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身六首,前所未闻


    紫禁城内, 谨身殿中,一片肃穆。


    掌控着整个裕朝的君王不喜熏香,也不喜聒噪的声音, 每当他批折子的时候, 宫人们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


    只有长案尽头的滴漏每隔一段时间,稳定地发出一声声响。


    滴漏上方连接的金盘上指针转动, 当指到巳时之时, 一直沉默的君王突然开口。


    “连中三元,古来有之,一身六首,前所未闻。”


    大太监温幸知道元化帝是在说会试放榜, 躬身笑道, “巳时放榜,这会儿全天下读书人的心都在贡院门口呢,不知道今年的会元是哪位, 定是陛下未来的股肱之臣。”


    之前主考官将一到十名的试卷送到元化帝面前,元化帝并未拆开糊名, 只是根据试卷内容定了名次。


    所以会元究竟是谁,元化帝并不提前知晓。


    温幸清楚, 元化帝刚才那句话指的是文先生的高徒杜云瑟。


    连中三元,指的是一位学子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得到了解元、会元、状元的名号,合称为“三元”。


    这个成就虽然极其艰难,但历朝历代还是有那么一两位达成的。


    而元化帝说的一身六首, 则是将前面的县试、府试、院试也包含了进去, 科举之途从头到尾一共六场大试,如果一位学子在这六场大试中全程都是第一名, 则可以称为一身六首,从古至今还从未有人达成过这个成就。


    毕竟哪怕学问再高的人,也有可能失手一两次,每一关考试都是第一,从开始保持到结束,何其艰难!


    杜云瑟已经拿下了县试、府试、院试的案首,有了“小三元”,去年乡试又拿下了辽州解元,距离这个“一身六首”,只差两步。


    也是最重要、最艰难的两步。


    元化帝虽然看好杜云瑟,却不打算将这前无古人的荣誉直接给他,他想瞧一瞧杜云瑟有没有本事靠自己连中六元。


    因此对这届会试的会元究竟是谁,元化帝有些期待。


    那一份他认为妙笔生花、毫无瑕疵的试卷,是杜云瑟所做,还是另有其他英才?


    无论哪种可能,君王都稳坐钓鱼台,元化帝只是很感兴趣而已。


    温幸明白元化帝的想法,躬身笑道,“礼部填了榜后会立即将另一份送到御前,陛下稍等片刻便可知晓结果了。”


    ……


    贡院这边,张榜处前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在不顾形象地奋力往前挤,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期待的名字。


    柏泉下去后很快淹没在人群里,秋华年知道等他看见名次回来还需要一会儿,索性站在窗口,观察下面看榜的人缓解紧张。


    他相信杜云瑟一定会在被取中的三百位贡士中,也相信杜云瑟能名列前茅,但对于杜云瑟能不能拿下第一名,他不敢完全自信。


    毕竟这可是全国性考试,聚集了整个裕朝所有认为自己有能耐考中进士的举人。


    虽然秋华年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榜上有名就好,不是非要争个第一,可会元的名号多好听啊,错过了也太可惜了。


    他的卷王属性和收集癖一起燃了起来。


    杜云瑟默默起身,站在秋华年旁边,陪他一起向下看。


    会试杏榜牵动着全京城人的心神,看榜的人有参加会试的举人,有各位举人的下人,也有其他关注会试的府上派来的人。


    挤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名次,许多榜上有名者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声高呼,将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秋华年眼尖,看见有几名年龄不过三十的新贡士,前脚还在庆祝自己榜上有名,后脚已经被守在一旁的衣着华贵的仆役们拉走了。


    “这是榜下捉婿?”秋华年饶有兴趣。


    那几个贡士被不由分说地拉着,有些甚至被几家仆役争抢,当真是热闹极了。


    杏榜上的三百贡士在殿试后都能成为进士,离官位一步之遥,直接捉一个回去,可比从头培养读书人划算多了。


    当然,敢在杏榜下捉婿的人家,肯定有不俗的实力,要么家财万贯,要么本身就是高官或勋贵。


    被捉住的年轻贡士已经婚配也不要紧,只要能给出诱人的条件,总有禁不住诱惑抛弃发妻和离的。


    秋华年啧啧称奇道,“你看那人,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又矮又胖的,竟然有三家人在那儿争着请他迎娶自家的小姐或者公子,贡士可真值钱啊。”


    “幸好没把你放下去,否则下面那些榜下捉婿的人岂不得打破了头。”


    杜云瑟眼中闪过笑意,“我已经有华哥儿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几人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星觅眼尖地看见了柏泉。


    “乡君你看!柏泉回来了。”


    秋华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柏泉正奋力挤出人群朝茶楼过来。


    “这是看到名次了。”


    秋华年心跳加速,想从柏泉的表情上判断结果,但距离太远,实在无法辨认。


    “咱们下去。”秋华年等不及,当即拉着杜云瑟下楼。


    茶楼外人声鼎沸,哪怕离张榜的地方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依旧是人挤人。


    带来的下人把秋华年和杜云瑟围在中间,刚稳住身形,柏泉已经跑回了近前。


    他被挤得有些衣衫不整,额头冒着汗,但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喜悦的光芒,一改往日的沉稳,应当是看见了好消息。


    “怎么样?”秋华年迫不及待地问。


    柏泉抬手擦了下汗,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朗声说道,“恭贺老爷,恭贺乡君,老爷乃本届会试的会元,杏榜第一名!”


    轰的一声,如晴天霹雳,周围听见柏泉的话的人全看了过来,四处人声比刚才强盛了几倍,叽叽喳喳震耳欲聋。


    “会元?会元在我们这儿?”


    “我听见了,茶楼门口,就在茶楼门口!”


    “有人看见是谁吗?我压的注对不对?!”


    “好像不是南边那几位,也不是晋州解檀光,究竟是谁?!”


    “让一让、让一让,让我看一眼会元沾沾喜气!”


    ……


    柏泉话音落下,杜云瑟和秋华年立即被包围了,幸好他们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人,否则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淹没了。


    秋华年兴奋地抓着杜云瑟的衣袖,一张精致秀丽的脸激动到红扑扑的,“云瑟,你是会元!你真的做到了,太厉害了!”


    杜云瑟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没有因为中了会元就喜形于色,眼睛专注地看着秋华年,第一时间问他。


    “华哥儿满意吗?”


    “嗯,嗯!”周围杂音太大,秋华年怕杜云瑟听不见,用力点了两下头。


    杜云瑟于是也畅快地笑了起来。


    华哥儿满意比什么都重要。


    已经连中两元,最后一元的状元,他也要为夫郎拿下来。


    ……


    茶楼另一边的酒楼最上层,整整一层没有杂人走动,伪装了衣饰但明显身手不凡的侍卫们站在四处,保护着最中间包厢里皇天贵胄的安全。


    派出去看榜的几个下人已经回来,带来了杏榜前十名的消息。


    三皇子晋王嘉泓瀚皱起眉,“会元竟不是檀光,而是那个杜云瑟?”


    坐在下手的解檀光立即起身告罪。


    嘉泓瀚脸上表情变了变,露出一个笑意,“表兄不要紧张,我只是惊讶而已。”


    “……偏偏是太子那边的人。”


    他有一位头角峥嵘、才高八斗的母族表兄,太子那边就偏偏有一个能压其一头的,还是父皇亲自指过去的,叫他如何能甘心?


    嘉泓瀚握紧拳头,心里起伏不定。


    解檀光确实年纪轻轻便出类拔萃,但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名声,也离不开他和外祖家的推波助澜。


    原本想要一个“连中三元”,让自己麾下更吸引读书人,结果直接折在了第二步。


    虽然解檀光名列杏榜第二名,已经十分难得,可没有会元的称号,就是少了那一口气。


    解檀光把嘉泓瀚的反应收入眼中,他敛下眼睑,温声笑道,“杜云瑟是文晖阳先生的高徒,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又随文先生游学近十载,才华出众,他中会元在情理之中。”


    嘉泓瀚冷哼一声,压住心中的烦躁,“只差一名而已,殿试的状元是谁未尝可知,那才是最重要最瞩目的。”


    “文晖阳虽然有才气,但不过是个书呆子,一个状元为官十载才是个从五品的侍讲学士,后面更是直接辞官云游去了,他的学生擅长做文章,不一定擅长写策略。”


    “表兄乃解家子,眼界见识、胸中韬略岂是杜云瑟一个农家子可比的,表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解檀光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拱手道,“檀光多谢殿下看重。”


    会试结果不尽如人意,嘉泓瀚也不想多待了,外面还有一堆烦心事呢。


    他挥袖起身,“如此表兄好好准备十几日后的殿试,我就先行一步了。”


    解檀光行礼恭送,直到嘉泓瀚带来的人都尽数离去,他才来到窗边,看着窗下的观榜盛景,长长叹了口气。


    作为解家子,作为宫中颖妃的侄子,三皇子的表兄,有些立场天然存在,无法选择。


    会试输人一筹,但殿试的状元之名,他不会放弃竞争。


    ……


    秋华年和杜云瑟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了贡院范围,回到家中,很快便有无数的帖子和礼物上门。


    会元虽然还不是状元,但至少肯定在二甲前列,前途无量,谁不想提前结交一番呢?


    杜云瑟和秋华年商量了一下,把不出格的礼物收下,登记造册,邀约则全都推了,理由是要专心准备十几日后的殿试。


    等殿试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再在宅中大摆一场宴席,邀请亲友和那些送礼送帖子的人一聚。


    第122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裕朝文气南重北轻, 一个来自北方的学子中了会元,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在得知杜云瑟的恩师是文晖阳后, 质疑的人少了许多, 但仍有不少人想亲眼看看杜云瑟是谁。


    杜云瑟没有管外界嘈杂的声音,专心在寸金院中读书, 准备最后的殿试。


    殿试在皇城内举行, 只考一题,由皇帝亲自出题,考的是策略,但这并不代表它不要求文采和对经义的通熟。


    古代所有学问都建立在四书五经上, 每讲一个自己的观点, 都要从经义中找到立足点,借圣人之言谏君,类比到现代就是写论文要引注专著和其他有学术价值的论文。


    还有文采, 殿试答卷虽然不用写八股文格式,但也要骈散结合, 对偶工整,文辞精妙自然少不了。


    就算你的观点再好, 如果文章写得一塌糊涂,文义不通,也拿不到什么好名次。


    所以考试前继续熟读经义,温习美文是很有必要的。


    否则就算皇上有心提拔,也要顾及些自己的脸面, 杜云瑟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王引智也上了杏榜, 排名在二百名开外,对他来说上榜已经心满意足, 和杜云瑟一样认真准备着殿试,争取殿试后能外放个好地方。


    秋华年和杜云瑟到达京城以来,太子一直没有见杜云瑟,秋华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心照不宣地计划着什么,只知道十六某日傍晚上了次门,交给杜云瑟数封书信。


    十六没有走正门,直接在半路上拦了秋华年的马车,他脸上戴着银丝打底的皮质面具,如鬼魅一般,吓了秋华年一大跳。


    “是我。”听见十六的声音,秋华年才松了口气。


    他让星觅去外面,邀请十六上了马车,十六默不作声地坐在车角,秋华年的眼睛不停往面具上瞟。


    “……”


    十六沉默了一下,抬手把面具取下来了。


    秋华年觉得这样顺眼多了,笑了起来。


    马车一路驶入宅子,下车之时十六重新戴上面具,秋华年让下人们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把书信交给杜云瑟后,十六与秋华年一起在宅子里走了一段路。


    “杜云瑟已中会元,殿试应在一甲之中,授官之后,你便要在京中生活了。”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笑道,“是啊,以后在京中生活,十六你可以常来串门,九九和春生都很想你呢。”


    “你……”十六停顿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时近傍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两人一路穿过夹道和主院,来到西边的玉竹院里的侧门前。


    临出门前,十六突然转头看他。


    夕阳有些晃眼,那一瞬间十六眼中复杂的情绪让秋华年下意识屏住呼吸。


    克制、不忍、悲伤、怜惜……


    秋华年有些恍惚,这些似乎都不该是十六应该有的情绪。


    下一秒,十六已经转过头去,飞快离开了宅子。


    秋华年眉头不自觉皱起,他从不相信错觉,也不会自欺欺人地装傻忽视不对劲的细节。


    一定有什么问题,他心想。


    然而十六摆明了不想多说,秋华年暂时找不到了解真相的突破口。


    除了十六,另一个上门拜访的人是太平侯,与十六不同,他是直接大摇大摆来敲门的。


    太平侯被元化帝赐名为康忠,并未随康贵妃的本姓,他有些做事的手腕,封侯以来,被元化帝派出去办了不少差事,俨然是位有圣眷的实权侯爷。


    康忠上门,理由是问秋华年特制清凉油做得怎么样了。


    秋华年本来都忘了这事,没想到正主直接上门来问,只好花些心思,正好缓解一下殿试前的紧张心情。


    康忠的症状和晕船不一样,是下船之后的晕陆地,也可以叫做晕动后遗症。


    不过一般人下船后感到头晕恶心,短则持续一两天,长则持续半个月,康忠却断断续续的一年多了还没好。


    这是因为作为疍民,他此前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摇晃的海船上度过的,陆地对他而言反而很陌生。


    “侯爷之前怎么治这病?”秋华年问。


    “太医院开了四物汤和杞菊地黄丸,犯病了就吃一剂。”


    秋华年点头,他算是久病成良医,因为自己天天吃药,所以对中医产生了兴趣,穿越来这两三年读了不少医书,知道这两剂药都是对症的。


    而清凉油也是对症的,把它抹在太阳穴上,可以有效治疗眩晕和恶心,“万金油”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秋华年想了一下,让康忠把他之前用的清凉油拿出来。


    东西确实是秋记六陈出品,不过去年秋冬以后,清凉油的销量大幅下降,秋华年就再没怎么做过,铺子里只剩一些旧货。


    康忠手里的清凉油还是去年夏天的批次,虽然并未失效,但毕竟没加成熟的化学药剂,效果肯定没有刚做出来的好。


    秋华年索性买了原材料,在京城动手做了一批出来,让康忠试试新的是不是效果更好些。


    康忠拿去后,过了两天再次上门,拿了一大堆价格高昂的礼物。


    除了各色宫绸,还有一大堆珍贵的珠宝,圆润明亮的大珍珠就有足足一斛。


    “乡君不必客气,本侯如今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光是元化帝和康贵妃源源不断给予的赏赐,就能堆满几个大库房了。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糟糕,被炫富了。


    康忠坐下笑着说道,“这清凉油真是好东西,当初在海上要是有它,不知能少吃多少苦头。乡君的方子好好留着,日后有大用处呢。”


    秋华年看了眼杜云瑟,总觉得康忠似乎话里有话。


    但康忠只是又讲了下京城哪家的海鱼好吃,哪家的珍珠货真,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还说改日要请他们去吃海津镇的顶级鱼鲜。


    康忠离开后,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起回到后堂。


    “太平侯今日话里话外都在提海港,是我的错觉吗?”


    杜云瑟摇了摇头,“朝廷有意新设海港。”


    “新设海港?”秋华年眼睛一亮。


    裕朝目前只允许福州一带的几个港口与海外各国通商贸易,秋华年一直想了解目前世界各国的情况,却没有机会。


    “新海港会在哪里?”


    杜云瑟展开一幅京畿及附近地区的简易地图,端详片刻后,在一处地方指了指。


    “太子已知晓要新设海港,却不确定具体位置,从太平侯的话中看,应当是在这里。”


    杜云瑟指的正是海津镇。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意识到,这块地差不多是现代的天津嘛。


    天津作为大城市是较为年轻的,这块地区设立行政机构,最早是南宋时期的直沽寨,元朝改为海津镇,明朝永乐时期才设立天津卫,后来陆续增加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清朝时三卫合一,正式成为天津府。


    如今的裕朝,那个位于“三会海口”在另一个时空无比繁华的天津,还只是一个以海鲜闻名附近地区的小镇。


    康忠为什么要给杜云瑟和太子透露海津镇建港之事,秋华年没有多纠结,这不是他负责的领域,他的关注点在海港本身上。


    如果海津镇以后有外国商船来往,他能办的事情就多了。


    蚝油、清凉油和许多还没做出来的东西可以卖出去大赚一笔,还能搜寻海外的机械、器具、植物种子。


    他馋土豆很久了!


    杜云瑟见秋华年对兴建海港如此重视,忍不住问道,“华哥儿可有独到见解?”


    秋华年于是拉着杜云瑟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从寻找新粮食作物,讲到居安思危,讲到自鸣钟和步|枪,大|炮和鸦|片,吧嗒吧嗒到最后,连师夷长技以制夷都来了一句。


    “……”


    秋华年和杜云瑟对视,眨了眨眼。


    “咳咳。你就当是我做梦梦见的,遇见老神仙听见的,突发奇想瞎想的……随便想个理由好啦。”


    杜云瑟失笑摇头,很快神色变得正经。


    “华哥儿说的我都记下了,但今日之言除我以外,华哥儿切莫对任何人提及。”


    秋华年连连点头,“我知道,如果不是遇到你,这些话我只会带进棺材里。”


    杜云瑟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尖,“华哥儿年纪轻轻,不要做不祥之语。”


    秋华年笑道,“是人都会死……不过我会陪你到长命百岁的。”


    杜云瑟将秋华年揽入怀中,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怕怀里的人下一刻就随风飞走。


    他早就察觉到华哥儿身上有许多奇异之处,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也一直在帮忙掩饰。


    对他来说,秋华年是自己的夫郎,是自己此生认定的人,便足够了。


    他会紧紧站在他身边,永远陪伴他,保护他。


    杜云瑟垂眸深思,华哥儿说的这些东西,乍一听天方夜谭,细想却不无道理,他要好好捋一捋,厘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到能落到实处的策略……


    ……


    时间过得飞快,十几日一晃而过,三月十八日这天,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的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杜云瑟提前一日禁了荤食和有味道的食物,仔细沐浴洁发,刚到戌时便上床睡觉,很快便呼吸平稳起来。


    睡在另一边的秋华年却无法入眠,也不敢翻身吵到杜云瑟,只能静静地握着他的手,在月光中端详杜云瑟年轻英俊的脸,渐渐有了困意。


    就这样到了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一直紧张地注意着时间的柏泉将主家唤醒,很快,前院和内院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杜云瑟今日要穿的衣服早就熨好挂在一旁了,是举人定例的青色圆领袍,衬得杜云瑟身姿挺拔,仪态万方。


    秋华年在做过无数套衣服后得出结论,杜云瑟穿什么都好看,但还是穿青色最好看。


    秋华年亲手帮杜云瑟用四方儒巾包住头发,走远两步上下打量。


    “没问题了,光看你今天的打扮和脸,至少也值个探花郎。”


    秋华年笑了一声,“当然,我可一直记得某人的许诺呢。”


    那是他们刚见面的第二日,家里只有不到十两存银,炕上铺着打补丁的破被褥,几日才能吃一顿肉,在杜家村破旧漏风的草房里,杜云瑟拉着他的手说——


    “好,我给华哥儿考个状元回来。”


    记忆里的声音与耳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转眼间,就到了今日实现诺言的时候。


    厨房蒸了白|粉枣豆糕,为了防止御前失仪,杜云瑟只喝了半口水润嗓子,干吃了两块糕点。


    秋华年给他腰上寄了个荷包。


    “里面是我亲手做的高粱饴,专门加了白糖的版本,你饿的话拿出一条吃了垫垫。”


    秋华年怕杜云瑟折腾一天不吃东西低血糖,特意给他准备了糖。


    殿试并不会像之前的考试那样严查带入场内的东西。一是因为殿试只考一道策问,准备小抄的意义不大,二是因为殿试考生只有三百人,考场是一座没有间隔的大殿,在皇帝和无数侍卫、考官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成功作弊。


    邓蝶也学秋华年给王引智准备了些小巧的糖果,两位考生收拾好后,时间不过寅时二刻,柏泉赶出马车,送他们前往皇城的承天门。


    秋华年来到大门口,目送马车驶出灯笼照亮的范围,消失在漆黑的天色中。


    秋华年和杜云瑟住的宅子离皇城很近,马车行驶了一小会儿,便来到了承天门外的东长安街上。


    东长安街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都是送贡士应殿试的马车,在皇城城墙根下,无人敢大声喧哗。


    杜云瑟和王引智住得近,好歹睡到了凌晨三点,许多贡士可是刚交过夜便起床了。


    马车来到阻断了东长安街的长安东门,便不能继续向前了,杜云瑟和王引智下了马车,步行走入长安东门。


    从长安东门再向内走一段路,便到了皇城的大门承天门,承天门只开了两侧的便门,两人拿出贡士的身份证明,被专人引入皇城,沿着中央直道一路向前穿过端门,来到午门前停下。


    三百贡士要在此等候,直到殿试即将开始,才会被引入紫禁城内的承天殿答题。


    杜云瑟作为会元站在最前方,面色沉着稳定,没有被巍峨森严的皇城影响分毫。极度高压下,贡士们全都屏息凝神,无人敢攀谈交流。


    一直等到卯时,终于有礼部官员出现,引三百贡士前往承天殿。


    杜云瑟不动声色地嚼了两条高粱饴,迈步跟上,进了紫禁城就不好吃东西了。


    紫禁城的大门午门同样没有打开,只开了左右掖门。


    贡士们从左掖门进入紫禁城,穿过东角门,终于看见了巍峨高耸的紫禁城正殿承天殿。


    天子将在此亲自问策于庭。


    承天殿建在九尺高台上,重檐庑殿,金碧辉煌,汉白玉雕砌的台阶宽阔严整,直指上方九十九间的大殿。


    如果没有刮风下雨,殿试的场所是在承天殿外的空地上,无法进入殿内。


    待贡士们站毕,承天殿前响起凌厉的鞭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这意味着元化帝的到来,贡士们应声跪拜,甚至无人看见皇帝的衣角。


    鸿胪寺官员早就于前一日设好了三百答题桌案和笔墨纸砚,行礼之后,贡士们依次落座,礼部官员端起题板,让所有人看清。


    杜云瑟的座位在最前方正中央,解檀光在他右手一位,两人看清题目后都没有惊讶,预料之中般开始铺纸研墨。


    承天殿内,元化帝穿着常服坐在丹墀之上,垂眼看着大殿外的三百贡士,在他左右,列坐着太子、二皇子与晋王。


    一片沉寂里,元化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局限在宽阔的大殿之中。


    “你们觉得,今日殿试的状元是谁?”


    第123章  传胪响云过长街,寒窗十年未老人


    元化帝话音落下, 大殿内一时无人敢说话。


    二皇子嘉泓漪率先开口,“殿试考的乃是国策,儿臣觉得年轻学子还差些火候, 状元应当是位阅历深厚、老成稳重的贡士。”


    这届会试和殿试, 他的阵营中没有能争状元的人,但他知道太子和晋王正在交锋, 双方的人选都是青年才俊, 嘉泓漪乐得给他们添个不痛快。


    晋王嘉泓瀚勾起唇角,像是随意开了个玩笑,“状元自然有父皇定夺,不过探花郎我倒是看好了一个, 以杜会元的容姿和仪态, 这探花郎的名号他当仁不让啊。”


    两人说话音落下,元化帝没有评价,“太子, 你说呢?”


    嘉泓渊像是才回神,轻声笑道, “儿臣方才在想若自己是下面的贡士,该如何作答父皇出的题目, 一时失神了。不只是状元,殿外三百贡士每一个都是大裕的栋梁之材,他们的答卷儿臣都想细读一遍。”


    元化帝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嘉泓漪和嘉泓瀚眼中闪过晦涩的光。


    奉天殿内短暂的对话并未传出殿门,殿外三百贡士经过思考后, 大多已开始在草稿上落笔。


    殿试持续一日时间, 日落时结束,要写一篇两三千字的锦绣文章, 还要留出修改和誊抄的时间,耽搁不得一点。


    杜云瑟研磨好墨汁,在桌案上铺开做草稿的长纸张,提笔落在最右端。


    “臣对——”


    “天下治世济民之大道,在中和之理,于两极调和之隅生变通之气,而后万法备至哉。前朝受广开海贸之乱,锁国闭关于后,积弊不除,反致新灾矣。”


    杜云瑟一口气写完总揽全文的第一段话,微微停笔。


    元化帝给本届殿试出的题目是“论前朝广开海贸与严禁海贸之利弊”。


    不出所有消息灵通者的预料,与海港、海贸有关。


    殿试答题,需要揣摩皇帝的心思。元化帝打算新设海港,答这题的时候,肯定不能说严禁海贸有利。


    但也不能一味鼓吹广开海贸,因为元化帝出这个题目,显然是因为他心中尚有疑虑,广开海贸并非毫无弊端,否则前朝也不会先开后禁。


    这道题答题的关键,在于找出前朝广开海贸的弊端,分析其深层原因,并提出详细完备的解决方案。


    海贸肯定要开,但不能重蹈前朝的覆辙,所以问问爱卿们出些主意——这才是元化帝真正的态度。


    杜云瑟的理念是中和之道。


    “圣人有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注1)


    借圣人之言增加自己的论点的厚度,中和是天下的大道,只有秉持中和,不走极端,万事万物才能生长发育。


    海贸并没有错,前朝为什么深受海贸之弊,是因为他们走了极端。


    最开始只知道一味开放,买卖货物赚取各种珍稀宝物和海外番邦的称颂,却没有设下必要的限制,等积弊难除后又走了另一个极端,直接全面禁止海贸,非但没有解决原有的问题,还导致了新的问题。


    杜云瑟笔锋一直没有停顿,洋洋洒洒写了几折的内容,先分析前朝广开海贸政策中的具体问题,再写严禁海贸会导致哪些新问题。


    这是他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的东西,杜云瑟还将秋华年那日所说的东西经过挑拣和隐匿,隐晦地提了几笔,拓展了答案的维度。


    这些分析同样全部引经用典,文辞优美,哪怕不看内容也是一等美文。


    待写完所有分析,杜云瑟终于舒了口气,砚台中的一汪墨已经用完了,他索性放下笔,重新研墨。


    再次提笔,便到了写明具体策略的时候,这才是整张答卷的重中之重。


    当然,答卷是一脉相承的,如果前面没有分析透彻,后面的策略肯定也是隔靴搔痒,落不到实处。


    “夫海贸之利在于根本,海贸之患在于无束……臣有六策以达之。”


    杜云瑟开始按顺序书写和讲解自己的六条策略。


    首先是要给朝贡和赏赐定下具体的章程,不能外邦国家随便拿点木头香料,进贡些美人力士,买通鸿胪寺官员说些好话,就能哄得朝廷免去税金,带着无数金银珠宝返回其本土。


    二是要设置海贸限制,茶叶、铁器、盐这些东西,给再多钱,拿再好的珠宝来换,也不能多卖。


    三是如此大规模的贸易管理和专项税收,由鸿胪寺和户部共同负责,难免出现互相推卸责任、分工不均人心不齐的情况,最好能单独设一个衙门,乃至设一个一体的行政区域。


    ……


    杜云瑟一边思考,一边将心中所想转化成能写在殿试之卷上的语言。


    与秋华年相处日久,交流愈深之下,他的思维方式和潜意识里的语言措辞都受到了影响,很多最初觉得奇怪的词已经不奇怪了。


    不过这不奇怪仅限于他们二人,写在殿试答卷上呈交给天子阅览的,绝不能露出半点端倪。


    初春的阳光并不热烈,照在人身上,反而驱散了寒意。


    日头开始偏西后,杜云瑟写完了草稿,右手边的解檀光也差不多同时完成。


    杜云瑟听见他收草稿的动静,并未在意,将自己的草稿重读一遍,修改了一些措辞,增加了一些骈句和比拟,让文章更加融会贯通、气韵亨达。


    申时三刻,杜云瑟确保文章已无可增删之处,计算好时间,开始正式誊抄答卷。


    “臣”字小写,陛下、君王顶格大写这些格式仍是一样,标准的馆阁体蝇头小字顺畅地落在上好的雪白贡纸上,如它的主人一样气定神闲。


    期间元化帝用了一次膳,下到殿外在三百贡士间走了一遭。


    许多贡士看着视线里出现的明黄色的衣摆,心有戚戚,忍不住暂停笔锋,怕自己手抖写坏了试卷。


    元化帝暗自摇头,径直走过,在会试头几名的贡士桌案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以杜云瑟和解檀光二人为最久。


    二人都对得起自己的名声与才学,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等到酉时三刻,太阳已西沉得厉害,阳光变成了金红色,黄昏将至,也到了殿试结束的时候。


    三百贡士都是裕朝学子中的佼佼者,每人都按时完成了自己的答卷,答得究竟如何,便要看后日的传胪大典了。


    殿试的阅卷极其之快,黄昏前将试卷收上去,傍晚皇帝钦点的数位大学士和翰林阅卷官便要入宫连夜批阅试卷。


    阅卷时,每位阅卷官都要把三百份卷子全部读过一遍,认为文章做得好,就在上面画一个圈。


    第二日傍晚前,阅卷官要读完所有试卷,将画圈最多的十份呈交给皇帝,由皇帝点出一甲三人和二甲第一名。余下的试卷再由阅卷官分为二甲和三甲。


    到了第三日早上,所有卷子的名次都已定下,也拆开糊名登好了金榜,新科进士最荣耀的传胪大典便开始举行了。


    灿烂的夕阳中,杜云瑟随响鞭声放下笔墨,三百贡士先一起行礼恭送元化帝起驾,再静静等待礼部官吏糊名收走试卷。


    等所有流程结束,贡士们可以起身离开紫禁城时,很多人已经站不稳,胃里一片火烧,强撑着才能不在皇城里失仪。


    杜云瑟又嚼了几条高粱饴,旁边的解檀光注意到看了他一眼,杜云瑟坦然回视。


    “……”


    解檀光瞧了瞧杜云瑟腰间特制的荷包,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一片沉默中,三百贡士沿来时的路穿过午门旁的右掖门,沿直道过端门和承天门两侧的便门,终于来到外面的长安街上。


    长安街原本横贯整个京城,皇城的设计者在承天门外设了两道高耸的墙门,从中间隔断了整条大街,将它分为了东长安街和西长安街。


    杜云瑟走出长安东门,才终于出了森严皇城的范围,听见了繁华市井的声音。


    皇城边上无人敢拥堵等待,柏泉只能站在长安东门边上守着,看见杜云瑟出来,才赶紧从远处把马车赶过来,接杜云瑟和紧随其后的王引智回家。


    秋华年整日心神不宁,提前一个时辰就在宅子大门边上打转了。


    看见马车回来,他赶紧上去握着杜云瑟的手拉人进门。


    “来来来,庆祝咱们终于考完了科举的最后一场试,我让厨房准备了许多好菜,别管其他的,先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


    是啊,从县试、府试、院试,到乡试、会试、殿试,这科举之途等级分明的六场大试,他已经全部考完了。


    杜云瑟握着秋华年温热的手,恍惚间似遇醍醐灌顶,终于从殿试的影响中出来,再次回到他眷恋的烟火人间。


    当夜杜云瑟与秋华年在席上小酌几杯,洗漱后很快便抱着爱人沉沉睡去。


    他睡得安稳极了,秋华年挣扎了几下,往上蹿了些许,伸手把杜云瑟的头圈在自己怀里,将脸贴在发顶,像一只巡守自己领地的小狐狸般快乐地蹭了蹭,重新入睡。


    第二日清晨,生物钟让杜云瑟准时睁开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和秋华年的睡姿,有些惊讶,刚想起身看看秋华年,就被勾着脖子按了回去。


    秋华年嘟嘟囔囔道,“不许早起,陪我睡回笼觉。”


    杜云瑟失笑,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反手搂着秋华年的腰,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睡一个已经多年没享受过的回笼觉。


    殿试结束,离传胪大典还有一日,许多人都想知道会元发挥得如何,但杜云瑟一直没有出门,也没有接帖子。


    这几日都是难得的晴天,主院内院的几株玉兰开花了,紫的白的交映在一起,煞是好看。


    秋华年突发奇想要炸玉兰花吃,不叫下人们动手,专指挥杜云瑟去摘花。


    杜云瑟踩着小凳摘花时,他就在屋檐下搬了把躺椅,摇摇晃晃地瞎指挥。


    半个巴掌大的花朵很快便摘了一篮子,一咕嘟一咕嘟的漂亮又可爱。


    秋华年来到厨房,给面粉里加入糖和鸡蛋,调成生糊,把摘下洗净的玉兰花瓣放进去一裹,入油锅炸个几秒,赶紧捞出来,花瓣的清香还未褪去,配着外面薄薄一层酥脆的炸衣,口感相当奇妙。


    吃花是吃不饱的,秋华年炸了十几片,给自己和杜云瑟都投喂够了,便让人收拾了做正经饭。


    他和杜云瑟则回到内院的正房,终于有空说起殿试的题目。


    元化帝专门在殿试上问策海贸,说明他不是个信奉闭关锁国政策的帝王,秋华年由衷松了口气。


    杜云瑟分析得很透彻,提出的策略也非常符合裕朝的现状,秋华年作为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现代人,也想不出比他更好的来。


    “我的殿试答卷,也有华哥儿的一份。”


    秋华年笑着摇头,“我说的话是你的见闻,能分析出深层原因,结合实际融入答案中,是你自己的能力。”


    “何况你我之间何分彼此呢?”


    秋华年问杜云瑟,“海津镇那边的海港,究竟何时会开?”


    “若陛下愿意采取我的策略,应该还要准备一二年。”


    秋华年点头,这种大政策准备齐全再实施是好事,他也可以利用这一两年时间多做点事情,争取赶上第一波红利。


    “我原本想着离城远的那六十亩庄子,一部分作工坊以及给工坊种原材料,一部分仍种普通的庄稼,现在想想要不还是全部用于工坊吧。”


    “这些华哥儿安排便好。”杜云瑟自然没有意见。


    秋华年起身伸了个懒腰,“传胪大典后,咱们也该回襄平府了,出发前挑个日子去庄子上安排一番,出来这么久,我早就开始想九九、春生、云成和圆菱,还有信白他们了……”


    ……


    元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初春天气,百花盛开。


    天将将亮,文武百官已穿朝服分左右列班站在奉天殿前,静待三年一次的传胪大典。


    新科进士们先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服,换好衣袍,再来到奉天殿前列班向北,站在百官中央。


    三百进士一水的深蓝色青边圆领袍,领口露出一抹洁白的交襟中衣,大袖敞口,革带青鞓,乌纱帽两边系着垂带,手执槐木笏板,看上去意气风发极了。


    奉天殿前列班站,紫禁城内唱姓名,确实是一位古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巅峰时刻。


    辰时三刻,奉天殿前响起宏大悠扬的礼乐声,天子穿礼服摆仪仗来到丹墀之上,公侯与诸王站于两侧。


    稍后传胪官会一一唱出新科进士的名字,一甲三人高唱三次,二甲和三甲则高唱一次,每唱一次都有盛大的鼓乐声伴奏。


    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被唱到名字后,须引出班前跪拜,二甲和三甲则原地跪拜谢恩。


    待唱名全部结束,众人三拜九叩恭送皇帝回宫休息,礼部官员会手持皇榜,引一甲三人穿过午门正门,从正中央的御道上走出皇城,将皇榜张贴在长安东门外。


    之后则由礼部官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俗称的状元游街便是这一环节。


    杜云瑟站在新科进士班首,身姿挺拔,视线微微向下,心中一片从容淡然。


    殿试之卷,他已竭尽全力,而解檀光背后有三皇子,定然也早有准备,最后点谁为状元,全看元化帝究竟想主要采纳谁的策略。


    只是待会儿如果不能以状元的仪仗回家,华哥儿恐怕会十分失望……


    杜云瑟稍微愣神的工夫,礼乐声已经停下,传胪官手捧黄榜站在了殿前。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新科进士们全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杜云瑟听见传胪官悠扬沉稳的声音。


    “元化二十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


    “辽州襄平府籍,杜云瑟。”


    “文才绝佳,钦点状元,赐进士及第。”


    杜云瑟轻轻舒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站于班前,俯身跪拜。


    他听见传胪官将自己的名字唱响三次,每一次后都跟着悠扬盛大的礼乐声,在森严恢宏的皇城里回荡。


    这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杜云瑟突然看见了许多年前跟在马车后,一步步送自己远行游学的父亲;看见了父亲葬礼上以死相逼,命自己继续游学不许荒废前程的母亲。


    他看见十岁的小小的自己行走在山川河海间,一点点抽条长大。


    他看见了数不尽过去的经历,有好有坏,有喜悦亦有悲伤。


    终于来到尽头时,他看见父母站在一起,对他摆了摆手,他猛地转身回头,秋华年已经在那里眼含笑意站了许久。


    “……”


    “臣杜云瑟,谢圣上恩典。”


    奉天殿前冰冷的地面,在额头触地的瞬间滚烫了起来。


    传胪响云过长街,寒窗十年未老人。


    【第二卷·连中三元(完)】


    第124章  太子只要他们死


    火红的旭日从东方升起, 给万物镀上鲜亮的颜色。


    奉天殿前,天子亲临、公侯见证、百官肃穆之下,传胪大典仍在进行。


    杜云瑟之后, 一位来自江南名为迟子怀的三十多岁的进士得到榜眼, 解檀光则被点为探花。


    一甲三人的名字各被唱响三次,出列谢恩后, 重新回到列中, 站在最前排。


    之后便是二甲和三甲进士唱名。


    二甲与三甲的人数没有定例,本次会试,共取二甲九十六人,赐进士出身, 取三甲二百零一人, 赐同进士出身。


    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是进士的三种身份等级。


    虽然三种身份都叫进士,都可以做官,但仍有微妙的差距。例如官场上论资排辈时, 同进士便要低上一等。之后的庶吉士考试,同进士出身考中的概率也比进士出身的低。


    与杜云瑟同乡的辽州进士里, 祁雅志的排名是最高的,在二甲十五名。


    李睿聪作为去年辽州乡试的经魁, 这次在二甲九十多名,差一点就跌到了三甲。


    王引智的总排名在二百出头,没有挤进二甲,但在三甲里算是靠前的,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选择直接外放任官, 可以争取个好一些的地方。


    太阳完全自东方升起后,盛大的传胪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天子仪仗离开后, 礼部官员接过黄榜,来到三百新科进士队列前,示意众人跟上。


    杜云瑟整理敞袖,单手微提衣摆,迈步走在最前方,其后是榜眼与探花,再往后是所有的新科进士。


    众人沿御道出宫,来到午门前,午门正门大开,一甲三人从正门走出,其余新科进士则从左右掖门出紫禁城。


    之后又陆续穿过端门、承天门,过金水桥,来到皇城外的御街上。


    沿御街往东西几百步,便是繁华市井,今日乃传胪大典,长安东门外已经聚集了无数等待看黄榜以及状元游街的人。


    礼部官员早就带着赏赐与状元的伞盖、仪仗在此等候了。


    今日下午,新科进士们要参加恩荣宴,所有进士都提前赏簪花一枝,簪花为彩绢所堆的绢花,上面挂一小铜牌,钑“恩荣宴”三字。


    唯独状元郎的簪花与众不同,枝叶俱为白银打造,饰以翠羽,小牌为金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除了与众不同的簪花,状元郎还有一套御赐衣袍。


    杜云瑟谢恩后,有专人引他到搭好的小房里,伺候他飞快换好状元袍。


    白绢中单外,套大红罗袍、大红罗裙,均是黑青色缘边,朝靴毡袜,俱为一新。


    朝冠贯簪,垂冠缨于颌下,光素银带,配药玉于身侧。


    皂吏捧着铜镜,杜云瑟将那支纯银翠饰的簪花插在朝冠侧旁,年轻的状元郎单手握住缰绳,在无数新科进士艳羡的目光中,跃身上马。


    按裕朝礼法,除非皇帝特许,否则无论几品的官员,穿过长安东门和长安西门进入御街后,都要下车下马步行。


    唯独传胪大典这日状元归第,可以打马御街之上。


    杜云瑟轻抖缰绳,让高大的骏马小跑起来,状元仪仗立即跟上。


    最前方两人一左一右举着红漆木牌,左边写着状元及第,右边写着钦点翰林。


    后方则有数名乐手,两两一对,奏响雅乐。


    宽阔空旷的御街上,一袭红衣的状元郎策马走在最前方,广阔无垠的蓝天在他头顶与身后延展。


    昔年自诩凌云志,今朝打马过御街。


    ……


    为了第一时间得知最终的结果,长安东门外,秋华年早早就花重金定了视线最好的酒楼雅间。


    雅间外面接了一个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将东长安街的景色一览无余,是专门给想要看进出皇城的仪仗的贵客预备的。


    秋华年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邓蝶以及凑热闹的闵乐逸。


    闵乐逸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进士,但他之前一直不在京城,看黄榜张贴、状元游街、新科进士出皇城这一系列盛事还是头一遭。


    刚来不到一小会儿,他就坐不住,跑到露台上张望去了。


    “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好急啊,真可恨不能进去瞧瞧,这会儿状元的名字应该已经唱罢了吧。”


    秋华年喊他先进来,“清晨露重,你别着凉了,我打听过传胪大典一般要两三个时辰,现在还早。”


    闵乐逸噔噔噔跑进来,喝了口热茶。


    “我不信华哥儿你不着急,要是真不急,干嘛这么早就来这儿等。”


    秋华年进入雅间后,桌上那些平日里最感兴趣的漂亮糕点一口都没尝,明显的心不在焉。


    相比起他,邓蝶反而淡定得多,因为对邓蝶和王引智来说,考中进士已经是喜中之喜了,更高的名次根本用不着想。


    邓蝶宽慰秋华年,“我不懂读书的事,但一直听人说云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既是文曲星,那肯定是状元,华哥儿待会儿等着看状元游街就是了。”


    秋华年笑着摇了摇头,“我陪他一路走来,知道科举的不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相当厉害了,不是非要他中个状元。”


    但正因为知道这一路上的艰辛与不易,知道杜云瑟有多么优秀,又付出了多少,秋华年才希望他不留遗憾。


    所以传胪大典的结果,依旧紧紧牵动着他的心肠。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等到午时,桌上的茶点换了几轮,酒楼下的街道上终于传来喧闹的声音。


    秋华年听见许多人激动地喊着“要出来了、快出来了”。


    他立即放下茶杯,几步来到了露台上。


    长安东门门口还未有新科进士的踪影,但许多人已经涌向了道路两侧,应该是看见了御道上的队伍。


    秋华年眼睛紧紧盯着长安东门,最先出来的是手持黄榜的礼部官员,他将黄榜贴在长安东门外,黄榜将在此张贴三日。


    黄榜贴好,却无人第一时间上去查看,因为状元和新科进士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悠扬喜庆的乐声率先飘出长安东门,紧接着是一对手举高大木牌的皂吏。


    “状元及第”“钦点翰林”八个大字仿佛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整条东长安街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秋华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安东门外那一小片土地,硕大的马蹄踏出墙门,激起一片微尘。


    今日能在御街上骑马的,只有新科状元郎。


    秋华年吸了口气,猛地抬起头。


    “……”


    骑在马上的红衣状元郎已经在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被一阵春风吹得荡漾。


    杜云瑟在看着他笑,秋华年意识到这点,也笑了起来。


    面如冠玉、英姿勃发的状元郎身穿绯红衣袍,在高头大马上露出笑意,引来街道两旁无数围观者的喝彩。


    但杜云瑟的眼睛始终只盯着秋华年看。


    渐渐地,注意到端倪的其他人都看向了酒楼露台,瞧见了状元郎的心上人。


    当真是俊美无双,气度非凡的一对璧人。


    初春天气,秋华年穿着月白色绣水仙花的衣服,披着一件浅丁香色的锦缎斗篷,春风吹起斗篷边沿雪白的兔毛,惹得他眯了眯眼。


    那张随着年龄长大愈发美丽动人的脸哪怕隔远看不清,也让许多人屏住了呼吸。


    状元的仪仗走得很慢,可终归要向前移动,仪仗一点一点走过了酒楼,出于礼制,杜云瑟已经不能从马上回头看了。


    秋华年长长舒了口气,“走吧,我们赶快回家。”


    闵乐逸抱着胳膊说,“华哥儿总算知道还有我们了。”


    “刚才那架势,好像这世上只有杜大状元郎和你两个人似的。”


    秋华年笑眯眯的,任由闵乐逸调侃自己。


    邓蝶刚才瞧见了穿着进士衣袍,头簪绢花的王引智,心满意足,也想赶快回家和丈夫倾诉衷肠。


    走出东长安街后,其他进士可自行离去,状元仪仗则要一路送状元归第。


    杜云瑟就住在皇城边上的南熏坊,给仪仗省了许多功夫。


    但这毕竟是一个荣耀无比、彰显皇恩的仪式,不能结束得太快,所以杜云瑟要走到东长安街尽头,沿南熏坊和澄清坊之间的大道回家,绕一大圈远路。


    加上为了让更多人看清,仪仗走得很慢,秋华年他们完全来得及走近路先回家。


    杜云瑟中了新科状元的消息像风一样四处扩散,秋华年回到家门口,状元仪仗还没来,左邻右舍们已经闻讯派人来道喜了。


    能住在南熏坊的人,要么家世厉害,要么官位不低,之前杜云瑟只是个还没有官职的进京赶考的举人,邻居们都没把新搬来的这家人放在心上。


    但如今不同了,新科状元郎是板上钉钉会进入翰林院的,一入官场就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三年后再次调动,官位至少在四品上,之后只要别犯大错,便是一路平步青云。


    这样的绝佳潜力股不立即交好,还等什么时候呢。


    秋华年接下了来道喜的人家的帖子,叫下人们立即打开大门,打扫门庭,并把之前准备好的赏赐拿了出来。


    ——虽然心里知道万事皆有可能,但赏状元仪仗的银瓜子,秋华年早就偷偷打了一大堆。


    银瓜子比现实中的瓜子小一点,精致小巧,一颗大概一克出头,四五十个是一两银子,抓在手里小半把,比银锭子好看许多。


    秋华年订做的银瓜子上面,还刻着小小的“状元及第”的字样。


    他都想好了,万一没中就再偷偷融了。


    但杜云瑟足够争气,没给他融银瓜子的机会。


    府上的下人们知道自家老爷中了状元,一个个喜气洋洋,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门庭,状元仪仗的鼓乐声也顺着巷子传入所有人耳中。


    左邻右舍的人家都打开门来围观。


    秋华年站在大门口,看着高马上的杜云瑟一点点靠近,无可阻挡地来到自己面前。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拉起秋华年的手。


    小巷路旁的杏花开得茂盛,一阵清风拂过,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飘过空中。


    杜云瑟在春日繁花中微微低下了头,腰间的药玉佩叮咚作响,朝冠两旁的帽缨随之轻晃。


    状元郎绯袍耀目,独一无二的银丝翠饰簪花闪烁着光芒。


    “夫郎在上,云瑟幸不辱命。”


    秋华年愣了一下,突然鼻子一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聚集。


    他赶紧把手抽出来,拍了一下杜云瑟的手,扭过头去控制情绪。


    今日的杜云瑟光彩夺目,意气风发,连旭日与高天都要避开他的锋芒。


    他陪着一棵挺拔的小树在泥泞中扎根,经风霜雨雪、惊雷清露,终于等到了枝繁叶茂、闻名天下的这一日。


    没有人打扰眼前这对年轻夫夫,状元郎与状元夫郎执手相看,久久无言。


    直到状元仪仗奏到下一个乐章,秋华年才猛然回神,让星觅去赏银瓜子,一人一把管够。


    之后便是设供桌、祭先祖、见来人、接贺喜。


    杜云瑟今天依旧是凌晨起的床,忙活了一早上,下午还有恩荣宴,秋华年忙着操持家事,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恩荣宴宴请新科进士与所有殿试的阅卷、封卷官吏,皇帝不会亲自到场,一般会命一文一武两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作陪,有时还会命皇子出席。


    过往恩荣宴上,文臣一般是选阁老中的一人,武将则惯由大将军吴定山担任。


    不过这一次,吴定山作为太子堂舅,在元化二十年冬日那场大案中被抄家流放了,全家只有独子吴深逃过一劫,在边关当百户,怎么也不可能来恩荣宴。


    所以本届恩荣宴作陪的武将,元化帝点了二皇子嘉泓漪。


    这个消息让二皇子一派的人欣喜若狂,二皇子虽然武功高强,熟知兵法,却一直无机会统兵,只能在府内校场操练亲卫过过瘾。


    这次元化帝将二皇子摆在武将的位置上,岂不是意味着他在考虑让二皇子领兵吗?


    不过很快,元化帝又下了一道旨,这次恩荣宴作陪的文臣也不从阁老中挑,而是点了近一两年文名大盛的晋王嘉泓瀚。


    至于太子,元化帝也没忘了,一文一武两位大臣有了,太子就作为皇子出席,元化帝把三位成年皇子凑到了一处。


    秋华年得知下午恩荣宴的配置后,在无人处给杜云瑟吐槽。


    “这哪里是赐宴,分明是给新科进士找不痛快去了,三位敌对的皇子坐在席上,谁还吃得下饭。”


    杜云瑟一边重新穿戴状元袍准备去赴宴,一边轻笑。


    “压一压新科进士们的浮躁,让他们知晓官场凶险,不是坏事。”


    秋华年想了想,还是觉得元化帝的安排很古怪。


    “虽说皇子都是臣,作陪恩荣宴也意味着皇上的看重,但让二皇子和晋王以臣的身份出席,太子却仍是太子,这个指向会不会太明显了?”


    不太符合元化帝以往的高高在上操纵夺嫡天平的行事风格啊。


    杜云瑟将朝冠置于头上,秋华年过来拿起贯簪,帮他从中间穿过固定。


    “二皇子与晋王背后的人已经投入了太多,从圣上还未登基起便下了大注,此时抽身早已来不及,二十几年来的执念不会因为这一点暗示就突然看明白的。”


    秋华年不解,“那皇上在暗示谁?”


    “自然是太子。”


    秋华年眨了眨眼,关键信息缺失太多,让他跟不上杜云瑟的思路。


    杜云瑟将挂有恩荣宴三字小牌的簪花插入鬓间,敛起敞袖,挥袍起身。


    确认房间前后左右无人偷听,杜云瑟才薄唇轻启,抛下一道晴天霹雳。


    “圣上想让他们活,太子只要他们死。”


    第125章  一个应该够用的吧……应该?


    秋华年听到杜云瑟的话, 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很多原本被忽视的小细节,渐渐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之前元化帝假意软禁太子,不只是在保护太子, 也是在保护另外两位皇子。


    他或许想对参与夺嫡的幕后势力下手, 但他不想让二皇子和三皇子把命搭进去,可如果放任太子出手, 兄弟相残, 很有可能控制不住。


    日后太子登基,一定会要另外两个皇子的命。


    所以他才把太子暂时软禁起来,限制太子的势力,想通过自己的手更温和地解决所有事情。


    然而就像杜云瑟所说——


    太子只要他们死。


    从理性角度来看, 储君和皇上对着干并不是明智之举,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太子绝不松口呢?


    秋华年突然想起之前听苏信白说过,太子身体不好并非是病,而是打娘胎起就中了毒, 这个推论还是如今在襄平府养老的顾老太医下的。


    如果是还没出生就中了毒,那怀孕的母体自然也无法避开, 先皇后之死真的是病逝吗?


    又是谁在元化帝登基之前,就悄无声息地下了这么关键的一步棋?


    “嘶——”秋华年吸了口凉气, 觉得头都大。


    “先帝晚年昏庸无德,诸王夺嫡乱象频生,致使裕朝百姓民不聊生,外有边敌扣境掳掠人口,内有贪官污吏欺压良民, 多地甚至出现人食人之惨状……”


    杜云瑟的声音低缓沉稳, “当今圣上最初只是一位势单力薄不受宠的皇子,能在江山危难之际重振山河, 登基二十多年便重现太平盛世,堪称一代明君。”


    “但当年的情况太乱了,时局又逼着他走得太急,以至于留下许多隐患,如今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封建王朝可不像现代社会那样,把本朝历史写得明明白白随处可查,杜云瑟说的这些事情,虽然只过了二十几年,但涉及最上层的权力斗争,秋华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先皇后怀太子之时,圣上兵困边境,屡战屡胜却被截断所有粮草补给,天寒地冻,大军生变,当时大多世家和朋党都已站队,想让他们选择一个并不占优势的皇子全力支持,既要展现出潜力,也要给出他们无法拒绝的报酬。”


    杜云瑟耐心地把前因后果一点一点掰开讲给秋华年听,之前在襄平府,天高皇帝远可以避开,以后在京中生活,华哥儿不清楚的话会吃亏的。


    秋华年脑子反应得很快,“这个报酬,是未来的皇位?”


    杜云瑟点头,“文妃娘娘的父亲毕咏时当时已是朝中重臣,颖妃娘娘出身北方大世家解家,二人前后嫁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为侧妃,很快便都生了儿子。”


    “所以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的岁数相差不大。”


    元化帝给那些势力的报酬,或者说挂在他们眼前诱人的胡萝卜,是未来的皇帝有可能流着他们的血脉,是日后成为新帝的母族。


    这可比从龙之功还要诱人多了。


    这样的话,占嫡占长的先皇后和太子便成了眼中钉。


    “圣上迎娶文妃和颖妃之前,曾在私下无人处给予先皇后三个许诺。”


    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只有杜云瑟作为太子的心腹才从太子口中听说过。


    “什么许诺?”


    “第一,会保护好先皇后和尚在母亲腹中的太子;第二,度过困境后便不再纳妃;第三,待登上帝位,天下稳定太子成人后,就禅位给太子,与先皇后一起出宫过普通夫妻的生活。”


    “……”


    这三个许诺,回过头看,是一个也不可能达成了。


    先皇后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死因不明,如今就算元化帝再三明示暗示太子,未来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他,太子也不可能全然相信。


    之前那个软禁的举动,虽然太子清楚另有隐情,但恐怕也将父子关系降到了冰点。


    秋华年更深地理解了“太子只要他们死”这句话的意思。


    除了替母报仇,所有有嫌疑的一概不放过外,也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导致的极度的掌控欲,绝不愿留下任何隐患。


    “太子究竟有多少把握?”


    “三年前冬日那场诬陷太子的大案,若非圣上骤然插手,强行软禁,策划之人应当已被太子顺势查出,尽数诛杀了。”


    “……”秋华年许久后摇了摇头,“我看太子才是最像皇上的,这对父子的掌控欲简直如出一辙。”


    秋华年在皇庄上见过太子一面,当时便觉得他深藏不露。


    先皇后去世时,太子还不到十岁,他究竟是怎样在危机四伏的宫廷中长大,默默发展出这么庞大的势力,还被外面所有人夸仁德和善的?


    哪怕有元化帝的默许和教导,也难以想象啊。


    秋华年忍不住问杜云瑟,“一定要参与吗?”


    杜云瑟垂下眼睛,“这是天子给我定好的路。而且,二皇子蠢而狂傲,晋王蠢且恶毒,除太子外并无明君之选。”


    秋华年记得,还在杜家村时,他曾问杜云瑟究竟忠于谁,杜云瑟说自己只忠于裕朝的明君。


    秋华年也记得,两人初见不久,杜云瑟便说出了自己的抱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也是他对杜云瑟真正心动的开始。


    杜云瑟参与夺嫡,不只是被元化帝推着走,也不只是为了从龙之功,他心中有着儒家传统的忧国忧民与浩然正气,不忍看先帝晚年之乱重现在当下的裕朝。


    秋华年双手捧着杜云瑟的脸,仰头看他,捕捉到杜云瑟眼中的歉疚。


    秋华年笑了笑,“那就放手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不必因此觉得自己亏欠于我,这也是我的选择,如果我们的努力能让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生活得更好,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华年……”


    杜云瑟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住秋华年的唇。


    秋华年想着杜云瑟马上要去参加恩荣宴,不敢乱来,杜云瑟却反复撕咬着他的唇瓣,迫不及待长驱直入,仿佛要将他吞入腹中。


    一吻结束后,秋华年衣衫凌乱,姣好的唇瓣上有明显的牙印,一副被糟I蹋过的样子,杜云瑟却只是气息微喘。


    秋华年狠狠瞪了眼杜云瑟,却没有丝毫威慑力,只像是嗔怪。


    “你接下来几天有什么安排?”


    “明日休息,后日要先率领众进士上表谢恩,再去文庙祭先师立碑。”


    “很好。”秋华年磨了磨牙,“晚上你给我等着。”


    杜云瑟一概接受,心想下午无聊又麻烦的恩荣宴上,至少有事情可以期待了,脚步都轻快了些。


    送杜云瑟离开后,秋华年继续收拾家里的事务。


    最重要的就是几日后需要办一场“烧尾宴”,广邀京中之人,庆祝杜云瑟高中状元。


    这不仅是为了庆祝,也是结交新人脉的好机会,是新科状元第一次在京城圈子里亮相,必须得尽快办得漂漂亮亮的。


    新来的下人中有一些参与过类似宴会的准备,秋华年把他们叫来,一边询问一边列单子。


    宴会主要设在主院之中,前院招待官员,内院招待内眷,花园收拾一下可供客人赏景游玩,玉竹院也收拾出来,如果有客人身体不适想要休息,可以进去休整一会儿。


    这几个地方都要安排好人手一直看着,至于东边的两个院子和书楼,到时候要落后锁,免得人多眼杂有人溜进去生出什么事来。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秋华年可不想听见某某和某某趁着自家宴会私会的八卦。


    京城贵人多,宴会也多,许多方面早就延伸出了一条龙服务,秋华年只需要订好菜单子,就能派人请来专业的厨师团队上门做饭。


    除此以外,京城办宴会还流行听戏,秋华年需要请一个出名的戏班子,在花园里搭上戏台,唱上几场戏。


    “老爷中了状元,烧尾宴的戏班子可不能随便请,免得被人小瞧。京城最有名的那些戏班子,都是各大公侯府上的红人,架子大得很,咱们时间紧,恐怕轻易请不来。”


    秋华年上辈子做大厂PR时,和不少明星团队接触过,有些当红明星确实非常难搞,连休息室摆的纯净水是什么牌子、陪同人员长什么样子都有要求,一个不顺心就不配合拍摄和活动了。


    秋华年印象最深的一次,合作明星团队甚至专门要求他这个负责人不许出现在镜头里,不许和艺人同框,弄得秋华年一头雾水。


    这种事情看来自古有之啊,秋华年生出几分怀念的感觉。


    当然,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德艺兼备、表里如一的明星,离职之前负责的最后一场活动,和新晋影帝沈俞之间的沟通交流就全程都很愉快。


    秋华年思维发散了一会儿,重新放回眼下。


    “架子大具体是什么样的,不会到时候还要我避开吧?”


    被问话的下人笑道,“乡君别说笑了,您可是齐黍乡君,状元夫郎,戏子们架子再大,也不敢当面冒犯您啊。”


    “眼下主要是咱们时间太紧,怕戏班子躲懒,找借口推脱不接,乡君最好能请个和戏班子班头熟的人说和一下。”


    秋华年想了想,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他们初来乍到,在京城根本没几个熟人,闵乐逸和闵乐施都不像是会和那些当红戏班有交情的样子。


    太子倒是说过,在京中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他忙就去找十六。


    难道请十六帮忙联络个戏班子?


    秋华年怕自己第二天看见一排排戏班子被绑着手出现在自家花园里。


    “……这事之后再说吧,你们先布置地方,采买东西,请好厨子。”秋华年看着眼前有几分见识的下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笑着一口气说道,“小的全余,夫郎是厨房做饭的银川,一对小女儿有幸得乡君赐名,叫红翡和碧翠呢。”


    秋华年点头,“柏泉这些日子要一直跟着老爷,星觅要跟着我,宴会的事情,你多费些心。”


    全余答应了一声,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其他人见状都很羡慕,也明白只要有能耐,就能在乡君面前露脸,纷纷开始想自己会办什么事情,热火朝天地去办事了。


    秋华年成功调动了全府上下的内卷氛围后,让人烧了壶水端进屋里,关上门开始研究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东西。


    杜云瑟喝的避子药是顾老大夫亲自调配的,几乎对身体无害,但秋华年还是秉持着是药三分毒的理念,不太想让他多喝。


    这时候,各种古代也能做的计生用品就派上了用场,鱼鳔得每次取新鲜的,不太方便。羊肠的则可以一次性做许多,用的时候拿热水一烫,就重新变软了。这还是法国那位荒唐的君王的御医为了不让国王搞出一大堆私生子发明的。


    秋华年翻出自己不让任何人碰的小匣子,检查了一番,可惜地发现因为气温变化,他从襄平府带来的小道具几乎全破了,挑来挑去,只有一个还算完好。


    这会儿再叫人去准备羊肠,来不及是一方面,也有点丢人。


    古人对这些几乎不避嫌,床事经常让丫鬟小厮在旁边听着,兴致来了甚至拉着玩三人行。


    秋华年这个现代人反而做不到,心里十分排斥,每次都要让下人们避远些,晚上屋里外间从来不留人守夜,难怪杜云瑟会认为他“脸皮薄”。


    难道晚上再来一次“洞房花烛夜”的计划要告破吗?


    秋华年不甘心地磨了磨牙,视线落在桌子上。


    其实小心一点的,一个应该够用的吧。


    应该?


    第126章  “应该不至于这一次就……”


    杜云瑟踏着星光回到家中, 门房开了门,车夫去后院停马车去了,下人们都在外院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王引智打了声招呼, 与出来迎接的邓蝶一起回外院厢房去了。


    杜云瑟踏入垂花门, 穿过穿堂,来到内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几树玉兰花在夜色中开放。


    正房绢纱糊的窗户里,隐隐透出烛火的光芒。


    杜云瑟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几分。


    他先叩了叩门,然后推开, 门并没有从内插上门闩, 里面空无一人。


    中堂下的长案上,一对婴儿手臂粗细的红烛正在燃烧,烛身用金泥描画了龙凤, 跳动的烛光在室内荡漾。


    杜云瑟挑了下眉,索性往屋里走了几步。


    “当当——”


    身后的门突然关上, 秋华年轻快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他突然不知从哪跳出来,跳到杜云瑟背上, 伸手捂住杜云瑟的眼睛。


    杜云瑟轻轻晃了一下,单手向后托住偷袭者的臀I部,把秋华年背稳当。


    秋华年埋头在他脖颈间嗅了嗅,杜云瑟身上沾着些许酒味,并不浓厚, 淡淡的有些醉人。


    “喝酒啦?影响今晚的发挥吗, 嗯?”


    杜云瑟声音淡定,“夫郎叫我晚上等着, 我怎敢多饮酒误事。”


    秋华年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猜一猜我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猜对了,奖励你背我去床I上。”


    杜云瑟的眼睛仍被秋华年捂着,他轻轻勾起唇角。


    “华哥儿穿了红衣。”


    秋华年嗤嗤笑了起来,他确实换了身红衣裳,和杜云瑟的状元袍像是一对。


    “虽然洞房花烛夜早就办过了,但这么重要的金榜题名时,不再来一次也太可惜了。”


    秋华年晃了晃小腿,意有所指地催促,“夫君,春宵苦短呀。”


    杜云瑟循着记忆背着秋华年走向里间的床榻,准确地将秋华年放在床上,眼前的手也终于移开了。


    里间也点了龙凤红烛,架子床上换了红色的被褥,名贵的绸缎在烛光中流光溢彩,燃着上好的龙眼炭的火盆孜孜不倦地散发着热意。


    秋华年躺在床上,衣衫半开,火红的衣襟与身下的床铺融为一体,白皙莹润的肌肤露出一小块,让他像一朵肆意绽放的花。


    杜云瑟把手抬向自己的衣领,秋华年却喊住了他。


    床榻上的小哥儿满脸绯I红,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别I脱,就这么穿着,我想让你穿着状元袍来……”


    杜云瑟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他果真就这么穿着,穿着这身御街打马、恩荣赐宴的红袍,朝冠与簪花都未摘去,俯身捉住秋华年的一双手腕,将小夫郎完全笼罩在身I下。


    精致结实的架子床床柱发出沉闷的声响,红烛的光芒被翻动的影子搅得支离破碎。


    秋华年难I耐地蜷I缩起身体,纤细的手挣扎着抓住四周的床围,想逃开一点,又被不容分说地抓了回来。


    杜云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兴I奋,秋华年仰起头,隔着混合的泪水与汗水,朦胧地看着自己的状元郎,感觉随时都会被可怕的力I度贯I穿。


    他咬着下唇,努力舒I展开身体,更加配I合起来。


    ……


    一直到后半夜,烛台上落满了瀑布般的红烛泪,杜云瑟才从床榻上起身。


    他解开弄皱的外袍,随手搭在衣架上,把不知什么时候摘下的朝冠和簪花拾起来放好,穿着白绢中衣出去叫了热水。


    秋华年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小一张脸,等屋里重新安静,杜云瑟过来抱自己去浴I桶里擦I洗。


    又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清I洁完后,杜云瑟把秋华年放在床上,俯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怎么了?”秋华年发现杜云瑟动作停了。


    他把头探出架子床,杜云瑟怕他着凉,赶紧把他塞了回去。


    “东西破了。”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喃喃着说,“应该不至于这一次就……”


    杜云瑟抿了下唇,有些自责和懊恼。


    秋华年清了清嗓子,组织起语言。


    “顾老大夫说我的身体很难有孩子,如果真就这么有了,那是上天给的缘分。”


    “我这两年身体养得不错,现在又不像以前在村里,天天都要干活,真有了也不会有事的。”


    这事实在怨不得谁,要找原因,只能是他忍不住非要玩制I服play,把杜云瑟给招I惹狠了。


    穿越来两三年了,还遇到了真心相爱的灵魂伴侣,也全程围观了苏信白生小狸奴的过程,秋华年对自己能生孩子这件事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秋华年伸出雪白的双臂,笑着说道,“别站在外面瞎想了,进来给我暖被窝吧,杜大状元郎。”


    杜云瑟躬身上床,把秋华年紧紧抱在怀里。


    他沙哑地开口,“华年,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样爱你。”


    秋华年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搂抱住杜云瑟,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


    第二日是杜云瑟休息的日子,但也不是完全无事要做。


    昨夜胡闹过的状元袍已经仔细清洗过了,熨烫过后焕然一新,明日上表还要穿。


    主院各处都在忙着准备烧尾宴,杜云瑟来到寸金院,准备明日要献给皇帝的表。


    传胪大典后两日,新科状元要率领三百进士上表谢恩,这个表自然得状元亲自写。


    对连续拿下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名的杜云瑟来说,写一篇文采斐然歌功颂德的表信手拈来,中午时已经打好草稿并誊抄完毕了。


    家里各处都在忙,秋华年叫厨房随便做了两个菜,摆到寸金院二楼,一边赏杏花一边和杜云瑟一起吃。


    下人们都退去了,秋华年边吃边和杜云瑟问昨日恩荣宴上的事。


    “昨天三位皇子聚在一起,没出什么事吧?”


    杜云瑟摇头,“太子一向不露威于人前,有他在场,二皇子和晋王闹不起来。”


    秋华年回想了一下太子的样子,脑补出了二皇子和晋王巴拉巴拉一大堆,太子只点头微笑,偶尔四两拨千斤一句,气得另外两人肺疼的场景。


    “那你呢,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杜云瑟作为状元,本身就是恩荣宴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又明牌处于太子阵营,肯定会被另外两方针对。


    “一些酸话罢了,华哥儿不必担心。”


    秋华年见他说得淡然,放下心来后笑道,“谁让你考了个前无古人的连中六元呢?我要是个辛辛苦苦准备科举的学子,也想酸你几句。”


    “华哥儿真想考,未必考不上。”


    秋华年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我努力下能考中进士,我还敢应,状元我可不敢想,更别说从头到尾一直是第一。”


    杜云瑟帮秋华年挑好一块鱼肉的刺,夹进他碗里,“我瞧华哥儿分明是不愿意做经史文章。”


    秋华年理直气壮道,“对呀,就是不愿意。考试的苦有你就够了,我可不想吃。”


    两人闲聊说笑了几句,秋华年说起烧尾宴的事。


    “这次来京城,我带了两千两银子预备着买宅子,谁知在太子和十六的帮助下捡了个大漏,一千五百两银子就买到这么好地段的大宅子了。”


    “京城的铺子和庄子收了六百多两银子,这些日子各处开销,花掉了一百多两,我目前手里还有一千两银子。”


    “大办一场烧尾宴,买食材和酒水点心的钱、请厨子的钱、加上请戏班子的钱,估摸着得三百两,钱一点也不经花啊。”


    京城的物价几乎是襄平府的一倍多,秋华年算账单的时候,已经从最开始的心都在滴血,变成了麻木。


    “对了,你是明天上表的时候替文先生求情吗?”


    “嗯,我已准备好了。”


    杜云瑟这种亘古未闻,连中六元的天才出现在本朝,已经能称得上祥瑞了,元化帝又不是真的厌恶文晖阳,不会不给状元郎这个面子,其他人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


    “这样的话,文先生就能赶上你的烧尾宴了。知道你中了状元,还是连中六元,文先生一定很欣慰。”


    秋华年打听,“文先生的家人现在哪里?”


    “老师父母早逝,只有远房族亲,也未曾娶亲,没有孩子,现在身边应该只有一位叫如是的小厮照顾。”


    “没有娶亲?”秋华年不解。


    文晖阳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二十几岁就考中了状元,如今是闻名天下的大儒,怎么会没有娶亲呢?这在古代太反常罕见了。


    “此事乃老师心中逆鳞,我也只知其中一二。”


    “老师年轻时云游四处,曾与一名将门女子结缘,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那女子不知所踪,老师便终身未娶。”


    “那女子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突然不知所踪了?”秋华年被激起了好奇心。


    “老师从未提过,我也只是从他喝醉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二真相。”


    秋华年唏嘘道,“二十多年啊,文先生当真是痴情人,难道这就是人以群分?”


    “华哥儿可是在夸我?”杜云瑟轻声笑道。


    “你脸皮越来越厚了。”秋华年倒也没否认。


    “文先生没有近亲,我们得多关照一些,他被关了两年多时间,也不知衣食上有没有短缺,宅子里的家用估计该换了,到时候我去看一下,把缺的旧的直接买好送去换了吧。”


    杜云瑟放下筷子,温柔地看着坐在探入窗口的杏花下的秋华年。


    “对了。”秋华年想起什么,“第一次见面,我是不是该给文先生准备礼物?”


    杜云瑟失笑,“老师是长辈,应该是老师给华哥儿准备见面礼才对。”


    杜云瑟突然有些迟疑,老师能准备出什么礼物呢?


    第127章  “华年,华年……”


    传胪大典后两日, 早朝之上,新科状元率众进士在承天殿上表谢恩。


    杜云瑟的谢恩表写得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其中提到的父母之恩、师生之情更是让人动容。


    元化帝读罢后, 主动问起了杜云瑟的恩师文晖阳, 杜云瑟借此为恩师求情,请元化帝解了文晖阳的禁足。


    元化帝再次赞扬杜云瑟“纯孝”, 当场下旨命文晖阳重任侍讲学士。


    文晖阳是当今天下最有名望的大儒, 门生和故交遍地,又曾做过太子的老师,他重回朝中,对太子来说是个好消息。


    一直致力于拉拢读书人的晋王有些不忿, 却无法阻挠。


    这是一身六首的新科状元郎在谢恩时提的请求, 求情对象是大儒文晖阳,打的还是“孝”的名义,任何人提出异议, 都会被天下学子的唾沫渣子喷死。


    站在文官前列的阁老毕咏时不动声色,任周围人如何悄悄打量, 都没有露出半分情绪。


    毕咏时是宫中文妃的父亲,二皇子的外祖父, 身为两朝老臣,他在当初元化帝争夺皇位时出了许多力气,如今算是朝堂上文臣之首。


    随着杜云瑟不可阻挡地以连中六元的姿态迈入朝堂,文晖阳也被解除禁足,重回翰林院, 许多朝臣敏锐地意识到, 一场全新的浩大的纷争即将在京中上演。


    ……


    裕朝祭文庙的仪式是允许围观的,秋华年前一天就和杜云瑟说好了, 早上吃过饭就提前到了文庙。


    文庙是祭奠先圣孔夫子的庙宇,各府各县都有设立,京城的文庙尤为巍峨宽阔,位于北城的国子监隔壁,占地足有三十亩,它们所在的坊被叫做崇教坊。


    古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文庙的香火向来旺盛,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替丈夫或家中子侄祈祷。


    今天三百新科进士要在文庙行释菜礼,数不清的人来围观蹭喜气。


    秋华年解释了自己的身份,被迎入庙中,还有人专门上了茶水点心,请他休息片刻。


    文庙占地宽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和围绕花园而建的亭台楼阁,秋华年被安排在碑廊附近的一间厢房里。


    距离新科进士们从皇城来到文庙还需要一阵子时间,秋华年不急着去前头行释菜礼的地方,带着星觅去碑廊上看石碑。


    每届殿试之后,礼部都会在文庙立一座石碑,上面刻着三百新科进士的姓名和籍贯,文庙的碑廊一眼望过去全是石碑,总共九十六块,有一大部分是前朝留下的。


    昔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一届届新科进士们早已作古,但石碑上永远铭刻下了他们的痕迹。


    过些日子,杜云瑟的名字也将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最新一块石碑的最前方。


    秋华年从后往前看,把元化一朝的数块石碑迅速浏览了一遍。


    他发现考中进士的人里,平民的占比不小,但那些出名的世家每隔一两届就会出一位进士,这些进士又会有自己的同僚、故交、门生,借助互相的关系往向上攀升,年复一年地积累下来,在朝中的积累可谓极深。


    要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下手,还要尽可能降低对国家对百姓的影响,真是困难啊。


    秋华年垂眸深思,突然听见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侧头看去,见碑廊上走来一位三十出头的华贵妇人,身后跟着长长一串仆役。


    秋华年不知来者是谁,点了下头后准备去另一边。


    那妇人却开口道,“久闻齐黍乡君大名,乡君可否陪我一叙?”


    秋华年只好问她,“我初来京城不大认识人,夫人是?”


    雍容华贵的妇人微微一笑,“我是本届殿试探花郎解檀光的姨母,今日来文庙观看释菜礼。夫家为辽州郁氏,与乡君算是同乡,乡君可称呼我为郁夫人。”


    秋华年差点挑起眉毛,晋州解氏的姑娘嫁到辽州郁氏,又是这个年纪,应该只有郁闽的亲嫂子,郁氏一族本代的宗妇了吧。


    就是她遮遮掩掩耍言语陷阱,请了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蹉磨闵乐逸,害闵乐逸吃了许多苦头。


    像是察觉到秋华年的疑惑,郁夫人轻声解释,“家夫郁闻近月调任入京,任光禄寺卿,我也随其入京。”


    她明明全程都在笑着,却笑意从不达眼底,像一尊木胎泥偶,骨子里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令秋华年心中不适。


    光禄寺是主管宫廷吃食、宴会与祭祀的部门,不算实权衙门,但油水不少,光禄寺卿为其最高长官,官职从三品。


    看郁夫人的年纪,她的丈夫郁闻应该也只有三十出头,这个年纪能官至从三品,还是有油水的京官,郁氏一族的能量不容小觑啊。


    两人正巧站在元化十七年的进士碑前,顺着郁夫人的手,秋华年看见了郁闻的名字。


    二甲第三十五名,进士出身,一个位于前中段的名次。


    按这个时间算,郁闻六年前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了三年庶吉士,散馆后去辽州任了个官职,借助家族势力攒够了政绩,不过三年便升到从三品的京官了。


    一般的一甲进士也不见得升得这么快。


    秋华年知道郁夫人的傲气从何而来了,杜云瑟虽是状元,但出身农家,如果他背后没牵扯着太子和元化帝的话,官途肯定不会有郁闻顺利。


    郁氏一族应该将这一代所有的资源都压在了郁闻这位嫡长男身上。


    郁夫人轻笑道,“我去年到襄平府办事时,便知道乡君了,可惜当时没抽出工夫见一见,日后大家都在京中,少不得来往交际,今天认一认人正好。”


    秋华年看着眼前的几块石碑缓缓道,“郁夫人知道闵山长是云瑟的老师,也知道我与乐逸交好,说这些话是希望我‘不计前嫌’吗?”


    郁夫人笑了声,“乡君言重了,我不过是恰巧遇见乡君,怕日后麻烦尴尬,所以好心劝一两句罢了。”


    “乡君看看这碑廊上的九十六块石碑,从前朝开始,每一块石碑上都有与解家、郁家有关的人,乡君的夫君虽是状元郎,也不过在一块上面留个名字而已。”


    “乡君如果听不懂好赖,那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了。”


    秋华年转过头,静静地瞧着郁夫人,眼神似笑非笑,让郁夫人拿不准轻重。


    “你……”


    “好傲慢的味道啊。”秋华年缓缓说道,“与你相比,郁闽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他扬起下巴,示意碑廊上望不到尽头的一块块石碑,距离远的那些石碑碑面已经斑驳,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刻在石头上的,不过是过去。千古以来,多少王侯将相的后人已了无踪迹,郁夫人背后的家族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能长盛不衰下去。”


    “还没刻在石头上的日后,才是郁夫人真正要亲身经历的事情。”


    秋华年说完后转身离开,星觅小跑着跟上。


    一直走出碑廊的范围,星觅才小声对秋华年说,“乡君也太厉害了!说的话好有道理啊,一下子就把那位郁夫人驳斥回去了!”


    秋华年笑了声,“好了,也快到时候了,咱们去前头看释菜礼吧,太迟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释菜礼在祭祀孔夫子的主祠前举行,新科进士们要用《周礼》中记载的各类蔬果祭祀先圣。


    许多东西已经不是现在的主流食物,名字生僻到秋华年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念。


    秋华年只带了星觅一个人,比较灵活,见缝插针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围观杜云瑟率领众进士完成了释菜礼的步骤。


    随着最后一声钟声落下,一排又一排烟雾缭绕的线香静静燃烧,从传胪大典开始的新科进士庆祝活动终于落下帷幕。


    秋华年回到马车上等杜云瑟,不一会儿杜云瑟便过来了。


    “怎么样?”


    “圣上已经下旨解了老师的禁足,华年,我们去探望老师吧。”杜云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与激动。


    对杜云瑟来说,教导了自己整整九年,陪伴自己长大的恩师已经与父亲没有区别。


    “太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过去正好赶得上晚饭。”


    秋华年对文晖阳非常好奇,从之前听过的种种八卦来看,他可一点都不像个腐儒。


    文晖阳对杜云瑟来说亦师亦父,今日见面,也算是秋华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想到这里,秋华年有些小紧张。


    “我让人赶了几身新衣服,从之前收的礼单子里挑了些笔墨纸砚和摆件,希望文先生喜欢。”


    杜云瑟轻轻握住秋华年的手,“华哥儿这么用心,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柏泉知道主家心急,一路将马车赶得飞快,崇教坊离明照坊并不算太远,两刻钟出头他们就到了地方。


    文晖阳的一进小院前的禁军已经撤去了,秋华年他们在门口下车,意外地看见这里已经停了几辆车。


    秋华年正欲问是怎么回事,便看见宅子外门走出一个人。


    这人戴着银丝打底的黑皮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但秋华年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十六。


    秋华年还未开口,杜云瑟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秋华年知道十六的身份和容貌对外一向是保密的,只好假装并不认识他。


    十六看见他们,脚步微顿,经过刻意伪装的声音嘶哑可怖,“奉太子之命慰问文先生。”


    杜云瑟点了下头,十六不再说话,绕开他们径直坐车离开了。


    秋华年看着车辆离去的痕迹,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杜公子?您来啦!这位就是齐黍乡君吧,快快快,请请请,先生等你们好久了。”


    秋华年的情绪被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看见大门内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圆圆的,鼻子上有点雀斑,笑起来憨态可掬。


    “我叫如是,杜公子认识我,这几年一直是我在照顾文先生。”


    如是领着杜云瑟和秋华年进了大门,里边的文晖阳听见动静,按捺不住,直接从屋里出来。


    几人在院中相遇,秋华年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文晖阳。


    文晖阳今年四十五岁,身形清瘦矍铄,蓄着漂亮的胡子,五官端正风度翩翩,可以想见年轻时的风采。


    时隔三年,杜云瑟再见恩师,万千思绪不知从何说起,后退半步跪地拜下。


    “学生杜云瑟拜见恩师。”


    文晖阳清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湿意,那个初见时还不到他腰迹孩子,已经闻名天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好、好,我已知晓你的成绩,一身六首,亘古未闻,为师心中甚慰啊!”


    “杜云瑟有今日,难离恩师教诲。老师,我……”


    文晖阳笑着摇了摇头,双手将杜云瑟扶起来。


    “你我师徒何必说这些,听闻你此番返乡已与家中夫郎完婚,还不速速为我介绍徒媳。”


    文晖阳说着,转头看向秋华年,待看清徒弟的夫郎的脸后,他的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


    文晖阳张开口,脸上突然流下两行清泪。


    “文先生?”


    “不,我只是……”文晖阳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微垂着头,“我只是看到云瑟婚事美满,心中太高兴罢了。”


    杜云瑟微微蹙眉。


    文晖阳揭过此事,请杜云瑟和秋华年去屋里坐,随口问道,“云瑟是辽州人,乡君也是吗?”


    “文先生叫我华年就好,我也是辽州人,出生在杜家村隔壁的上梁村。”


    文晖阳沉默不语片刻,笑了一声。


    “华年、华年……”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云瑟是我一手教导大的好孩子,华年要与他白头偕老。”


    第128章  “过往旧事只会给他们平添麻烦。”


    文晖阳说完这句话后, 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时近傍晚,淡薄的阳光照入简陋的室内,透明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秋华年和杜云瑟对视一眼, 皆不明所以。


    然而文晖阳却不打算解释, 直接转移了话题。


    “圣上下旨让我官复原职,其实这三年里我除了不能出门, 活得倒算轻松自在, 日后天天去翰林院点卯,见一群惹人厌的嘴脸,倒是让我没那么想出去了。”


    杜云瑟笑笑,“老师应该早就猜到, 我考过殿试后, 陛下会放老师出来。”


    文晖阳叹气,“是啊,圣上已经决定要让我帮太子, 这次肯定辞不了官了。”


    正常人能官复原职,当上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肯定会欣喜若狂。但对不慕名利的文晖阳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负担。


    “太子方才派人给老师送了东西?”


    文晖阳点头, “是那位十六公子送来的,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太子的暗卫也不好当啊。”


    文晖阳的正房里摆了几个箱子,如是过来收拾,里面有二百两银子的银票, 十几匹布料和绸缎, 半箱美酒,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太子怎么不多放点钱呢?”秋华年有些好奇。


    “咳咳。”文晖阳捋着胡子清了清嗓子。


    杜云瑟解释, “老师手里留不住钱,只要有钱便爱一掷千金,还时不时当东西换钱,所以最好每隔一些时日给他送一点。”


    杜云瑟跟着文晖阳在外游学的日子,真说不好是谁在照顾谁。


    反正杜云瑟年纪轻轻便十项全能,很大一部分功劳得归属于文晖阳的不通庶务。


    文晖阳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和弟子拌嘴,只能心虚地继续捋胡子。


    秋华年看得好笑,“我记下了,我和云瑟如今在南熏坊居住,乘马车过来只需不到两刻钟,以后我经常来看看文先生这里缺什么。”


    文晖阳又清了清嗓子,但眉眼间满是高兴。


    秋华年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送给文晖阳,见文晖阳这里只有如是一个小厮不够用,又从家里叫了一个厨艺不错的老阿叔,让他以后住在文府负责做饭。


    星觅去外面街上的食肆里叫了一桌好菜,几人在正房里拆开太子送的好酒美餐一顿,一直聊到月上柳梢,秋华年和杜云瑟才起身告辞。


    文府正房里,如是一边清扫地面一边感慨,“齐黍乡君真是既大方又孝顺,日后有他和杜公子一起照顾您,您晚年也不用愁了。”


    如是说话直白,文晖阳也从来不计较这些,被软禁的那三年里,府上只有两人能说句话,渐渐地就没了主仆的限制。


    然而这一次,如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文晖阳的回应。


    如是疑惑地停下扫帚,转头一瞧,手里的扫帚差点跌在地上。


    文晖阳坐在窗边的圈椅上,顺着半开的窗户怔怔望着头顶缺了一大块的月亮,清瘦矍铄的脸上一片湿润。


    “先生?”


    “如是。”文晖阳长长喟叹,“许多事情,我竟已不敢发问。”


    “不过云瑟迟早会来问我……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啊。”


    如是听得一头雾水,“先生要问什么,杜公子又要来问什么?先生为什么不想说呢?”


    文晖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云瑟和华年如今婚姻美满,前途无限,过往旧事只会给他们平添麻烦。”


    话音落下,他便起身继续去书案旁读书去了。


    如是搞不懂情况,只能继续扫自己的地。


    不论怎么说,先生解了禁足,杜公子夫夫也要来京中生活了,他们总算是苦尽甘来,大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


    文庙释菜礼之后,新科进士们的庆祝活动便就此结束了。


    想要考庶吉士的进士,还要留在京中再参加一次考试,不打算考的则可以直接去吏部报到等待授官。


    朝廷给予新科进士们的赏赐也下来了,一人五十两银子,对于像杜云瑟这样家境厚的人来说,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但对王引智来说,可算是救了大急。


    王引智来京中赶考,各项活动一直跟着杜云瑟,长了许多见识,心里也有了些计较。


    去吏部报到前,王引智找上杜云瑟,想听一听他的建议。


    “二甲进士大多都要考庶吉士,愚兄排名在三甲靠前,能在空缺官职中稍微挑一挑,不知云瑟能否替愚兄参谋一二?”


    杜云瑟想了一想,“进士外放,起步便是县令,若去滇洲等边关之州,或许可谋一大县,但天高路远,王兄又在朝中无人,想调任回来便难了。”


    裕朝绝大部分县都是普通县,县令为正七品,只有边境之州因为地广人稀,会设一些行政区域接近于府的大县,大县的县令官职为从六品。


    王引智叹气,“我也在想这个,大县的县令官职高一级,但必须去边境之州,若是到东北还好,去了西南和东南我的一家老小恐怕无法适应气候。而且边境多有外敌犯乱,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治理不好岂不愧对百姓。”


    杜云瑟垂下眼睑,心神微动。


    “王兄可愿谋一个离京中近的低品级之官?”


    王引智知道杜云瑟绝不会无的放矢,虚心问道,“是什么官职?”


    “户部十三清吏司下属金科的主簿。”


    十三清吏司是户部的一个部门,它将整个裕朝划为十三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都由对应的清吏司负责粮草、人口、税收等事务。


    金科为清吏司下属的一个组织,掌管海外贸易、鱼盐茶叶等事务,最高长官是正五品的郎中,而主簿只是从七品的官,品级还不如县令。


    “殿试之后,金科已成炙手可热的去处,但都是去东南沿海一带,这京城附近的金科……”


    王引智并不傻,他呼吸一滞后问道,“难道圣上广开海贸的位置并不在东南?”


    裕朝的几个对外港口都开在福州,旁边还有前朝开海禁的广州,从殿试题目中得到暗示动了心思的人瞄准的都是这两块区域的清吏司,从没人想过海贸开口会在京城附近。


    杜云瑟没有直接回答王引智,只是说道,“王兄若是有意,可以静待好消息。”


    王引智握紧身侧的拳头,“好,那便辛苦贤弟了,我一定会励志向上,也绝不会对外透露什么。”


    王引智知道杜云瑟是太子一方的人,海贸的消息多半是太子党的独家情报,自己答应去京畿地区清吏司的金科,相当于也踏上了太子的船。


    此时其他人都不知道海贸港口会开在京城附近,他就是一颗不起眼的暗棋,未来总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见过了京城繁华,还一路体验了许多杜秋二人家优渥的生活条件,王引智也想为自己的家人拼搏出更好的未来。


    王引智还需要等吏部统筹后授官,杜云瑟的官职则在上表谢恩后第二日就下来了。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初入官场之人最高的起点,与任命文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从六品官员的官服,一共三套,分为朝服、公服和常服。


    朝服是朝见时所穿,公服是上朝奏事或谢恩时所穿,常服则是在自己衙门里办事时穿的。


    三种服饰颜色、制式都有所不同,杜云瑟穿上一件比一件气宇轩昂,秋华年拉着他试了好久才过瘾。


    官职定下,他们的宅子大门上的装饰也可以重新画上了,日后升官还要涂了重新画。


    新科进士定官后最长可请一个月的探亲假,把家里诸事安顿好,再去赴任。


    秋华年和杜云瑟老家在辽州,一个月时间很赶,任命文书刚下来,杜云瑟就去吏部请了探亲假,秋华年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好在杜云瑟中了会元的时候,他们就给老家捎了报喜的信,秋华年在信中仔细嘱咐了一番,请云成小两口、苏信白等人帮助九九收拾进京的行李,这样他们回去后能节省许多时间。


    回去前一天晚上,秋华年坐在明亮的油灯下检查贵重的行李。


    给九九打的一套京中最时兴样子的金首饰、给春生订制的削铁如泥的匕首、给云成的科举书籍、给孟圆菱的玉佩……


    秋华年拿起一只盘丝镂空的金质平安扣,平安扣上镶了一颗漂亮的绿翡翠,翡翠被别出心裁地雕成了猫猫头的模样。


    秋华年设计出这个样式时,首饰铺子的老师傅差点没揉眼睛,但齐黍乡君说要这么雕,他也只能这么雕。


    “咱们一月十八出门,回去就到四月初了,小狸奴也两个多月了,不知道我干儿子长大了多少。”


    秋华年手里晃着平安扣,“回去给小家伙挂上,希望信白别质疑我的审美。”


    质疑也没办法,这可是干爹在京城花重金打的,小狸奴只能乖乖戴着。


    为了赶路,回去他们打算轻车简从,宅子里大部分下人都留着看家,除了星觅和柏泉外,只多带了一个赶车的小厮。


    来的时候为了路上安全,他们选择与镖局的镖队同行,回去时却是不用。


    状元回乡探亲,朝廷会赐一队京军随行护卫,这是给状元的特权,也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


    甚至连“状元及第”“钦点翰林”的大红木牌都有一对,只要杜云瑟想,就可以让护卫举在车前彰显身份。


    不过这个仪式还是留到回到故乡时再来比较好,赶路的时候取出来,太耽搁行程了。


    元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


    柳色青青,花繁枝茂中,新科状元杜云瑟与其夫郎秋华年没有惊动任何人,低调地悄悄离开京城,带着一身荣光与璀璨的未来迫不及待踏上了返乡之路。


    第129章  春生的心事


    从京城启程回襄平府, 因为轻车简从,又一路有京兵护送,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些, 秋华年和杜云瑟不出十日便到达了襄平府。


    此时已是三月末尾, 沿路的农田都种上了庄稼,青青幼苗在田地里蓬勃生长, 煞是可爱。


    路过几座皇庄时, 秋华年看见了棉花的踪迹。


    在太子的安排下,全国各地的皇庄已经开始试种棉花,收集数据了,如果顺利的话, 明年就可以全国推广。


    听太子的意思, 他是赖上了秋华年,之后回京,秋华年得和管理皇庄的户部官员一起整理各地汇报上来的数据, 找出合适的解决方法。


    当然,太子也给秋华年透了底, 只要这件事办好了,他的封号可以升至县主。


    裕朝给女子和哥儿的封号从下至上分为乡君、县主、郡主。


    其实再往上还有公主和青君, 不过那是只有帝王所出的女儿和哥儿才能封的。


    其他三个封号里,郡主一般也是非皇亲国戚不可封,所以县主算是普通身份的人能达到的最高封号。


    在裕朝,乡君无品级,县主为正五品, 郡主为正三品, 公主或青君为正一品。


    当下整个裕朝只有一位青君,他是先帝所出的哥儿, 元化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封号栖梧。


    据说元化帝幼年丧母,栖梧青君的母亲对其曾有照拂,先帝晚年,栖梧青君母亲生产时难产而死,先帝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对栖梧青君颇为厌恶。


    后来元化帝夺位登基,将当时只有三岁的栖梧青君接到皇后宫中抚养,并给他定了封号,可以说栖梧青君是皇后养大,和太子一起长大的。


    与太子的自幼体弱不同,栖梧青君从小便活泼好动、不喜拘束,不爱待在宫廷里,十几岁上拜了位道士师傅出宫访仙去了,一年都不见得回一趟京城。


    秋华年只听闻过他的大名,还从没真正见过这位正一品的青君。


    不过他隐约听人提起,今岁是元化帝五十寿辰,栖梧青君应该会在入夏前回京祝寿。


    到时候他应该有缘能见到对方。


    处于整个裕朝经济、权力、文化中心的京城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令人期待啊。


    元化二十三年四月初三,秋华年一行人来到了襄平府城门外。


    他们回来的事情早已被众人知晓,京兵护送的阵仗也不小,早就有人把消息传进了城里,离城门还有三里地,已经有许多人在长亭迎接了。


    秋华年揭开车帘,远远就瞧见了站在最前方的九九、春生、云成、孟圆菱、苏信白、祝家兄弟、舒家夫妻、黄氏姐妹等人。


    除此之外,以司泾为首的一众襄平府官员也在。


    “来啦,来啦!”


    “兄长和华哥哥回来了!”


    马车到近前停下,星觅扶着秋华年跳下车,九九和春生立即冲上来,顾不得礼仪直接抱住他们。


    这趟进京赶考整整两个多月,对两个孩子来说,他们还从来没有和兄长们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九九平静得快一些,春生抱了会儿秋华年,又去抱杜云瑟,杜云瑟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没有教育他注重礼仪什么的。


    春生鼻子一酸,眼睛红红的,但没有不管不顾直接诉说,而是和姐姐一起站在一旁,先等大人们说完正事。


    上个年翻过去,春生快要九岁了,没有家长在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似乎长大了不少。


    两个孩子站开之后,襄平府知府司泾上前向杜云瑟道贺。


    “两年前端午赛诗会初见,我便知晓状元郎非同凡响,短短两年,杜状元便已考上一甲头名,实在令老夫钦佩又汗颜啊!”


    知府是正四品的官职,比杜云瑟现在的从六品要高几级,但司泾非常清楚,这个高只是暂时的,状元的前途绝非普通进士可以比拟,用不了几年,杜云瑟的官职就会高于他半生的积累。


    因此司泾与杜云瑟说话,已经用上了平辈的口吻。


    状元郎出在襄平府,是他的一笔不小的政绩,他作为襄平府的父母官,天然与杜云瑟有一层亲近关系,日后杜云瑟平步青云,他在朝中也就有人了。


    杜云瑟没有任何自满之色,对司泾拱手道,“大人谬赞了,下官也要多谢大人当初照拂之情。”


    司泾呵呵笑道,“能照拂到状元郎,是我的幸事。”


    “杜状元此番应该要回乡祭祖吧?不知在襄平府停留几日呢?”


    杜云瑟看向秋华年。


    秋华年想了想后说,“襄平府离京城路途遥远,漳县还要再远上一分,一个月的探亲假时间很紧,我们最多在襄平府留三五日。”


    当年端午赛诗会上,司泾便知道杜云瑟有多看重自己的夫郎,见此情景并未疑惑,只是在心中感叹世上富贵仍不变心的人真难得。


    “这也够了,我可要向杜状元借一日了。”


    “襄平府诸多学子都想与状元郎讨教,本府官署也该办一场大宴庆祝,不如就择一日,白日在清风书院与众学子谈文论道,傍晚在明凤台上大摆宴席?”


    身为新科状元,这些家乡的活动是推不掉的,知府已经亲自出城迎接了,如果不去肯定会被人议论倨傲无礼。


    杜云瑟点头道,“那便定在后日吧。”


    司泾和杜云瑟拉了关系,得了准话后,其他官员们也上前恭贺杜云瑟。


    杜云瑟在这边交际,秋华年找了个空档,和老朋友们聊天去了。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休养,直接出城了?”


    苏信白拢了拢身上的夹缎斗篷,“在屋里闷太久了,今日天气好想出城走一走。”


    秋华年挑眉,“不是专门来接我的?”


    苏信白像是对秋华年腰上的玉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祝经诚笑了一下,熟练地帮夫郎解围。


    “小狸奴已经会笑了,还会跟着人声转头呢,可惜外面风大不能把他抱来,华年什么时候来看孩子,信白等了好久了。”


    秋华年笑了声,“我也早就把给小狸奴的礼准备好了,你们把拜干亲的仪式准备了吗?”


    祝经诚见秋华年主动提这个,脸上笑意愈甚。


    “早就准备好了,不光是我们,连我爷爷奶奶都隔几日催一遍呢。”


    这绝不是虚话,从杜云瑟考中会元的消息传回来时,祝家上下便已欣喜若狂了,后面快马送来杜云瑟状元及第的喜讯,祝家老爷子更是高兴地喝了一整坛酒。


    二十一岁的状元郎,亘古未闻的连中六元,这样的人中龙凤在微末时被他们祝家发现,一路结下情谊,怎能不叫人兴奋喜悦呢!


    祝老爷子喝醉之际,拉着最得意的嫡长孙的手絮絮叨叨。


    “我们祝家起家几代,一路成了辽州的大商族,本以为已无机缘再进一步,不想出了你这样优秀的子孙,又娶了二品大员家的嫡子,还与连中六元的新贵交好……”


    “经诚,你的造化绝不只在辽州,说不准有朝一日,能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手脚!”


    ……


    秋华年和杜云瑟与出城迎接的友人们一一打过招呼,大家一直期待着他们归来,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不过他们也知道秋华年和杜云瑟旅途劳顿,所以浅浅聊了几句后,便让他们先回家休息,改日再上门拜访。


    于是一群人便跟上状元的车队,浩浩荡荡返回襄平府。


    护送他们的京军的首领请示过后,将状元及第、钦点翰林的大木牌举在最前方,另有两人敲锣打鼓。


    让军队护送状元回乡,还随身携带仪仗,本身就有彰显皇威的意思,到了地方不打出来,好像显得对皇帝有意见似的,这在古代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秋华年听着车外的锣鼓声,轻轻揭起车帘,车队靠近了襄平府城,进了城门后,其他人先各自回家了,无数听见动静的百姓汇聚过来,站在宽敞的街道两侧围观。


    有些识字的,给周围的人讲解什么叫“状元及第”,什么叫“钦点翰林”,人群中不时爆发一阵阵惊呼声。


    欢呼声、喝彩声、祈祷声混合在一起,在四月初的襄平府城上方飘荡。


    举着大红木牌的车队像一柄劈开水流的利剑,穿过越来越多的人群,人们在前方自动避开,又在末尾自动收束,源源不绝地跟着状元郎的车队,一直到他们回到自家宅邸。


    以乌达为首的一众下人早已在宅子门口迎接,看见他们过来,忙点燃了一大串几百响的大红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凌空响起,久久不绝,空气中飘荡着喜庆的硝烟味。


    “恭迎老爷乡君回府!恭喜老爷得中状元!”


    秋华年笑了笑,让大家先都进去。


    灵雀提前烧好了洗漱的热水,金婆子和木棉阿叔做了一大桌子菜,全在蒸屉上热着。


    秋华年和杜云瑟先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正房里洗漱并换了衣裳,接着出来在花厅吃饭。


    “把菜端上来,你们就下去吧,柏泉和星觅跟着我们出去两个多月,你们两家肯定都想孩子了。”


    乌达和灵雀夫妻还有木棉确实想孩子了,也有许多话想从孩子口中打听,谢过恩后便下去了。


    孟圆菱主动开口道,“华哥儿,你走的这两个多月梅花清膏卖得特别好,加上蚝油还有其他小吃的收益,净赚了五百多两银子呢!”


    秋华年估算了一下,离京前一日他们办了烧尾宴,知名的戏班子最后是通过主动上门来的太平侯康忠的人脉找来的,一场宴会前前后后算下来,总共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样他手中就剩下六七百两银子,加上离开前留在家里的五百两,以及秋记六陈新赚的五百多两,家里的总储蓄为一千七百两银子。


    这个钱带到京中去,只要别主动烧钱,至少够宽宽裕裕地花一半年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次探亲之后,京城的秋记六陈的生意该办起来了。


    孟圆菱说完了生意,云成也大致说了说学业上的事情。


    再过一个月,到了端午节前后就是新一届的院试,云成已经报名,打算考秀才试试,按杜云瑟的判断云成这次应当可以顺利通过。


    十七岁的秀才放在农家来说绝对称得上天才。


    接下来便轮到了九九,秋华年离开的这两个多月,九九负责管家,把家里诸事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跟着祝娴和苏信瑶她们去参加了几次花宴。


    九九正在身体抽条的年纪,两个多月不见,感觉长高了一截。秋华年看着十一二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九九,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九九说完话后,秋华年等着春生的“长篇大论”。


    结果春生嘴巴动了动,像是有心事一般,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第130章  “天星落原野,百谷生齐泽。”


    秋华年看向九九, 无声地问春生怎么了。


    九九比春生大三岁,在两位兄长不在的日子里自觉担任起家长的角色,她一向心细如发, 自然发现了春生的问题。


    “是原若已经好几日没有上学堂了。”


    秋华年微微皱眉, “有让人去打听一下吗?”


    “我让金婆子去舒家问了下,如棠和福霞说原葭姐姐家中有事告了假, 也有好几日没来给她们上课了。”


    原葭是如棠的老师, 后来黄大娘认了魏福霞当干女儿,原葭的学生便成了两个小姑娘。


    “那就是正常请假了?”


    春生却急急开口,“不是的,我知道肯定不是!”


    秋华年给他倒了杯金桔蜜糖饮, “不着急, 慢慢说。”杜云瑟也看了过来。


    “原若是兄长中了状元的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开始不来学堂的。当时学堂里所有人都来恭喜我,原若被挤在外面,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就邀请他第二日放学来家里玩,他也答应了, 结果第二日开始他连学堂都不来了。”


    九九道,“我还让人去原葭和原若租住的宅子瞧了瞧, 怎么叫门都没人应,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秋华年点头,这确实有些奇怪。


    如果家中有事第二日要走,原若不会在前一天答应春生来玩。原葭是一个非常守诺重礼的人,对弟弟的管教很严格, 就算是突发急事, 也肯定会托人来说一声,不会直接爽约。


    秋华年看了眼杜云瑟, 杜云瑟点头道,“稍后我去写帖子,请提刑按察使帮忙查一查。”


    在裕朝管制体系中,提刑按察使相当于市公安局的局长,以杜云瑟状元郎的身份,只需要一张帖子,就可以请动他办事了。


    襄平府前任提刑按察使疑似三皇子晋王的人,为拐子案团伙提供庇护,事发之后畏罪自尽,把所有线索断在了自己身上。


    新上任的提刑按察使对前任的下场心有戚戚,收到把前任提刑按察使送上黄泉路的杜状元的帖子,立即组织人手去查,将前因后果捋了个清楚,第二日一早,就派下属官吏上门说明情况。


    “大人和乡君不必担忧,二位问的原家姐弟,现在仍在襄平府,不过换了个地方居住。”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换地方?”


    官吏把查到的原因说出来,“原家姐弟的父亲曾是襄平府下属一县的主簿,暴雨天清修水渠时不慎溺亡了,县令念着他的功劳,重金抚恤了遗属,然而原葭姑娘的母亲还是郁结于心,几个月后生产时难产而亡。”


    “原葭姑娘有几个堂叔伯,在她父母双亡后想要接她和刚出生的弟弟去自己家,其实就是打那笔抚恤银子的主意,原葭姑娘心里有主意,一直没有答应。”


    “幸好她弟弟原若是个男子,就算年纪小,也能顶住门户。如果是个哥儿或者女子,按照律法,只要他堂叔伯去告,两个小的只能归进近亲的户里。”


    裕朝虽然有女户的说法,但条件艰难,有手艺的黄大娘和黄二娘姐妹可以做到,当时才十几岁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的原葭却不可能。


    “前几年那些亲戚们逼得太紧,原葭姑娘索性带着弟弟偷偷来了府城,之后的事大人和乡君就知道了,原葭姑娘找了个女先生的活计,原若和小公子在同一座私塾读书。”


    原葭是一个非常独立要强的姑娘,这些事情,她从没有和在府城交好的朋友们说过,原若也像姐姐一样,一直不曾对外透露自己家中的艰辛。


    “前几日他们那些亲戚找到府城来了?”


    “乡君明见。”官吏恭维了一声后说,“他们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原家姐弟的住处,还……”


    “嗯?”


    “还给原葭姑娘订了门亲事,这次是直接带着未婚夫上门娶亲来的。”


    “……”


    秋华年都被气笑了。原葭这些烂亲戚总算找到了“好办法”,原葭再怎么厉害,也是个没有父母做主的未婚年轻姑娘,他们这些“长辈”完全可以先把她嫁出去,再慢慢蚕食她和原若的家产。


    官吏知道状元郎一家看重原家姐弟,忖度着说道,“我们昨晚已经找到了原家姐弟,告诉他们大人和乡君回来了,正在找他们。大人和乡君可要见一见人?”


    秋华年想了一下,“他们匆忙离开,现在的住处肯定不太好,我让人驾马车去把他们直接接过来住吧。”


    秋华年让金三赶车,玛瑙和星觅一起去把人好好的接过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随着自家地位和财富的提升,秋华年能做到的事越来越多,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多帮助别人。


    这不仅是因为原若是春生的好朋友,也因为秋华年本身就很欣赏原葭的品行和能力。


    春生一直在外面院子里等消息,听见秋华年派人去接原葭和原若,立即喜笑颜开。


    几刻钟之后,金三赶着马车回来,春生立即跑了出去,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好朋友。


    “原若原若!终于见到你了,你家里有事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呀——”


    春生高兴又埋怨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原若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日不见似乎消瘦了一圈,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又红又肿,咬着嘴唇不说话。


    “原若?”


    原葭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她拍了拍弟弟的头,声音轻轻地抱歉笑道,“突然遇到些不方便的事情,我替原若给小公子告罪了。”


    春生摸了摸脑袋,“我没有怪原若的意思啦,你们来了我就高兴了。”


    原葭和原若来正房见秋华年,秋华年见姐弟二人状态不太好,让木棉收拾一个厢房出来,请他们先住下。


    原葭神情低落又抱歉地说,“乡君之前说的算学书,我应该是写不成了。”


    原葭在算学上很有天赋,秋华年曾鼓励她把想法整理成书,投稿给齐民书坊。


    “这是怎么了?”


    原若抿了下唇后主动说道,“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们急匆匆走的时候,我收拾姐姐的书稿,不小心漏掉了一部分,正好是最关键的地方。”


    原若眼眶更红了,“姐姐发现后,想偷偷回去取,谁知那群恶鬼在守株待兔,姐姐虽然跑了,可他们直接把姐姐的书稿全都、全都烧了……”


    原葭把弟弟拉进怀里安慰,“不怪原若,这是那群东西干的好事,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秋华年听见那群糟心亲戚居然把原葭的书稿烧了,不由得深深皱眉。


    作为一个写了两本书的人,他非常清楚写书耗费的心力与精神多么大。


    就算劝慰原葭被烧了的书稿还能重新写出来,原葭现在的状态恐怕也无法重新投入进去了。


    秋华年叹了口气,“你和原若这几日先住下好好休息一番,等你们缓过来,我们再说以后怎么办。”


    原葭起身道谢,“杜大人中了状元,我们没有贺礼,还要劳烦乡君费心帮忙,实在惭愧。”


    秋华年笑笑,“顺手的事,你们住下来,春生不知道多高兴呢,天天原若原若的念叨。”


    原葭舒了口气,心中闪过什么,神情一黯,微不可察地轻轻摇头。


    安排好原葭姐弟后,秋华年拉着杜云瑟换衣服,他们回来的时间有限,行程很紧,今天还要去祝府正式认干儿子呢。


    “你说缘分多奇妙,咱们的八字和小狸奴的合得不得了,最好的拜干亲的吉日还正好是回来的第二日。”


    马车上,秋华年一边检查礼物一边对杜云瑟说。


    穿着同色系衣服的杜云瑟轻笑,“华哥儿信这些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好事情信一信自己也开心。”


    至于坏事情?——不好意思,封建迷信要不得。


    “那华哥儿想不想知道我们的八字合出来的结果?”


    “嗯?”


    秋华年来了兴趣。


    去年秋天乡试放榜后,他们办了一场难忘的婚礼,孟圆菱提前将秋华年的生辰八字要走去合了八字,不过具体结果如何,秋华年一直不清楚,只知道是好的。


    “还没到地方呢,快说说。”


    杜云瑟将秋华年晃来晃去的胳膊捏在手中,缓缓说道,“你我的八字五行相生,属相六合,是最美满不过的姻缘。且我日坐正财,多得配偶相助,华哥儿日坐正宫,配偶聪敏具谋事应变力,遇财运则发福。”(注1)


    秋华年眨着眼捋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偷偷夸自己呢?”


    杜云瑟轻笑,“这是八字里带着的,华哥儿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秋华年觉得杜云瑟似乎话里有话,“合八字的先生还说什么了吗?”


    杜云瑟声音低沉悦耳,“先生还说,华哥儿的八字与我的八字合在一起,还能得一句妙文。”


    “什么?”


    “天星落原野,百谷生齐泽。”


    车厢里一时寂静无比,秋华年和杜云瑟都许久没有说话。


    这短短十个字看似非常空泛,只是句比拟的吉祥话,但对清楚自己来历的秋华年和隐有猜测的杜云瑟来说,其中蕴藏的东西是几乎不敢深思的。


    秋华年下意识抓住杜云瑟的手臂,杜云瑟拍着他安抚,“那位合八字的先生,我已经安排好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得这样一句妙文,华哥儿不必担心。”


    秋华年吐了口气,感慨地笑着说,“我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这么神奇。”


    “云瑟,我——”


    杜云瑟轻轻摇头,“我等华哥儿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的那一日。”


    秋华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杜云瑟身上,听着马车在宽敞的街道上行驶的声音。


    他会把一切都坦荡地告诉杜云瑟,让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秘密,不过恐怕要到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们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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