死了尸体遭恶狗啃噬骨肉!”
“奴才,奴才………”
此誓言恶毒得令人发指,莫青书肉眼可见刘二开始慌张起来,遂出声道:“郡主,你是否欺人太甚,他身为此案的人证,郡主难不成还想要以权威胁他改口不成,郡主公然在公堂之上威胁他人改口证,是否有藐视公堂之意。”
本就对他不顺眼,从开堂到现在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的宝珠直接贴脸嘲讽,“什么藐视公堂,本郡主只不过是说出一句公道话罢了,到你嘴里就成了藐视公堂,你的脸可真是大。”
宝珠抽出挂在腰间的赤练软鞭直指刘二鼻尖,芙蓉面凝上一层霜寒,“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收了他的钱,本郡主让你发誓你为什么不敢,你莫不是心里有鬼,还是真收了别人的钱来攀咬他!”
“还有你。”宝珠的软鞭这一次指向莫青书,“本郡主说话的时候,何时容得了你这个贱人开口说话,嘴臭就适当闭上,不用向大家炫耀你吃了粪。”
“你!简直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时被人那么指着鼻子骂过的莫青书气得脸都歪了。
自己放在心尖上连重话都舍不得说的沈归砚眼底涌现着翻滚的戾气,连声线都透着森冷的警告,“亏莫举人还是个读书人,没有想到会连‘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真实含义都不懂,既然不懂就不要总是晃着你那半吊子水的脑袋走出来,平白惹了别人的笑话。”
宝珠认为很对的点头,“没错,就是就是。”
眼见着就要打起来的宋正惊堂木一拍,冷下一张脸高声呵斥,“公堂肃静!这里不是允许你们吵闹的菜市场!”
惊堂木一落,师爷立马了然的过来拉开他们,并恭敬的把永安郡主这尊大佛请走。
这位主要是不愿走,这案子恐怕都难继续审下去。
宝珠手中软鞭甩在空地上,愤懑不平:“本郡主是家属,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旁听。”
师爷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旁听是可以,只是下官希望郡主不要在做出干涉案子的事来,否则会被视为藐视公堂之罪。”
“本郡主什么时候干涉案子了,又何时藐视过公堂,本郡主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你们这里连让本郡主说实话都不允许了,果然,本郡主就知道你们早就狼狈为奸,串通一气,我要去向爹爹举报你们的恶行。”
“哎呦喂,郡主,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师爷急得就差要上手拉人了。
沈亦泽上前拉过气得小脸通红的宝珠,并吩咐冬儿把她带下去,“宝珠,听话,此事和你无管,你要是一直出声,恐怕会被认为是在藐视公堂,还会让大家认为宥齐有恃无恐,宋大人是清官,肯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毕竟今日的沈归砚必死无疑,他可不希望自己在宝珠眼里落下一个对亲弟弟见死不救的罪名。
“可是………”宝珠对上二哥冷肃下来的的脸,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情愿,也是第一次对二哥对自己的安排感到不适。
沈亦泽安抚道:“宝珠先到后堂休息一下,此事定然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
咬得下唇嫣红的宝珠看了一会儿二哥,最后还是摇摆中低下了头,乖乖地跟随冬儿去往后堂。
宝珠一走,沈归砚周身的气场立马变得凌厉,泛着刀剑的森冷,“你说我涉嫌偷盗试题,那我问你,我是从何得到的试题,我又是怎么交代你做的,当时我怎么和你说的,又许诺了你什么好处,我当时又穿了一件什么颜色的衣服。”
刘二对上沈归砚宛如刀锋的凌厉目光,眼睛躲闪,支支吾吾得就是不敢看他,“是,是在半个月前的一个傍晚。”
“半月前,是半月前的哪一天。”沈归砚竟是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刘二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数字,“是在十一月三号,那个时候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你穿的衣服颜色。”
沈归砚没有给他喘息的片刻生息,再次追问,“好,那我在问,我那天找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承诺才让你宁愿冒着杀头的罪名也要帮我。你可要知道,科举舞弊一经发现可诛九族,你还年轻,听说你的相好前些日子才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应的我。”
刘二听到要砍头的时候,整张脸瞬间白了,眼球凸出外翻,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只考虑到眼前的即得利益,根本没有考虑到需要承受的后果。
沈归砚趁他心理防线最为薄弱之时,嗓音陡然凌厉,“你是忘了,还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和你说过这些。”
“你说是我让你偷进大哥的书房里偷的答案,又怎么能证明你只是把答案给了我,没有买给其他人。”
本就脑袋发昏的刘二对上他的步步紧逼,后背冷汗直冒,连话都要开始语不论次,“是,你是要我在外面帮你放风的,只要有人来就告诉你。”
“你前面不是说,是我让你进去偷的吗?你不如在想想,我到底是让你进去帮我偷的试题,还是让你帮我看风。”沈归砚的语气不疾不徐得如春风拂过脸颊,可听在刘二的耳边却像是道道催命符。
事情进展到这里,只要不是太愚钝的人都能看出来猫腻来。
一个人的供词反反复复,只能说明他的供词本身就有问题。
这时,莫青书不适地清咳一声,也让刘二咬着咬得舌尖吃疼的回过神来,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滴落,哆哆嗦嗦,“是,是你让我进去偷的,你说,你不愿意一直被大少爷强压一头,还说如果我帮你偷到考题,你不但会给我一百两银子,到时候还会给我一个小官当。”
刘二说完,先是缩了缩脖子,然后又舔着一张脸笑得猥琐垂涎,“奴才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当奴才的,少爷你许诺了让奴才也能做个官当当,我一时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要不然哪怕是让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做这种杀头的大事啊。 ”
科举舞弊,卖官鬻爵,无论哪一个罪名成立,都是杀头的大罪。
一环扣一环,可真是好算计啊!
如果算计的人不是他,沈归砚都得要拍手赞上一句好计谋。
沈归砚并没有他们所想中的慌乱无措,而是好笑的问,“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
刘二瞬间懵了,以为他下一句问的肯定是进去书房一事,结果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即便如此仍是硬着头皮说,“奴才,奴才只记得你让我到大少爷的书房里偷答案,然后许了小的一百两银子和当官的好事。”
闻言,沈归砚嗤笑,狭长的桃花眼轻藐得宛如在看跳梁小丑,“哦,是吗,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为什么你总是能弄混啊,究竟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你没有背下雇主的说的话。
不过相对于偷试卷一事,我更好奇所谓的证据该不会就是你们口中的几句话,若当真如此,岂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成为证据,又都有作弊的嫌疑,因为试卷是你偷的,我又怎么确定你没有把试卷卖给其他人。”
既然清水已生浊意,不如把一池水搅得更混一点。
刘二也急了,连身上的伤都顾不上,扯着嗓子大喊,“我,我不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是你让我偷的试卷,这些银子可全部都是你给的!试卷我也只给了你一个人,根本没有给过其他人!要是小的有一句假话,就让小的不得好死!”
“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那你喊那些银子一声,你看它会不会应你,你又有什么办法证明,答案只给了我,没有给其他人。”沈归砚低下头,眼神嘲弄得宛如在看跳梁小丑。
对方无赖你不能和他讲道理,只能比他更无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同样是这个理。
莫青书没想到他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双手作揖,一脸正义,“还请大人明察秋毫,此人在盗取试题后,居然穷凶极恶的派人去追杀刘二,要不是小生偶然遇到被追杀的刘二,如今怕是真正的死无对证,小生也不会知道他这种人简直是恶贯满盈,不择手段。”
他的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畏生死,瞧着像极了在朝堂上一言不合就要血谏当场的言官,也让原本动摇的人重新转了回来。
“我发现莫举人别的本事没有,倒打一耙,把白的说成黑的倒是很有一手。一会儿说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会儿又说是在刘二被人追杀后无意中救下的,我在这里倒是好奇了,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沈归砚话音稍顿,而后恍然大悟的看向二人,讥讽连连,“该不会你们二人早就认识的吧。”
生怕他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的莫青书铁青着脸否认,并与之划清界限,“胡说,我怎么会和他认识,我只是不忍他被你杀害,更是老天爷开眼,不让你这种心肠歹毒,舞弊之人逍遥在外。”
沈归砚,“他不说我都没有发现这个漏洞,如果所谓的证据真的就是仅凭别人的一句话,未免也太过于儿戏一点了吧。”
“你以为我就是只有一个人证吗,我还有物证。”莫青书清楚仅凭一个人证根本扳倒不了他,从而早就准备了第二手。
随着物证呈上来,莫青书鄙夷出声,“旧时有一句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得果真是有道理。”
第55章
林青书把手中的文章一一分放下去, 眼梢洋溢着势在必得的小人精明,“要是大家不信,可以对比一下我手上的两篇文章和爆出的沈举人以前所做的文章之间有什么区别。”
有些话不能经由他口中说出, 否则公信力也会跟着大打折扣。
拿到文章的人立马迫不及待的对比起来,一看, 还真看出了不少问题, 最令他们感到疑惑的是。
“为何这两篇文章里, 都有几分沈祭酒的风格。”
前者说完, 后者摇头否认, “虽然像,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后者对于前者, 完全是东施效颦。”
“你们要是不说, 我都以为文章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什么东施效颦啊,这两篇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你们是瞎了眼了才看不出来吧。”
宋正皱起眉头,指着手中文章问道:“这是何物。”
莫青书朝沈归砚睨去鄙夷一眼, 双手作揖行礼,“至于这上面的是什么,我想沈举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偷来的东西始终是偷来的,好比山鸡永远变不成凤凰。”
沈归砚对他的挑衅毫不在意, 就像是在看秋后蚂蚱最后的蹦跶,“人非草木,我又并非你肚里的蛔虫, 哪里能猜得出来。”
作为旁听的沈亦安接过文章,只是随意一扫, 眼里就溢满了失望,虽失望,也仍是为自己心爱的弟弟解释,“这些文章兴许是宥齐进入我书房后随意临摹的,并非什么大事。”
哪怕是棱模两可的几句话,可落在满肚子弯弯绕绕的读书人耳边,那就是当哥哥的明知弟弟走了弯路,仍是想要把他拉回正途,谁知道弟弟依旧死性不改。
“呸,这沈归砚真是好生不要脸,有一个那么好的大哥教学功业,不想着好好学就算了,居然还做起了偷鸡摸狗之事,简直是丢光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要我有这种偷盗亲哥手稿为自己沽名钓誉的弟弟,我高低得得把他的腿给打断!”
之前爆出他所做文章之佳,从而引来一片为他叫屈声,冤枉声。
今日在爆出他被人赞赏的文章策略实际出自他人之手,那些受到了欺骗的人会怎么做不言而喻,果真是好生毒辣的手段。
在众人的重重质疑下,沈归砚依旧镇定自若,条理清晰,“入府之后,大哥得知我年后要参加科举,便好心为我辅导课业,又有何不对。”
莫青书立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沈公子这句话说得可真是好笑,你们二人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满金陵上下,又有谁不知道你幼时流落在外,去年才被寻回沈家。”
“就算一个人的文风,写作习惯在相似,也没有如沈公子和沈祭酒如此相似得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对比之下,沈公子之前文章所做的风格同现在的风格可谓是天差地别。”莫青书把其中几张纸递给一旁的沈亦安,“沈大人,不知这里面的是否是你之前所做的草稿。”
沈亦安抿唇不言,即是认下。
刘二见大众的口风又一次站在他这边,底气也足了,表情阴狠嗜血,“公子,我之前按照你的吩咐不但偷了试题,还偷拿了大少爷以前所做的草稿为你所用,好坐实你的天才之名,结果你呢!你担心事情会败露,居然派人来追杀我,还想要以我妻儿老母为要挟,你简直没有良心,你根本就不配为人,你就是个畜生!”
“可是刘二,你不是孤儿吗?既是孤儿,你又哪来的父母,我还记得你的妻子早在半年前就被你打死了。”沈归砚忽然笑了起来,“你这样,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你背后的人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一定要攀咬我,逼我坐实罪名。”
沈归砚从地上捡起那些所谓的文章,随后撕了个稀巴烂,“我从来没有承认外面流传的文章是出自我的手,你们为什么就笃定是我写的,我身为当事人又承认过吗?你们就不认为事情的出现过于巧合了一点。”
沈归砚的目光无意中和沈亦安对上,后者心情极好的回以他一笑。
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看得可真令他窝火。
沈亦安眉头微蹙,“宥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归砚只认为他的这位好大哥果真是演技一流,“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要是大家不信,可以让我现场把自己科举那日所做的文章写出来,到时候是真是假,各位自然可见分晓”
宋正挼了下胡子,认为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很快,他要的桌子笔墨抬了上来,整个公堂也瞬间安静下来得只听见挥洒笔墨的声音。
为防止他作弊的师爷凑过去瞧他,只是看着看着,忍不住入了迷,满脸通红激动得就差拍手交好。
待他一停笔,师爷立马拿过他写的策论宝贝得不行,嘴里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也让没有看见的人抓耳挠腮起来,更想要挤着脑袋过来看到底写的是怎样一副墨宝。
师爷先是把策论递给宋正,随后在递给旁审的几位大人,凡是接过的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他们的集体沉默却让刘二,莫青书二人感到恐慌,生怕事情的发展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嗓子眼堵得发慌的莫青书正要出声之时,策论正好递到他手中,仅是一眼,便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不可能,怎么可能。”
其策论上的风格同沈亦安的不能说有半分相似,几乎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一个人在想藏住自己的风格,往别人的风格靠拢,也大部分是浮于表面的伪装,何况是在情急之下写出的文章,更多的是自己本身的风格。
除非他从小就模仿,但是这个猜测又不可能成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二意识到不对,表情阴狠地大喊,“是你,肯定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你都污蔑我作弊了,难道就不会动用你那颗漂亮的脑袋想一下吗。”沈归砚欣赏着他最后的狗急跳墙。
他从大哥说要教他课业的那一刻起就对他起了防备之心,特别是后面他每次进入书房学习,书房外还有个小厮总是往里探头探脑,那么明显的栽赃嫁祸难道他都看不出来吗。
沈归砚说话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莫青书的身上,只是一眼,就足以令人脑补出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先吓得腿都软了的刘二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眼神发狠的掏出准备好的刀子冲过去,“你给我去死吧!只要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莫青书往旁边避开,幸灾乐祸,“你们还不快点上来拦住他,要是他伤到了人该怎么办啊。”
挥舞着匕首的刘二面目狰狞着就要刺中沈归砚,沈归砚竟是完全不避,在匕首快要刺中时,迅速伸出擒住他手腕用力往下一折,众人只听见令人牙齿齐酸的咔嚓一声。
紧接着刘二手中的匕首脱落,整个人捂住被扭断的手臂疼得满地打滚。
沈归砚一把拎起地上的刘二,拳拳向他脸上招呼,为防止他咬舌自尽还提前把他下巴卸了,没一会儿他的脸血肉模糊得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被他那冷冰冰一眼扫过,快要吓破胆的莫青书像是找到了他新的把柄,惊恐的大喊,“大人,这人在公堂之上公然行凶,殴打证人,摆明是恼羞成怒要毁灭证据。”
沈归砚松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刘二,问他,“说完了吗。”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官名在身的!”莫青书从他睥睨而来的一眼,胆战心惊得像是看见了自己死亡的倒计时,随后又可笑的否认,自己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吓到。
“你既然说完了,现在就该轮到我来说了。”沈归砚将准备好的供词呈上去,“草民要状告莫青书和章寺丞,刘二等人相互勾结,恶意污蔑草民作弊,并在牢中用酷刑逼迫草民强行按压认罪。”
他将身上的外袍褪下,露出精状的腰身,只是那具清瘦的腰身上此刻遍布受刑留下的痕迹。
刀棍棒剑烧,他们能想到的酷刑都在少年身上使了个遍,再多的言语都不如眼前所见来得震撼。
随着他的供词一出,整个案件也像是有了个惊天大翻转,原先的作弊之人,竟摇身一变成了苦主。
“你瞎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信不信我可以告你一个污蔑,而且谁知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莫青书慌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此事他做得如此隐蔽,他不可能会知道的,说不定就是故意在诈他,好引导他露出马脚。
重新把外袍穿上的沈归砚双眼犹如利剑扫射过去,“我当然知道,而且证据就在你的身上,天底下有谁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还请大人明鉴,这小子就是在冤枉我。”莫青书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沈归砚挑眉,“我都还没说证据是什么,你就急着给我定罪,你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难不成真让我说对了,你的身上藏有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我身为堂堂进士,岂是你让别人搜身就能搜的。”莫青书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敏锐,更想不到他生了张会颠倒黑白的嘴。
沈归砚指腹摩挲着腰间佩戴的香囊,似笑非笑,“既然你不心虚,那肯定愿意自证清白让我们搜身,对吗。”
外面的人也跟着叫囔囔起来,“莫进士你没有做过的事,让他搜又怎么样,也不会少一块肉。”
“他要搜就搜,要是在你身上没有搜到他要的证据,我看他怎么下台。”
沈归砚阴阳怪气地提醒,“莫兄迟迟没有动作,难不成真让我说中了,证据就在你的身上。”
“你在瞎说什么,我才没有。”莫青书额冒冷汗的否认,可他掩在袖袍下的手却因紧张而紧握成拳。
他的反应落在活成人精的大理寺卿眼里,分明是有鬼,宋正当即命令道:“来人,搜身!”
听到要搜身的莫青书脸色灰败如死人,随后竟是拔腿就往外跑,他的举止更是直接坐实了他的心虚。
就在莫青书要跑出去时,公堂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女子直直跪在地上。
莫青书脚步一滞,脸色乍青乍白,“林娘,你怎么来了。”
被称为林娘的女子愤恨的双膝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声声泣血,“大人,草民要状告莫青书强占他人之妻,为此杀害我夫!还在私底下拐卖妇女儿童!民女恳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莫青书当即抬脚就往林娘身上踹去,表情凶狠狰狞得犹如恶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这贱人勾引的我!”
“大人,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过那些事,一切都是这贱人恶意污蔑的!”
被踹倒在地的林娘双目赤血,一字一顿都似咀嚼过血肉的腥气,“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可对天发誓,你敢说你没有做过吗!”
而后,大家被林娘接下来的话给震得灵魂一颤,“大人,我有证据证明他和刘二狼狈为奸,我还在无意中听见他们设计污蔑沈会元作弊,说是只要把沈会元除掉了,他就是状元!还有他拐卖妇女儿童的罪证的!”
很快,林娘的证据递了上来,不但有她和丈夫过了官府的婚契,还有莫家的一本账单,上面详细记载了所拐卖的妇女人数,所赚取的银钱。
“说你蠢还真是蠢,让人当了枪使都还不知道。”沈归砚从他身边经过,压低地声线里是毫不保留的嘲讽。
“是你,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手指用力捏得纸张边缘发皱破裂的莫青书双眼猩红叱裂,宛如一头暴怒中的野兽。
“你说的这句话当真是好生无礼,这些都是你做过的事,怎么能赖到我的头上,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做的吗。”要说可惜,沈归砚最可惜的是没能把幕后主使的真面目给狠狠的撕下来,好让大家瞻仰那是怎样的一副面目可憎的脸。
“你放心,等你进去了,我也一定会让人好生关照你的,决定不会忘了报答你对我的恩情。”沈归砚唇角勾笑的看向笑容不达眼底的大哥,似在无声的嘲讽。
我的好大哥,这一次没有能摁死我,你是不是感到很失望啊。
第56章
事情到现在, 已经是真相大白,前面还口口声声辱骂着沈归砚的人此刻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没了声响, 更羞耻得恨不得要拍死前面说话的自己。
即便还了沈归砚一身清白,依旧有着心存侥幸之人认为他的会元之名来得名不属实。
“他的亲大哥可是这一次的主监考官, 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告诉他试题。”
“对啊, 就算他没有作弊, 谁知道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答案, 这对我们不公平!”人的劣根性只要成功的果实不落在自己身上, 都会认为对方来得名不属实,一旦落到自己头上, 那就是天命所归。
沈归砚压下涌至喉间的腥甜, 云淡风轻的走出来,“行啊,既然你们都认为自己的才学皆在小生之上,小生自认才学虽比不上历任大儒,但也饱读诗书, 行过万里路。小生就在这里迎接各位的挑战,如何。”
他这句话不可谓不狂妄,他有真本事才会令人认为他的狂妄是他的底色,如果没有真本事,所谓的狂妄只是跳梁小丑。
有人起哄, “行啊,如果我们胜过你,你会元的头衔是不是就得给我们啊。”
沈归砚轻笑, “可以,前提是你能赢得过我, 毕竟你们也知道我师从荀老,我身为他的弟子,可不能让当师父的丢脸。”
而这时,一直在屏风后,金冠束发,气势威严的男人走了出来,抚掌赞赏,“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万里长空竞风流,既如此,我这里正好有几道题可以考考你们。”
男人说完,目光又隐晦的落在沈归砚身上,毫不掩饰其欣赏之意,“若你赢了,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之首,我看还有谁敢质疑。”
男人的出现,也让喧闹的公堂之上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能在公堂上旁听的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要是入了他的眼,光是想一下就心头火热。
从他腰间佩戴的玉佩,从而认出来人身份的沈归砚对此并没有任何异意,毕竟有什么能比在天下之主面前洗清自身污名更好的宣传。
宝珠对他们之间的比试并不感兴趣,却在为他洗清了没有作弊的罪名后感到高兴,甚至是与有荣焉。
“二哥,我就说他没有作弊吧,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宝珠迫切地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可是转身时,对上的是二哥一张阴沉冰冷的脸。
从未见过二哥露出这种表情的宝珠的心口像是漏了一拍,蔓延在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近半,手指无促地搓着袖口。
沈归砚没有作弊,二哥不应该和她一样高兴吗?二哥为什么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宝珠还没来得及深思二哥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冬儿已经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小姐,你快出来看啊,郡马爷好厉害。”
冬儿回想刚才看见的画面,便是满脸的崇拜,平日里郡马爷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谁能想到一出手,简直是降维打击那群整日里只会念些呜呼哀哉的穷酸书生。
宝珠从后堂走出来,正好看见沈归砚以一敌百,舌战群儒的画面。
穿着半新不旧青色长衫的少年姿态舒展,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矜贵俊逸,脸是斯文淡漠的,言语却是锋利得不退半分。
她往日里见到的都是他混不吝,嬉皮笑脸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与平日大相庭径的模样,少见的有些陌生。
宝珠瞧了一眼后就默默地收回目光,然后把注意力放在其中的一道算术上。
这一道题求的是百僧分馍,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和三个更无争。
宝珠仅是看了一眼,就头昏脑涨,特别是当她还在板着手指头,苦恼的算着答案时。
沈归砚已经说出了答案,他的速度快得像是仅扫过一眼,答案就已自动浮现。
一个人可以说是托,但是两个,三个,乃至第十个呢?
还是都在对方说出题目后没多久就对出了答案,答案并非是空泛令人质疑落不到实处,相反有理有据的引经据典,试问在场中的人又有谁能做到。
先前还质疑他考试作弊的人都感觉脸臊得慌,一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去挑战的人在打败后,只能感叹,怪不得人家是会元,其才思敏捷,逻辑清晰根本不是他们这群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还有一部分人为此大受打击,不是,沈家人是不是都是疯子啊!
原本应该马上走出屏风后的宝珠突然停下了脚步,就那么伫立在原地,看着意气风发,妙语连珠的少年是如何将一干人说得心服口服。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话本上写的舌战群儒,原来根本不需要双方互吐口水,扔笔杆子。
抬袖擦去唇边血渍的沈归砚于茫茫人群中对上她的视线,眼里的冰雪宛如冬遇暖阳消融,变得清透明亮的向她走来,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嘴里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的欠扁,“宝珠是不是被你夫君的迷人风姿给迷住了,要不然怎么都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了,我就知道像我这样英俊潇洒,学富五车的美男子让夫人着迷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夫人无需害羞。”
“毕竟我身上的优点多得很,现在的根本不值得一提。”
“少来,本郡主只是过来看你那么吹牛,等下会不会被人打死。”宝珠在得知他无罪释放的那一刻,便想要冲出后堂扑进对方的怀里,但她可是郡主,哪里能做那么丢人现眼的事啊。
还有他那么多天都不洗澡,身上肯定臭死了,她是抽疯了才会去抱一个脏兮兮的臭乞丐。
虽然他不是真乞丐,但他是真的臭。
对上她一副心口不一小模样的沈归砚很想捏一下她气鼓鼓的小脸,他也确实那么做了,捏上的那一刻,就像是在捏一团软乎乎又不易碎的水晶糕,其手感好得他忍不住眯起眼,“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被人打死了,夫人可会为我收尸。”
一巴掌拍开他爪子的宝珠傲娇的别过头,又嫌不解气的踩了他一脚,“本郡主才不会呢,最多是施舍你一张烂草席,然后卷吧卷吧的扔到乱葬岗里喂老鼠臭虫。”
“不对,等你死后,我还要在门口放好几大串鞭炮,庆祝一下才行。”
“夫人嘴上那么说,但我知道夫人肯定舍不得。”
“谁说舍不得的。”宝珠对上他带着揶揄笑意的一张脸,电光火石之间,气得伸手就去掐他的腰间嫩肉。
“好啊,姓沈的你又在逗我!”
“宝珠,我好累,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沈归砚似力竭一般把人抱在怀里,脑袋搭在她的肩窝上,眼皮沉重的往下坠。
“就一会儿,让我多抱一会儿好不好。”他说完,一只手臂已是无力的往下垂落,另一只仍圈搂着她腰肢不放。
他的身上并没有宝珠所想的臭烘烘的味道,而是冬日寒风里随风而来,微涩甘甜的的青桔香。
自己被抱住的那一瞬间,宝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脖间,不禁泛起一阵酥麻,脸颊红扑扑得像被洒了一盒桃红胭脂。
宝珠一开始没有马上推开他,直到她的小腿站得都快要麻了,他都没有要松开自己的意思,小气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后腰,“喂,你抱好了没有。”
“姓沈的,你说好了只是抱一下的,本郡主都好心的让你抱了那么久,你还不放开,我告诉你,你休想得寸进尺啊。”宝珠只是轻轻一推,结果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以至于衬得嘴边溢出的血格外刺眼。
只是轻轻一推的宝珠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吓得魂都要飞了的尖叫起来,“姓沈的,你怎么吐了那么多的血啊!”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大夫,快喊大夫来!”
第57章
沈归砚在大理寺前吐血晕倒一事, 在经过有心人的渲染之下,就成了天才遭遇不公,继而悲愤吐血的悲壮, 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他被污蔑作弊一事堪比春风吹满金陵各处。
等人再次说起他时, 都是满脸敬佩, 旧日有诸葛亮舌战群儒, 今时有沈归砚雄辩如流。
那日沈家为庆祝沈归砚中了会元大摆三日流水宴, 结果流水宴还没办完就出了被人污蔑下狱一事, 相当于是把盛国公府的脸面给扔在地上踩。
这不,在他洗清污名, 还被钦点为状元郎后, 沈家不但在大门外挂起红灯笼,点起鞭炮,还决定在城外布施半月,并将原先的三天流水宴改成七日。
在大理寺晕倒后被人抬回府中的沈归砚睫毛轻颤中睁开眼,最先撞入墨砚瞳孔的是正趴在床边睡得脸颊红润的小姑娘。
她不知是不是梦到什么美好的事, 亦连脸上都带着笑,甜得想要令人溺毙于她做的美梦之中。
沈归砚生怕惊醒到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放轻,目光又贪婪得舍不得离开。
她的睫毛很长,又浓又密得像一把小羽扇, 又似展翅欲飞的蝴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她爱喝羊乳茶的缘故,导致她的皮肤也细腻白皙得像上好的白绸,以至于总让他担心, 自己对她稍微用力一些,就会在她身上撞住红痕。
放轻呼吸的沈归砚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她枕着手臂, 从而掉出一小片白腻的脸颊肉时,又在注意到她鼻翼微皱,像是要马上醒过来。
皎皎清辉从十字海棠式窗棱投映入室内,铺了满地月色。
睡得手臂有些发麻的宝珠懒懒地睁开眼,先是伸了个腰,活动了下手腕,才去看仍在昏睡不醒中的沈归砚。
奇怪,太医说他很快就会醒来,怎么现在还没醒?
改不会是要掐他人中,把他掐醒吧?
宝珠思考了下,认为不失为一个办法,正要去掐他人中,就对上一双噙着笑意的澹澹月湖桃花眼。
她清晰的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显得有点儿呆的倒影。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问。
“在夫人想要谋死亲夫的的前一刻。”沈归砚伸长手臂将人抱了个满怀,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甜梨香。
直到把人抱住了,抱得严实了,那颗动荡不安的心才像是落入实处。
“好在我醒得早,要不然夫人怕是得要谋杀我这个亲夫了,夫人你真是好狠的心呐。”
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的宝珠瞳孔放大,直接伸手往他腰间重重一拧,“你都多少天没洗澡了,臭死了还敢抱本郡主,活得不耐烦了。”
宝珠又想到他前面吐血后昏迷过去的场景,拧着他腰间肉的手不自觉放了下来,别扭地把人推开,“本郡主给你准备了洗澡的水,你这个臭家伙快点滚去洗澡去啦。”
沈归砚低下头,趁她不备亲了他一口,笑得像只偷了糖的狐狸,“好,等我洗完澡再来抱夫人,夫人到时候可不能不嫌弃我了。”
很快,洗澡水抬到了隔壁湢室。
走进湢室的沈归砚看着浴盆里装满着煮好的柚子叶水,不说绿油油的色泽,光是那味都浓得令人感到不适。
挑了一下眉的沈归砚转过头望向正探头探脑要进来看的宝珠,似有不解,“夫人,你这是何意?”
“你在大理寺里住了那么多天,理应要驱一下晦气,免得把里面的脏东西带回来了怎么办。”被发现后,直接从小红梅屏风后走出来的宝珠来到浴盆旁,把手放在水里搅拌两下后,理直气壮的抬起下巴。
“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她那天从天牢回家后,原先是打算拿柚子叶泡澡的,但是那个味她实在是受不住,就只是让冬儿她们在门口挂上了。
但他不行,他必须得要去一下晦气。
宝珠刚炫耀完,纤细的腰肢忽然被他凌空抱住,脚下腾空令她下意识地搂住面前的人,两条腿如菟丝花缠上他的腰,生怕自己会掉下来。
紧接着,她听到了水花溅起的琳琅玉溅,整个人随之浸泡入温暖的浴盆中。
本该是暧昧横生的共浴画面,可是甘绿色的汁水黏糊糊地挂在头发上,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纵然有十分的暧昧横生也在此刻散了个干净。
身后靠着的胸腔震动着传来笑声,气得俏脸生红的宝珠抓住盆面漂浮的一把柚子叶朝他脸上砸去,咬牙切齿,“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坏家伙怎么还有脸笑啊!”
“这柚子叶煮出来的水难闻死了,你还不快点放开本郡主。”她在多闻两下,整个人高低得要晕过去了。
从身后搂住她腰肢的沈归砚笑得爽朗开怀,线条轮廓分明的下巴搭在她瘦削的肩窝,气息暧昧又均匀地喷洒于她脖间,“我听说用柚子叶水泡澡,不但能去晦气,还能祈福,我一想到这是夫人辛苦为我准备的,我又怎能一人独享。”
他说完,在宝珠再次扔柚子叶过来时,亲了她脸颊一口,视线不经意掠过沾了水后纤侬合度的美人腰,眼底晦暗情愫暗生,“良辰美景,夫妻共浴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这个登徒子,本郡主告诉你,你简直是在做梦。”本就生气中的宝珠没有想到他那么的无耻不要脸,扬手就朝他脸上招呼去,只是这一次下手的力度很轻,生怕又把他给拍吐血了就惨了。
她的手腕刚抬起,就被另一只看着清瘦实际有力的手禁锢住了,纤细如杨柳枝的细腰被大手搂住,单薄的后背抵住浴盆边缘,随后下巴被迫抬起。
逼近瞳孔的是一张放大的矜贵俊美的脸,和那喷洒到脸上炽热滚烫的呼吸。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宝珠脑门一跳,“你不许亲我,你………”
尚未说完的话,都尽数化成了破碎的呜咽两声,吞进了另一个人的肚子里。
月亮藏进云层里,水花四溅。
哪怕后面重新洗过澡,身上擦了香膏,宝珠仍是觉得自己一身柚子叶的味道。
又看着他直接上床,然后钻进自己的被窝里,瞪大了鹿眼儿,下意识地往里头缩了缩,又认为自己不能落了气势,瞪他:“你干嘛,谁让你上床睡的,你给本郡主滚下床,打地铺睡去。”
“很显然易见,我要抱着夫人一起睡。”直到沈归砚将人抱了个满怀,发出满足的喟叹,才像是真的把梦境落在了实处。
沈归砚搂着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吗,我在关进大理寺的时候,有多想抱着你入睡,可是每一次睁开眼后看见的只有空荡荡的黑暗的时候有多失望,好在,我终于出来了。”
“你睡不睡得着和我有什么关系。”宝珠瞪圆着两个眼珠子直瞪他,被他看得不舒服后又伸手去捂住他眼睛,“你在看本郡主,本郡主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让你还看。”
“我知道宝珠舍不得的。”沈归砚伸手盖住她的手,并把她的手缓慢往下移,露出自己清隽的眉眼。
“宝珠你知道吗,我现在很高兴。”
“我高兴你在我受到污蔑的时候愿意相信我,也高兴我能遇到你。”他何其有幸才能遇到她,又把人娶回了家。
“你信天底下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吗,我以前是不信的,直到我遇到了你,我才知道所谓的一见钟情并不是骗人的。”
迟迟不见她应声的沈归砚低头一看,原来她已经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那他前面说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简直是让他好笑又好气。
虽然今天已经看了她好久,可他仍是看不够她,就想要把人放在自己眼前,时时刻刻盯着瞧才行。
每多瞧一分,心中对她的欢喜又多一分。
天底下怎么会有一个人完全生得完美符合他的审美,就连这性子亦是招人疼得很。
让他瞧着,就想要抱在怀里哄着,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双手捧到她手上,只卑微的恳求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沈归砚捂暖的指尖一寸寸地抚摸过她娇憨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方柔软又令人喉中渴水的娇艳红唇上。
那枚红唇小巧又精致,像极了有人往雪地里扔下一颗红得饱满,红得糜烂的覆盆子。
“宝珠,夜安。”沈归砚向她缓缓靠近,随后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抱着她,将人扣在怀里,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今夜有人一夜好眠,有人一夜不曾入睡。
任谁以为必死的人突然活下来,还一举洗清污名,此举不亚于是打他们的脸。
当科举作弊一事浩浩荡荡的扬起,又以不可思议的结尾而拉下序幕后,春节也在不期然间到来。
因为年前发生了那种恶心事,又逢春节,今年的盛国公府办得格外热闹。
一是这是沈归砚回到沈家过的第一个春节,自然是要办得隆重,二是驱赶之前的晦气,三,一门出了两状元,自然得要锣鼓喧天,告知天下。
“快把这个兔子灯挂上,喜庆,好看。”
“那边的桃符贴得有些斜了,还不快点正回来啊。”穿着杜鹃花百褶裙,挽着如意髻的宝珠正插着腰站在院中,指挥着院里的丫鬟们干活。
拿着一对新写春联出来的沈归砚走出来的画面,是她正指挥着院子里头的丫鬟们忙得团团转,整个小院里多了她的声音不显吵闹,反倒更有家的感觉。
刚指挥丫鬟把春联贴正的宝珠被他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给吓了一跳,又见他身上穿的,立马皱起眉头,“我不是给你买了新衣服吗,你怎么还穿这些旧衣服啊。你该不会是嫌弃本郡主给你买的衣服,所以才不穿的吧!”
“今天要帮忙干活,穿了新衣服弄脏了怎么办,而且这可是夫人第一次为我买衣服,弄脏了我会心疼的。”沈归砚想到她给自己买的那些衣服,不是桃红就是柳绿,边缘还绣着大团花。
他不是嫌弃她的审美,只是因为这是宝珠第一次给他买衣服,第一次的东西在他心里在他的心里又占着举重若轻的位置。
就算是要穿,也应该要留到过年时在穿,他也好穿出去逢人炫耀,这是我夫人给我买的衣服,你怎么知道我的衣服是我夫人帮我买的,我夫人的眼光就是好,选的衣服衬得我精神。
宝珠见他还杵在原地不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能帮我做什么啊。”
沈归砚毛遂自荐,“我能把春联帖得方方正正,绝对没有一丝歪斜。”
宝珠望向贴了好几次,依旧有些歪的春联,行吧,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的让他贴一下。
只是春联还没贴好,二哥院里的小厮说二哥有事找她,宝珠立马把春联一股脑塞给沈归砚,临走之前不忘吩咐,“我去二哥那里一趟,回来的时候一定得要看见春联已经贴好了,知道了吗。”
“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二哥只喊了我一个人,你过去做什么。”
“就算你想要讨好二哥也没用,二哥说过了,他最最最喜欢的人是我。”说到“最喜欢”时,宝珠高高地扬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沈归砚掐了掐掌心,压下心尖冒出的一抹异样,三步走一步走上去,低下头亲了下她的额头,语气眷恋又不舍,“好,我贴好春联等你回来,宝珠记得早点回来。”
作为被亲了的宝珠表情怪异,还带着嫌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整这一出做什么啊。”
她只是去二哥的青松院一趟,怎么搁他嘴里就跟她去的是龙潭虎穴一样,莫名其妙。
等她来到青松院,才发现大哥也在。
“二哥,你找宝珠过来是有什么事啊?”乖巧得像只兔子的宝珠挠了下脸颊,脑海中思索着是不是她最近又做错了什么事,还是之前被她欺负过的苦主找上门了。
她自认欺负的那些人都不是苦主,她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以暴制暴,以暴制恶。
已经快要将最近做过的事情都过了一遍的宝珠仍是没有听到二哥说话,那颗心顿时哇凉哇凉地往下掉。
她不怕大哥二哥对她生气,她怕的是他们不说话,然后冷着一张脸让她猜。
山水紫金炉里正袅袅于香烟,也让室内的空气一寸寸染上凝固。
实在猜不到的宝珠在空气即将凝固之际,怯生生地伸出两只小手,掌心朝上,视死如归的闭上眼,“二哥,要是宝珠做错了什么事,你打宝珠的手心就好了。”
她敢那么说,完全是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二哥肯定舍不得打,就算二哥真的忍心,大哥也不会同意。
正想着怎么把礼物给她的沈亦泽冷不丁看见她伸到自个眼前的白嫩小手,还有嘴里的话,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宝珠你想哪里去了,只是二哥新得了几块色泽不错的红宝石,想着快过年了,宝珠也要多打几支新的漂亮簪子才行。”
沈亦泽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她的掌心一下,又在她把手缩回去之前握住她纤细的柔荑,一只手捏了下她挺翘的鼻尖,“二哥什么时候生过宝珠的气,你冤枉二哥,确实该打。”
任由二哥牵着手的宝珠一听到有礼物,立马飞扑进二哥怀里撒娇,“哇,谢谢二哥,二哥对宝珠真好。”
二哥一向对她大方,不知道这一次送的礼物会是什么?
“你这个小没良心,难道二哥平日对你就不好了吗。”沈亦泽很享受她对自己的撒娇,更多的是内心的野欲蓬勃到了快不可控的地步。
他看着日渐娇艳的桃花,也不知自己能忍到哪一日。
“都好都好,只是二哥送宝珠礼物的时候,额外好。”得了一箱红宝石的宝珠正喜滋滋的想着是要用它们打簪子还是手镯的时候,大哥忽然问她。
“这一次他肯定会外放做官,宝珠你可会随他一起上任。”
第58章
宝珠有些奇怪的歪了下头,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问她这个问题啊,“大哥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私心里她是不想去的,谁知道他到时候外放的地方会是个什么穷山沟, 她又向来是个吃不得半点儿苦的人。
她连苦莲子茶都喝不下去,为什么还要去吃生活的苦, 她又不是生性爱吃苦。
沈亦泽担心她头脑一热想不开会跟着去, 便把自己提前得知的消息说出来, “要是二哥没有猜错, 宥齐这一次上任的地方应是岭南, 要是其它地方二哥肯定是支持你跟着一起去的,只是岭南气候潮湿又冬寒夏热, 虫蚁爬蛇居多就算了, 还是数一数二的穷苦之地。”
沈亦泽为她扶正前面跑得过快,被风吹斜的碎金铃兰摇步簪,指背触碰着她脸颊, “二哥知道宝珠平日里最爱的就是时兴的漂亮裙子,首饰, 但你喜欢的这些在岭南都没有,她们流行的也是金陵早几年淘汰下来的服饰妆容,宝珠是否又能忍受得了着旧时衣,戴旧时冠?”
“二哥是个自私的人,不希望宝珠去吃一些本不需要吃的苦, 宝珠就适合待在金陵,每天只需要烦恼今天该穿哪件漂亮衣服,又该戴哪支漂亮簪子就好。”
他的声音娓娓道来, 就像是拿着把小锤子敲打着宝珠心里最在意的某个小角落。
一听去了岭南就不能再买漂亮衣服和首饰独家文后续追更气讹/峮把以寺八衣流酒柳三的宝珠越发坚定了不想跟去的决心,又在大哥开口的那一刻碎成了个稀巴烂。
沈亦安问, “宝珠是因为舍不得我们,才不愿意和宥齐一起上任的,是吗。”
宝珠真挚得连连点头,红艳艳的小嘴一撅反问起来,“难道大哥就舍得让宝珠离开金陵吗。”
随后又委屈地低下了头,白嫩的手指拽过大哥的一角云纹袖子,眼睛蒙上一层蒙蒙水雾,“大哥是不是因为宝珠不是沈家人,不是你们的亲妹妹,所以大哥觉得宝珠待在沈家碍眼了,才会想要把宝珠送走,要是大哥不想看见宝珠,宝珠可以自己走的。”
美人的话未落,晶莹的泪珠已是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一颗又一颗的砸在旁人心底最柔软的位置是。
沈亦安握住她的手,覆有一层薄茧的指腹擦去她眼角涌现的泪花,无奈又心疼,“大哥并没有想要把宝珠送走的想法,也没有不要宝珠,大哥也舍不得宝珠离开金陵,只是大哥知道自己在舍不得,宝珠也应该和宥齐一起赴任才是。”
她一直留在金陵,他们的关系也终究是止步于兄妹这一步,他远不想维持在兄妹这一步。
他也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高尚清高。
“为什么啊,那边又远又穷,我一点儿也不想要去那边。”发现连装哭都没用的宝珠看着执意要让自己跟去岭南的大哥,只能求助地望向二哥,原先蓄在眼眶里的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
“二哥,你快帮我劝劝大哥,大哥都不疼宝珠了,居然想要让宝珠离京去岭南。”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她的大哥一定要让她跟着去岭南。
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他的亲妹妹,所以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吗。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她了岭南在回来,整个沈家真的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吗?
沈亦泽心疼的把人搂进怀里,对大哥的决定略显不满,“宝珠在家里不是挺好的吗,况且岭南那边的环境有多恶劣大哥又不是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把宝珠放开远离眼皮子底下的位置。
上一次因为他不在宝珠身边给了那小人一个可乘之机,他才不会傻得给第二次。
沈亦安轻笑一声,只是这份笑意不达眼底,“你也知道恶劣,为什么宥齐去得,宝珠就不去得。”
“宝珠是我们的妹妹,当哥哥的哪里有不心疼妹妹的。”梗着脖子反驳的沈亦泽看向一直把宝珠当眼珠子疼的大哥居然一反常态的说出这种话,实在是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沈亦安亦含笑着解释,“你要知道,宥齐亦是我们的弟弟。”最后一句话,虽仍是温润的调子,却又透过寒意。
“那不一样的。”沈亦泽不清楚大哥为什么突然要让宝珠跟着去岭南,但是仔细琢磨一下也回过味来了。
大哥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因为大哥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宝珠去岭南。
“哦,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差一点儿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沈亦泽连忙闭嘴。
他的戛然而止落在宝珠眼里,即是默认姿态。
鹿眼儿浸泡于砚洗池里的宝珠见二哥都不帮自己说话了,前面的眼泪可以说是为达成目的的假哭,这一次是真的难受得哭了。
直到人哭着跑走了,连心都跟着碎了一地的沈亦泽强忍着追上去把人按在怀里安慰,将她眼泪舔舐干净的冲动,质问起来,“大哥,你为什么执意要让宝珠跟着一起去啊?你明知道岭南距离金陵有一段距离,到时候他远离我们眼皮子底下,指不定会阳奉阴违。”
沈亦安认为他的担忧称得上是无稽之谈,转动轮椅来到窗边,目光所眺望之处正有一枝霜梅越墙而出。
斑斑残雪啮苔根,娇不语,送寒香。
沈亦安凝望着那枝雪梅,声线平缓,“每年各地上任的官员有不少,死在半路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岭南距离金陵也有十万八千里,谁也不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意外。”
“高!还是大哥你的主意高。”明白大哥想要做什么的沈亦泽舔了下唇,眼里划过阴戾的冷锋。
路上会不会出意外,谁都不能保证。
他能保证的只有,让他有去无回。
有风吹来,吹得霜梅折了腰,几片雪白的花瓣簌簌落在地上,失去了往日圣洁清傲。
抱着一盒红宝石回来的宝珠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想起大哥说的那些话,又高兴不起来了,还难受得不行。
为什么一个两个非得要让自己跟着沈归砚一起去上任啊!就不能让她留在金陵吗?
还是她留在金陵碍了谁的眼。
已经贴好春联,正在贴窗花的沈归砚见她从进入院子后就心事重重,担忧是不是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的问,“宝珠是有了心事。”
“嗯。”因着心里有事,宝珠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随后闷着头不吭声地往屋里走。
她知道刚上任就被外派做官一事怪不得他,要怪也怪上头安排的那位圣人,但宝珠看见他的脸,就忍不住要迁怒,认为一切的错都怪在他头上。
要是他在厉害一点,他们就能留在金陵,哪里需要外派,她不用整日被人追着问要不要和他一道赴任。
她都说过了不想去不想去,为什么非得要逼着她一块去啊!
抿了下唇的沈亦泽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伸出接过她手中并不重的宝石盒,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等过完年后我就要远走赴任了,宝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一次的宝珠没有前面几次态度坚定,而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拒绝,“岭南之地多贫苦,虫子又多,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理位置还又闷又热,我才不要去呢。”
她又不傻,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吃苦。
当初二哥说要带她去漠北玩她都拒绝了,就因为路途遥远,她身娇肉贵的吃不了这个苦,她在二哥的书房里都没有答应大哥他们一定要去。
为什么现在就要仅凭他三言两语改变了主意,那也太没有面子一点了吧。
沈归砚自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动摇之色,循循善诱得像个耐性极好的狼在等着兔子跳进由他搭架好的萝卜坑,
“岭南之地虽穷苦,不代表每一个地方都穷苦,夫人在金陵待久了,就不想要出去看一下大庆的青山绿水,浩瀚无际吗?岭南靠近大草原,宝珠难道不想亲眼见识一下何为抬头蓝天白云,低头见牛马悠悠,到了那边,你可以在大草原上骑马奔驰,还可以拥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羊羔,不想骑马了,我们可以骑牛车怡然自若,我们还能有自己的小院,在小院里种你喜欢的花。”
“岭南居住的游牧民族,她们心灵手巧的会用新挤下来的牛奶,羊奶做成各种不同的美食,有其味清香和微酸的伦教糕,奶香浓郁,口感软绵冰冷的双皮奶,青稞酒。宝珠不是还想要一个粉色的凉亭吗,等我们到了那边,我不但会给夫人做粉色的凉亭,还有一座粉色的秋千架。”
宝珠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唇,努了努嘴,“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本郡主不想听。”
她确实产生过心动,但是二哥说了,一个县令一个萝卜坑,做得好三年就能回京,做不好,就得一辈子老死在那里了。
她的朋友,爹娘,喜欢的东西都在金陵,为什么要想不开,跟他跑去岭南啊。
沈归砚见她沉默,便知道她心里的答案了,即便如此他仍是没有轻易放弃,拉过她的手走进温暖的室内,好驱散覆盖在身上的冬日寒意,“我知道我想要让你陪我一起上任的想法很自私,即使自私,我也希望宝珠能和我一起上任,因为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金陵,更不放心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任由他拉着自己的宝珠认为他这句话好生奇怪,“我在家里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
她在家里吃好喝好睡好,还没有所谓的婆媳关系,更不需要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请安,京里不知有多少已婚未婚的羡慕她的日子过得滋润。
“你不懂。”沈归砚无奈地揉了下她的头发,其实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那么恶心得令人作呕的真相。
他的宝珠,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就好。
“什么我不懂,我已经长大了,你休想在用哄小孩的那一套来哄我,本郡主才不吃这套。”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说话说一半,要么遮遮掩掩的人,既然不想说就不要说,还说一半出来吊人胃口做什么。
“你不想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说,真当本郡主稀罕啊。”宝珠气呼呼的转过身用后脑勺背对着他,她决定了,最近一段时间先不理他,要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随着春节道理,大家都在一声声的爆竹声中辞旧岁,迎新年。
吃完年夜饭后,宝珠还不想回琳琅院,便决定去梅林里走着消食。
人刚走到梅林,便见林中亭中有人焚梅煮雪,好不惬意。
小鹿皮靴踩中半截枯枝,也引来了梅中人的注意。
第59章
葱拢梅林中, 一袭月拢长袍,宛若神仙中人的沈亦安笑着唤她,“宝珠。”
既然大哥都看见自己了, 宝珠也没有矫情扭捏的小跑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 “大哥。”
来到周围放置暖炉, 并用竹帘挡风的亭里坐下后, 宝珠才发现大哥煮的好像不是茶, 更像是奶, 就连小莲花碟里叠的也是糖块。
她可以接受茶水是苦的,涩的, 唯独不能接受是甜的, 因为甜的茶泡出来的茶水味道简直是靛青根泡水,现在回想起来都得要猛灌几大口清水漱口的程度。
被其香味勾到,又回忆起那恐怖口感的宝珠愁眉耷脸,苦大仇深的指着那锅煮至沸腾的乳白牛奶,“大哥, 你煮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此物名唤奶茶,宝珠试一下是否合你口味。”沈亦安在牛奶煮好,先放置一旁冷置片刻,随后加入先前煮好的茶水中,并用玉勺搅拌, 将二者充分融合。
搅拌均匀后,又往其中一杯里加上一块糖,直到糖块均匀融化后才递过去, “这是一个外来茶商教的吃法,大哥想着宝珠应该会喜欢, 便派人将他的方子买了下来。”
宝珠深吸了一口奶香浓郁的香气,闻着都那么香,喝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喝吧。
等稍稍放凉后,两只手捧住水天雨色茶盏递到嘴边的宝珠先是鼓起腮帮子,张着樱桃唇对着奶茶吹了几口,确定不会很烫后,才像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味道怎么说了,十足十的惊艳。
还没等宝珠尝出是怎么样的惊艳,一大盏奶茶已经见了底,一双潋滟的眼儿也满足得像猫儿一样眯起,“大哥,这个奶茶好好喝,甜滋滋,又香又滑又甜,最重要的是,它还有着茶的淡淡清香。”
“奶茶虽好喝,但也不能贪杯,否则夜里容易睡不着。”沈亦安见她喜欢,便将自己的那一盏和糖块移过去,“宝珠近日来一直闷闷不乐,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吗。”
这一次不在像前面囫囵吞枣的宝珠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圈沾上雪白奶渍的嘴唇,随后点了下头,又摇头,手指头彷徨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其实连宝珠都不清楚自己在烦恼什么,不是都拒绝了要和她一起前往岭南的要求了吗,为什么心里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开心。
沈亦安看出她眼中的挣扎,又重新煮了一壶奶茶,知她嗜甜多往里面放了一块糖,“宝珠就不想知道,煮奶茶的方子是何人所教的吗。”
宝珠点头,“想。”
等她得了方子,她第一个要请红缨,绾晴还有芩竹喝。
“这奶茶是岭南那边的客商教的,就连宝珠喝的牛奶也是他送的,除了奶茶,还送了我一罐奶糖,宝珠应该也会喜欢。”
小小一块,色泽乳白,泛着诱人的光泽,切得方方正正的奶块整齐的叠在陶瓷罐里,特别是那浓郁的奶香令人闻之口舌生津。
宝珠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瞬间亮起,连嚼都不敢嚼,就只希望这份奶甜能多停留在舌尖片刻,“好吃,这个也好好吃,想不到岭南还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不是都说岭南穷山恶水出刁民,那边环境恶劣,吃的都是窝窝头,野菜吗?
“岭南地广物博,植株密布,虽在外人眼里几乎算是贫穷,可是里面的美食风景亦有不少。”沈亦安把煮好成奶茶移到她面前,“但论这奶茶,宝珠难道就要否认它不好喝吗,大哥听说,那边除了奶茶,奶糖,还有双皮奶。”
宝珠把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口是心非的否认,“我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好喝了,奶糖也一般般吧,吃多了要是害我牙疼怎么办。”
“大哥,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她担心自己要是在不走,到时候真会继续缠着大哥给她煮奶茶,然后在头脑一热的跟着去岭南。
走之前,不忘把那盒奶糖抱走。
“去吧。”
不知听了多少的沈亦泽从梅林的另一侧走出来,带着些许不赞同,“大哥,你为什么骗宝珠,要知道岭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奶茶。”
“我说有就是有,我这又怎么能叫做骗,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沈亦安把煮好的奶茶相递,“二弟可要试一下。”
“是大哥亲手泡的茶,小弟岂有拒绝一说。”
随着年味散去,距离沈归砚赴值上任的日子也越发的近了,宝珠的一颗心也变得焦躁起来,且落不到实处。
特别是当她看着屋里大到床椅木柜,小到花瓶里插的梅花枝,推窗后尽收眼底的绿芭蕉,白茉莉,红山茶,哪一样不都合乎她的审美,最合乎她心意的还是暖脚的人。
今日没有出门的宝珠正托着下巴,对着摆在桌上的红封走神。
多得堆满一个小山的红封都是家里人给了,其中最薄的一封是沈归砚给的。
当时她收到后,还失望了好一会儿,他好歹是自己的丈夫,给的红封应该是最大的才对,因为失望,就一直没有拆开。
宝珠把红封拆开,发现里面装的并非是银票,而是薄薄的一张房契,房契上写着她的名字。
恍惚间,宝珠想到了新婚后不久,他提议要搬出去住一事,但是在遭到大哥二哥的严厉拒绝后也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要不?去看一下他说的院子在哪里?
端着一盅糖蒸酥酪进来的冬儿差点儿被提着裙摆出去的小姐给撞到,问道:“小姐,你要出去?”
“嗯,备车,我要去桂澜坊。”宝珠捏着那薄薄一张的房契,抬脚往外走去。
桂澜坊在城南,宝珠顺着房契上说的地址一一找过去。
最后停留在放有一盆牡丹花的大门前,冬儿了然的上前拍门。
开门的人,正是那日在酒坊的张婆子。
张婆子把大门打开,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夫人可终于来了,老媪和这间宅子已经恭候夫人多时。”
宝珠歪了下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过来。”
张婆子摇头,侧过身子让人进来,“其实老媪并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会过来,只是老媪认为夫人哪日得空后肯定会过来的,就像那日在酒馆一样。”
“阿齐那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能娶到像夫人这样貌美又心善的姑娘。”
听到别人夸自己好看的宝珠昂着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那是,也不看看本郡主是谁。”
冬儿跟着后面走进来,只觉得里面三步一景,五步成画,占地位置虽比不上盛国公府辽阔,可所见的每一处又无一不精无一不美,连她这个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丫鬟都忍不住惊叹。
春日未到,府里各处已是百花争奇斗艳,嫩黄的迎春花绕墙而生,小巧纤细的君子兰葳蕤的蔓延在四季海棠脚边,蜿蜒溪水居冒着袅袅白雾,万物犹如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纱,如梦似幻。
“小姐,奴婢是不是不小心进入仙境了啊。”已经惊艳得连嘴巴都合不拢的冬儿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疼得她嗷嗷乱叫,才确信自己并没有做梦,而是真的误入了仙境。
“瞧你那点儿出息。”宝珠虽进过好几次宫,但她也不可否认,这里的布景极美,美得令她一路走来连眼睛都要险些不够看了。
冬儿吐了吐舌,“不过这院子的主人是谁啊,我们进来那么久了,都不知道要来招待一下我们。”
宝珠捏了捏袖袋里的房契,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因为这间院子是你家郡主的,你要是伺候好本郡主,本郡主说不定会好心的赏你一间院子住。”
“啊?”冬儿还没听清楚小姐说的是什么,只是眼睛瞪大的看向抱着一捧梅花过来的郡马爷,心下了然地偷偷退下。
私心里,冬儿是希望小姐随郡马爷一起赴任的,要不然哪怕再好的感情,在几年没有见面的情况下也会消磨掉,最重要的是,她得要时时刻刻帮小姐盯着郡马爷,以防他哪日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来怎么办啊。”
抱着一捧红梅走来的沈归砚取出一枝红梅别上她发间,忍不住问她, “喜欢吗。”
宝珠从他怀里抽出一枝梅花随意把玩,压下心底雀跃的欢喜,“勉勉强强能入得了本郡主的眼。”
有谁会嫌自己的宅子漂亮啊。
“那就好,我还担心宝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怎么办。”沈归砚空出一只手来牵她,眼中的欢喜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宝珠可要随我去看一下卧室。”
宝珠嘴上想说不去,两条腿又很诚实的跟了上去。
她才不是好奇卧室长什么样子,只是他都对自己那么盛情邀请了,要是她还拒绝,难免会让他感到伤心。
院子是两进两出,走进内院后宝珠发现这里面的布置几乎和她院里差不多,要不是院里有一株红梅,她险些都以为自己回到了琳琅院。
檐下挂着两盏喜庆的红灯笼,门窗上也贴着双囍,人还没走进屋里,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喜庆。
推面进去,是那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双烛正在燃烧着,盛放在金盏里的合卺酒悠悠飘了一片红梅荡漾。
入目虽是刺眼炽热的红,可这红又分了洒落在床边的花瓣,白玉美人腰瓶里的灼灼红梅,床帷落下的海棠红,以及少年通红的耳尖尖。
那日她成亲时所穿的凤冠霞帔正挂在架子上,张扬的宣布着它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60章
“你怎么把房间布置得那么喜庆啊?有人要结婚不成。”宝珠在屋里转了一圈, 越看,越觉得这个房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啊。
但是搜索了一圈记忆,又实在找不出对应的出处。
耳尖通红得堪比挑染胭脂的沈归砚把梅花放进对应的白玉美人腰瓶身内, 清咳一声解释起来,“宝珠没有发现, 房间里的布置和我们成亲那日一样吗。”
“有吗?”又在喜房里转了一圈的宝珠自认看不出什么相似, 也有可能是那天被吓得太狠了, 所以她连带着那一段记忆也给抛弃了。
不过她们结婚那日是夏季, 应当没有梅花吧。
见她居然忘了个一干二净的沈归砚喉咙发痒的磨了磨牙根, 轻叹道:“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 让夫人受到了惊吓, 留下了不是很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在这里,想要补上本应该圆满的洞房花烛,也是想要真挚的向宝珠道歉,可好。”
“不好, 道歉怎么只能嘴上说说,都没有一点儿实际的好处。”宝珠回想起那日成婚发生的事,直到现在都毛骨悚然。
谁家好人家结婚的时候浑身是血,还做出威胁她的事来,更过分的是居然敢咬她!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那么大的委屈!!!
“好, 那不知道宝珠想要什么补偿,但凡是我能给的,一定给。”沈归砚拉过她的手往洒了桂圆红枣花生的大床上走去, 绰绰烛影下二人化为不分彼此的亲密无间。
被牵着手来到床边的宝珠脑门一跳,就想起他吐血躺在地上, 阴恻恻威胁着她的场景,少见得她看见他的这张脸,就想脱下绣花鞋朝他脸上招呼。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沈归砚从托盘上取来两杯合卺酒,并递了其中一杯给她,“那天我们二人没有共饮过合卺酒,宝珠这一次可不能拒绝。”
接过酒杯的宝珠只好奇,“这是什么酒?”
“桃花酒,清香甘甜又不易醉人。”沈归砚在她端起酒杯时,伸手从她肘弯中穿过,仰头喝下杯中酒。
不明白喝酒还要交臂喝的宝珠把酒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甜滋滋的还挺好喝的。
一杯酒才刚下肚,就听到耳边人状若轻吁的一声,“宝珠,我等你在长大一点。”
“谁小了,我的明明很大的好不好。”宝珠以为他是说自己胸小,为了自证清白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锁骨下,很是得意。
“你看,哪里小了。”
只是想说她年龄小的沈归砚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误会,还如此胆大的邀请自己。
掌心像被烫到一样,从脚后跟红到头发丝的沈归砚立马把手弹开,羞涩得不敢看她,嘴里只能含糊不清的应着。
这模样看着格外的纯情,哪里有像之前几次将她压在床边亲吻,誓要把她拆骨入腹的凶狠姿态。
抓住他手摁住的那一刻,宝珠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他说的是她的年龄,不是她所以为的………
啊啊啊啊,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丢人,她现在把人给打晕了还来得及吗!
今夜月至半空,茫茫无边落萧声。
“大哥,宝珠那么晚了还没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啊。”沈亦泽得知那么晚了她还没回来,急得不行,要知道宝珠从未有过留宿的前列。
唯一的一次,还是她五岁那年被人偷走。
因为那次的意外,他们都禁止她在外过夜,哪怕在晚也要亲自把人接回家才安心。
指腹摩挲着缠枝藤花茶杯边缘的沈亦安倒是比他要沉得住气,只是那一贯挂在嘴边的温柔笑意早已不见踪影,“能遇到什么事,不过是被杂碎绊住了脚罢了。”
他口中代指的“杂碎”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沈归砚手中一松,精致漂亮的茶杯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向来温润的眉眼染上缕缕阴戾,“我让你安排的,安排好了吗。”
沈亦泽舌尖顶住左腮,笑得狠厉嗜血,“安排好了,这次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很快,他想要的一切也会得偿所愿。
很快,随着年味渐淡,沈归砚离京的日子也越发近了,他自从上一次问过宝珠是否要和他一道前往岭南后,后面就没有在问过,他不问,宝珠也就当没有听过。
只是经过那天的乌龙事件后,导致宝珠每次见到他尴尬得很,脸颊也像是被熟鸡蛋滚过一样。
半夜,在她又一次口渴要喝水,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后,晕乎乎地问,“为什么你夜里给我倒的水都是温热的,就连温度都正合适。”
之前他不在的时候,她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的水简直凉得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直打一个激灵。
沈归砚答疑,“我知道你夜里有喝水的习惯,现在天冷喝冰水总归对肠胃不好,要是现烧又要时间,所以睡觉之前,我都会把烧好的水放在填了棉花的鉴缶里,到你要喝的时候,水温正好合适。”
宝珠没有想到自己口中温度正合适的水是这样来的下意识的问,“会不会很麻烦啊。”
“不麻烦,这些事只要有心就能做到。”只要是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他从来觉得麻烦,只会反思自己会不会做得不够好。
“我困了,先睡了。”宝珠把水杯递给他后,兀自躺下后闭上眼睛。
她说着要睡,人却没有一点儿睡意,好在随着帷幔落下遮住了外边的光亮,不会让睁着眼的自己过于明显。
他说只要有心就能做到,可是之前她半夜想要喝水,都是一直在厨房里用水热着,也不会在她起来后就递到嘴边。
宝珠想,要是他走了后,自己夜里是不是就没有人给她倒水喝,也没有人给她暖脚了。
夜里的那杯热水像是突然横生在宝珠心里的一颗刺,不疼,就是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就酸胀得难受,愧疚感从而蔓延全身。
叩心自问,她并不喜欢沈归砚,更不想要抛下金陵的生活和他跑到穷乡僻廊。
可是如果有人再一次问她,要不要和沈归砚一同赴任,宝珠罕见的发现自己的心动摇了,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坚定。
特别是她今日一整日都没有见到沈归砚,院里伺候的丫鬟们又在匆忙的打包行李时,心中划过的那抹不安在顷刻间达到了顶峰。
“沈归砚呢?他人去哪里了?”
正在收拾行李的丫鬟回话道:“郡马爷明日就要走了,现在被侯爷叫到书房去了,奴婢们正帮郡马爷收拾行李。”
“不是还有几天才走吗,怎么提前了啊?”连宝珠都没有注意到,她此刻话里藏着的轻颤。
“说是圣人的意思,圣人希望姑爷能尽快到岭南就职,至于为什么要提前,奴婢也不清楚。”
“就算是尽快,也不用明天就出发啊,不行,我得要去找他说下这件事。”宝珠听到他明天就要走,胸口像是被强烈的寒风给灌入,吹得寒风咻咻,连她的骨头缝里都染上了一丝寒意。
不应该的,他怎么能那么快就要走了,她都还没有做好让他走的准备。
就算要走,也不应该那么急啊,这年都还没过呢。
“宝珠,你要去哪里啊。”沈归砚刚回来,就看见她急匆匆地往外走,忙唤住人。
“我………”张了张嘴的宝珠对上他的脸,紧张地掐了下掌心,好不让自己露出太关心他的样子,“我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是真的吗。”
沈归砚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按在自己胸口,满腔不舍,“嗯,本来我打算今晚上和宝珠说的,结果宝珠先知道了。”
“对不起,我以为我还会在金陵多待几天的,最起码也应该过完年在出发,我不希望和宝珠的第一个新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不习惯被他那么抱着,气氛还那么伤感的宝珠把人推开,掩在袖袍下的手指头紧握成拳,眼梢泛起一抹红意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给堵住后显得闷闷的,“你明天就要走了,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的吗。”
比如,邀请她一起去岭南?
因为这一去,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沈归砚伸出纤长的骨指把她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桃花眼里溢满不舍分别的缱绻,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重重伤感,“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记得要和我写信,最少也得要七天一封,知道不,要不然我总会疑心你不要我了。”
“我给你写了信,在我离开后你在打开,一天一封,等你把我写的信全部看完后,说明我已经到了岭南,信就放在了书房最底层的柜子里。”
“等我到了岭南后,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写给你,你到时候可不能嫌我烦,连看都没看就扔了。”他的嗓音说到最后,还带上了一丝委屈。
他说了那么久,都没有落实在自己想要听的话上的宝珠愤恨的抓过他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信信信,谁要你写的那些破信啊,本郡主是问你,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它想要问的了吗。”
亏宝珠以前还觉得他挺聪明的,现在怎么那么笨了。
任由她泄愤咬着自己的沈归砚皱着眉思考了一下,“除了信,还有岭南的特产,我也一起给你送回来。”
宝珠简直是要被他的榆木疙瘩给气到了,松开咬着他手腕的嘴,一双美眸似含了水雾缭绕的控诉,“谁问你这些啦,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它想要问的吗。”
“比如,你上一次问的那件事。”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她主动开口啊,简直是烦死她了。
闻弦歌知雅意的沈归砚立马高兴得把人托腰抱起转圈圈,笑得一整个不值钱,“这么说,夫人是答应和我一起去岭南了!”
“喂喂喂,你干什么啊!快点把我放下来啊!”双脚腾空,被人搂腰抱住的宝珠羞红了脸颊地伸出手就要锤他。
“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沈归砚把人放下,眼睛亮晶晶得像只撒娇的小狗。
“就算在高兴,你也不能突然把我抱起来啊,还有我只是答应了去,又不代表我会一直在那边陪你,知道吗。”宝珠揪住他耳朵,恶狠狠道,“你要是在那边让本郡主过得不开心,本郡主一定得要连夜离开。”
“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本来的打算是,她不愿意跟来,他就算是绑也得把人绑着一起去,谁知道他的宝珠居然会同意了。
如何能让他不惊,如何让他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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