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碗雪糕(二)
一个金吾卫跪倒在地:“皇上,从尚食女官斋舍里,搜到一包药/粉。”
老皇帝面色沉着,抬了抬手,内侍会议,把那药包内附着的粉末倒在鸟食中,喂给大耗子吃。
大耗子吃后仍旧双腿蹬直,口吐白沫而亡,死法和方才那两只一摸一样。
老皇帝经的事多了,还算稳当,皇后却忍不住指着潘尚食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压下去,乱棍打死!”
潘尚食总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太子没死,蓬莱殿上只有三只毒死的耗子,不翼而飞的药包在自己的斋舍被搜出来,自己被认定成了谋害储君的胸口,即刻问斩。
她的瞳孔急剧放大,惊恐地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直到看到唐玥和蔡司膳,她立刻明白了什么,死命像扑到对方身上:“是你们,是你!是你们陷害本官!”
潘尚食被金吾卫捞捞钳制,叫骂声仍不断绝。
唐玥悲悯地看了疯了一眼,转身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潘尚食可太子殿下无冤无仇,没道理去害太子嫁祸于我,她背后肯定有指示之人。”
皇后为儿子报仇心切,险些忘了这点,老皇帝一直一言未发,心里琢磨的正是这个。
从东窗事发,贵妃的心神就乱了,直到潘尚食被带上大殿,她才恍然觉出,自己这是做了件什么样的蠢事啊。
没有和霍家商量,没有和亲儿子五皇子商议,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就能顺利除去太子。
直到现在才恍然,毒杀太子,这可是件天大的事,她一介后妃伙同一个女官就能做成吗?偏偏这女官又是个没有脑子的,下了药把药包往自己屋子里藏!
她“腾”地站起身,又觉自己太过莽撞,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这女官又不是傻子,哪有下了毒,把药包往自己屋子里藏的人,怕不是有人故意陷害?”
这事潘尚食最想不通的地方,她的斋舍一向有专门的女婢打扫看顾,不可能有人能进去,且唐玥和蔡司膳一早就在地窖守着雪糕,筵席一开始就来蓬莱殿送甜品,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斋舍。
诛九族的大罪砸在脑袋上,她浑身抖如筛糠,指着唐玥颤抖道:“她是妖女,是她神不知鬼不觉把药包放进我的斋舍!”
什么妖女不妖女,贵妃皱着眉头,这猪队友一点都带不动,当初怎么会眼瞎选了她办事!
太子也刚从差点被毒杀的恐惧中镇定下来,拱手道:“父皇,这女官出言神神叨叨,定是心虚,不如现在就交给掖庭审问。”
掖庭雷霆手段,刑拘层出不穷,整个乾宫都听说过其赫赫凶名,潘尚食吓得大叫:“贵妃救我!”
这话一喊出,无数人的目光立刻看向贵妃,潘尚食杀人的罪名几乎是板上钉钉,竟在这个时候喊出“贵妃救我”的话,若不是两人有瓜葛,谁会相信?
且太子被毒害,即得利者就是贵妃!
贵妃慌了:“你们瞧着本宫做什么?本宫和这女官本根不相熟,来人,给本宫把这女官押下去,立刻绞杀!”
“贵妃!你竟这样舍弃了我,不如我现在就让真相大白,就是你,是你让我去害太子,嫁祸唐玥,好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潘尚食的声音凄厉,响彻蓬莱殿。
皇后转头:“皇上……”
老皇帝起身,离座,只留下一句:“交由掖庭审问,贵妃暂且禁足。”
这是听从了太子的建议,圣意已经很明显了,太子的无辜的,皇后是受害者,毒是潘尚食下的,贵妃是疑似推手。
贵妃瘫坐在椅子上,觉得天要塌了-
乾宫变天了,贵妃禁足,皇上反而多番安抚皇后,更是为东宫增添了众多守卫,这层意思,谁会看不明白。
尚食局也变天了,潘尚食在掖庭受不住刑法,绝望自尽,临死时咬死贵妃是凶手,蔡司膳被提为新的尚食女官,负责清肃整顿尚食局。
宫中乱象显现,唐玥在皇后的提议下出了宫,免得被宫中风波波及。
暮鼓已经敲了,天色暗下来,按理说坊间是不允许再走动的,但唐玥拿着皇上的令牌,无人能拦。
蔡司膳,现在应该叫蔡尚食亲自把她送至宫门口。
“回去吧,前面的路我自己走就行。”唐玥停住脚步,“你刚接受尚食局,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保重身子。”
蔡尚食叉手一礼,眼中含泪:“师父,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您教了我很多东西,助我当上尚食女官,帮我躲过灾祸,我却没什么能报答您。”
唐玥柔声道:“当上女官是你的实力,躲过灾祸是你的运气,你不必报答我什么。”
蔡尚食不信,轻轻摇摇头,那夜在地窖突然沉沉睡去太可疑了,想来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潘尚食偷偷潜入地窖,把药下在太子的雪糕碗中,可太子毫发无伤,药包反而在潘尚食的斋舍中被搜出,让那个阴险狠毒的人尝到现世报的滋味,真的是有运气就能做到吗?
唐玥见她不信,笑一下:“你做好的那批雪糕,也就是在地窖中守了整整一夜的雪糕,其实并没有最终送到蓬莱殿,送到蓬莱殿的,其实我另外做的一批。”
蔡尚食露出差异的神情。
唐玥继续道:“你做的那批雪糕已经很好,但美中不足的是奶油里仍有少量冰晶,有冰晶就会影响口感,但你已经做了很多次,且千秋宴迫在眉睫,已经没有时间再练。”
所以,她就换掉了一整批,连同太子被下毒的那碗,她们送去蓬莱殿的雪糕,皆是由唐玥亲手做的,没有任何一碗有毒。
那碗有毒的黑巧榛子雪糕,被唐玥一早收入甜品屋中,等时机合适,就呈给皇上。
蔡尚食羞愧不已:“是我练习不足,往后定当更加勤勉,不负师父教诲。”
过了片刻,她又问:“那药包……”
潘尚食真的傻到会把药包藏在自己斋舍里吗?
唐玥道:“那日一早,我来尚食局,就见潘尚食在后院的凤凰花丛中鬼鬼祟祟,等她走后,挖开新土,果然发现有一只药包。”
“师父就趁她不备,放入她的房中。”蔡尚食眼里有崇拜之色,“师父有勇有谋,妙极。”
唐玥苦笑,事实哪有那么容易,潘尚食的斋舍内一直有女婢在,时间紧迫,根本不给她留机会。
那药包,是借助甜品屋这个随身空间放进去的,潘尚食到死都不知道,还当她是妖女。
“好啦,勿要多想,你厨艺精湛,人品贵重,定能带领尚食局发扬光大。”唐玥交代完,便辞别离去,这些日子日日进宫,虽帮傍晚就能出宫回家,但一大早就要入宫来,着实好些时日没给裴郎君送甜品了,想到这里,她加快步伐,朝城东甜品铺走去。
蔡尚食目送唐玥离去的背影,从端庄踱步到小碎步疾跑,又恢复成灵动的小女儿形态,不禁感慨:不进宫好啊,不进宫永远是自由活泼的-
“裴郎君早啊。”
七月的早晨,暑气还没上来,城东的人们趁着天不热纷纷来到甜品铺,购置今日要吃的甜品,而甜品铺的小东家,则包好一块夹心面包,送给马车上笑意浅浅的郎君。
“多日不见,仿佛一切如今。”裴泠接过温热的面包,心中洋溢上久违的幸福感。
唐玥不耽误裴郎君太多时间,让出路,预备让马车继续行进。
裴泠却没有立刻上路的意思,轻声道:“霍才人遭贬斥,霍家不安分,方恒武艺高强,就让他留在你这里。”
霍才人便是昔日的霍贵妃,蓬莱殿一事后,老皇帝心中疑云不散,对贵妃身边的女婢内侍多番审问,终是问出了真相。
得知真相后,为着皇家颜面,老皇帝并未对外公开,只以服侍不周的罪名将贵妃贬为才人,但外界如何不知真正缘由,只是心照不宣地不提罢了。
经此一事,老皇帝气坏了身子,咳得愈加严重,大有随时驾鹤西去的兆头,乾宫中笼罩着肃穆的氛围,各方势力涌动,暗云诡谲。
霍家便是最不安分的,霍贵妃被贬斥,霍祈在朝中受到排异,手中又有五皇子这张牌,怎会没有动作,暗中集结兵马,频繁出入边境,大有造反的架势。
裴泠则上奏,调集更多金吾卫保护东宫,多事之秋,所有人的眼都盯在太子身上,他务必要保得太子周全。
保护太子是公,保护唐玥是私,霍家已视唐玥为仇敌,甜品铺不能没有心腹看守。
于是乎,方恒光荣地接到这个任务。
唐玥晓得其中厉害,也不推脱:“如此就有劳方郎君了。”
裴泠道:“他求之不得。”
能一整日坐在甜品铺里,公费吃甜品,这差事多美啊,方郎君笑得嘴都咧到耳边了-
七月无波无澜过去了,转眼间到了八月秋闱的日子。
老皇帝病重,招贤纳士的科举考试却不能废,仍由礼部郑重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
唐珺、苏承等一众国子监秀才都要参加考试,连霍连都在霍祈的安排下,来到贡院门前,准备参加科考。
“压缩饼干,巧克力能量棒,咖啡,脉动、红牛饮子嘞。”贡院街前,唐玥像最初创业时一样,推着自己的小摊车,在贡院街口摆摊。
听说乾朝的省试要考三科,每一科都要考三日,整整三日在狭小的号舍里不能出来,也着实搓磨人。
因为唐珺也要考试,唐玥由己及人,连带心疼所有考生,故而来此摆摊,卖的都是有利于考生们维持能量的食物和饮品。
国子监那份提前一日就给食堂送去了,现在已经发放到每位监生手中,被监生们装在包裹里,经过盘查,没有问题后带进贡院。
她摊车上卖的这些,主要提供给国子监以外的考生。
一些外来书生根本没见过甜品,不由对摊车上的食物很是好奇,三三两两围了一圈,听唐玥介绍。
“这压缩饼干最是抗饿,只需要一小块,在水中浸泡开,就能成为一大碗顶饱的面汤糊糊,保准你全天都不会再饿;这巧克力能量棒顾名思义,就是为大家的身体提供能量,免得在紧张的写题过程中体力不足……”
“咖啡,长安城中书生都知道,这是种挑灯夜战的神器,喝了不会困,若是你写题慢,那就必须来上一包,保准你大晚上也能才思泉涌;还有红牛和脉动,都是提神醒脑的好饮子,装在水囊中,便携好带。”
外地学子不免心动,长安城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甜品也能成为科考神器?
这样的甜品不可能不心动,于是问价甚多,纷纷解囊,预备先买上三日的量。
“你们莫要被她骗了!”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唐玥不用抬头就知道,除了霍连没有谁了。
霍连走近,语气不善:“唐玥,你可真是见钱眼开,书生的钱也赚。”
典型找茬的语气,唐玥淡淡道:“做生意不赚钱,我装哪门子的高洁?倒是霍郎君你,光是食盒带了五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郊游呢。”
霍连身后的几个小厮手上拎着食盒,足足有五只,全是吃食,有东坡肉块、西湖醋鱼、松鼠桂鱼、红烧肉丁,还有一大袋肉包子。
“本小爷家大业大,带的全是美味,只有穷酸秀才,才会买你的吃食。”
一位长安人士、但并没有无国子监的学子忍不住道:“唐小娘子卖的这些吃食价格低廉,比甜品铺里的甜品还便宜,摆明了是回馈咱们,才不是你说的见钱眼开。”
原来是这样,外地学子一路赶来,身上所带的盘缠并不多,但唐玥卖的这些吃食,几乎和胡饼一个价格了,若是买胡饼,还不如买小娘子的吃食。
连本地人都说便宜,那肯定错不了,比不了这位“家大业大”的郎君带五只食盒,还是唐小娘子的吃食性价比更高。
“小娘子,我要一块压缩饼干,一包咖啡。”
“我要巧克力能量棒,再来一囊红牛,这名字听着就牛气,肯定能高中哈哈哈!”
“我也要压缩饼干……”
霍连脸色难看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骂了句:“一群乡巴佬,只能吃不上台面的东西。”
唐珺和苏承等监生结伴而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后者无情嘲笑道:唐兄弟,他说咱们带压缩饼干是乡巴佬,那带五只食盒是不是土肥圆、暴发户啊哈哈哈。”
唐珺损人不带脏字:“无事生非总不是君子所为。”
苏承接:“那就是小人喽。”
霍连白了唐苏二人一眼,对唐珺道:“你以为你和姓苏厮混在一起,就是世家公子哥的身份了?你与雪儿的差距,仍旧如鸿沟天堑。”
唐珺声音不紧不慢:“本朝兴盛科举制度选拔人才,霍郎君,我能考科举逆天改命。”
霍连像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逆天改命?就你泥腿子出身,撑破天中了进士又如何?连京官都做不了,还不是低霍家一等。”
“若是中状元呢?”说话的是苏承,唐珺在国子监的月考中取得的成绩,连徐博士都惊异,只要正常发挥,进前三甲没有一点问题,“唐兄弟可是……”
他话没说完,唐珺就道:“莫跟他话多,咱们走。”
苏承留下一句:“有种等放榜那日再来!”
国子监一众监生越过霍连,朝贡院走去,不忘跟唐玥打招呼:“唐小娘子,我们进去啦!”
唐玥笑着挥挥手:“阿兄,各位郎君,你们加油啊!”-
科考开始,贡院内一片肃穆。
考生们已经在狭小的号舍内开始答题,只有巡考官悄无声息地到处走动,巡视每个考生的状况。
头一次,新拿到试题,每个考生都不敢耽搁时间,尽量把答题往前赶,甚至于吃饭都顾不上。
炎热的日头暴晒着瓦棚,号舍里比太阳直晒的地方都热,考生们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汗衫都湿透了。
苏承是最不耐暑热的,长袍早就脱了,浑身上下只剩长裤和汗衫,袖子高高撸起,即便这样,还是热出了一头汗。
好在水囊里有满满的青柠口味脉动,灌下几口后暑气渐退,通身舒畅了不少。
他往左看了一眼,隔壁是霍连,再往左才是唐珺,可恶的霍连,竟把他和唐兄弟给隔开了!
他想的是,号舍里这么闷热,霍连那些鸡鸭鱼肉的荤菜,若是还能吃下去,堪称一句口味绝佳了。
霍连的确吃不下,这么闷热的环境,只想喝冰水,谁想吃荤菜,那才是真的有病,他忽然想起唐玥摊车上那两桶冰镇饮子,倘若此刻饮上一碗,必定全身舒畅,可惜没有。
他带了许多吃得,喝的却只带了白水,喝起来索然无味。
又听到右边苏承顿顿顿喝饮子的声音,听得他更加燥热不堪了。
等傍晚来临,暑气渐腿,天总算凉快点,霍连一整日也没写几个字,此刻迫不及待搁下笔,去扒拉他的食盒。
一打开,嚯!一股发酵的酸臭味扑鼻而来,他的那些肉菜,竟在一日之内,全馊掉了!
唐珺问巡考官要了一碗热水,冲了碗咖啡,准备挑灯夜战,他晨起泡了一碗压缩饼干,到现在腹中都不饿,省下的时间全用来书写,他很谨慎,现在草纸上写文章,而后修改,最后才将修改后的文章誊写在试卷上。
白日和黑夜都用来写,时间很充裕,他饮下咖啡,落笔很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脱压缩饼干和巧克力能量棒的福,带了这些吃食的考生基本上不在用膳上浪费时间,思绪不被打断,下笔如有神。
而咖啡的存在,又让唐珺等打算夜战的考生如虎添翼,笔耕不辍。
巡考官四处看了一圈,觉得这届考生当真不错,试题写的比往届快多了。
等看到霍连时,脸色又是一沉,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号舍里弄的也是一团糟,荤菜仍了一地,蹲在那啃包子皮?
馅儿馊了啊,能吃的食物只有包子皮,否则要饿死人啦!
第52章 冰淇淋蛋糕
三场考试终于全都结束了,考生们像退潮一样从贡院涌出。
大部分考生精神头都还好,唐珺每场考试的前两日就写完了试题,最后一日补觉,因此这会儿跟刚睡醒似的,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刚从号舍里出来。
“唐兄弟!”苏承在后面交到,“你依旧红光满面,看来发挥不错。”
比起唐珺合理的时间安排,苏承的脸色就差了些,虽然有咖啡提神,三场科试下来,仍旧脸色蜡黄,精神瞧起来还不错。
“苏兄,瞧你眉开眼笑,想来发挥易是不错。”
苏承不仅精神不错,甚至有些兴奋:“不瞒你说,考试有令妹的咖啡和压缩饼干相助,我觉得我超常发挥,说不定真能上榜哩!”
“那当真要恭喜苏兄。”唐珺也有些激动,“来年咱们仍旧一起,去乾宫殿试!”
苏承眼中泛起希冀,重重点头:“嗯!”
两人正壮志凌云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道癫狂的声音;“考完了!考完了!终于他娘的考完了!”
还未等回头看,就见一道身影急急从身边跑过,衣衫褴褛,长发凌乱,连鞋子都没穿,竟是赤脚而行。
苏承呆愣愣道:“我只听说范进中举而疯,倒是从未见过刚考完就发疯的,那人是谁啊?”
唐珺看清楚了:“是霍连。”
“霍连?”听到这个名字,苏承“扑哧”笑了,“那我便理解了,头一场考试吃馊饭,第二场考试啃大饼,这最后一场如猪一般睡了整整三日,鼾声如雷,罪终于熬到头了,他怎能不激动地发疯。”
考试时苏承就在霍连隔壁,隔壁有什么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唐珺写试题太过专心,因而什么都没听到。
省试终于落下帷幕,不管发挥得怎么样,所有考生都是松下一口气,紧张多年的学习生涯,终于能在此刻放松一阵子,游长安城,逛东西市,悬着一颗心等待放榜日的到来。
半月后,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长安贡院前,一张硕大的明黄皇榜赫然张贴在红墙上,一声“放皇榜喽”的高喝,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遍长安城大街小巷。
这是大事,没多久,贡院门前就围满了人,参加科考的书生居多,更有凑热闹的路人,以及替人跑腿看名次的孩童……
不仅苏承、霍连和唐珺等小辈来了,连苏家主和霍家主也到场,可见对自家儿子的前程有多重视。
“张择思,长安人士,榜上第十九!”
“武端棋,淮扬人士,榜上第三十三!”
“秦穆,济州人士,榜上第二十七!”
“……”
皇榜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多人挤不进去,里面的人便大声高喝,方面外面的人听到,可榜前又嘈杂一片,高喝的人多了,不仅什么都听不清,反而让现场更加嘈杂。
唐珺站在外围,见苏承和苏家主来,上前一礼:“苏大人,苏兄。”
苏承“嚯”了声:“唐兄弟,这么多人,看到你的名次了吗?”
唐珺摇摇头:“尚未看到。”
苏家主经常听苏承说起唐珺,国子监的考试唐珺总能名列前茅,连自家儿子跟着他,都收心敛性不少:“唐郎君不必着急,定会榜上有名。”
唐珺笑道:“承蒙苏大人信任,苏兄也定会如此。”
就在这时,霍祈带着霍连走来,略一拱手,声音低沉道:“连苏大人都来了,可见对令郎的前程有多在意。”
苏家主去看霍祈,自从霍才人被贬斥,这人的面庞就变得凌厉不少,也阴沉不少,像个戏文里阴测测的大反派。
“霍大人不也来了?难道想在榜上找到令郎的名字?”
霍家主继续反击:“听闻令郎时常逃学,不知这样的监生是否也能上榜?”
苏家主毫不退让:“逃学也比欺男霸女得强,起码我儿人品端正。”
一番交锋,两位世家家主谁不服谁,像极了在朝堂上争论政见时的一贯作风。
霍连其实并不想和苏承相比,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世家出身,比来比去,谁也比不赢谁,有什么好比的。
他的目光落在唐珺身上,这乡巴佬今日穿了件还算像样的长袍,但和自己腰配香囊环佩相比,就显得太寒酸了,这样的人怎配娶雪儿?
苏承懒得看见霍家父母,拉着唐珺往前挤:“唐兄,你的名字肯定在前面,咱们往前头找。”
说着,还大声道:“前面的兄弟!麻烦看一下有没有唐珺的名字!”
唐珺哭笑不得,他这位苏兄,还真是活泼开朗。
榜前有人喊:“唐珺是吗?头名!一甲!”
唐珺和苏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惊喜,后者大声确认道:“一甲是唐珺吗?”
前头有人喊;“唐珺,长安人士,头名,魁首!”
声音太大,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能听见,纷纷看向唐珺,仔细瞧这中了省试一甲的人,长几个鼻子几个眼。
霍连听到这句话,脸瞬间黑了,乡巴佬也能中一甲?他学问这么好吗?
苏承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脸兴奋:“阿耶,唐兄弟中了魁首,第一名!我就说唐兄弟学问了得,来年肯定能中进士,中状元哈哈哈!”
他越说,霍连的脸色越黑,举人魁首中进士的概率很大,中状元的概率也不低,这么看来,唐珺还真有点能耐。
“人家上榜高兴什么,你上榜了吗?”霍连阴阳怪气道。
“中了中了!”恰在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个监生,是苏承的同窗好友,万分激动道,“苏兄,没想到你也能上榜哈哈哈,我在榜上看到你的名字了,苏承,长安人士,第九十八!”
苏承傻眼了,他个半吊子也能中举人?运气太好了吧?
唐珺道:“苏兄这大半年收心念书,再加上在国子监得徐博士点拨多年,又道考试时超常发挥,中举也在意料之中。”
苏承笑得有些傻,苏家主却爽朗地大笑起来:“好!好啊,吾儿有出息!”
霍祈酸溜溜道:“倒数第二名,有什么可骄傲的。”
苏家主不为所动:“我对我儿的期望就是,榜上最后一名,如今竟是倒数第二,可喜可贺!”
苏承:“……”
霍家派人去看榜的小人出来了,满脸丧气,摇了摇头。
霍祈闭了闭眼,霍连尚且不信,还要问出来丢人现眼:“没找到我的名字?”
那几个下人再次摇头:“小爷,找了七八遍了,没找到。”
霍连知道自己什么水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得知结果,还是不免失望。
难受得不止他一人,霍祈比他还难受,如今的四大家族中,裴家背靠太子,眼看成为新君辅臣,如日中天;苏家女儿高嫁,儿子中举,潜力不凡;连没有儿子的江家,女儿在长安城开铺子做生意,生意也做的红红火火,江家产业不断开拓版图,只有他霍家……
独子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是做学问的料,小妹从贵妃的尊位上贬为才人,外甥五皇子被牵连,不得皇帝喜爱,整个家族江河日下,日薄西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心慈手软,霍家迟早玩晚,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输了,霍家万劫不复,赢了,皇族世代流着霍家的血-
苏家为苏承举办了庆功宴,邀请了长安城权贵世家前来赴宴,可把苏承给愁坏了。
要是中魁首的是他,任他老子怎么折腾,把天王老子请来都是应该的,可他就是个倒数第二,有啥可庆祝的?这不是把他倒数第二的事告知满城吗?
丢人,太丢人了。
于是他大笔一挥,硬是把请柬上“吾儿”两字,改为“榜上考生”四字,苏家的庆功宴成了为所有榜上考生庆祝,格局一下子打开了。
苏家前院的空山亭中,聚满了榜上的考生学子,人群中央,苏承搂着唐珺,大讲特讲他唐兄弟才学如何了得,羞得唐珺耳根通红,他苏兄的行为,和苏大人大办庆功宴有何区别!
于是终于在苏承放松警惕时遁走,来到一处桃林,忽见桃林中站着一位高挑的白衣女朗。
江映雪回头,叫了声:“唐郎君,好巧。”
唐珺本就通红的耳根,更红了。
与此同时,后院是女眷们的聚集地。
苏瑶坐在一众夫人女郎身边,不住抬头张望:“唐姐姐怎么还没来?”
苏夫人温声安慰:“请柬昨日就给唐小娘子送去了,想来是铺子中事忙,给耽搁了。”
苏瑶笑了笑:“我知道了,唐姐姐是体面人,肯定给兄长做了甜品当礼物,以表庆贺。”
霍湘皱着眉头道:“唐玥?她不就是个商贾吗?为什么要给她送请柬,她也配?”
东道主送的请柬,她一个客人却说三道四,实在不礼貌,因此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用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苏夫人原本没打算给霍家送请帖,考虑到到底没撕破脸,还是把请柬送去了。
霍夫人最近过得不顺,不想出席,霍家有没有嫡出的女儿可代为出面,便让霍府的一个姨娘带着霍湘来了。
苏瑶忍不住怼道:“唐姐姐如今是魁首妹妹,皇上亲口封的甜品娘子,身份可比你贵重多了。”
霍湘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虚得很,以前总觉得唐玥是怎么都配不上裴郎君的,虽说有几分姿色,但两人身份上的差距犹如鸿沟,现在鸿沟在慢慢缩小,唐玥离裴郎君越来越近,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
“在说我吗?”唐玥进来时,就听到霍湘的阴阳怪气,她今日穿着一身秀岁寒三友图案的窄袖罗裙,发间插一只成色上好的碧玉钗,婷婷袅袅走来,“苏夫人,我来迟了,还未恭贺苏郎君金榜题名之喜。”
她身后跟着方恒,方恒手上捧着蛋糕,果然如苏瑶所说,唐玥迟到是在做蛋糕当贺礼。
不仅苏夫人面露喜色,周围一众人皆是笑逐颜开,这不就意味着,今日又有口福了?
“阿玥快来坐,今儿打扮的真漂亮。”苏夫人把唐玥拉到自己身边,左右拥着苏瑶,右手揽住唐玥,仿佛有两个亲亲大闺女,笑得可不拢嘴。
在场唯一不高兴就是霍湘了,她难以置信地问:“方恒不是裴郎君的心腹侍从吗?怎么会跟着你?!”
唐玥对方恒道:“辛苦方郎君来送我,郎君们都在前院,方郎君自行同他们交谈,走时我喊你。”
“好嘞。”方恒爽快道,都要走了,又顿住脚步,“这位霍家女郎,某是裴郎君吩咐特意留在唐小娘子身边尽保护之责,至于防谁,回家问你那便宜老子去。”
霍湘呆在原地,裴郎君派心腹保护唐玥,这和公开表白有什么区别?!
弄清楚这一层意思的不只有霍湘,苏夫人以及在场的其他夫人都隐隐明白了,裴郎君倾心唐玥,瞧这架势,娶唐玥进门是迟早的事。
眼前的唐小娘子可是以后的裴夫人,现在不巴结还等什么?
唐玥只觉得庭院鸟雀啁啾,今日众人都热情得很。
她道:“苏夫人,今日这蛋糕是冰淇淋蛋糕,虽说水晶箱中加了冰块,架不住天气炎热,不如现在就切了,先尝为快。”
苏夫人和苏瑶一听是冰淇淋蛋糕,惊喜地眼睛都睁大了,先前冰淇淋那绝妙的滋味她们可都没忘记,没想到这冰淇淋还能做成蛋糕,怎么能不让人惊奇。
“阿娘,你就快切吧!”苏瑶催促道。
苏夫人不好意思道:“这是阿玥贺承儿的,阿娘怎么好动手切呢?”
“那就拿去让阿兄切嘛。”苏瑶道。
苏夫人道:“这个主意好!承儿切完咱们再捧回来吃嘛。”
母女俩这就把苏承的蛋糕给瓜分了,唐玥但笑不语,好在蛋糕做的大,苏承那边切完留下来一半,女眷这边也是够分的。
蛋糕捧去,不一会儿就被均分成了小块,送了回来,送回来的蛋糕约莫有一大半。
苏夫人笑道:“承儿还知道给阿娘和妹妹留大份。”
众人无心奉承,一心盼着冰淇淋蛋糕,柔软的海绵蛋糕胚上不是寻常奶油,而是冰冰凉凉的冰淇淋,或平铺或雕琢成不一样的图案,美观又美味。
冰淇淋奶油比平时吃的冰淇淋要更柔软一些,没那么凉,只有微微凉的口感,因此比寻常冰淇淋奶油香更重,蛋糕胚中有冰淇淋夹层,将化不化的状态,一口咬下去冰淇淋浆爆了满口。
炎热的夏日,吃上一块冰淇淋蛋糕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用完蛋糕后的众人心境后平和不少,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喝茶、赏花、闲聊,谈天的话题都温和下来,不再凛冽。
等筵席结束,唐玥唤来方恒,和苏家众人以及唐珺道别。
唐珺和苏承已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要准备来年三月份的春闱,故而一刻不敢放松,这就要回国子监继续念书。
江映雪和唐玥一起回宣阳坊,三人一道从苏府出来,慢慢向宣阳坊走去。
城东高门贵府多,两府能占据一整条街,因此许多小巷子寂静无人,很湿清幽。
风声肃肃,穿过狭长的巷子,斜阳隐在云后,天似乎瞬间暗沉下来。
方恒是练家子,此刻有种不好的预感:“两位娘子,快些走。”
唐玥和江映雪加快脚步,欲快些穿过无人的长巷。
就在此刻,头顶簌簌劲风响起,五个蒙着面的黑衣壮汉翻越而下,拦住去路。
方恒把两个女郎护在身后,从靴中抽出一柄寒光短刀,江映雪又把唐玥护在身后,握紧拳头。
看刚才黑衣蒙面人翻跃的动作,是高手中的高手,方恒一对五,还要护住两个女子,胜算不大,他回头低声道:“你们俩赶紧跑,切莫回头!”
随着声音落下,不知哪方先动的手,等看清时,短刀兵刃已经擦出寒光和火花,双方顷刻之间过了数十招。
江映雪拉着唐玥飞快往回跑,只要跑出这条巷子,到了街上,就离苏家不远了!
唐玥只觉得身边房屋非一般倒退,从来没跑这么快过,心在胸腔中咚咚直跳,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江映雪大呼“救命”,想引来大街上的人注意。
眼看就要到巷子口了……
突然,江映雪急刹脚步,她们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是那五人中的一个,唐玥记得那人的眼睛,方恒一打五,终究还是被拖住了脚步。
黑衣人不是那日霍连找来的小喽啰,被江映雪几拳就能打跑,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内高手,连方恒都力不从心的人。
唐玥低声对挡在前面的江映雪道:“雪娘,他武功高强,你千万小心。”
江映雪一点头,下一刻,身影闪电掠出,和黑衣人过了几招,拳脚相接,她的眉头皱起,对方无论是力气还是速度,都胜她许多。
她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抵抗不住,跌倒在地上。
唐玥见那歹徒走到江映雪身边,往她脖颈后劈手打下,江映雪晕了过去,接着,她尝到了同样的滋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53章 甜甜圈
唐玥是被剧烈的晃动给摇醒的,意识回笼那一刻,感觉到后颈一阵酸痛袭来,是被歹徒敲晕的位置。
强忍不适,发现手脚都被粗井绳牢牢捆住,眼睛上蒙着布,身子下的木板颠簸不停,似乎在一辆快速形式的马车上。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歹徒要把她带到哪里。
还有雪娘,唐玥捆着的双手去摸索四周,终于在马车另外一角摸到肩骨清瘦的女子。
江映雪的眼睛也被蒙着,发出一声惊呼。
“嘘,是我,雪娘。”唐玥轻声道。
马车隆隆行驶,马车内的动静并没有惊动车辕上的歹徒。
江映雪放下心来:“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唐玥刚才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低声答:“背后推手大概率是霍家。”
听到“霍家”两个字,江映雪皱了皱眉:“唐玥,我们得逃出去。”
唐玥如何不知,只是她们现在被困得结结实实,歹徒又武艺高强,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怎么逃?
她双手举过头顶,从头上拆下一只银钗,是唐珺送她的那对,钗尖锋利,划过井绳在绳子表面留下一道毛躁的痕迹。
虽然效率低,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不知过了多久,唐玥手上的井绳被磨得细若游丝,使劲一挣,终于断了。
她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条,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和江映雪被关在马车里,马车外是丛林,早已驶离长安城,分辨不出是何处。
唐玥取下江映雪眼睛上的黑布,又帮她解开手脚上的绳子,两个女郎相互使个眼色,等推下马车门,就趁歹徒不注意,奔向树林。
“糟了,门是从外面锁的。”江映雪推了下,车门纹丝不动。
唐玥咬了咬牙:“撞开!”
江映雪一点头,两人卯足劲儿,奋力用肩肘朝车门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木质车门被撞开,两人从马车上滚落下来,唐玥顾不上摔得七荤八素,就被江映雪拉起来,拼命往树林里跑。
马车停了下来,那么大的动静,车辕上的人不可能没有听到,唐玥只求她们跑的再快些,等进了茂密的林子,就能侥幸躲过歹人。
可她还是低估了歹徒的武艺,在巨大的体力差面前,两个女子显得渺小无力,眼看歹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突然,唐玥挣脱江映雪的手,快速说:“雪娘,你快跑,找人来救我!”
不等江映雪做出反应,唐玥忽然转身往回跑,和迎面而来的歹徒撞了个满怀,她的双手被钳制住,却仍在奋力和歹徒纠缠,为江映雪逃跑赢得时间。
江映雪心惊胆战,但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一咬牙,继续飞快往前跑,疯狂跑,拼命跑,跑进林子,跑到整个人都虚脱了,心几乎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才发现,泪水淌了满脸。
“唐玥,你救了我一次,还要救第二次……”她喃喃着,心里又害怕又担心,即便累的脚步虚脱,仍不敢停下,她要以最快的时间回去,取阿耶的兵符,铲平那歹人的老窝!
“唐玥,你一定要平安等我来!”-
方恒胳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自己上了药,正咬着绷带包扎。
裴泠脚步匆匆,失了往日的淡然。
“郎君,找到唐小娘子了吗?”见裴泠回来,方恒连忙问。
事故一出,他就第一时间让人去东宫禀报裴泠,裴泠带了东宫的侍卫,立刻展开搜寻,城内城外,一整夜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
裴泠摇摇头,脸色凝重。
方恒安慰道:“侍卫们还在搜寻,江大人也派出了亲兵,两位娘子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无事。”
裴泠挽起袖口坐下来,接过方恒手里的绷带,神情肃穆:“长安城乱象已显,东宫的侍卫和江大人的亲兵马上就要调回,霍家,反了。”
方恒心底一惊,霍祈,他还真敢造反啊。
唐玥三人遇到劫持后,一夜间,霍府人去楼空,连宫中的霍才人和五皇子也被接了出来,老皇帝身子本就不好,这一气,直接卧床不起,病的气息奄奄,只剩一口气在。
恰在此时,驻守北境的都护大军突然回撤,行军路线直逼长安。
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霍祈和唐玥有私仇,造反前,还不忘派人把唐玥劫走。
方恒看着裴泠,他主子虽不动声色,保持一贯冷静的做派,可唐小娘子失踪,心里指不定多着急。
裴泠不能多待,皇宫,还有东宫,诸多事宜等着他去解决,决断,老皇帝命在旦夕,太子成了众矢之的。
裴泠给方恒包扎好伤口,这就准备走,突然东宫的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
“可是找到了唐玥?!”
那侍卫道:“找到了江女郎,就在裴府外!”
裴泠的心一沉,江映雪和唐玥是一起失踪的,如今前者找到了,唐玥却没回来。
他紧握拳头:“带我去见江映雪。”
江映雪倒在裴府门前的石阶上,再没有力气往前走半路,她形容狼狈,长发散开,脚腕磨出水泡,裴府侍从端来温水,她仰头猛灌几口,冒烟的嗓子才算熄火。
“江女郎。”裴泠匆匆赶来,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江映雪能带来唐玥的消息。
“裴郎君,快去救唐玥!”江映雪一句废话都不想耽误,“歹徒的马车沿着城南官道,一直往南走,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跳下车时,马车已经驶离长安南城门十里地。”
裴泠点头:“好,我立刻派人往南搜寻。”
他交代侍从照顾江映雪,同时派人去江家传讯,自己策马朝城南而去-
紫宸大殿,群龙无首,龙椅上空空荡荡,侧边坐着年轻的太子。
“裴郎君,眼下可要怎么办?”太子眼中露出慌乱。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好好当皇帝,怎么眼看到自己接手江山,就开始有人造反了呢?
裴泠这几日搜寻南郊,镇压城内反贼,收押霍家党羽,已经勉强把长安城中的乱象压制住,只是城南的搜寻仍旧一无所获。
唐玥,一定被霍祈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裴泠拱手道:“殿下,一夜时间,霍祈跑不远,关隘早就封锁起来,霍祈等人应该还在长安四周窝藏,臣以为在叛军抵达长安之前,搜寻抓捕霍家人,才是破局关键。”
苏、江两位大人深觉有理,拱手道:“臣附议。”
尤其是江大人,江映雪受了那么多苦,他此刻恨不得把霍祈那狗碎尸万段!-
长安城,城南是千里良田沃土,继续往南是盆地地貌,往北则是崇山峻岭,茂密山林。
唐玥被送至一处宅子已经好几日了,这处宅子隐藏在山间密林中,时常有清幽的鸟叫声传出,因此更加肯定,此处是长安以北,而不是长安以南。
刚出城是马车的确往南走,行了十多里路,却又绕一个大圈,到了城北。
江映雪带回去的消息,很可能会拖慢救援的脚步,霍祈的心思还真是阴毒。
唐玥记得,长安城北有处山,名叫泽疾山,距离长安城三十里地,此地山谷错落,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
即便有人带兵来救她,成功率也不高。
“唉。”唐玥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知道叹气了?得罪小爷那会儿有没有想过今日啊?”霍连走进院子,在藤椅上坐下,跟大爷似的。
唐玥冷笑一声:“霍小爷,你们家真敢造反啊?”
霍连的笑容更甚,老子造反,他不仅不反对,知道后甚至还激动起来,生意不用做了,举人也不用考了,坐等老子造反成功,自己当现成的太子。
“我阿耶运筹帷幄,有何不敢?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大军至,踏破长安城,老皇帝一命呜呼,皇位就是我阿耶的,太子就是本小爷的!”
“到时候就不能自称本小爷了,应该叫本殿下!”霍连做起了春秋大梦,“本殿下要立刻去了雪儿当太子妃,至于你嘛,长得也有几分姿色,我阿耶若是不杀你,就接你做个妾,看那裴泠还敢嚣张!”
唐玥看傻子似的看向霍连:“你在做什么梦?”
霍连脾气见长:“少对本殿下摆出看傻子的神情!”
唐玥毫不留情道:“霍家主不是把霍才人和五皇子都接出来了吗?这根本就是打算扶持五皇子上位,太子之位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可能!”霍连不信,侄子当皇上,哪有亲爹当皇上来的直接?
“霍小爷,你这都不懂?还想当太子?”唐玥被抓来当人质,反倒不用客气,“乾朝海晏河清,百姓拥戴李氏皇族,造反师出无名,本就是逆天而行,霍祈若是扶持五皇子上位,尚且不会引起天下民愤,若是硬要皇室姓霍,那还是自寻死路,要被骂上千秋万代的。”
霍连被说的哑口无言,难带他阿耶只想当摄政王,当不成皇帝吗?摄政王的儿子有什么权利?能不能娶江映雪都不好说。
“可恶,半路让雪儿跑了!”想起江映雪,霍连又忍不住道。
霍祈抓唐玥和江映雪,就是为了牵制裴、江两位家主,可惜唐玥舍身救江映雪,让霍祈失了牵绊江将军的人质。
霍连面露凶相:“你可是阶下囚,再敢打击本小爷,本小爷杀了你!”
唐玥无所谓道:“杀了我,霍家主再少一个人质。”
霍连:“……”
这些时日,他们全家藏在泽疾山里,没有锦衣玉食,吃不上珍馐美味,霍连做着当太子的春秋大梦,吃得却是粗茶淡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你。”他指着唐玥,不爽道,“给本小爷做几道甜品来!”
唐玥想了想,笑着起身:“好说,给我食材。”
霍连不料对方答应这么利落,问:“都、都需要什么食材?”
“牛乳、白糖、精制面粉、果酱、鲜花酱、可可果……”唐玥列举了一系列食材,别说西市,要到东市才能买齐。
“荒山野岭,我去哪给你弄这些食材?”
“去长安城买呗。”唐玥道,“霍家这么多张嘴,都要吃饭,难道没有安排小厮去城中买食材?”
还真有,霍家有几个脸生的小厮,伪装成城外的货郎,每日赶着驴车进城采买。
不就是多买些做甜品的食材吗?想来不碍事。
“你把食材写在纸上,小爷明日就让他们去采买。”霍连最终决定道。
“好几日没做甜品,手都痒了。”唐玥微微笑道,“这就写来。”
霍连等唐玥进屋,道了声:“劳碌命。”
翌日,霍家负责采买的小厮一大清早就赶着驴车,进城去了。
霍家所需所用的物品,大多在西市就能买齐,西市多人,外商、客商和行人都很多,小厮在其中大肆采买都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小厮看着采买清单上的几样物品,心里直犯嘀咕。
“庵波罗果、树莓果酱……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另一人道:“霍小爷交代了,这些东西是做甜品用的,得去东市买。”
“这么麻烦,回程时天都黑了。”
几个人抱怨着去了东市,长安城连日兵马穿街而过,百姓人心惶惶,东市人不多,开张的铺子也关了不少,几人连着找了大半条街,总算把单子上的食材给凑齐了。
果不其然,天色擦黑,城中暮鼓都敲响了,几个小厮赶着驴车,出了城。
与此同时,城东甜品铺的伙计也推着独轮车,车上载着新买的食材,回到城东甜品铺。
那伙计一进门就说:“商娘子,这城东除了咱们铺子做甜品,还有别的铺子吗?”
虽家虽不在,商娘子还是把铺子打理得好好的,算好一整日的帐,合上账本:“没有吧,整个长安城只有咱们小东家的两个铺子做甜品,想模仿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人模仿得出来。”
伙计挠着头:“那怪了,今儿去买食材,遇到几个人跟咱们买了一样的食材,我还琢磨着这是哪又开了家甜品铺子呢。”
唐玥有甜品屋空间,空间里有诸多新鲜食材,她自己做甜品时不需要在外面采买食材,可如今甜品铺的规模在壮大,也招收了几个做点心的厨子,由她教着做一些简单的甜品。
这几位厨子做甜品却是需要在外面购买食材的,由甜品铺里的伙计每日去采买。
唐玥失踪这几日,东西城两个铺子依旧撑着没关门,就是因为有这几位厨子在。
“哦?”这话引起商娘子的注意,甜品不像其他点心,谁想做就能做,就是曾经皇宫中的御厨,也不是轻易能模仿出来的,她想到一种可能,“那几个买甜品食材的人你以前见过吗?他们去了何处?”
伙计当时没想那么多,摇头道:“从没见过,他们买好就离开了,我也没跟上去,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自从唐玥失踪,商娘子守着铺子,日日向客人打探消息,心中着实牵挂得不得了,此刻连忙收拾了铺子:“你先回去吧,明日若再见那几人,一定要跟上去,看他们都是什么来头。”
伙计应了声,先行回家了。
商娘子则关了铺子,径直走到隔壁花击馆,寻江映雪去了-
泽疾山,山间小宅院。
小厮扛着食材送到小院,一个个累瘫在台阶上:“霍小爷说尽快做,做完我们还要拿给小爷。”
唐玥检查一遍食材,都很不错,看品质就知道,一定在东市最贵的铺子里买的,她哼着小曲开始做甜品,心情似乎很不错。
“几位小哥又是扛重物,又是爬山,着实辛苦了。”唐玥道,“你们且歇歇,一会甜甜圈出炉,先给你们一人一个。”
都知道唐小娘子做甜品的手艺是长安城一绝,连皇上吃了都赞不绝口,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有幸尝到甜品娘子的手艺。
那几个小厮皆是面露喜色:“那感情好。”
唐玥没打算复杂的甜品,就团了几个甜甜圈,表面浇上巧克力浆,巧克力上有的沾上彩针糖,有的沾上水果丁,五个甜甜圈,五种口味。
“做好了,来尝尝吧,甜甜圈,一人一个。”
小厮们争先恐后跑到厨房,就见唐玥手里捧着描画托盘,上面放着五只甜甜圈。
“我们四个人,怎么是五只啊。”
唐玥道:“还有一只是我的呗。”
其中一个小厮笑道:“怪不得你刚才一直唱,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唐玥刚才做甜甜圈时一直哼这两句,歌词简单有趣,旋律也洗脑,唱得几个小厮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一句。
“可不就是五环比四环多一环,来,咱们一人一环吃了它!”
甜甜圈做的松软宣嫩,咬开满是面点的芬芳,表面的巧克力微苦回甘,彩针糖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水果更是稀有……几个小厮都好吃哭了。
“这辈子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甜甜环,值了!”
“傻蛋,这叫甜甜圈,不叫甜甜环。”
“咱们四个吃的就叫四环,甜甜环,没毛病!”
“……”
唐玥笑着吃了一只葡萄丁甜甜圈,心满意足,又做了一批,让几个小厮给霍连带去,说起来,和霍家小爷相识那么久,他还一次甜品都没吃过呢。
甜品在长安城火了那么就,霍连的确一次都没吃过。
五个甜甜圈就摆在他面前,小厮滔滔不绝介绍道:“小爷,这叫甜甜环,是由巧克力、彩针糖、水果丁、椰蓉、肉松等做成的五种口味……”
霍连打量一眼那小厮:“在唐玥那没少学东西啊,差事做的不错。”
小厮陪笑着,没敢把他们几人已经一人吃过一只甜甜圈的事说出来。
霍连挑了一只肉松的吃,只尝一口,眼睛都瞪大了,他娘的,这一年,他是错过了什么神仙甜品啊!
只一刻钟,霍小爷一顿风卷残云,五只甜甜圈全扔进肚子里,吃完打了个饱嗝儿,仍觉不过瘾。
什么巧克力、蛋糕、冰淇淋,他要一样一样,全补回来!
“你们明日继续进城,去买甜品食材。”霍连交代道。
第54章 威化饼
天不亮,江映雪就带着甜品铺的伙计来到东市,蹲守昨日来买甜品食材的那几个小厮。
一直等到快中午,才见东市来了四个普通家奴打扮的小厮,边走边聊进了东市坊门。
“你能别唱了吗?都唱一路了,老子的脑子里全是这两句。”
“我也不想唱啊,可我脑子里也全是这两句,奇了怪了,这什么曲子,这么洗脑。”
“唱就唱呗,一唱我就想起昨日吃的甜甜环,真他娘的好吃。”
“希望今日唐……”
“嘘——你不要命了敢在长安城提她。”
江映雪一路尾随小厮,琢磨着那小厮没说完的话,“唐”什么?还有那甜甜环,又是什么?
前面有家卖鲜牛乳的铺子,小厮们拐了进去,买了一桶牛乳后又出来,继续往前走。
江映雪隐藏好自己,又跟了上去,这几个人面生的很,她也没见过。
“啊~五环,你比四环少一环~~~”
“你他娘的又唱!”
“不让我提她,我唱还不行吗?”
江映雪:“!”
这歌,那小厮怎么可能会唱?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小厮是穿来的,二,唐玥在传递讯号!
她几乎立刻信了第二种可能性,不远不近跟着那几人。
那几个小厮采买了一桶甜品食材后,装上停在坊门口的驴车,而后慢悠悠赶着出了城。
江映雪一刻都没耽误,立刻去了宣阳坊,狂拍木门,甚至高喊道:“裴泠,你快出来!”
裴泠站在沙盘图前,目光在城南处盯口许久,最终转移目光,落在城北的一处荒山。
方恒疾步进来:“郎君,江女郎求见,很是情急。”
江映雪最近发疯似的寻找唐玥,她来敲门,肯定是有了唐玥的消息。
裴泠立刻起身,披上衣裳来到府门。
“不是城南,是我想错了。”江映雪道,“唐玥很有可能在城北!”
裴泠立刻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江映雪把今日跟踪几个小厮的事说了一遍,语气有些激动:“那两句歌谣,只有我和唐玥知道,跟踪那几个小厮,一定能找到唐玥。”
那两句歌词,说起来有些滑稽,但此刻不是在意的时候,裴泠也只当那曲子是唐玥和江映雪闲来无事时,自己编来玩的。
他不知道的事,江映雪可能知道。
“你确定是唐玥?”
“我确定!”
“你说那些小厮赶着驴车,我这就去追!”裴泠道,他的马快,天黑之前一定能赶上。
“郎君!”方恒跟了出来,“若那地方真是贼窝,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裴泠只道:“若明早之前我没回来,你点五百裴家精骑,到城北泽疾山寻我。”
“泽疾山?”方恒想到了,那是一处在城北的荒山,树林茂密,丘陵延绵,论地势,那里的确是处绝佳的隐藏之地,“是!”
“裴郎君!”江映雪在裴泠翻身上马后叫住他,眼神恳切,“一定要把唐玥带回来。”
裴泠重重一点头,低喝一声:“驾!”-
唐玥用买来的食材做了威化饼干,鲜奶和草莓两种口味,自己留了一包当零食,其他全让霍连拿去了。
离唐玥的小破院不远,泽疾山里还有一处很隐秘的宅子,三进三出,布置很是奢华,隐藏在茂密的林间,细看宅子周围人影闪动,是守在宅子外面卫兵。
依靠人力和天险,这是一处很安全的住所。
霍家一大家子就住在这里,霍祈,霍夫人,霍连,以及霍家的姨娘和庶子庶女。
“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要去找唐玥。”
垂花门,霍湘挣脱霍连的钳制,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霍连却挥手让侍从拦住门,不让霍湘出去:“唐玥如今是阿耶的重要人质,你找她做什么?”
霍湘早就想去找唐玥的不痛快了,这个被裴郎君特别关照的女子,终于落在霍家手里了,像个丧家之犬一样。
可阿耶没有困了她扔进小黑屋,甚至给了她一间房,一处破院子,让她好好住着,若唐玥是两军交战前的俘虏,那俘虏的待遇也太好了吧?
“那你为何就能去找她?”
霍连不耐烦道:“我那只是让她做甜品,又不是要杀了她。”
“我也不是要杀了她。”霍湘道,“我只是稍微搓磨她,让她吃点苦头。”
“不行!”霍连拒绝得干脆利落,“阿耶说过了,裴泠六亲缘薄,在长安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想要让他有顾虑,只有唐玥能做到,所以唐玥是拿捏裴泠最好的人质,不能出任何问题。”
霍湘听得咬了咬牙:“那唐玥,对裴郎君这么重要吗?!”
霍连知道庶妹对裴泠钟情得很,想到自己对江映雪的感情,一时起了同情,劝慰道:“等阿耶起事成功,我娶雪儿,你嫁裴泠,这都是阿耶一句话的事。”
听了这话,霍湘心情大好起来,紧接着又狠狠道:“我还要唐玥,让她看着我与裴泠结亲,让她成为我的阶下囚!”
霍连心说算了吧,江映雪他要娶,唐玥他也要留着。
两人还在垂花门处吵嚷,霍祈从门外进来:“你们俩在此吵闹什么?交代多少次了,山中幽静,莫要高声说话,引来金吾卫!”
霍连和霍湘连忙低头认错,霍连狗腿地走上前:“阿耶,还没用朝食吧?小厮刚送来上好的威化饼,我拿给您尝尝?”
霍祈点点头:“十万大军今日就能抵达长安,咱们终于不用龟缩在这深山老林中了。”
他脸上连日的阴霾一扫而光,今晚,是决战,也决生死雌雄。
霍连对叛乱的事一窍不通,半点都不知道他阿耶是从哪弄的兵,和谁里应外合接出的霍姑母,更不知道今晚的仗,要怎么打。
好在霍祈似乎知道他是废物,这么大的事,也不敢让他参与,生怕坏事。
他端来一碟威化饼,四四方方的小威化饼码在盘中,很是小巧精致。
霍祈最近劳心劳力,人都瘦了一大圈,加上大军降至带来的安全感,此刻放松下心神,捏了一块威化饼品鉴。
那威化饼很轻盈,由蓬松的脆饼和奶油夹心一层一层堆叠而成,奶白色是鲜奶口味,淡红色是草莓口味。
霍祈拿的是草莓口味,初入口时表面焦脆,继而立刻尝到浓郁的奶香味,是夹心的味道,夹心很重,一咬就爆了出来,鲜奶油中夹杂着清淡的草莓香,微酸,刚好忠和了奶油的甜,味道十分丰富。
他吃得眯起了眼,感受香味在口中慢慢化开。
“这点心极为好吃,是哪个厨子做的?”
霍连笑答:“嘿,霍家哪有厨艺这么高的厨子?这是我让唐玥做的。”
霍祈冷笑一声:“她不是厉害吗?如今还不是为我霍家做甜品,等事成之后,第一个杀她祭天!”
霍连心道又一个抢唐玥的,怎么唐玥一个小娘子能得罪这么多人?
“不对!”霍祈突然顿住,眼睛睁大,“你说这甜品是唐玥做的,她哪来的食材?”
霍连不明就里,答:“进城采买食材时,顺道买的呗。”
霍祈“腾”得一下起身,扬手就给了逆子一巴掌:“你不想活别拖上整个霍家!全长安城采买甜品食材的只有甜品铺,你让人去买甜品食材,不是自己暴露吗?!”
霍连捂着脸申辩:“不会那么背吧?鸡蛋、白糖、面粉,好多点心铺也会买啊?”
“可可果买了吗?”霍祈面色阴沉。
霍连心一沉:“买、买了。”
整个长安城会买可可果的,不超过一手指数,有心人只要细细排查,就能查出来。
霍祈怒道:“亏的大军将至,否则整个霍家被一锅端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成,唐玥不能再在那里,得转移。”
霍连有些后怕,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转移到哪?”
“水牢!”
唐玥正坐在院子里吃威化饼,霍祈突然破门而入,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被一脚踹倒了半扇。
“霍家主?”
“起来!”霍祈耐心全无,动作粗鲁地去拉唐玥的胳膊,“是你引诱霍连,让他去买甜品食材!”
唐玥只觉得霍祈力大无穷,胳膊被拉扯地生疼,小身板即便练过体能,在雄壮的男人面前,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我做的甜品在长安城风靡一时,是令郎他自己嘴馋,非要让我做。”她做出一副气恼的模样,“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家当厨子啊。”
十来岁的小娘子,长得又娇憨可爱,撒泼发脾气,尽显小女儿姿态。
看的霍祈都自我怀疑了一瞬,这么年轻的小娘子会有什么心机?能骗得了霍连?
但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瞬,就被他否决了,霍连若是能拿捏这小娘子,当初点心斋就不会倒得那么彻底了。
“跟我走!”霍祈决定不跟这小丫头废话,粗暴地拉起唐玥,拖着就往门外走。
“你带我去哪?”唐玥故意磨蹭脚步,这小院是采买的小厮好不容易暴露的地方,若是再换地方,前来救自己的人更难找到。
“我在这住的好好的,我不走!”她挣扎道。
霍祈道:“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阶下囚还能挑地方住?”
唐玥:“……”
霍祈耐心耗尽,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唐玥脖子上,挣扎和叫嚷瞬间停下来。
“走!”
唐玥眼中露出深深的遗憾,白忙活这些时日,希望重新关押的地方不会太远。
正要妥协和霍祈走,突然耳边响起破风声,一支利箭从面前破风而来,直直钉在霍祈的手腕上。
霍祈呼痛,同时匕首脱手落地。
唐玥的心砰砰跳着,强压下恐惧,眼疾手快,一脚把匕首踢进草丛,再无处寻去。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带着她飞快往山下去:“别怕,是我。”
是裴泠是声音,唐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倏尔又悬起,山间隐藏这么多兵将,裴泠只身前来,不是反落入敌人手中吗?
可现在人都来了,她只能跟着拼命奔跑,手被紧紧牵着,哪怕身后全是追兵,也觉得比独自在小破院中面对霍家人要安心许多。
霍祈不料由此变故,人都惊呆了,发狠把箭矢从手臂上拔下来,疼的冷汗涔涔。
好在他发现,来者只有裴泠一人,而非整个裴家精骑队,也非江大人手下的镇远军和皇宫的金吾卫。
霍祈面露凶光,冷喝一声:“捉拿裴泠,生死不论!”
立刻,林中卫兵像嗅到血味的嗜血兽,朝着裴泠和唐玥逃去的地方涌去。
“裴郎君,你跑的好快。”唐玥气喘吁吁道。
“累吗?我背你。”
唐玥笑了:“背着我怎么跑?”
裴泠听着身后越逼越近的动静,十分君子端方地道了声:“得罪了。”
唐玥被抄着肩背和腿弯横抱起来,裴泠不仅能抱着她跑,甚至还能脚踩枝叶,用轻功一段一段飞奔。
她“轻呼”一声:“小心,有人放箭!”
霍祈下了杀手,唐玥本就是用来挟制裴泠的,现在裴泠人都在这,一起射死一了百了。
裴泠耳力惊人,身后的利箭带着破风声,全靠他机敏躲闪,唐玥不得不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吓得双眼紧闭。
山间隐藏的卫兵超出裴泠的预估,利箭像密集的雨点般打来,他把唐玥的头搂在怀里,企图用自己宽厚的肩背做盾牌。
唐玥察觉到裴泠的意图,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裴郎君,放我下来,你是国之栋梁,不能为了我牺牲。”
裴泠恍若未闻,心里想的却是,国之栋梁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谈何护一国?
他在长安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怀里这一个,比任何人都重要。
唐玥闭了闭眼,觉得早知道,就不给长安城的人传递什么“你比四环多一环”的讯息了,总好过再搭上裴泠一条命。
咻咻咻!
就在此时,百发利箭朝反方向射去,形成一道屏障,把射向裴泠和唐玥的利箭统统挡住。
裴泠似是笑了下:“咱们的援军到了。”
唐玥睁开眼,就看见方恒一身铠甲,面容威严,身后是身背弓箭的五百精兵,箭无虚发,身手不凡。
“是方郎君!”她惊呼。
方恒带着人掩护裴泠,边战边退,五百精兵训练有素,竟然真的抵挡住了霍祈藏在山间的上万兵马。
霍祈眼看裴泠越逃越远,气得脸色阴沉,他废了大劲儿抓了唐玥,难道还是不能奈何裴泠吗?一旦让裴泠逃走,就如同放虎归山,今晚夜袭长安城的胜算起码折损一半!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来报:“大人,大军已至!”
霍祈的双眼突然亮起来,喝道:“立刻派出一万精兵,包抄裴泠等人!”
大军是要今晚夜袭长安皇城的,霍祈临时抽调精兵,用来截获裴泠和唐玥,势必折损战力。
霍祈又道:“一个裴泠,抵得上千军万马,只有截住他,今晚的夜袭才能成功。”
“是!”
裴泠带着五百精兵在山间疾行,眼看就要摆脱身后的追兵,谁知峰回路转,前面的山径上,竟是布满了黑压压的盔甲士兵。
是霍祈暗中集结的兵马!
前面是大军,后面是追兵,左侧是山岩,右侧是谷底。
“郎君,怎么办?”方恒皱着眉头道,“咱们跟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
裴泠轻轻摇头。
霍祈骑着高头大马而至,面色得意:“裴泠,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在这荒山中遭遇绝境吧?”
裴泠转身,冷笑:“绝境?霍大人自己进了绝境,还反而说别人?”
霍祈大笑:“大军已至,今夜我就能拿下长安城,而你,只能做我的俘虏,世上从此再无裴大人哈哈哈。”
下一秒,他收了笑容,敛容道:“拿下!”
“进山谷!”裴泠一声令下,他已经看过地形,这处山谷四面环山,是绝境,也是屏障,霍祈想要杀自己,只能围,不能攻,裴家精兵没有半点迟疑,个个如鱼入海,身影没入山谷。
霍祈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你这是垂死挣扎,入了山谷,你插翅难飞!”
“众军听令,给我把山谷包围起来。”
“阿耶!”霍连气喘吁吁跑来,环视一圈,没瞧见裴泠和唐玥,也没看到大军,“人呢?人都去哪了?”
霍祈大骂:“废物,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霍连总算聪明一回,一拍脑袋,指着面前的山谷道:“哦!他们逃进山谷了,咱们的大军也去包围山谷了。”
霍祈看了他一眼:“脑袋总算没白长。”
霍连面露喜色,想起晨起霍祈说过的话,又觉得不对:“阿耶,今晚不是要突袭长安城吗?兵力分散在这,长安那边……”
霍祈也在思索这个问题,长安城没了裴泠,还有江家的镇远军,还有皇宫的金吾卫,若是放任裴泠在山谷中不管,又是个极大的威胁,到时候极可能会腹背受敌。
只有等裴泠死了,突袭长安才会有希望,他的大军才有可能打败镇远军和金吾卫,夺得长安城。
“围困山谷的兵力不能减少,一定不能让裴泠逃出来。”他打定主意,“大军刚至,原地休整,等卜算吉日,再行出兵。”
霍连心中一惊,不由往山谷里看了眼,丛林茂密,不见人影,但他知道,裴泠和唐玥被困在其中,将会活活饿死。
第55章 奶油汉堡
“郎君,唐小娘子——”方恒探测地形归来,“前面有个山洞,遮风挡雨都不成问题,洞中还有池水,咱们去那里歇脚。”
裴泠点头,带着唐玥和一众将士进了山洞。
方恒带人外出寻找食物,裴泠则是用两件披风把山洞遮出一处小空间,容唐玥在其中安睡。
她从没经历过这些,定是吓坏了,裴泠远远看了眼唐玥的睡颜,心中深感抱歉,起兵谋反,这种事不该是小娘子经历的。
唐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宽大的衣袍上,旁边还有大红披风遮挡,布置如此心细,就算温柔如唐珺,恐怕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心里像涌上一汪甘泉,细细无声地流动。
“郎君,我们这是被困在山谷里了吗?”她在裴泠身旁坐下。
洞中阴冷,裴泠拨弄火堆,抬眼瞧见唐玥仍有些苍白的小脸:“坐过来些,这里暖和。”
唐玥和裴泠坐在一起,看着影子在火光的映照下而跳动。
“方恒去找吃食了,咱们暂时是被困在这里,不过不用怕,挺过这几日,会有援军来。”
唐玥问:“是江大人的镇远军?”
裴泠点头:“江映雪都跟你说了。”
唐玥笑了笑:“雪娘虽然面上冷淡,心里还是很敬佩她的父亲,时常说起江将军的英勇事迹。”
“江大人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大将军。”裴泠忆起往昔,目光幽深,“当年,我父亲镇压北境,出征前,封的也是镇远将军。”
只可惜,半路被奸人所害,威名陨落,连镇远将军的名号都没能留下。
唐玥只在长安城听说裴泠的各种事迹,却从没听过裴泠父亲的事。
裴泠的嗓音像山岗清风,讲述裴家的过往,像倾诉,也像交待,像在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家族,你愿意陪着我吗?
唐玥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莫名想起第一次进裴府,满园桂花飘香,裴泠一个人独立凉亭,背影孤寂而又深远。
她突然想再做一次桂花戚风蛋糕,那时裴泠的味觉只恢复了一点点,肯定尝不出特别晴天的桂花香,如今不一样了,吃起来,肯定特别甜香。
“郎君。”方恒在外面叫了声,两手空空钻进洞来。
裴泠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面容。
方恒抱歉道:“这个时节本该是果实累累,可山谷中却无一株果树,连兔子松鼠等猎物都不见一只,我等无能,只采到几株蘑菇。”
裴泠眼神微垂:“霍祈算准了要困死我们。”
这就是霍祈的意图,把五百多霍家人围困在山谷,等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就发兵直逼长安。
方恒眼神黯淡一瞬:“我去煮蘑菇汤。”
裴泠手下的兵都是他亲手训出来的,个个本事过人,方恒能在野外煮蘑菇汤,另有人不出一个时辰,画出了山谷的地势图。
他手持地势图和几个为首的兵低声谈论,唐玥隐隐听到“突围”、“防守薄弱”、“地势有利”等词,想来是裴泠不愿意坐以待毙,要寻找机会冲出山谷。
唐玥突然间有些后悔,原本是她一个人被霍祈抓住,现在却连累了一群人,突围就会有流血的风险,还会有失败的可能。
她神色恹恹,蹲在地上百无聊赖逗弄水池中的小草鱼,兴致低落。
裴泠制定好初步的计划,转头看到蹲在地上团成一团的小娘子,起身走近:“身子还是不舒服?”
唐玥摇摇头,扬起一张过分精致的小脸,问:“裴郎君,若是食物充足,我们能在山谷中待多久?”
裴泠直言相告:“若是食物充足,我们在山谷就能拖住霍祈的部分兵力,为镇远军和金吾卫减轻压力。”
“霍祈大军十万,我们的人勘探下来,山谷四周约有一万兵力,都是好手,霍祈把一万精兵留在山谷围困我们,他能和朝廷抗衡的军队只剩九万。”
唐玥问:“那镇远军的兵力呢?”
“镇远军的主力在北境,路程遥远,赶之不及,驻守在长安城外的军队只有六万多,加上金吾卫一万多人,也不足八万。”
唐玥沉思片刻:“八万对十万,太过冒险,八万对九万,却是有希望胜利,只要咱们能拖住这一万精兵,也算能给江大人助力。”
“唐小娘子说的不错,但问题是我们没有粮草。”方恒闻言,苦笑道,“没等我们拖住敌人的兵力,自己反而先饿死了。”
唐玥听裴泠说完,心里已经安心不少,只要能拖住霍祈的兵力,不单单是救这五百多人,也是救整个长安城,甚至于挽乾朝于支离破碎。
她只是一个小厨娘,不敢想救国救民的英雄大事,只想要没有战乱,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她的甜品生意能够红红火火。
“裴郎君,我想做一件事情,你能帮我吗?”唐玥突然神情肃穆,“我想要更多将士的披风,在山洞里围出一处更大的空间,这处空间,只能我一个人进去。”
裴泠虽不知道唐玥要做什么,想了片刻,还是决定答应她,取了二十人的披风,和方恒在山洞中圈出一片更大的私密空间。
忙活半日,太阳终于下山了,山洞内外一片昏暗。
好在山洞足够大,除去唐玥要的一处空间,外面还有偌大的地方,供士兵们休息。
只是一整日水米未进,又经历山林混战的消耗,实在饿得厉害。
没人喊饿,全都安安静静靠在山岩上打坐,可见纪律严明,只是微微塌下的肩膀表明,他们的体力已经难以支撑太久。
唐玥进了“披风屋”中,凝聚神识,又进到甜品屋里。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箱压缩饼干,这些压缩饼干原是留着做提拉米苏用的,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冰箱的保鲜层中还有一叠新鲜紫苏叶,碗口大小,也拿出来备用。
又翻找出汉堡面包、黄油奶油、冷冻牛排、鸡排、蔬菜……唐玥以前做甜品,供应两个铺子,还有国子监等一众朝廷机构,一下子做上百甜品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她撸起袖子,今日也是做五百只汉堡的一天呢!
汉堡面包在巨大的案台上形成队列,长柄抹刀抹了黄油奶油龙飞凤舞地抹上去,煎好的牛排鸡排唰唰唰铺上去,压缩饼干捏成碎渣,也铺上厚厚一层,然后是蔬菜,最后再盖上一层汉堡面包,齐活!
没有碗和碟,紫苏叶子充当油纸袋,汉堡包放在紫苏叶子上,带出了甜品屋。
昏昏欲睡的将士们突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还以为尚在梦中。
裴泠和方恒也闻到了,方恒睁大眼睛:“我生出错觉了吗?怎么闻到一股奶油的香味?”
裴泠回头看向披风:“不是错觉。”
唐玥做了一批又一批,甜品屋里没有时间流逝,但她的体力却有实实在在的消耗,等做完最后一批带出甜品屋,脸上的笑容都是疲倦的。
“裴郎君,你进来。”
裴泠在方恒“精彩纷呈”的目光中起身走进披风,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睛中满是诧异:“这……”
唐玥笑道:“外面巡逻的兄弟们回来了么?快让他们吃饭吧。”
她知道裴泠一定会震惊,也知道选择这条路,身上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裴泠反应很快:“山洞发现屯粮,我会对他们解释。”
唐玥笑了笑,裴泠总能让人安心,如此一来,她放心不少。
裴家精骑们吃着热乎的汉堡,感动得涕泗横流,以往在长安城时,平日里尚且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没想到被困在深山老林里,却能吃到如此美味!
“咱们真是太幸运了,被困的山谷中竟然有屯粮,不知道是哪家富商或是猎户的积蓄。”
“有屯粮是幸运,有唐小娘子在更是天大的幸运,否则咱们咱们只能喝方统领的蘑菇汤了哈哈哈。”
“现在好了,蘑菇汤被冷落了。”
“唐小娘子的手艺真好,难怪在长安城生意做那么好。”
“诶,你们说,裴郎君突然能吃甜食,是不是也跟唐小娘子有关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众将士像发现了新大陆,互换“你懂的”眼神,而后暗戳戳全看向山洞最深处。
那里点着火堆,火光映照在男女的侧脸上,郎才女貌,如同一对无双璧人。
真般配啊,众将士发出无声感慨。
唐玥取出一只汉堡,递给裴泠:“只有这只是挂花口味的,你尝尝。”
裴泠闻到一股清幽的桂花香甜,比从前任何一次的嗅觉和味觉都要灵敏,像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咬了一大口,微凉的桂花蜜在舌尖漾开,清甜袭人,像极了七岁那年,裴府满园桂花,落在他乱跑的小身子上,也落在欢笑的父亲和母亲发间。
心上似乎有伤口,在慢慢愈合。
“原想给你做桂花戚风蛋糕,可时间仓促,只做了桂花口味的汉堡。”唐玥托着腮轻声道。
满山洞都是香味,裴泠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被一口桂花蜜灌醉了,听不清自己的语气有多深情:“很好吃,我尝到了。”
唐玥实在太累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裴泠不舍得把她放在又冷又硬的山岩上,哪怕铺了好几层披风,还是硬,低头轻声道了句“得罪”,而后把小小的人揽在怀里。
唐玥舒舒服服睡了一夜,醒来发现在裴泠怀里,侧脸紧紧贴着郎君的胸膛,能听到男子有力的心跳,裴泠衣裳上散发着清冷的皂角香,但很干燥暖和,她头一次产生想赖“床”的感觉。
外面天大量,日光从山洞口照进来,山洞里没有人,可能又去外面勘查了。
她一动,裴泠就睁开眼了。
唐玥有些脸红:“我去准备朝食。”
裴泠起身,嘴角带着浅笑:“不用那么劳累,他们都说你的汉堡顶饱得很,直到现在都不饿。”
唐玥一愣,随机笑了:“汉堡里加了压缩饼干,很能扛饿,我阿兄他们科考时,便是吃了这种饼干,一整日都不会饿,一整日不用停笔。”
裴泠笑道:“还有这种奇效。”
唐玥面色得意,又问:“昨晚山里一片寂静,霍祈还没朝长安出兵?”
“没有。”裴泠时刻关注着霍祈大军的动向,“大军在山下休养生息。”
十万大军的粮草不是小数目,就看哪边先撑不住。
唐玥不担心山谷这边,有压缩饼干这种奇物在,五百将士一日只吃一顿饭也能生龙活虎。
山谷中空气清新,日光透过密林照射下来,身处其中倒也十分舒服。
裴家军除了巡查、勘测,便是每日练武,等待真正决战的到来。
唐玥则是最勤劳的“后勤兵”,汉堡、虎皮面包、火腿三明治……不仅吃的管够,还有喝的,青梅绿茶、柠檬水,甚至还有功能饮料……裴家军竟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尝到了平日都吃不到的美味。
这困没白受-
三日后,霍祈站在山腰处的宅院,远远望着下方的山谷。
已经三日了,不知道裴泠等人饿成什么样了?
霍连得意洋洋走来,曾经同辈中最强有力的对手,如今被困在山林中,他心里是很高兴的,满脸堆笑道:“他们肯定饿的皮包骨,奄奄一息了,还怎么突围?”
霍祈也是这么想的,他有心考量儿子,问:“接下来该怎么办知道吗?”
他这个亲儿子,做生意不行,读书也不行,天分究竟在哪?会不会在领兵打仗上?
“派出一百探子,进入山谷打探消息。”霍连认定裴泠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侃侃而谈,“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就派兵进入,就地格杀。”
霍祈心神一动,这臭小子,还真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难道真是个领兵打仗的料子?
“就这么办。”
一百探子立刻动身,钻进山谷。
没过多久,山谷中响起厮杀声,霍家父子对视一眼,皆是一惊。
霍连面露公子哥的天真:“难道是探子见裴泠等人太过虚弱,直接就地格杀了?”
霍祈心中疑惑,虽不十分认同,但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饿了整整三日的人,还能提得动刀吗?
没想到儿子初生牛犊比自己果断,当即道:“阿耶,保险起见,我觉得应该立刻追加五百兵力!”
山谷是易守难攻的地势,所以霍祈也是只敢围不敢贸然进去搜山。
但此时此刻不同,裴泠等人三日水米未进,防守能力肯定大度下降,五百精兵能当一百用就不错了。
此时的确是追加兵力的好时机。
霍祈点头:“再听你一次。”
于是五百兵力,立刻没入山谷。
只是厮杀声一直没断……父子俩陷入沉默。
等到天黑,山谷中仓皇逃出一个人,围谷的卫兵立刻捕获,才发现竟是一早派进去的探子。
那探子面容狼狈,浑身泥血,盔甲散乱,张口就道:“霍大人呢?我要见霍大人!”
见是自己人,卫兵并未为难,当即带去给霍祈。
“大人,山谷里有妖怪!”那探子直接跪倒在地,“山谷里的那群不是人,是妖怪,咱们打不赢的!”
霍祈面色阴沉下来:“疯言疯语,你是中邪了吗?!”
霍连也刷了通威风:“就是,仗还没开始打,你敢说咱们必败?你是不是对方派来动摇军心的卧底?!”
那人都快崩溃了:“我看到山谷里的裴家军,每个人手里都有煎肉片,宣软的大面包,我还听到他们在讨论,往面包里抹蜂蜜还是果酱,水囊里是柠檬汁水,还是青梅引资……”
“他们有说有笑,吃完食物就去巡查、练武,而后不久,我们一行人就被另一队巡逻的裴家军给抓了,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霍家父子听得心肝俱裂,山谷里的裴家军没有断粮,反而吃得很好,有肉有面,这怎么可能?难怪探子说见了妖怪。
山谷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一百探子,以及追加的五百兵力,全都有去无回。
最难受的是,得知裴家军在山谷中有吃有喝,吃得比他妈霍家人还好!
霍祈脸色彻底黑下来,忍不住训斥霍连:“你干的好事!”
霍连也很冤屈,嘟嘟囔囔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啊?这让神仙来了也算不准啊。”
其实此刻霍祈心中的恐惧超过愤怒,既然裴家军在山中好吃好喝,还分出一万大军围困有什么用?这不是耽误时间,浪费粮草吗?
可若不围困裴泠,相当于在山中放出一猛虎,仍会腹背受敌。
“阿耶,我觉得……”
“闭嘴!”霍祈再也不想听霍连说“我觉得”了,他自己造的反,自己全权负责到底。
“传令山下大军,今夜子时,全力围攻长安城!”
霍祈转身往山上走,宅院中有他的银甲,他要亲自披甲上阵,看铁骑踏破长安城!
刚行至山间小径,忽听山脚有隆隆马蹄声响,紧接着,金戈铁马的动静传遍山野。
霍连吓得一屁股坐在山岩上:“阿耶!是镇远军,朝廷的镇远军打来了!”
霍祈的身体晃了下,全力嘶吼:“立刻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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