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汤圆

    江映雪听唐玥这么问,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其实她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唐玥早就提醒过自己,说在乾朝,根本没有“爹爹”的叫法。

    “唐玥,我……”

    唐玥先道:“雪娘,我第一次见你,请你在铺子里吃鲜奶吐司,你像饿了好几日,吃得狼吞虎咽,其实那时不是饿的厉害,只是因为许久没吃到后市的甜品,太想念了吧?”

    江映雪抬起头,目光复杂。

    唐玥继续:“你在我铺子里做帮工,记甜品名字总比其他人快,什么巧克力、奥利奥、咖啡豆、红丝绒……别人念起来还有些拗口时,你就已经连名字带价格说的很顺口了,虽然你很聪明,但这应该是你一开始就知道甜品名字的结果。”

    像巧克力、奥利奥这些国外音译的名字,乾朝人很难一下子记全,但江映雪却接受良好,说得很顺口,没有记忆过程便全会了。

    江映雪又低下头,不答话,也不反驳。

    “乾朝的习俗,没有‘爹娘’之称,你好几次都口误,其实很多时候,你的称呼都很后世化,你跟我说话最多,旁人听不出来,我却每次都能感觉到。”

    唐玥絮絮说了许多,每一点都是实打实的证据,她语气肯定地问:“雪娘,其实你和我一样,是从后世穿越来的人吧?”

    疑问句的句式,却用肯定的语气说出口,江映雪无从反驳,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猜想得到证实,唐玥松了口气,表情又惊又喜,笑着责备道:“你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江映雪苦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怕你知道后,会防备我,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父亲,有母亲,但他们只是原身的父母,我与他们并不交心,只有你是我亲近的人,我不想失去你的信任。”

    唐玥能理解,她刚来这个偌大而陌生的世界时,也极为孤单,好在她是个适应性极强的人,江映雪的性子清冷,很难快速适应这个世界。

    况且她一来就和霍连有纠缠,原主的轻伤,势必会带到她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映雪也坦白了心胸,把事情全盘拖出,解开了藏在唐玥心里的疑惑。

    江映雪是两个月前穿来的,比唐玥还稍晚些。

    她从江府的床榻上醒来,刚度过一场落水引发的风寒,身子极为虚弱,心里也莫名伤悲得很。

    和原主记忆融合后,她才知道,自己有个私定终身的情郎,是霍家郎君霍连,两人已经分分合合好几回了。

    原主身在其中不得知,江映雪却是个钢铁直女,一眼就看清楚了霍连渣男的嘴脸,立刻决定和霍连断绝来往。

    可原主的情感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她忍不住想去找霍连,抑制不住心中悲伤,那时她才明白,穿越来没有金手指就罢了,还拿了个恋爱脑虐文剧本。

    直到霍连又去找她,被她强忍着悲伤拒绝后,直接闹到了江家,让江家父母给知道了。

    后面的发展唐玥便知晓了,江家大乱,江映雪离家出走,浪迹两日后来到甜品铺。

    江映雪娓娓道:“那时我迷迷糊糊浪迹到西市,想找个地方结束自己,想着会不会死后就能回到原先的地方,突然听到有几个女郎边走边争论,红丝绒蛋糕好吃,还是芝士蛋糕好吃,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是后世才有的词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立刻向女郎打听了卖甜品的铺子,一路寻到了这里。

    在这里,她遇见了那个能做出后世甜品的女子,那个女子好心地请她进铺子里暖和,还请她吃了后世才有的鲜奶吐司。

    唐玥记起来了,颇为感慨道:“那时你边吃边流泪,心里该有多复杂。”

    说起那一刻,江映雪心里还真是感慨万千,知道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一个善良的人,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守护着内心的秘密。

    那一刻,她心里莫大的孤独感消失了,宛如倦鸟归巢,只想留下来。

    唐玥又问:“所以你一直受原主影响,对霍连有很深的感情,即便知道他的为人,也难以控制住内心。”

    江映雪点点头:“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战胜了原主留下的情感,已经彻底和霍连没有瓜葛了。”

    唐玥突然很心疼眼前的姑娘,她没经历过情伤,不知道那有多痛,两个人的情感在同一个身体里打架,江映雪那时该有多痛苦,她忍不住伸出手,抱了一下这个模样清冷、又十分坚强的姑娘。

    江映雪靠在唐玥小小的胸口上,有些想哭,忍了一会儿又笑着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治愈伤痛的吗?是吃着你的甜品慢慢治愈的。”

    那些香甜精致的甜品,真的很能给人带来幸福和甜蜜。

    唐玥笑道:“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过了会儿,唐玥问:“江女郎……我是说原主,她是个怎样的人?”

    江映雪想了想,评价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不得不说,原主是个很幸福的小娘子,有疼爱她的父母,有江家嫡长女的地位,可惜太过恋爱脑,最终丧命在霍连手中。

    现在霍连还好好活在世上,倘若有机会,她一定会为原主报仇,就为自己用了她的身体,也为被江家二老错疼的恩情。

    “她出身武将世家,会一些武艺,不过常常偷懒,不肯认真练,还没我的身手好。”提起原主,江映雪神情柔和,“穿前,我是个散打教练。”

    正是有这个身份,她时常把霍连踢飞的身手倒显得不奇怪了,江家女,本身就会武艺。

    至于性格上的变化,旁人和她不熟悉,熟悉的只有江家父母,皆只因她遭受感情变故,变得冷淡了。

    唐玥“哇哦”一声,笑道:“雪娘,你真酷。”

    江映雪苦笑:“可有什么用,小说里不都说穿越送金手指吗?我怎么没有?”

    唐玥想了想,眼前一亮:“谁说你没有,你这么好的身手,就是金手指啊。”

    江映雪神情迷惑了一会儿,突然茅塞顿开:“你是说,你可以在长安城开武馆?”

    唐玥点点头:“武术、散打、女郎防身术,再不然长安女郎都爱美,教她们塑形呗。”

    江映雪穿来后一直空虚无度,只会跟在唐玥身后,唐玥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唐玥一个小小的姑娘,连武艺都不会,却能让霍连栽在手里,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虽不缺钱,却能重拾爱好,当即目光亮晶晶道:“我好好考虑考虑!”-

    城东,霍家。

    霍连已经趴在床上十天半个月没下床了,后背和屁股被碰到时还是火辣辣得疼,疼他的心情烦躁。

    “项延呢?怎么还不来!”他没好气地问。

    点心斋出来那么丢人的事,霍祈根本不想出面收拾烂摊子,全扔给了霍连,让他把闯下的祸料理了。

    其实也没什么能料理了,点心斋名声臭了,只能关门大吉,只需把里面的东西全清了,把三间铺子全卖了就是。

    今儿叫项延来,就是问铺子善后的事。

    项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霍连趴在床上的惨状,这小子为了一己私欲,害得他遗臭万年,他原本可是长安城的点心一把手啊!

    这趟来,算是跟多年的老东家做最后的交接,因此见了霍连并无往常的恭敬:“铺子已经卖出去了,你大可放心了。”

    铺子卖出去,也说明百年点心斋彻底画上句号。

    霍连对点心斋远不如项延有感情,不在意道:“卖出去就好,清净,省的占着好地段亏钱了,还能多少回些本。”

    这些时日,霍家上上下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的零花钱早就被霍老子停了,正缺钱用,现在铺子卖出去,手里终于又有钱挥霍了。

    项延见他只想着钱,故意问:“你可知铺子卖给谁了?”

    霍连随口问:“谁啊。”

    “唐玥。”

    霍连愣住了,旋即问:“她买下几间?”

    “三间。”

    项延的眉头皱了又皱,还是没忍住,怒气直顶天灵盖:“什么!?那死丫头哪来那么多钱!”

    项延叹了口气:“甜品铺生意那么火,每日的进益早就不知道是点心斋的多少倍了。”

    霍连气得胸口疼,唐玥这死丫头,这是赤裸裸地侮辱他啊!他的铺子刚倒,她就立刻收入囊中!

    他咳咳道:“不许卖给她!”

    项延冷漠道:“晚了,如今地契已经送到唐玥手里了,说起来,你只说尽快把铺子卖出去,又没说卖给谁,宣阳坊地价那么贵,多耽搁一日就要折上不少钱,还是唐玥帮了你。”

    他不喜欢唐玥,更不喜欢品行不端的霍连,此刻能拿前者气后者,也是解气。

    霍连只觉得受侮辱,口中来回来将唐玥咒骂着:“死丫头,她买那么多铺子,是要在城东开分店吗?”

    项延摇摇头,点心斋倒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唐玥做什么跟他无关。

    似乎嫌还没气够霍连,他又道:“哦对了,西市兴盛酒楼的曾掌柜让我转告你一声,酒楼的铺子也转让出去了,买家也是唐玥。”

    霍连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起来,怕是被他老子打出了内伤,鲜血从嘴角留出来。

    兴盛酒楼的铺子也被唐玥卖去了!她不就是个卖甜品的厨娘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霍连声嘶力竭地死后,落在项延眼里却成了无能狂怒,都趴在床上下不了床了,还能威胁谁啊。

    “你闭嘴!”霍祈从外面进来,一瞧见这个儿子,脸色就阴沉得厉害。

    项延看清来者,掬手躬身:“霍东家。”

    霍祈微微点头,他往后就不是项延的东家了:“项掌柜,兴盛酒楼加点心斋三间铺子的事,都办好了?”

    项延答:“都卖出去了。”

    霍祈“嗯”了声:“把钱都给我。”

    霍连忍着后背的疼痛弹起身,错愕道:“阿耶,这件事你不是说全权交给我办了吗?怎么刚办好就来拿钱?”

    这浑小子,到这个时候还妄想能捞一笔。

    霍祈又一次被气到,忍着气道:“这本是你父亲我挣下的家产,跟你个小崽子有什么关系?!”

    项延不敢有迟疑,连忙把存在钱庄的飞钱票据交给了霍祈,而后告辞离去,往后霍家的事,他再也不会掺合了。

    霍连痛心疾首地看霍祈他飞钱收进怀里,而后又一脸懵逼地被霍祈从被窝里揪出来。

    “你给我起来!”霍祈对这个败家儿子有时候真的很无力,“立刻滚去西市,去看看唐玥是怎么做生意的!”

    酒楼倒了,点心铺倒了,他也不指望这败家子再继续学做生意,只是让他去瞧瞧,看自己是怎么败给对手的。

    霍连措不及防被拉出来,嚎叫道:“我不去,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霍连劲儿大,拖着逆子就往外走。

    到年底了,又下了场雪,雪过天晴出了太阳。

    霍家父子到了西市,站在大街一处拐角,能远远看见甜品铺。

    今儿甜品铺门口多了一辆摊车,无论是摊车前,还是铺子里都围满了人。

    “瞧见了吧。”霍祈没好气地对霍连说,“甜品铺生意就是这么好,你整日就会闲晃,拿什么跟人家比,不被人挤垮才怪!”

    他并非涨唐玥的志气,灭霍家的威风,而是实在恨铁不成钢,想让逆子能学到点真本事。

    霍连一脸哀怨地瞧见不远处,喃喃道;“只是在做什么?”

    摊车是唐玥一早推来的,上面仍旧放着那日施粥用的火炉和锅子,锅里盖一掀开,里面白花花的热气争先恐后飘散出来,模糊了食客们喜悦的面容。

    “唐小娘子,我买了一只巧克力毛巾卷,应该够了吧?”

    “唐姐姐,我一共买了三十钱的点心,能否赠送?”

    “我刚好花满二十钱,快赠送给我一份。”

    “……”

    霍连越听越迷糊,这是赠送什么呢?还花满一定的钱才送。

    唐玥的笑容在腾腾雾气中绽放,声音清脆:“大家伙别急,凡是在甜品铺买够二十钱甜品的,一律送汤圆!这就给大家盛上。”

    她在外面盛汤圆,江映雪在铺子里卖甜品,两人相得益彰,把甜品铺照应得异常红火。

    霍连嘟囔道:“那汤圆有什么好吃的?这群人真没见过世面。”

    唐玥给满足要求的人盛汤圆,一碗六只,圆润硕大的汤圆挤在碗底,隐隐透出里面或黑或黄的馅儿来,可见皮薄馅儿大。

    领到碗的客人笑逐颜开,迫不及待拿起汤匙舀起一只,稍微吹了吹就往口中送,一口咬开半只汤圆,流出乌黑发亮的芝麻馅儿。

    馅儿还很烫,客人烫得龇牙咧嘴也不愿浪费一点,呼着口中的热气,享受芝麻馅儿又甜又香的滋味,又迫不及待把另一半吞进嘴里。

    好吃,实在太好吃了,不愧是甜品屋出品,馅儿就是比别的地方足,最重要的是它是免费的!

    再吃一只,是花生末馅儿,花生末馅儿的汤圆更加浓香,裹在筋道的糯米皮儿里,口感当真一绝。

    吃完让人陶醉的汤圆,再喝口微甜的汤汁一压,口中一点都不腻,腹部暖暖的,整个身体都热乎起来,那叫一个舒坦。

    冷天吃一碗热乎乎的汤圆绝对是一种享受,这汤圆又是长安城最大最好吃的,很多人为了这一口热乎,都选择进铺子去买二十钱的甜品,再出来领一碗免费汤圆,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上,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铺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唐玥,还是江映雪,都忙的脚不沾地,额头浸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瞧见没有?唐玥是怎么做生意的。”霍祈声音低沉,看向霍连的目光满是鄙夷,“你就不是那块做生意的料子!”

    霍连瞧见了,也是头一回知道唐玥做生意的手段,小声嘀咕道:“您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还把点心铺交给我管,偏偏还有这么强劲的对手。”

    霍祈当即气得胸口发疼:“那你能做什么?整容游手好闲,混吃等死?”

    他自己是个很有城府的人,把霍家一手带到位高权重的位置,可惜夫人肚子不争气,生了这么个废物嫡子,将来把霍家交到这么个废物手里,家族会落魄成什么样?

    “生意做不好,就去读书,考取功名!”霍祈狠狠道。

    说起读书,霍连更是百般不乐意,囔囔道:“国子监也不是说进就进的。”

    国子监的确不是想进就进,不过以霍祈在朝中的官职,霍连是有资格进入国子监念书的,只不过有“招生”日期,每年的八/九月份,便是国子监公开招纳新生的日子。

    去年的八/九月份,霍祈就想送霍连去国子监读书,随便他考取个什么功名,凭自己的官职,将来也能给他寻个官当当,霍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那时霍连死活不愿意读书,错过了国子监招纳新监生的机会,现在想立刻进去,怕是得废一些周折。

    “这个不用你管。”霍祈不耐烦道,“我亲自去和刘司业交涉,等过完年,你即刻入国子监念书,不给我考个举人回来,我剥了你的皮!”

    霍连瑟缩一下脑袋,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不仅是进国子监嘛,进去照样吃喝玩乐-

    城东,宣阳坊。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一把酥心糖高高撒向人群,把气氛带上高/潮。

    原本点心斋的三间铺子重新开业了,不过不再是原来的点心斋,而是甜品铺,和“花击馆”。

    三间铺子,一间开甜品铺分铺,另外两间,则被江映雪租赁下来,开了个这家叫“花击”的女郎防身术教学馆。

    甜品铺的知名度高,来捧场的新老顾客多,顺便也知道了新开业的“花击馆”。

    “这花击馆,是做什么的?从没听说过。”

    “瞧铺子的地面都铺上了柔和的毯子,还有沙包、棍棒一类的物件,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众人议论纷纷,好奇地朝铺子里张望。

    江映雪适时走出来,介绍道:“这是一家教女郎们练武、强身、塑形的铺子,只需要二百钱,就能跟我一起练一整个月。”

    “女朗练武?”有位夫人露出错愕的神情,“女郎们只需要涂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练武强身有什么用?至于塑形,更是瞎扯。”

    唐玥忙着自己新铺的事,抽空出来瞧了一眼,碰巧听到这话,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女郎练武的益处可太多了。”

    “这花击馆并非把女郎们练到上战场的地步,只是强身健体,塑形美体罢了,您想啊,女郎们身体强健,就不易生病,脸色红润,身材纤细,这有何不好?”

    “您看雪娘……是江掌柜,她便是习武的女子,身型多匀称啊,气色也好,关键出门在外还能自保,若碰见不怀好心的人,可不会被对方轻易占便宜。”

    夫人去瞧江映雪,果真清清爽爽一女朗,身型好到没话说,小腰盈盈一握,但却不是那种病弱的瘦,而是瘦得有力量。

    再看看她自己,这么多年来因为养尊处优,走两步路就喘,腹部肥胖腿部臃肿,实在难看极了,她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能跟着练吗?”

    江映雪学着唐玥侃侃而谈的模样,也让自己尽量活泼些,嘴角弯起微微的弧度:“当然可以,您先在这里写下名字,定金是一百钱。”

    两百钱不算少,可这里是城东,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两百钱根本不算什么。

    那夫人爽利地交了钱,因为是第一个报名交钱的,被江映雪送了个好看的绒花簪,极为漂亮。

    绒花簪当然是嫣娘赞助的,为了两位好朋友的新铺开业,她做了好些绒花饰品,作为开业赠礼。

    “前三十个报名的,都有绒花送。”江映雪浅笑着道。

    这样一来,一些人便蠢蠢欲动起来,本来就想塑形瘦身,前面报名的还有绒花送,多划算啊。

    立刻就有几位女郎交了钱,写下自己的名字。

    报名的人意在塑形瘦身的居多,江映雪苗条的身姿往那一站,就是一处活广告,倒是想要练武防身的不多。

    “还有十五个绒花可以送。”相比于甜品铺分铺的火爆,江映雪这里的生意只能算一般,有绒花送都才只有十五个人交了钱。

    不过江映雪并不气馁,毕竟才是第一日,往后时间还长着呢。

    “雪儿,原来是你开的铺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映雪的眉头皱起来,抬头看去,果然是霍连。

    霍连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伤一好,这厮就在府中坐不住了,又想出来当街霸王。

    这才刚出来没走多远,就瞧见自家原先的铺子,被改成了甜品铺和什么花击馆,再一瞧,花击馆门口站着的,不正是朝思暮想的江映雪吗?

    他忙走去,露出油腻腻的□□;“雪儿,我想你想的好苦,你怎么开起铺子来了,你若想要,当初嫁到我家来,这三间铺子都送给你不就好了。”

    他贴江映雪贴得极近,脸上尽是轻薄之意,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不是霍家小爷吗?怎么这么对江娘子,真恶心。”

    “这不就是淫/贼行为吗?这人欺男霸女惯了,江娘子被靠近,也是倒霉。”

    “呸!这恶心的歹人,上次我家姑娘在街上走的好好的,差点被这歹人摸了手!”

    江映雪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勾了勾嘴角:“送上门的活广告。”

    下一秒,她闪电出拳,一拳打在霍连眼眶上,又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油腻的歹人狠狠砸在地上……

    人群响起一阵喝彩声。

    第42章 黑森林蛋糕

    “原来女子练武真能防身,太厉害了吧。”

    “对啊,尤其防霍连那种对女郎不怀好意的男子,真解气啊。”

    “我家女儿最是怯懦,我要让她来学,先交钱领个绒花。”

    “我也要让我女儿来学……”

    霍连懵逼地从地上爬起来,差点被一群热情似火的大龄夫人给踩到,细看过去,原来都是给江映雪交钱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是送上门给江映雪演示身手用的,汰!

    江映雪眼神冷冷地警告他一眼,转而换上温和的目光,去接待夫人们去了。

    霍连瑟缩一下脖子,连忙捂着熊猫眼溜出去老远,生怕另一只眼睛再被来一拳。

    “第三十位了,不好意思,后面的夫人们没有绒花领了。”江映雪的铺子门前挤满了人,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让所有人听见。

    “没有绒花不妨事,先交钱,把名字记下来。”

    唐玥抽空看了眼隔壁生意逐渐好起来的花击馆,朝江映雪会心一笑。

    相比于江映雪的新铺开业,唐玥这边就顺风顺水多了。

    甜品铺在长安城声名鹊起,不论是城西还是城东的人都知道,城西的老顾客热情得前来捧场,城东的客人更是高兴,往后再买甜品,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

    热闹一直持续到下午,铺子里的客人才算少了些。

    裴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在唐玥的新铺子里。

    “裴郎君,快请坐,今儿推出的甜品是切块黑森林蛋糕,我这就给你上一块。”唐玥笑意盈盈,“再来一碗热热的米酒汤圆如何?”

    裴泠眼底藏着笑意,道了句:“都好。”

    他的目光在新铺子里环视一圈,发现布置得格外温馨,靠近房梁的白墙上贴了一圈嫩色绒花,屋子里瞬间多了一重温馨感,墙上装置着许多剪纸,都是甜品的图案,圆润的弧度,模样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可可爱爱。

    “这里,装潢得倒比西市更加漂亮。”

    唐玥端着甜品和米酒汤圆走来,笑道:“开西市的铺子时太穷,租金都差点凑不够,现在有钱了嘛,自然想要什么样的装潢都能实现。”

    裴泠的目光越发柔和,他眼看着唐玥从一只摊车做起,逐渐开起了铺子,再到城东开起分铺,说容易也容易,说辛苦,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这番成就的。

    “裴郎君,快尝尝。”

    裴泠瞧着眼前的甜品,是三角形的巧克力色,表面装点着一层像鳞片一样的巧克力薄片,往下则是褐色的蛋糕胚和奶油。

    他用干净的汤匙挖了一块送入口中,醇厚浓香的巧克力味道瞬间攻占味蕾,巧克力的清苦味道并不重,凉凉脆脆的口感,奶油酱的甜味也不重,吃起来很湿润,又是一道绝妙的甜品。

    他不知道旁人吃起来如何,只感觉自己的甜觉不知何时又恢复一层,但又未完全恢复,像蒙了一层薄薄的膜,仿佛在下一刻,就能和心中抑制不住的爱意一起,喷薄而出。

    唐玥像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笑意盈盈问:“味道如何?”

    裴泠弯了弯眼角:“好吃。”

    他在裴府时吃甜品,都是浅尝一口辄止,剩下的都便赏给方恒等人,在甜品铺时,则是一整块吃完。

    此刻又拿起汤匙去尝米酒汤圆,米酒汤圆盛在白净的瓷碗中,还冒着热气,白米粒和小小的汤圆沉在碗底,上面是一层清亮的酒酿。

    米酒是温热的,只有很浅的酒味,更多是发酵出来独特的甜味,还有微微的酸,吃完甜品后再喝,十分清口解腻。

    裴泠很给面子地喝完一整晚米酒汤圆,才抬起头:“米酒也不错。”

    唐玥笑道:“上回说亲自去裴府,给裴郎君做甜品,还尚未兑现,只能拿今日的甜品略微搪塞,等明日,我便亲自登门道谢。”

    裴泠并不推辞,只道:“只要不爽约,迟些没关系。”

    唐玥眨了下眼,总觉得裴郎君这片高原霜雪,有微微融化的迹象。

    裴泠又坐了会儿,预备起身离去,临走时问:“如今西市和宣阳坊都开了铺子,照应得过来吗?”

    其实他是想问,唐玥最经常留在哪个铺子里。

    唐玥笑答:“西市留给嫣娘打理了,以后我多半时间在宣阳坊。”

    裴泠迟疑了下:“嫣娘?”

    “先前开绒花铺子的邻居。”唐玥解释说,“她要给儿子攒束脩,绒花铺子赚不到那么多钱,恰好我开了新铺子,便让她给我当西市铺子的掌柜了。”

    唐玥买下兴盛酒楼,嫣娘关掉的绒花铺她也租赁下来了,再加上叶七娘的铺子,连着三间全阔成了甜品铺的门面。

    再加上城东这一间,她如今是有四间铺子的大老板了。

    虽说叶七娘和嫣娘的铺子是租赁下来的,她并非地契拥有者,但江映雪的花击馆那两间铺子,却在她的名下,这么一算,她名下的地契,也有四间铺子。

    听说唐玥会时常留在城东的铺子,裴泠微微弯了弯嘴角,道:“好。”

    裴泠刚离开,甜品铺又迎来一位客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国子监刘司业。

    自国子监和唐玥签订契约后,刘司业每日清早都会遣人来取食堂需要的甜品,供求双方合作一只相得益彰、省心省力。

    “刘司业!”唐玥玩笑道,“您怎么来了,可是国子监食堂对甜品有新的要求?”

    自从食堂引进唐玥做的甜品,监生们逃学的次数直线下降,散学就往食堂跑,再也不留恋外面的酒楼和吃食,他也是极为欣慰。

    刘司业的老脸笑眯眯的:“老恭贺你新铺开业。”

    他手里提着一篮冬梨,搁在柜台上,算是开业贺礼。

    唐玥今儿收的开业贺礼不少,江夫人为了她照料江映雪的缘故亲自从来了贺礼,苏瑶代表自己和阿兄也送了贺礼,还有方恒,代表裴郎君头一个来的,还有叶七娘、嫣娘等老朋友……

    只是没想到,连刘司业都送了贺礼来。

    “多谢你呀刘司业。”唐玥眼睛弯弯,“您坐,我这儿今儿有上好的蛋糕吃。”

    刘司业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他一把年纪,对甜品也没什么抵抗力。

    唐玥依旧端来黑森林蛋糕和米酒汤圆,顺口问:“久不见监生,不知国子监内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刘司业的目光被面前的甜品吸引,迫不及待拿起勺子,边吃边道:“有趣的事情没有,糟心事倒是有一桩。”

    说着,他把音量调低,低声道:“其实今儿来甜品铺,一是恭贺你开业,二则,是来躲人的。”

    “躲人?”唐玥不解,“刘司业还有怕的人?”

    “烦人的人。”刘司业灌下一口米酒汤圆,“霍大人想给亲儿子霍连寻个国子监的入监名额,已经找我好几回了,都被我搪塞过去了,开玩笑,国子监是正规府学,又不是他想什么时候进都可以的。”

    “这不,今儿又要去国子监寻我,我实在是没辙了,这才跑到你这甜品铺里来了。”

    这霍祈眼见好大儿做生意不行,转而就安排去念书,也够雷厉风行的。

    唐玥恍然,笑道:“原来刘司业躲人是真,给儿道贺是顺道啊。”

    刘司业被猜中心思,笑得讪讪:“都一样,都一样。”

    唐玥又问:“国子监半路收纳外来学生,很难吗?”

    说实话,她原本还想让唐珺入国子监读书呢,国子监那么多才学渊博的博士,若能受他们点拨,肯定比自己在家闭门造车强。

    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刘司业先感慨一句“真好吃啊”,而后才回答:“肯定是有难度的,国子监是六学之一,说是隶属礼部管辖,其实真正的权利握在皇上手中,所说皇上对国子监不会事无巨细询问,可万一问起来,我就有和霍大人勾连的嫌疑。”

    国子监司业这个官职,说高不高,可因为直接接触各大权贵世家之子的特殊性,担任者必得清清白白、刚正不阿,不能和任何权贵世家有牵扯。

    刘司业的顾虑,不可谓不正常。

    “也就是说,最好是经过圣上首肯。”唐玥总结道,“那霍大人为何不直接去求皇上。”

    刘司业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霍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在朝堂上政敌颇多,哪还敢用这等小事扰了皇上清净。”

    唐玥点点头;“便只能来求您了。”

    “也不只有我这一条路子可走,半个月后就是圣上的万寿节,霍大人想尽法子讨皇上欢心呢。”

    看来霍祈为了能让霍连进国子监,还真是计策层出不穷,只是皇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能轻易讨得他的欢心。

    刘司业叹了口气,“若那霍连真是个有才之人,不用霍大人忙活,我就敢去求了礼部尚书,奏请皇上让他入学,可那霍家朗分明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唐玥笑道:“刘司业爱惜人才,当真感天动地。”

    刘司业说躲霍祈,还真就在城东的甜品铺里躲了一整日,直到太阳落山,暮鼓快要敲响时,才站起身来。

    他想了想,说道:“丫头啊,再给我包一块蛋糕,带回去给内子吃。”

    唐玥忍不住笑道:“好嘞。”

    唐珺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见铺子里客人不多了,便道:“阿玥,我来接你一起回家。”

    唐玥回头,惊喜地问:“阿兄?你怎么进城了?”

    唐珺这些日子一直在家安心念书,很少出门,闻言道;“我听说国子监的徐博士出了一纸考题,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试题来写,没成想,刚一进城,就在城南遇见一个兜售试题的孩童,十钱就卖。”

    国子监是天下学子的向往,囊括了最有才学的先生博士,但凡其中有博士出题,监外的学子都会想方设法弄到试题来写,有时候一纸试题甚至能流传至千里之外的江南,另那里的学子也激动不已。

    唐珺近在长安,出题当日便买到了考题。

    唐玥做生意在行,做题写文章却是不行,但看唐珺这么高兴,也笑道:“阿兄真厉害。”

    说完,她哒哒来到刘司业面前,介绍道:“这位便是国子监的刘司业,徐博士想来便是刘司业手下的先生啦。”

    唐珺心中一惊,忙叉手一礼:“原来是国子监司业,是某失礼了。”

    刘司业人其实很随和,摆摆手道:“不妨事,你就是唐玥的阿兄,果然和妹子一样,长得一表人才。”

    唐珺忙又一礼:“司业谬赞,某远没有阿妹机灵能干。”

    刘司业看着唐玥笑了笑,这小丫头的阿兄,倒是谦逊:“你说你写完了徐博士出得考题,拿来给我瞧瞧。”

    唐珺从背后背的书箱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草纸来,有些惶恐不安:“刘司业见笑,这是某趴在书筐上所写,字迹实在丑陋不堪。”

    刘司业展开草纸一瞧,字迹端正有力,比国子监中大多数监生的字都要好看,就这还只是趴在书箱上所写,可见基本功不凡。

    他也是同进士出身,大致一扫,只觉得文章写的十分漂亮,便想和徐博士一同品鉴:“唐郎君,你这文章,我能带回去给徐博士瞧瞧吗?”

    唐珺面露喜色:“若能得徐博士指点,是某之所幸。”

    刘司业便把草纸卷起来,塞进袖中,又接过唐玥包好的点心,踩着暮鼓声,回去了。

    暮鼓响,甜品铺也该关门了,唐玥收拾一番,和唐珺一起踏上回家的路,赶在鼓声结束前出了城。

    “妹妹,今日真是托你的福,竟然偶遇了国子监的刘司业,他还把我所写的试题带走了。”唐珺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来神,国子监里都是高官家的儿子,寻常百姓很难受到国子监博士的点拨,这真是幸事一桩了。

    他脸颊红红的,眼看还在激动着:“早知道能碰上刘司业,我该用心写好些,今日随意所写,怕不是要被徐博士和刘司业瞧不上,唉。”

    唐玥瞧她阿兄长吁短叹,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懊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阿兄,相信自己的才华,刘司业若不是看你写的好,怎会带回去和徐博士一起品鉴,他用了品鉴这个词诶!”

    这么一说,唐珺才安心下来,又忍不住期待徐博士和刘司业“品鉴”完,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翌日,唐玥在城东甜品铺收拾一番,挂出“今日谢客”的牌子,准备去裴府走一趟。

    城东的甜品铺闭门谢客,还有城西的在营业,总不至于让客人吃不到甜品罢了。

    她提着小篮子刚出门,迎面瞧见穿着红裙的霍湘。

    霍湘来者不善,沉着面容堵在甜品铺门前,毫无道理地质问:“你为什么要把新铺子开在宣阳坊?是不是就为了接近裴郎君?”

    唐玥才不惯着这大小姐,一侧身,从霍湘旁边绕开,兀自走自己的路。

    霍湘连忙跟上去,像个挥不开的苍蝇一样黏人又讨厌:“被我说中了吧,以往在西市时,裴郎君三五日就要去你的铺子里吃甜品,现在你把新铺子开在城东,岂不是让裴郎君日日都来。”

    唐玥翻了个白眼:“嗯嗯嗯,你说的对,我就是让裴郎君每日都来我铺子里。”

    霍湘见唐玥承认了,指着她高声道:“痴心妄想!裴郎君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看上你这区区商贾女。”

    唐玥甩不掉这只苍蝇,干脆不答话,反正裴府就在宣阳坊,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你这是干嘛去?”霍湘望着前面清幽但占地甚广的宅子,有些怕,再往前可是裴府,别看平日里长安城的女郎们热衷讨论裴郎君,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敢到这里,“别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裴府了,你想被裴府的侍从拿戟叉出来吗?”

    她嘴上恐吓着唐玥,其实心里打鼓,自己害怕的更厉害。

    唐玥才不管她,径直往前走。

    见唐玥都敢靠近,霍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即便心如擂鼓也跟着唐玥往前走,这会儿不像是来找茬,倒像唐玥的跟班,怂得缩着脖子。

    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裴府,原来裴府的大门这么大,风格气派又内敛,不像霍家那样张扬。

    就算待会儿被侍从教训,也能把责任全推到唐玥身上,毕竟是唐玥走在前面。

    到了门前,唐玥的脚步还没停下来,霍湘只听见一声爽朗的声音:“唐小娘子来了,快随我进去吧,郎君在里面等着呢。”

    是方恒,裴郎君的贴身侍从,在这迎接唐玥?

    唐玥点点头,笑着道:“有劳方郎君久候。”

    说着便随方恒一起进了裴府。

    她竟然进了裴府!霍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没搞清楚状况,把头一低,也打算跟进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被守门的侍从给拦住了:“站住!干嘛的?”

    霍湘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侍从见她行迹可疑,冷着脸道:“快走,离裴府远远的!”

    霍湘看见那侍从手上的刀泛着寒光,吓得忙后退几步,瞧着方恒恭恭敬敬请唐玥进去的模样,气得直跺脚。

    唐玥这次来裴府又有了不同的感受,上次是秋日里来的,只感觉到清幽,现在是冬末,园子中松柏正青、寒梅正盛,倒比旁的府上更加生机勃勃,暗藏春意。

    裴泠这次是在暖阁等候,外面严寒,暖阁里却温暖如春。

    方恒一进来就被扑了一脸暖气,笑道:“咱们郎君素日里不怕冷,今儿也不知道为何,烧了炭盆。”

    此话之意不言而喻,是为了今日的贵客才烧的。

    唐玥弯了弯眼角,十分爽直道:“多谢裴郎君。”

    相比于上次,裴泠今日穿的也很家常,并非素日在外见到的束腰广袖衣袍,而是一件清灰色宽腰窄袖袍,周身和眼角眉梢尽是松弛。

    见唐玥来,他眼底晕上不明显的柔意:“天寒地冻,劳你跑一趟。”

    路程不远,唐玥的手脚都没冻凉,现在在暖阁中更是暖乎乎的,很舒服,笑着道:“那日郎君在甜品铺门口,郎君可是救了我的命呢,报救命之恩,跑这一趟算什么。”

    方恒小声嘀嘀咕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唐玥没听清:“什么?”

    方恒讪讪一笑:“没什么,我背戏文呢。”

    裴泠幽幽道:“嫌热就出去。”

    方恒听话地掀开帘子出去:好吧我出去郎君你加油。

    裴泠继续道:“做好甜品,留下来吃锅子吧。”

    唐玥这才注意到,裴泠手边放着只浅口筐,筐里盛着新鲜的菌菇,而裴泠的手,正在细细地摘着一只菌菇。

    ……就,很有冲击感的画面,谪仙般的裴郎君,竟然在洗手作羹汤。

    唐玥惊讶地说不出来话:“裴、裴郎君你,在摘蘑菇?”

    裴泠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疑惑道:“摘的不对吗?”

    看来也是第一次摘,唐玥忍不住笑了:“对对对,郎君的手法很好。”

    裴泠似乎放下心来:“总劳你亲手做甜品,我也亲手做份锅子。”

    唐玥眨眨眼,总觉得裴郎君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乐呵呵:“好呀。”

    她今日准备做的是提拉米苏,是道经典的意大利国宝级蛋糕,也是她最为喜欢的甜品之一。

    奶酪中加了朗姆酒,是这道甜品独特的风味所在,和淡奶油混合在一起,成为非常浓香又蓬松的奶油状。

    手指饼干浸泡在咖啡液中,而后捞出,替代海绵蛋糕胚,作为提拉米苏的胚体。

    而后就把浸泡后的手指饼干和奶酪奶油一层叠加一层,层层叠叠铺在一起,放入冰箱里冷藏。

    冷藏后的蛋糕脱模,在表面撒上一层细腻的可可粉,一只简约、漂亮又好看的提拉米苏就做成了。

    唐玥做的是只方方正正形状的提拉米苏,小心捧到暖阁中。

    暖阁里的小桌上摆好两口锅子,分别架在小火炉上,火炉里烧着炭,锅子里是调制好的菌菇汤底,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蔬菜和肉类,汤底汩汩冒着热气。

    第43章 提拉米苏

    唐玥和裴泠相对而坐,也不劳烦吓人,自己动手涮锅子,后者吃得斯斯文文,前者吃得不亦乐乎。

    “好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锅子了!”唐玥语气雀跃,“没想到裴郎君做汤底的厨艺竟然不差,好吃极了。”

    裴泠见唐玥吃得欢,目光越发柔和:“一切照古书食方上来做,不难。”

    唐玥又开心地吃下一块涮羊肉卷,羊肉切得薄,稍微一涮就能入口。

    裴泠吃得差不多了,自己动手切了两块提拉米苏,一块留给自己,一块推到唐玥面前。

    “提拉米苏。”她重复了一遍唐玥说过的甜品名字,“听着不像国语,是哪里的话?”

    “大秦语[1]。”唐玥答,“是‘带我走吧’的意思。”

    听得这道甜品的词义,裴泠眼神微微闪烁,低头品尝了一口。

    这道甜品和以往的甜品不甚相同,奶酪的香味、幽香的酒味,以及清苦回甘的可可和咖啡味,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独特的风味,一口惊艳。

    不说味道,口感也十分妙,整体凉凉的,入口十分舒服,慕斯层十分丝滑细腻,奶油湿润,奶酪浓厚,饼干层浸入了咖啡和奶油,吃起来湿润感十足。

    “一如既往地好吃。”裴泠评价道。

    唐玥开心得多吃了好几口肉。

    吃饱了锅子,唐玥也端来提拉米苏,一口一口享受着美味:“裴郎君,我想询问个事。”

    裴泠:“但说无妨。”

    唐玥坐直了身子:“听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圣上的万寿节,不知圣上他老人家都有什么喜好?”

    圣上今年五十七,过了年就要过五十八岁大寿,唐玥叫皇上“老人家”,倒也没叫错。

    裴泠不知她突然打听皇上的喜好做什么,想了想还是道:“圣上年迈,见惯了天下珍奇,怕是只有新鲜的物件才能讨得他的欢心。”

    唐玥眼珠骨碌碌一转,笑问:“阿玥的甜品,算不算新鲜玩意儿?”

    裴泠被灿烂的笑容闪了眼睛,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自然算。”

    唐玥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听国子监的刘司业说,每年万寿节,各方都要给圣上进贤寿礼,国子监也不例外。”

    裴泠了然:“你是香替刘司业做甜品,作为国子监送给圣上的寿礼?”

    唐玥点点头:“我想让刘司业讨得圣上欢心,要一个进入国子监的名额。”

    裴泠想了想:“为你阿兄讨的?”

    唐玥“昂”了声:“我阿兄学问其实很好的,只是苦于没有名师指点,来年秋天就要秋闱了,若是最后这大半年有国子监的博士点拨,阿兄肯定能中举人!”

    裴泠道;“据我所知,霍祈也在问刘司业讨要国子监的入学名额。”

    唐玥“嘿嘿”一笑:“他要他的,各凭本事呗。”

    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裴泠熟悉的唐小娘子-

    唐珺这两日都在城东甜品铺里待着,美其名曰给唐玥帮忙,其实谁看不出来啊,他就是在等刘司业。

    好在刘司业不负期望,终于在这一日的下午,悠哉悠哉地又来了甜品铺。

    “刘司业,您可算来了,可让某人好等。”唐玥玩笑道。

    刘司业笑眯眯地从袖中抽出草纸卷成的卷轴:“唐小娘子莫要打趣,老夫这次可不是来找你的,唐珺在这啊那就好说了。”

    虽不是来找她,唐玥还是给刘司业上了热热的珍珠奶茶,让两人便喝便聊。

    唐珺紧张地直搓手:“刘司业,我的文章,写的如何?”,直到刘司业说出“大赞”后,他才算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刘司业爱才,笑逐颜开道:“你这篇文章,即便在国子监中,也能摘得头十名,只不过有些地方言辞过于生硬,还需转圜。”

    唐珺不好意思道:“某一直闭门造车,一些问题,确实难以看出来。”

    刘司业沉默了,可惜啊可惜,若唐珺是国子监的学生,有徐博士的点拨,定能摘得明年秋闱的魁首。

    唐玥适时道:“刘司业,听说圣上的万寿节,国子监还要准备寿礼?”

    刘司业这两日迟迟没来寻唐珺,正是在愁这个,听唐玥说起这件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正为这事发愁呢,年年万寿节的寿礼,是最难筹备的,圣上见多识广,咱们小小国子监,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

    唐玥笑道:“国子监什么最拿得出手,就送什么呗。”

    刘司业笑骂:“你这小丫头站着说话不腰疼,六学中,国子监监生最多,我送个监生给皇上当礼物啊。”

    唐玥“噗嗤”一声笑了:“刘司业真会开玩笑,好端端的大活人,圣上要来做什么,我是说,国子监食堂……”

    刘司业顿住,要说国子监拿得出手的东西,食堂还真算一个,亮点就在于唐玥做的甜品。

    唐玥娓娓道:“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再加御史台,哪个地方的食堂能有国子监的出名?就是皇宫里的尚食局,也没有甜品供应啊。”

    刘司业听得心动;“你是说,给圣上送甜品作为寿礼?”

    唐玥点点头:“三尺长的裱花万寿无疆蛋糕,可否?”

    三尺长!还有万寿无疆的字样,太气派了吧!

    刘司业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甚好,甚好!这硕大的裱花蛋糕,就由唐小娘子辛劳啦。”

    唐玥笑嘻嘻道:“国子监和甜品铺本就有契约,应该的。”

    国子监和甜品铺有契约不假,可合约上只限对食堂的甜品供应,可不包括万寿节的大件,刘司业又不糊涂,问道:“小丫头,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唐玥用眼神指了指唐珺,笑着等刘司业答复。

    原来是要给唐珺寻个国子监的入学名额,这狡猾的小丫头,刘司业戳了下唐玥的脑门:“你可比霍大人机灵多了!”

    唐玥惊喜道:“司业大人这是答应了?”

    刘司业本就对唐珺的文采赞不绝口,自然也想国子监多一位优秀的监生,故意板着脸道:“端看你的蛋糕,能不能讨圣上欢心。”

    唐珺在一旁仔仔细细看徐博士给他的批注,没留意两人说了什么,直到刘司业起身告辞,才回神,忙起身一礼,送至门口:“多谢刘司业与徐博士指点,某受益匪浅。”

    刘司业摆摆手:“无妨,大约以后有的是指点的机会。”

    唐珺歪了歪头,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唐郎君?是你!”

    唐珺正要进去,突然听得一声熟悉的女音,转过头去看,果然是江映雪。

    他语气惊喜:“江娘子,你怎么在这?”

    江映雪指了指身后的铺子:“我在这开了个铺子,和唐玥做邻居。”

    唐珺这两日一直在甜品铺里,不是帮忙就是背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刚知道江映雪的新铺子,就在隔壁。

    他笑得颇为高兴:“这样好,江娘子和阿玥还是邻居,相互只能照应着些,只是不知,江娘子的铺子是卖什么物件的?”

    江映雪有些羞赧:“武馆,女子防身,我当教练。”

    唐珺:“呃……挺好、挺好。”

    他朝铺子里看了眼,两间合二为一的铺子场地很大,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有不少年轻的女郎和年长些的夫人正在里面,或扎马步、或出拳、或靠墙直立……果然是练武的。

    看江映雪高高瘦瘦,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一想到当初在枣花村,他还担心人家拎不动水桶,脸上就烧得厉害,现在看来,在江娘子眼里,怕自己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自以为是,太自以为是。

    江映雪瞧唐珺突如其来的羞愧神情,虽然不解,还是笑了下:“铺子里皆是女郎,我就不请你进去了。”

    唐珺回过神来,忙道:“不进不进,君子当谨守礼法,非礼勿视。”

    江映雪正要告辞,突然皱起了眉头,霍连这阴魂不散的,竟然又来了。

    霍连听他老子耶说,他马上就要进国子监了,进了国子监再出来就不方便了,因此进去之前,他得再来见一见江映雪。

    没想到还没走进,就瞧见雪儿正被一陌生男子搭话。

    他走到唐珺旁边,语气吊儿郎当:“你谁啊,敢调戏我家雪儿?”

    唐珺不明就里,但看江映雪沉下来的面容,就知道来者不善,迈步挡在江映雪前面:“你又是哪位?”

    霍连自报家门:“本郎君乃是长安四大世家之一的霍家嫡长子,雪儿是长安四家之一的江家嫡长女,我们俩金童玉女,般配得很,你又是从哪个山坳里出来的乡巴佬?”

    唐珺面不改色,坚定地挡在江映雪前头,语气不卑不亢:“据我所知,江娘子并未定亲,即便你和江娘子门当户对,也不该平白玷污她的名声!”

    江映雪对待霍连从不客气,要搁平时,早就一脚把人踹飞了,可此刻,有人护在她前面,即便在身份上和霍连有着云泥之别,依旧毫不退缩,这样的唐珺给她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关你什么事!”霍连说着就扬起手,对方瞧起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还收拾不了一个弱书生了?

    唐珺虽然是个书生,可生在农家长在农家,重活也是干惯了的,一只手就能帮唐玥搬炉子。

    相比之下,霍连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才是走两步就气喘的窝囊废。

    因此唐珺轻而易举就钳制住了霍连的手,一用力,霍连跟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揍他!”

    他身后跟着几个霍府的小厮,看到少主子被胁迫,一个个蠢蠢欲动地想动手,可被江映雪冷飕飕地一瞪,又都跟鹌鹑似的不敢动了。

    毕竟江映雪一脚踹飞霍连、一圈给霍连打出熊猫眼的英武事迹太让人印象深刻,他们可不想飞……

    “废物!”霍连骂了声,当即能伸能缩道,“好汉饶命,你松开我,我这就走。”

    唐珺这才把霍连的手甩开,勒令道:“赶紧走!”

    霍连狠狠看了眼唐珺,屁滚尿流地逃窜了,还不忘骂手下的一帮废物,给这帮废物的屁股一人来了一脚。

    唐珺转过头,神情紧张地问:“你没被吓着吧?”

    这是唐珺第二次问江映雪有没有被吓到,声音依旧温柔。

    江映雪摇摇头,声音很轻:“没有。”

    唐珺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忘了,你会武,刚才是我班门弄斧了。”

    “不是。”江映雪声音低低的,“你刚才,很好。”

    “阿玥总跟我说,有人欺负她时,都是雪娘保护她,这下好了,雪娘也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保护了你一次。”唐珺笑着说。

    江映雪扬起脸,问:“你这次保护我,是因为我保护了唐玥吗?”

    唐珺没捋清这里面的逻辑,含糊地“昂”了声。

    江映雪眼睫微垂:“唐郎君,多谢你,我该回铺子里了,她们还等着我。”

    唐珺似乎还没和江映雪待够,想说些挽留的话,又觉得自己强行拉着人家说话,和霍连一样无耻,都是玷污女郎名节的行为,便惋惜地点点头:“好。”

    他望着江映雪的背影,神情有些失落,原来江映雪竟是江家嫡长女,这一重身份上的差距,犹如鸿沟。

    不过他会好好念书,用自己的刻苦和努力来填埋这道鸿沟。

    “阿玥。”唐珺当即进铺子,和唐玥辞行,“阿兄先回家了,你自己在铺子里,万事当心。”

    甜品铺如今没什么麻烦事,唐玥只是惊奇:“怎么回去得这般着急?不在长安城里游玩一日吗?”

    “不了吧。”唐珺背上书筐,“回家念书去。”

    唐玥想到刚才兄长和雪娘在门口说话的模样,突然茅塞顿开,大概猜到为什么兄长这么着急回去念书了,笑道:“好吧好吧,阿兄好好念书,将来中了新科状元,就能被江大人榜下捉婿了。”

    唐珺耳根子“唰”一下红了,戳了戳唐玥光洁的额头:“臭丫头,满口胡言。”

    唐玥笑得乐不可支-

    元日过后,春寒料峭,但悄然发芽的柳枝告诉人们,天儿要暖和起来了。

    为了庆贺春日逢万寿节,皇宫办了场隆重又奢华的宫廷夜宴。

    太液阁坐落在太液湖水之上,阁中灯火通明,湖中波光粼粼,景色煞是好看。

    阁内,勤政一辈子的老皇帝坐在龙椅上,享受着难得的安闲时光。

    座下左列是朝廷官员和皇亲贵胄,细看,裴、苏、江、霍四位大人皆在此列,还有坐在角落里的刘司业。

    右列则是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中央宽阔的明黄地毯之上,是舞女新排的羽衣霓裳舞,端的是一排恢弘的场面。

    舞再好看,看上一两次也就腻了,老皇帝兴致一般,挥手道:“上点心。”

    道道精致可口的点心上桌,也没激起老皇帝的兴致,像他这种位于万人之巅的地位,早就对一切事物食物兴趣了。

    “皇上,年年吃这点心,嫔妾都吃腻了,有没有更好吃的呀?”说话的是皇帝的贵妃霍婵,也是霍家主霍祈的亲妹子,霍连的亲姑姑。

    霍家能成为长安四大世家之一,除了霍祈位高权重,这位霍贵妃也功不可没。

    老皇帝对嫔妃一向和颜悦色,闻言无奈地笑道:“爱妃吃着不喜欢,朕何尝爱吃?但这是宫中御厨所做,尚食局已囊括天下最好的厨子,你若连这些点心都吃不下,哪有更美味的存在?”

    听了皇帝和贵妃的对话,右列常年深居皇宫的人无不赞同,而左列的官员们却是会心一笑,并不赞同。

    且不说裴泠,就是苏大人和江大人,甚至刘司业,都是吃过唐玥所做之甜品,那味道,可比宫中尚食局做的点心好吃多了。

    只不过这甜品在长安城里流行,却尚未传到宫中,宫中这些自诩吃穿用度都极尽奢华之人,尚未尝到真正的人间美味呢。

    都是在官场浪迹多年的人,心照不宣的三缄其口,没人会提宫外有甜品比宫中的点心好吃。

    贵妃嗔道:“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嫔妾勉为其难用些罢。”

    伺候老皇帝的内侍笑眯眯道:“皇上若觉得歌舞无趣,不如瞧瞧众位给您背下的贺礼,都是他们苦心搜寻之物,说不定其中会有稀罕的物件。”

    这个环节老皇帝还算喜欢,挥手让舞女下去,把中央场地腾挪出来。

    内侍高声唱道:“诸位官员献礼——”

    说到这个,霍祈可就不困了,摸了摸袖中的寿礼,胸有成竹,这个寿礼,不信老皇帝不喜欢。

    他看了眼刘司业,仿佛在说:你刘司业不帮忙,我霍祈自己上,看你到时候敢不手下我的好大儿。

    刘司业抬头看天,不和霍祈对视。

    裴泠淡然喝茶,将座下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只有他知道,刘司业准备的寿礼,也是不凡之物。

    苏家主进献了一尊乌金佛像,金佛常见,乌金佛却不常见,皇帝还算喜欢,当场让人供在佛寺神龛中。

    江家主进献的寿礼是一本食谱古方,收揽了千百年来著名的菜肴,也是一样相当不错的寿礼。

    裴泠送的则是一副松鹤延年的画,名家真迹,皇帝直言不错,当即转增给了太子。

    ……

    到了霍祈,他走到太液阁中央,先是叩头礼拜,而后从袖中摸出一只光华璀璨的夜明珠。

    老皇帝道:“夜明珠年年有人进献,不算珍奇啊,霍爱卿,你这夜明珠有何稀奇的地方?”

    霍祈就等着皇帝垂问,自信道:“皇上,臣这颗夜明珠是从漠北极寒之地发掘,是陨星所造,将此物长年累月置于殿内,可使人身体强健、容颜不老。”

    皇帝睁大了眼睛,他上了岁数,最怕生病逝世,如今有颗夜明珠竟然能保他身体强健、容颜永驻,这寿礼真是送到心尖上了。

    他惊喜地问:“当真是陨星材质?”

    古书有云,陨星材质特殊,对人体有极大益处。

    “臣句句属实。”

    “快呈上来。”老皇帝大喜,当即把夜明珠揣进怀中。

    座下众人纷纷对视,这霍祈为了讨皇上欢心,还真是下了血本。

    刘司业不安地看向裴泠,裴泠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霍祈见状很是高兴,再次拜倒在地:“皇上,臣不辞辛劳为您收集珍宝,还请皇上圆臣一个请求。”

    老皇帝满脸喜气,不断抚摸怀中的夜明珠,道:“每年万寿节,朕都会选出最好的寿礼,赏赐送礼之人,霍爱卿送的寿礼朕心甚喜,想来今年受赏赐之人,非你莫属了,莫急,等献礼结束,朕自当评选。”

    霍祈尚未说出自己的请求,闻言只能拱手称“是”,反正全场找不出比自己送的寿礼更得皇上欢心的了,裴、苏、江三家已经送完,剩下这些人,谁还能和自己的夜明珠相比?

    不过再多等一会儿罢了,无妨。

    霍连退下去,献礼继续进行。

    刘司业一直有些紧张,霍祈送的礼物不可谓不好,他担心有违唐玥的嘱托。

    直到听见内侍高喊“国子监献礼”,才猛的站起身,朝门外一招手,示意跟着自己的小厮捧着寿礼进来。

    刘司业贵在大殿中央,身后是两个小厮抬着寿礼,寿礼上约莫三尺长、一尺宽,蒙着红绸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老皇帝饶有兴致道:“往年国子监的寿礼通常是古籍典籍之类,今年瞧着寿礼忒大,难不成是一箱子的古籍典籍?”

    皇上开玩笑,臣下哪有不笑的道理,太液阁内哄堂大笑,整的刘司业更紧张了。

    他清清嗓子道:“皇上说笑了,国子监今年献上的寿礼,是道甜品。”

    说到甜品,苏、江两位大人会心一笑,懂了,看那甜品个头儿,今日这夜宴上,怕是能一饱口福尝到甜品了。

    裴泠仍淡淡目视前方,等着看红绸之下,唐玥做了什么样的蛋糕。

    霍祈则心中一紧,一说到甜品,他就没由来地担心,生怕这甜品抢了自己夜明珠的风头……区区甜品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老皇帝好奇地“哦”了声:“掀开瞧瞧,什么样的甜品,比宫中尚食局的还美味吗?”

    刘司业应了声,转身“唰”地一下掀开红绸,露出下面的蛋糕来。

    第44章 老式裱花蛋糕

    红绸下是一只硕大的、长方形的老式裱花蛋糕,大得像一块匾额一样,装在透明水晶箱中,箱中还放着些许冰块冰镇。

    蛋糕做的漂亮,白花花的奶油打底,并在周围勾勒出一圈螺旋裱花,挨着裱花是一圈更大一些的粉色奶油花朵,绿叶衬托,中间则是四个草莓酱书写的隶书:万寿无疆!

    这么漂亮的甜品,立刻勾了后妃们的心,一个个探头看过来,有的甚至站起身子,倾身观看。

    刘司业道:“禀圣上,此物名叫生辰蛋糕,是由国子监食堂所做,特献作为寿礼献给圣上。”

    老皇帝眼花,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甜品,还写着字,不禁凑近了去瞧:“万寿无疆,嗯,不错。”

    一旁的霍祈逐渐勾起嘴角:这裱花蛋糕再好,皇上也没赞不绝口啊,只评价一声“不错”,也算给国子监面子了。

    他儿子的国子监名额,稳了。

    刘司业恭恭敬敬道:“圣上,不止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烟花棒,插在蛋糕上,又问裴泠借了桌上的烛火,朗声道:“生辰时许愿最是灵验,请圣上许愿。”

    说着,他点燃了烟花,小小的烟花棒并不十分璀璨,但此时迸出的光芒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不知为何,老皇帝的思维一下子跳跃数十年,想到小时候自己的生母还是先帝的小小才人,在逼仄狭小的便殿给年仅七岁的自己过生辰,在一只梅花糕上,也插了这样一只烟花棒。

    他微微闭眼,许了个国泰民安的愿。

    再睁眼时,烟花已经燃尽,周围尽是官员和后妃恭维的声音——

    “皇上定是许了个风调雨顺的愿望,千秋历代,只有咱们圣上如此勤政爱民,全国一片海晏河清之象……”

    老皇帝回过神,刚才一瞬间的思绪仿佛是错觉,睁开眼,不是在狭小的偏殿,而是在偌大的太液阁里。

    太液阁内不许带兵器,刘司业只揣了把并不锋利的木质切刀,呈上去道:“请圣上亲手切蛋糕、分蛋糕,传福气。”

    这才是唯一一样有参与感的寿礼,老皇帝来了兴致:“这倒是稀奇。”

    说话间,内侍已经将木刀和蛋糕呈放在龙椅前的桌俺上,他接过切刀,比划了几下,其实也不太知道怎么下手。

    皇帝切的再丑,也是恩赐,不一会儿,众人每人分到一块歪七八扭的不规则形状蛋糕。

    而“万寿无疆”四个字下面的蛋糕,则留给了老皇帝。

    老皇帝大手一挥:“众位都尝尝朕的生辰蛋糕。”

    众人纷纷动手,老皇帝也拿起银匙,挖了一块送入口中,而后享受地眯起了眼。

    和他以往吃过的所有点心都不一样,表面那层雪白的奶油极其细腻、嫩滑,香浓可口,铺在舌尖,柔软得宛若无物,以往那些什么糕啊、什么云片啊,都比不上这奶油好吃。

    下面的蛋糕胚体是那样的柔软蓬松,舌头一牙几乎就消失了,反而把中间夹层里的奶油给挤出来,满□□浆,满口都是浓香的滋味。

    那“万寿无疆”四个字的味道酸酸的,有股淡淡的草莓味,口感微凉,正好压住奶油的甜腻……

    老皇帝吃得一口接连一口,根本停不下来,都忘记真正的筵席尚未上菜,剩下的板块蛋糕已经被吃进肚子里了。

    别说老皇帝,一众后妃们也都吃得津津有味,脸上、鼻子上沾满了奶油,说一句吃得“花容失色”都不过分。

    “这是哪位御厨的手艺,竟这般好吃,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名厨?”

    “哪是宫中御厨做的啊,你没听那司业说吗,是国子监食堂的厨子做的。”

    “这样的厨子就该招收进宫嘛,入尚食局,在国外多可惜啊……”

    官员们住在宫外,受家中女眷影响,多多少少尝过甜品铺所做甜品的,例如苏大人,例如江大人,此刻能在皇宫夜宴上吃到,也是很神奇了,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默默享受面前的美味。

    裴泠看着眼前的蛋糕,想着这是唐玥的玉手翻转,做出来的美味,拿起银匙送入口中一块,吃起来似乎更香甜了。

    整个太液阁都吃嗨了,除了霍祈,老皇帝也后妃们吃的越开心,他的脸就沉得越厉害。

    抬眼去看霍贵妃,发现贵妃也吃得不亦乐乎,衣袖上都沾满了奶油。

    霍祈:“……”

    好不容易等到贵妃和他对视,他忙抽筋似的眨巴眼睛,给贵妃使眼色。

    贵妃会意,看向老皇帝,娇滴滴道:“这蛋糕也不过如此嘛,新奇是新奇,换做尚食局的厨子,也未必做不出来。”

    老皇帝不说话,正在和最后一块蛋糕较劲,肚子饱了,嘴还没吃够,张口就是一声:“嗝儿~”

    贵妃:“……”

    皇上不答话,皇后就是代言人,她瞟了眼贵妃,缓缓道:“贵妃可别眼高手低,尚食局厨子上百,可有一人做出这蛋糕了?”

    贵妃朝老皇帝撒娇:“可臣妾就是吃着一般。”

    皇后面不改色:“吃着一般,为何贵妃面前的碟子,空了?”

    贵妃:“……”

    好吧,刚才的确吃得刹不住。

    她败下阵来,朝霍祈耸了耸肩。

    老皇帝把最后一块蛋糕吃进肚里,上了岁数后,经常食不甘味,许久没吃这么舒坦过了。

    他摸着滚圆的肚子,餍足道:“这蛋糕,做的好,寓意好,吃着好,当得第一!”

    众人吃得也很开心,纷纷向刘司业道贺。

    霍祈“腾”地站起身,失声叫道:“皇上!”

    老皇帝一看霍祈,长长“哦”了声:“夜明珠也不错,但和蛋糕相比,还是后者更得朕心。”

    “可……”

    裴泠不等霍祈把话说完,站起身来一举杯:“臣等恭贺皇上万寿无疆。”

    这话谁敢不跟,外臣、后妃、皇族亲贵纷纷起身,齐刷刷道:“臣等恭贺皇上万寿无疆!”

    没有人再理会霍祈,夜宴氛围被推向高/潮,老皇帝站起身,宽广的龙袍衣袖一挥:“赏,刘司业,你想要什么赏赐?”

    刘司业,连忙跪地:“微臣并无所求,只求国子监人才辈出,为我大乾效力!”

    老皇帝中气十足地哈哈大笑,国子监有如此贤官,怎会不中兴?

    “然则……”刘司业峰回路转,“微臣想为国子监讨一名额,让有才之人即可入国子监。”

    霍祈眼前一亮,重新燃起希望,难道刘老儿良心未泯,在为吾儿求情?

    刘司业继续道,“微臣前几日在市井,发现一位颇为有才之辈,写的文章极好,徐博士看后也是赞不绝口,这样的人才能入国子监,将来定能成为我大乾朝的栋梁之才。”

    ……越说,霍祈的眉头皱得越深,有才之辈,还写了被徐博士交口称赞的好文章,不是他儿,会是谁?

    徐老博士的才识老皇帝是知道的,他本就要赏赐寿礼最佳之人,如今国子监的司业只要区区一个名额,这份赏赐他还是给得起的,当即就道:“这有何难,给你一个名额就是。”

    刘司业大喜,再次叩拜:“多谢圣上!”

    霍祈鼓足勇气,再次出面:“皇上,能否再给国子监一个入学名额。”

    老皇帝都要坐下了,动作一顿,面色不悦地问:“再给一个?霍爱卿难道不知再一不再二的说法。”

    霍祈硬着头皮,为不孝子斡旋:“皇上,犬子也想好好念书,将来为我朝效力。”

    老皇帝“哦”了声:“刘司业的寿礼赢得朕的欢心,拿的是堂堂正正的名额,若要在开这个口子,恐怕难。”

    霍连委屈:不是说‘这有何难’吗?怎么到他这就这么难?

    苏大人适时出来,拱手道:“皇上,霍大人想让令郎报效我朝,又不是非要入国子监,裴大人不也从未进过国子监,就中了状元吗?”

    江大人也出面:“臣附议。”

    霍祈暗暗腹诽,裴泠是谁啊,他年少成名,不进国子监也能中状元,霍连有这能耐,还用他在这舍了老脸求皇上?

    老皇帝深觉有理:“霍爱卿,你就给你儿子请位名师,算了。”

    算了?

    霍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江、裴三人紧紧盯着,再也开不了口,他看向贵妃,贵妃忙把头转开,意思很明显了:本宫有心无力,帮不了。

    她又不傻,为了不成器的侄子惹了皇上不开心,说不定还要被虎视眈眈的皇后抓到把柄,这忙,她才不忙呢。

    霍祈转向刘司业,咬着牙问:“不知刘司业要的这位学子,姓甚名谁。”

    刘司业一拱手:“长安枣花村人士,唐珺。”

    枣花村,唐珺,那就是和唐玥一家的?霍祈狠狠想,又是唐玥!

    丝竹声起,舞女重回大殿,尚食局的人奉上一道道精致可口的菜肴,夜宴继续进行,众人喝酒吃肉,听曲赏月,没人关心吃了瘪的霍祈,只怀念没吃够的蛋糕,实在太美味了-

    枣花村,唐家院子。

    屋子里点着烛火,唐珺坐在木凳上,手中捧着一卷草纸看的细致,草纸上的内容他看了很多遍,都倒背如流了,还手不释卷地瞧。

    唐玥从长安城归来,喜气洋洋走进屋,一眼瞧见唐珺认真刻苦的模样。

    “咦?这不是徐博士和刘司业手批的试题吗?都拿回来这么多日了,阿兄你怎么还在看?”

    唐珺抬起头,揉揉酸涩的眼睛,感慨道:“徐博士当真博学渊识,这文章经他的指点,确实大不一样,可惜我只侥幸得鸿儒一回指点。”

    唐玥笑了笑;“阿兄,若是以后能常常和徐博士、刘司业坐而论道呢?”

    唐珺畅想一番,面露幸福的喜悦:“那必然是天下第一幸事了。”

    唐玥从怀里摸出一只铜牌来,搁在唐珺面前:“送给阿兄了。”

    唐珺拿起那铜牌看了又看,见上面篆刻着“国子学”的字样,做工很是精良,忙问:“阿玥,这铜牌是国子监监生们佩戴的吧?你从哪弄来的?”

    唐玥扬起小脸,颇为自豪:“国子监刘司业见阿兄才识不凡,特像皇上求来的,阿兄,明日起,你就带着通行铜牌去国子监报道吧。”

    唐珺有种做梦的感觉,想什么来什么,世上还有这种好事?他太知道若能进国子监念书,对他来说有多有益

    他激动地草纸都拿不住,散落在地上,顾不得去捡,“腾”得站起身:“阿玥,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啊!阿兄,你真的能入国子监念书了!”唐玥眉飞色舞道。

    唐珺太高兴了,在屋里直打转,忽然又想到什么,跑到院门口,掀袍跪下,匐下身子:“草民叩谢皇上天恩!”

    等逐渐冷静下来,唐珺也回过味来了,刘司业和徐博士即便看中他的才华,可如今又不是国子监纳新的时间,刘司业有这么大面子,能让皇上开天恩,额外恩赐一个名额?

    想来想去,他看向唐玥:“阿玥和国子监食堂有契约,自然和刘司业相熟,这件事,中间还有阿玥在中间推波助澜吧?”

    唐玥也不谦虚了:“是啊,我给刘司业做了个好大的蛋糕呢,让他在万寿节上进献给皇上,皇上吃着好,就恩赏了刘司业。”

    唐珺深深感慨道:“我们阿玥,什么事都能办好。”

    唐玥笑得开心,不得不“居功自傲”一把,小脸一仰::“晚膳阿玥想吃鹅。”

    唐珺笑得一脸宠溺:“西头阿婆家养了一圈鹅,我这就去买一只,给阿玥做铁锅炖大鹅。”

    光听名字唐玥口水都流出来了,欢呼道:“好耶!”-

    翌日,城东霍家。

    今日有大朝会,霍祈天不亮就去上朝了,以至于等霍连起床后,一直没见到他的老父亲。

    昨日他阿耶去参加万寿节宫廷夜宴,回来时已经很晚,他都睡下了,还没来得及问求皇上让他去国子监的事办妥了吗?

    这国子监虽不是他想去,但霍连也想通了,与其在家游手好闲,被父亲母亲嫌弃,不如去国子监当个监生,也算是份正经事。

    这样一来,父亲也不会总寻他的麻烦,身上挨的打也能少点。

    或许等考出个功名来,还能让雪儿回心转意,那多好啊!

    说到雪儿,他又想到在花击馆外和雪儿说话的男人,仗着长得好就敢跟他的雪儿搭话,看以后有了官职在身不活剥了他!

    想到这,霍连想入国子监的心开始迫不及待起来,传侍从来问:“家主昨日夜宴回来,有没有什么话让交代给我。”

    侍从回忆一下,而后摇摇头。

    怎么可能没有?霍连不耐烦道:“就是国子监的事,家主说什么了?”

    那侍从细细想了想,还是摇头:“昨日万寿节,解除一日的宵禁,家主回来时已经很晚了,直接回前院就歇下了,似乎脸色不太好。”

    霍连皱起眉头:“那今日晨起呢?”

    “也没说什么,哦……家主交代了,让您省心点,别再到处惹事。”

    霍连:“……”

    就一句没提国子监的事?

    他嘀咕道:“许是老爷子昨晚喝多了,头疼病又犯了,脸色不好,记性也不好了,竟忘记把最重要的事交代给我。”

    侍从疑惑:“小爷,什么重要的事?”

    霍连抓紧时间穿衣:“你不懂,本小爷这就去国子监报到!”

    霍家小爷乘着马车,风风火火往国子监赶,快到门口时,突然在瞧见个眼熟的人,身穿雅灰长衫,背着书箱挎着布包袱,也刚到国子监门口。

    细看,这不是那日和雪儿说话的人吗?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大手一挥:“停车!”

    而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跃到唐珺面前,阴阳怪气道:“呦,本小爷当是谁呢,原来是乡巴佬进城,长见识来了?”

    唐珺认出霍连,原本温和的眉眼变得凌厉几分:“霍郎君,又是你。”

    眼瞅到了国子监门口,霍连不答反问:“瞧你背着书箱,是个书生吧?知道这是哪吗?这是国子监!不是你这乡巴佬书生能进的地方,却是我霍小爷随意进出之地。”

    唐珺脸上带上几分薄怒:“国子监乃读书圣地,你侮辱我就罢了,为何作践圣地?”

    霍连对国子监却无半分敬意,神色倨傲:“你这乡巴佬眼中的圣地,对本小爷来说却是稀疏平常,就你还敢肖想雪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唐珺气极,却不打算在这里和烂人浪费口舌,转身就走。

    霍连则是为了让唐珺亲眼看他随意进出国子监,也快步走向国子监大门。

    不料却双双被门童拦下,门童约莫才十五六岁,说话却一点不含糊:“两位,这里是国子监重地,外人不许踏入。”

    霍连先道:“我父亲可是霍祈,昨日亲自求了皇上,特批我进国子监念书,你个小门童懂什么?”

    门童仍不松懈;“没有国子监通行铜牌,任何人不许进入。”

    霍连不耐烦道:“你们刘司业没交代你吗?今日会有一位新监生入学,就是小爷我!”

    门童道:“刘司业交代,今日确实有位皇上特批的新监生入学,仍要凭铜牌进入。”

    霍连皱起眉,他亲老子上朝之前也没留下什么铜牌啊,老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润的手伸到门童面前,手中攥这一枚铜牌。

    唐珺温声道:“有劳门童,我就是新入学的监生。”

    门童接过铜牌辨认一番,还给唐珺:“啊!你就是被徐博士亲口夸赞过的唐郎君,皇上特批的新监生,快进来。”

    霍连难以置信地眼睛都睁大了,这嘛情况?乡巴佬是皇上特批入监的?搞错了吧?

    他语气都变得谨慎不少:“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才是霍家子,昨儿我父亲亲自求皇上开的恩,那珍奇的夜明珠都送出去了。”

    小童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那可能是皇上没答应霍大人的请求。”

    霍连:“……”

    时辰不早了,门童转身对唐珺道:“唐郎君,请随我来,我先带你去监生的号舍,安顿下来后你再去向刘司业报到……”

    说完,就带着唐珺进去了,徒留霍连在原地气得跳脚,又毫无办法。

    他忿忿道;“回府!找老爷子问清楚!”

    折腾这一大圈,等再回到霍府,霍祈已经下朝回来了。

    霍连一进垂花门就嚷嚷:“阿耶!不是说好今日让我进国子监吗?怎么国子监的门童不让我进门?皇上究竟有没有答应你的请求?”

    霍祈最近政务不顺,在朝堂上总被排挤,昨日又被皇上拒绝,被另外三家一起挤兑,本就没有好心情,现在见霍连还敢指纹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入个屁的国子监!”

    霍连懵了:“皇上真没答应您?”

    霍祈捏着眉心:“若不是你去年秋天任性不入国子监,你老子需要非这么大劲儿,被满朝文武看笑话?若不是你做生意亏得四间铺子都倒了,你老子需要操这么多心?!”

    霍连无从反驳,霍祈却越说越来劲:“且不说裴泠和你也是同龄,人家是你怎么都赶不上的,就说苏家那对儿女,女儿定了门好亲事,儿子也在国子监好好念书,就是江家的女儿,也开起了铺子,生意干得红火……就你,让我丢尽了颜面!”

    霍连最烦和其他三家的同辈比,比起来显得他很丢人,嚷嚷道:“您比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解决眼前的问题,我进不去国子监了,那往后怎么办?”

    “你还有脸问!”霍祈扬手就想给霍连一巴掌,想想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没好气道,“给你请位先生,今年秋闱前,你就在跨院好好念书,一步不许离开家门!”

    霍连的脸瞬间苦了下来,不满道:“这和监禁我有什么区别?我不干!”

    霍祈的气再次被挑起:“骂人没有用,打人却能让你长记性,来人,给我拖出去再打二十大板!”

    霍连:“……”

    打多少回了,他还差这二十大板吗!

    第45章 抹茶杯子蛋糕

    “瞧啊,那个就是新来的监生。”

    “什么来历?竟然能在这个时间入学,来头不小吧?”

    “什么来头不小啊,就是个农家子,他在号舍时我看见了,被褥和衣裳都是半旧不新的,一看就很寒酸。”

    “农家子也能进国子监?假的吧?”

    国子监讲堂中,唐珺坐在最后排的位子上,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一本书,原本想背书的,可讲堂里的监生似乎对自己很是好奇,耳中不免落了些窃窃私语。

    他有些不安地调整下坐姿,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

    被门童带着在国子监里走一圈,才知道,这里豪华如斯,建筑恢弘,装点精致,连一花一草都透露着富贵,更别提监生们,都是官家出身,身上穿着华贵的布料。

    来之前唐玥是要给他添置几身上好行头来着,可他拒绝了,哪有阿兄一直让妹妹养活的道理,能托她的福进国子监,已经很感激了。

    因此和其他人一比,唐珺觉得那些人的话也没错,自己确实挺寒酸的。

    不过坐在宽敞明亮的讲堂,期待一会儿就要来讲学的徐博士,唐珺心里又忍不住雀跃起来,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1],大抵如此。

    “唐兄!你就是唐小娘子的兄长吧?”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爽朗的声音,唐珺抬头看去,是位身着华贵的郎君,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人,像是关系不错的同窗。

    他站起身,拱手一礼:“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苏承在唐珺前面的位子坐下来:“我叫苏承,是唐小娘子的好朋友,既然你是她阿兄,那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唐珺初来乍到,内心正有些惶恐,竟有人主动示好,为人还如此爽朗,忙笑道:“原来是苏兄,唐珺有礼了,阿玥正是舍妹。”

    讲堂里的监生听到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唐小娘子阿兄啊,怪不得眉眼间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唐珺感觉提到唐玥,这些人好像突然之间和自己变熟识了一般,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包着糯米纸的雪花酥,道:“苏兄,各位同窗,某初来乍到,给各位带了些见面礼,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是唐玥让他带上的雪花酥糖,她太了解这群监生们的口味了,有雪花酥在,监生们很快就能接纳唐珺了。

    果不其然,苏承看到酥糖眼前就是一亮,虽说在食堂也能吃到甜品铺的甜品,可每日供应一人仅限一份,完全吃不够。

    此刻唐珺竟带了唐小娘子的“私货”来,他怎能不激动。

    立刻,讲堂骚动起来,纷纷来唐珺跟前拿雪花酥。

    雪花酥糖方方正正一块,是用棉花糖翻炒做成,里面夹杂着葡萄干、坚果碎、饼干碎等,吃起来又香又甜,关键是还软,比素日吃的那些梨膏糖好吃多了。

    苏承吃得心满意足,当即豪放道:“唐兄弟,以后我苏某罩了!”-

    唐玥最近很忙,很忙很忙。

    因为刘司业在万寿节上的献礼被点为头名,得了皇上的赏赐,也因为那蛋糕实在太好吃,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全坐不住了。

    凭啥国子监的食堂有甜品供应,自己家没有,不行,别人家有的自家也的有!

    不就是和甜品铺签契约吗?只要钱砸下去,有何难的?

    于是短短半个月内,唐玥和六家官部食堂签了合约,最后实在忙不过来了,再签,即便有甜品屋这个随身空间,都得累死。

    那怎么办?没签到的机构要闹了。

    唐玥笑眯眯地出主意:那就轮流呗。

    这个月供应太常寺食堂,下个月换大理寺……一年到头,总能轮上个一两回。

    这……总比没有强,各部领导一咬牙,签!

    即便轮着来,唐玥也够忙的,好在西市的铺子已经交给嫣娘打理了,她只需一大早把所需甜品按时送去就行。

    城东的铺子也如法炮制:招工!

    凭甜品铺如今在长安城的火爆程度,加上唐玥开出的诱人薪资,前来应聘长工的人把门槛都踏烂了,有应聘掌柜的,有应聘劳力的,还有推着独轮车来应聘送货郎的,毕竟唐玥每日要往西市送甜品,说不定往后,还要往三省六部等地方送,自备独轮货车的脚夫少不了。

    风风火火忙了三日,总算把工人们都定下来了。

    唐玥选了个面善的商氏夫人做城东铺子的掌柜,这夫人原是商贾出身,自小算得一手好帐,于做生意一途上颇有天分,后来嫁到夫家,夫家不满她商贾的身份,与之和离后又讨了新的官家老婆。

    商娘子也是个脾气硬的,拿到和离书后,半点没向夫家求情,当晚就收拾包裹,自寻出路来了。

    城东的铺子客人都是贵人,掌柜须得有见识、有眼力见儿,还要会做生意,会说漂亮话,唐玥就是看商氏全符合条件,又是个有性格的,才敲定了她。

    商娘子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对唐玥感恩戴德起来,夫家不要她,娘家嫌她和离丢人,也不肯让她回家,幸而唐玥愿意收留,还许了城东甜品铺掌柜的位置,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经营,以答谢东家的恩情。

    另外,唐玥还招了六个伙计,城东城西两个铺子二四分,两个脚夫,负责每日给两个铺子送货。

    这样一来,东西两个铺子,总算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唐玥成了彻底的甩手掌柜,除了每日在甜品屋里做点心,就是在两个铺子间来回溜达,可甜品屋里又没有时间流失,做再多甜品,出来仍是一整日的时光,她还有大把时间,到花击馆和江映雪学散打,去成衣铺让旬娘子给量身做衣裳……

    整个长安城,几乎各个角落都能吃到甜品,唯独除了一个地方——皇宫。

    各个官府都能吃到甜品,是因为他们可以毫无压力地和甜品铺签订契约,但皇宫却不行,那么大一个尚食局摆在那,里面厨子无数,竟还要买宫外一个小娘子的甜品,这无疑是在打尚食女官的脸嘛。

    女官潘尚食站在尚食局门口,目光晦暗、脸色阴沉,口中嘟嘟囔囔咒骂着:“该死的刘司业,该死的甜品铺,瞎做什么甜品,害我被各宫娘娘责骂……”

    自从那日万寿节,后妃们就喜爱上了甜品,日日嫌弃尚食局送来的点心,还勒令尚食局赶紧做出和宫外甜品铺一样的甜品来。

    潘尚食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很是不服,宫外的甜品有什么好?能比的上尚食局?

    蔡司膳领着一队婢女刚从后宫回来,就瞧见潘尚食面色不善,想了想,还是站住脚步,挥挥手,让婢女们捧着点心托盘,先回去。

    她自己则不得不留下来,温声安慰潘尚食:“妹妹,可是因为后妃们让咱们做甜品的事生气?”

    蔡司膳今年四十一,进尚食局已经二十多年了,是尚食局资历最老的人,但她为人实诚,于送礼谄媚一事上不通,勤勤恳恳二十多年,仍是二把手的司膳,受尚食女官管辖。

    潘尚食没好气道:“谁是你妹妹,少仗着资历胡乱称呼,我可是贵妃钦点的尚食女官!”

    蔡司膳垂头道:“是,尚食大人。”

    潘尚食满意了,又皱眉问:“刚才那些送去后宫的点心,可是全退回来了?”

    她今年也四十出头了,脸上皱纹很深,所谓相由心生,比起蔡司膳平和的面相,这位的面相显得颇为精明、狠戾。

    蔡司膳点头:“是,后妃们吃腻了这些点心,全都囔着要吃蛋糕。”

    潘尚食额头上的皱眉皱得更深了:“贵妃也是如此?”

    霍贵妃在夜宴上可是公开诋毁的蛋糕的唯一人,霍家和甜品铺有仇,贵妃总不能也闹着吃蛋糕吧?

    “贵妃是没闹着吃蛋糕,可她也不吃咱们的点心。”蔡司膳叹了口气,“咱们的点心的确该改良了,否则再让后妃们这么闹下去,皇上迟早要问责尚食局。”

    论对形式的掌控,潘尚食远不如蔡司膳,前者本就是靠圆滑上位,能力不足,眼下更是没辙了,又不愿意听司膳改良点心的建议,独断道:“宫外的甜品铺能做蛋糕,咱们也能做,吩咐下去,尚食局上上下下全都开始研制蛋糕,本官就不信做不出来!”

    一声令下,尚食局上上下下开始忙活起来,所有做点心的御厨停下手中的活,全都开始研究“蛋糕”这一甜品的做法。

    然而闭门造车那行,潘尚食虽不乐意,还是出宫去城东的甜品铺,买了个裱花蛋糕来,作为尚食局学习的样本。

    ……就这样不眠不休研制了七日,终于在第八日晨起,潘尚食宣布:蛋糕终于做出来了!

    蓬莱阁是皇后居住的殿宇,后妃们每日晨昏定省,一大早来蓬莱阁请安。

    中宫皇后没什么家世,因着生育嫡长子,也就是现在的东宫太子,外加资历老的缘故,被册为皇后多年。

    为着东宫太子的面子,后妃们日日来请安,也算殷勤,不过皇后素来是个省事的,不摆什么架子,请安通常是略坐坐,就让人回去了。

    今日却不同,尚食局宣布做出了蛋糕,后妃们齐聚蓬莱阁,就等着再尝一口万寿节时的绝妙美味。

    “瞧你们一个个那馋猫样,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跟你们同为嫔妃,本宫都觉得丢人。”

    说话的是霍贵妃,要论对皇后的恭敬,她是最次的一个,皇后生有嫡长子,她生有五皇子,皇后没家世没宠爱,她却样样都有,做什么要向一个半老徐娘臣服?

    况且她兄长霍祈传话说,那做甜品的唐玥和霍家有仇,她对满宫追捧甜品的行为,就更看不上了。

    在这殿内,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低位嫔妃虽不苟同,到底没敢反驳什么。

    看其他人脸色忿忿,皇后慢慢道:“蛋糕的确美味,尚食局又做了那么多日,自然是让人期待了。”

    不一会儿,潘尚食捧着一口水晶箱进来了,箱里装着的,正是和那日唐玥所做极为相似的蛋糕,虽说没有那日的大,又是圆形,可裱花几乎一摸一样,宫中御厨最擅做细致活,这蛋糕做的也算八/九不离十了。

    贵妃见尚食局真把蛋糕给做出来了,没好气地瞪了潘尚食一眼。

    潘尚食置若罔闻,只用殷切的眼神看向皇后,希望皇后满意,能赏她些金银珠宝什么的。

    有个嫔妃好奇地问:“这蛋糕,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潘尚食却答不上来,这个裱花蛋糕本不是她所做,而是最擅做点心的蔡司膳所做。

    晨起时她看到蔡司膳做出的蛋糕,就在心里打起了算盘,这样的好事,得落在自己头上,身为尚食局头把交椅的女官,自然有责任亲自为贵主儿们送新品蛋糕。

    哪怕蔡司膳告诉她,蛋糕只是做出“形”,尚未完全做好,她也不听,想讨主子欢喜的心耽误一秒都不成,捧了蛋糕就来了蓬莱殿。

    潘尚食答不出来,只笑道:“请主子们品尝。”

    管他怎么做出来的,只要是做出来了,能吃到口中即可,没有人再去纠结那个问题,纷纷搓手期待,等着潘尚食切好蛋糕给大家分。

    潘尚食切下最大的一块奉给皇后,又把剩下的均分给各位嫔妃,贵妃也分到一块,但她只是放在案台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诸位妹妹,请用。”皇后微笑着道。

    说完,她拿起银匙挖了一勺,不对,手感不对,没有那日的蛋糕柔软,眼前这个太硬了。

    果不其然,等吃到口中时,皇后的眉心微微蹙起,奶油别说湿润,连细腻都做不到,蛋糕胚体颜色焦黄,一看就烤过头了,吃到口中味道微苦,苦得她直皱眉。

    有中宫皇后的身份在,她不能把口中之物吐出来,死命忍着,咽了下去。

    座下有个年龄尚小的嫔妃就不一样了,“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苦着脸道:“这什么蛋糕啊,难吃死了,不及宫外做的十分之一。”

    其他嫔妃也忍不了,纷纷取出手帕,把口中难以下咽的食物吐了出来。

    潘尚食见状,面露惊恐的神情,怎么会这样,从外表看,这蛋糕和万寿节那日的差别不大啊?

    “你这尚食女官怎么当的?送来这么难吃的蛋糕,是想让我们一大早都吃吐吗?”

    “还不如原先的点心,你们尚食局是做什么吃的?这样的甜品也敢献给主子?”

    “……”

    潘尚食原本的得意神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她看向皇后,不安道:“皇后娘娘赎罪,这是尚食局蔡司膳所做,下官只是代为奉送,没有品尝过啊。”

    “刚才奉上蛋糕时,你可把这份功劳归给自己了,这会儿又说是司膳做的,甩锅的本领可谓一流。”

    “而且身为尚食女官,竟不亲自品尝新品,可见有多玩忽职守。”

    皇后面沉如水:“潘尚食玩忽职守,罚两个月俸禄,甜品是要潜心研制,不可急于求成。”

    潘尚食又气又恼,却不敢多言,匍匐在地,连连称“是”。

    贵妃看了好一出热闹,笑道:“诸位姐妹就是不如本宫有远见,早就知道甜品难吃,一口都没尝。”

    众人想到刚才的狼狈,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只有皇后还算淡定,她不急不缓问:“贵妃当真不喜欢吃甜品?”

    贵妃扬起头颅;“那还有假?”

    皇后浅笑道:“这倒是巧了,今早你们来请安前,太子妃送来一盒宫外的甜品,叫‘抹茶杯子蛋糕’,数量不多,除去贵妃,正好一人一个。”

    贵妃:“……”

    其他妃嫔来了兴致,刚才的蛋糕不好吃,宫外甜品铺做的蛋糕可是绝妙得很,纷纷起身道:“多谢皇后。”

    宫婢端来一口精致的描金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只杯子蛋糕,蛋糕呈草绿色,颜色很是柔和,散发出清新的味道,因为一直储存在冰上的缘故,表面起了一层晶莹的水汽,像清晨草地上的露珠。

    有人没忍住,“哇”地赞叹一声:“这颜色也太好看了吧,像太液湖边的芳草。”

    皇后笑道:“诸位妹妹,快尝尝。”

    众人早就想大快朵颐了,闻言皆是低下头,迫不及待品尝起来。

    杯子蛋糕其实和盒子蛋糕是一种甜品,只是太子妃爱面子,让唐玥把蛋糕放进漂亮的白釉圆杯中,又装进描金木盒中,这才送给皇后。

    只是这次的杯子蛋糕是抹茶口味,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草长莺飞,抹茶口味的蛋糕最合时宜,表面是一层厚厚脆脆的抹茶巧克力脆皮,吃起来浓香中带着微凉的口感。

    再往下就是正常的蛋糕胚体加奶酪奶油,奶油仍是抹茶色,口味清新,奶香味十足,胚体则一如既往地蓬松、宣嫩、湿润,比刚才潘尚食送来的冒牌蛋糕不知好上多少倍,吃得让人不禁想感慨一句:这才是真正的蛋糕啊!

    众嫔妃吃得津津有味,蓬莱大殿中弥散着清新的抹茶和奶香味,贵妃不禁吞了口口水,想起那日万寿节时吃的蛋糕,明明那么好吃,可为了霍祈这个兄长,却不得不违心地说自己不爱吃。

    以至于现在人人有份的抹茶杯子,她却只能干看着。

    她们吃的真香啊,贵妃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清晰落在众人耳朵里。

    皇后擦了嘴,笑问:“贵妃这是没用晨食吗?还是闻着这杯子抹茶蛋糕太香,又饿了?”

    贵妃眼神闪烁,笑得讪讪:“嫔妾就是没用晨食,有些饿了,才不是想吃那蛋糕。”

    皇后笑道:“本宫刚才数错了,杯子蛋糕刚好有贵妃那一份,既然贵妃不爱吃,就先收起来吧,来人,贵妃饿了,给她上点心。”

    贵妃:“……”

    贵妃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只杯子蛋糕重新装进木盒中,被婢女收进了内食,又有婢女给她奉上尚食局做的点心。

    她没吃到美味,心情本就不好,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点心,心情更加郁闷起来,一甩广袖嗔怪道:“嫔妾不吃,嫔妾还没沦落到来蓬莱殿讨食吃。”

    皇后但笑不语,继续和其他嫔妃们一起享用蛋糕。

    第46章 春日饮品

    潘尚食气冲冲地回到尚食局,远远瞧见蔡司膳在厨房忙活,一边往陶盆中估量添加食材,一边在纸上记录。

    她快步走过去,厉声质问:“看你做的好事!蛋糕做成那副德行,把娘娘们都吃吐了,现在好了,皇后罚了本官两个月月钱,你怎么补偿我?”

    蔡司膳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通,倒也不生气,心情气和道:“我晨起就跟您说,那蛋糕徒有其形,口味和口感都尚未研制好,您就是不信,非要拿去蓬莱殿。”

    潘尚食听了这话,声音更是尖厉几分:“你的意思是,责任全在我?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身为司膳女官,都七八日了,连蛋糕都做不出来,难怪宫里都说尚食局废物!”

    声音太大,引得其他御厨和婢女纷纷侧目,潘尚食惯爱发火,无能又小心眼,尚食局人尽皆知,只不过都敢怒不敢言罢了,即便同情蔡司膳,也没人敢为她出头。

    蔡司膳和潘尚食同在尚食局有年头了,最是知道这女人的性子,今日若是不给她点好处,这事算是过不去了,能囔囔两三日没完没了,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皇后罚的两月俸禄,我来担着就是。”

    潘尚食这才消停,嘴上仍是不怂:“本来就该你担着。”

    说完,她抬头一扫,众人纷纷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若无其事做手里的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都带着鄙夷。

    为了面子,她又用略微缓和的语气找补一句:“皇后说了,做蛋糕是细致活,让咱们不必太着急。”

    蔡司膳“诶”了声,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探索下来,她才知道,做蛋糕不易,做到甜品铺唐小娘子所做的程度,更加不易,须得慢慢琢磨才行,若嫔妃们一直催,蛋糕是做不好的,现在好了,终于能安心研制蛋糕了。

    潘尚食闹腾一番,将两个月俸禄的责罚成功转移给别人,心里畅快不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一个坏主意涌上心头。

    蔡司膳暂时做不出来,何不自己做?若自己能赶在蔡司膳前头做出蛋糕,奉送给各宫主子们,岂不是拿赏赐拿到手软?

    她不擅长做点心,靠自己永远不可能研制出蛋糕,但现成的配方不就在宫外的甜品铺里吗?去要呗。

    这么想着,她取了腰牌出宫去-

    天是越来越暖和,正午时晒得人后背发热,暖洋洋舒服得很。

    唐玥推出了春日饮品系列,用桃花和桃子果肉做的“桃之夭夭”果汁饮子,用青提和草莓榨汁做的椰汁“青山晚霞”饮子,还有用抹茶和布丁混合而成的“青草霏霏”饮子……

    醇香的口味加上清新的配色,在长安城中又是一波热卖。

    铺子里虽有商娘子这个掌柜,和两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唐玥偶尔还是会亲自照料客人,尤其是老顾客。

    “您的‘桃之夭夭’做好啦,请慢用,裴郎君。”唐玥稳稳端来一碗颜色粉嫩的引子,放在裴泠面前。

    裴泠今日公务不多,处理完恰好到了正午,在暖洋洋的日光下踱步来到甜品铺,座下喝一碗唐玥亲手做的饮子,实乃一大幸事。

    只是这碗饮子颜色如桃花般粉嫩,碗中沉浸着桃肉丁,也是粉红色,这么一碗饮子放在裴郎君面前,画面太美,方恒不敢看。

    等裴郎君面不改色,拿起汤匙把粉粉嫩嫩的饮子喝到口中时,方恒认命般捂住了眼。

    “还不错。”裴泠轻声道。

    “是啊。”唐玥笑道,“我也最喜欢这款桃汁饮子,口味清新,甜而不腻,最适合桃花盛开的季节饮用。”

    暮春桃花开得正盛,裴泠朝外看一眼,刚好能看到街对面的桃树,不觉微微掀起嘴角,再饮一口相得益彰的饮子。

    唐玥正要也来一碗,突然见铺子里来了个四十左右的妇人,不苟言笑,面色有些凶戾。

    商娘子询问:“客官,您想点些什么?我们铺子里有今日新推出的春日饮子。”

    潘尚食环视一圈,粗粝的嗓音道:“你是掌柜的?你会做裱花蛋糕吗?”

    商娘子笑道:“我只是铺子里的掌柜,哪会做那么复杂的甜品啊,客官您是想买裱花蛋糕?”

    潘尚食气盛惯了,颐指气使问:“你们东家呢?让她出来。”

    商娘子看了唐玥一眼,陪笑道:“您找我们东家做什么?想买什么,我给您拿就是。”

    潘尚食一屁股坐下来:“我不买你们的甜品,我就要见东家,我有一桩交易要和她做。”

    商娘子看顾城东的铺子,向来得心应手,还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妇人,不由求助地看向唐玥。

    唐玥开口道:“我就是甜品铺的东家,你找我何事?”

    潘尚食上下打量唐玥一眼,有些怀疑:“甜品铺的东家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唐玥笑道:“乳臭未干不敢当,没您年纪大是真,我家客人都喊我唐小娘子。”

    潘尚食觉得着臭丫头在内涵自己老,她想发火,却不得不先忍住,阴阳怪气道:“唐小娘子还真是年轻啊。”

    唐玥直接问:“你找我做什么交易?”

    潘尚食挪动椅子,挪到唐玥跟前,低声道:“你教我做裱花蛋糕,我可以教学费,多少都没问题。”

    “十贯。”唐玥干脆利落道。

    “什么?”

    “你不是说多少学费都可以吗?”唐玥浅浅笑着,“十贯钱我就教你。”

    潘尚食声音尖厉道:“你怎么不去抢?!”

    即便她做出蛋糕来,得主子们的赏赐也不会有这么多。

    唐玥问:“你学裱花蛋糕做什么?”

    潘尚食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总不能说,是宫中尚食局无能,做不出娘娘们日思夜念的蛋糕,跑来偷师学艺吧?

    那不得被人笑话死。

    “我学总有我的理由,你别管。”她不耐烦道,“一个裱花蛋糕而已,教我一下又能怎么样?不然我就把食方买下来。”

    唐玥淡声道:“我的方子,也不是谁都买得起。”

    潘尚食在尚食局浸淫多年,早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见唐玥不识抬举,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只是平头老百姓,我可是六品女官,想让你这铺子开不下去,和宣阳坊的秦坊正打声招呼就行,你别不识抬举。”

    这厥词放的,霍祈二品大员,都没能让甜品铺有任何损伤,这六品女官你谁啊?

    唐玥道:“平头百姓如何?六品女官如何?长安城天子脚下,总是个讲王法的地方。”

    见对方看不起六品女官,潘尚食还就不信了,“腾”得一下站起身:“本官今日就教训一下你这个平头百姓,让你知道本官的厉害!”

    说着,竟扬起宽厚的巴掌,准备照唐玥脸上来一掌。

    商娘子吓坏了,忙疾步而来,握住潘尚食的手,气道:“你怎能随便打人?”

    潘尚食是尚食局的和面婢女出身,身材宽大,孔武有力,商娘子是商贾家的小姐,哪会有和面婢女的劲儿大,即便捉住了她的手,也叫她轻易给挣脱了,又把巴掌高高扬起,准备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唐小娘子。

    下一秒,肥硕的手腕再次被握住,这次的力道跟刚才截然不同,力气大到她骨头疼,继而,她的身体就被远远的甩开了。

    等站稳身型,才看清,制止自己的,竟是个模样极为俊秀的郎君。

    刚才只注意到有个客人在喝饮子,却不知道竟会起身帮唐玥,城东的客人非富即贵,她不敢硬来,揉着手腕道:“你这郎君竟对女子下手?”

    “本来就是你先动的手。”唐玥道,“裴郎君武力高强,他若对你动手,你的手腕就不止疼痛这么简单,断了都未可知。”

    潘尚食不敢说话了,突然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道:“你你你,你姓裴?”

    裴泠冷冷道:“尚食局的女官,如今都这般蛮横吗?”

    六品女官,又一身油烟味,不是尚食局的女官又能是谁。

    见对方一眼猜中自己的身份,潘尚食更是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了,裴泠是谁,太子的得力助手,只要一句话,整个尚食局都能被清肃。

    她转而陪笑道:“裴大人,这是个误会,尚食局只是想学蛋糕的做法,这也是皇后的命令。”

    裴泠丝毫不留情面:“皇后命令的是尚食局,不是唐玥,滚。”

    潘尚食见把皇后搬出来都压不住裴泠,也是,太子都得仰仗裴泠,皇后为了儿子将来的皇位,更得好好笼络裴家,拿皇后压制裴泠,这种做法太愚蠢了。

    她忙不迭地“是是是”,而后屁滚尿流地滚出甜品铺。

    裴泠回头去看唐玥,唐玥脸上挂着笑,她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长相,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裴郎君,你又救了我一次。”

    裴泠也不清楚,自己能屡屡守护唐玥,哭笑不得道:“唐小娘子是不是,又该上门最甜品报恩了?”

    唐玥眨眨眼:“你刚才,在那女官面前,分明叫我唐玥。”

    “唐小娘子”太见外,“唐玥”虽是全名,叫起来却比“唐小娘子”更亲近些。

    裴泠袖中的手蜷了一下,妥协道:“好。”

    什么就“好”啊,分明是叫不出口,也不知道唐玥这么简单的名字,能有多拗口。

    唐玥也不较真,笑道:“这次就不去裴郎君家做甜品道谢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嘛。”

    裴泠眼睫垂了下:“也好。”

    唐玥继续:“郎君每日去东宫上值,必经过甜品铺门口,我包好新做的点心,给郎君带在路上吃。”

    裴冷的眼睛这才微微弯起来:“好。”

    两人重新坐下,一边享用饮子,一边闲叙。

    唐玥问:“裴郎君,宫中嫔妃们想吃蛋糕,让膳食局学着做,可尚食局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出来的,你说,会不会有嫔妃向皇上进言,让我去做甜品啊?”

    裴泠抬起眼:“你想去吗?”

    唐玥想了想:“我可以给嫔妃们做,但不想去尚食局当御厨,你瞧刚才那女官,多可怕啊。”

    有这样手艺的厨娘流落民间,被皇上一道口谕招进皇宫当御厨,也不是不可能,虽说御厨是正经差事,比在宫外当商贾低位高些,但唐玥的思想根本不在乎乾朝的身份地位,在宫外当东家多自在啊。

    裴泠的话仍然很少,语气却改变了许多:“好。”-

    唐玥的确担心了好几日,见后续一直没了动静,没人官差送来一纸诏书,把自己招进宫去当御厨,便也逐渐放下心来。

    每日清晨,裴家青灰色马车从门口经过时,她都会送上一包甜品,有时候是甜品,有时候是饮子。

    这日,裴泠拿到一罐“一抹青山”,用复古的白瓷罐装着,白瓷罐身上还有不知哪位大家的书法,瞧起来古色古香,摸起来微凉。

    他把罐子稳稳放在马车里的位子上,准备到了东宫,边办公务边享用。

    东宫的延英殿,就是裴泠等一众东宫幕僚处理公务之地,裴泠手握凉爽的瓷罐,抬脚走进殿里,在最前方自己的位子处盘腿坐下,饮子放于书案上。

    他来得最早,看了几本文书后才又有几位官员相继进来,穿着厚重的官袍,抱怨今日的天儿。

    “今年天儿热起来得真早,还不到端午,就热出来我一身汗,瞧瞧这袍子都汗透了。”

    “是啊,路上又在马车里吃了滚烫的夹肉胡饼,一脑门都是汗。”

    “上个月还能在东宫食堂喝到点心铺的甜饮子,可惜这个月没轮到咱们东宫,竟是连奶茶都喝不上了!”

    几位官员控诉着喝不到奶茶的艰辛,抬头一看,裴大人安坐于座上,慢悠悠喝着抹茶色的饮子,复古的白瓷罐上浸处一层细细的水珠,一看就很凉爽。

    官员们:“……”

    其中一个开口:“裴大人,这不是东宫食堂供应的吧?”

    “当然不是。”

    这个“当然”就很灵性,那官员恍然:“哦对了,裴府和甜品铺都在宣阳坊,每日上值时顺道买的。”

    裴泠微微点头;“顺道是不假,却不是买的。”

    那官员竟然在裴泠脸上瞧出些得意之色,大惊问;“那是如何?”

    “唐玥赠送的。”

    官员:“……”

    送的就送的呗,送你东西的女郎还少?啊不对!以往再多女郎送裴郎君东西,他都没要过啊,更没拿出来特意说过,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对着唐小娘子送的饮子露出得意的神色。

    几个官员都愣在当场,相互对视,眼神中全是“裴郎君不一样”的意味。

    稀奇,真稀奇,千年铁树也会开花。

    裴泠没在意那么多目光,自顾自喝着罐子里的抹茶饮子,这饮子是加了牛乳冰镇过的,喝起来又香又浓又凉爽,彻底除去一路上的马车劳顿。

    那几位官员却是没这么好的福气,可恶这个月还没轮到甜品铺给东宫供应甜品,只能干看着裴泠,目光羡慕不已。

    “裴大人。”有个官员见裴泠今日心情好,凑上去讪讪笑道,“既然你家离甜品铺近,以后能不能,给我也带一罐凉饮子来。”

    裴泠看了他一眼,拒绝地干脆利落:“赎某推辞,唐小娘子每日只赠我一份。”

    “那就买嘛,我给钱。”

    裴泠还是拒绝:“唐小娘子每日赠送我的,并不是铺子里卖的,买不来。”

    官员:!

    灭绝人性,惨绝人寰!

    这是什么喝不到甜饮反被塞一嘴狗粮的惨案!

    看那官员几近崩溃,裴泠好心安慰:“你离西市近,早起半个时辰去甜品铺买,或者等六个月后,又轮到甜品铺给东宫食堂供应了。”

    歇歇吧您,还不如不安慰呢。

    就在这时,太子走了进来,少年感十足的嗓音笑道:“今日好生热闹,裴兄,你最近可活泼多了。”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大乾朝的嫡长子,今年刚满十七,比裴泠还年轻几岁。

    他虽年少时就被册为太子,但母后家世平平,老皇帝膝下接二连三出了不少皇子,不乏有像霍贵妃之类母家家世显赫的皇子,他这个皇子当的也是如履薄冰,尤其仰赖裴泠。

    见太子来了,裴泠起身道;“见过太子。”

    太子忙一还礼,笑说:“昨日进宫向母后请安,母后说嫔妃们爱吃宫外的甜品,的确想进言,请父皇把唐小娘子招进宫做御厨,但都被母后以皇家颜面为由拒绝了。”

    裴泠点头:“多谢太子。”

    唐玥不想进宫当御厨,他便让太子跟皇后提了一嘴,皇后在后宫颇有权利,自然能办的得心应手。

    太子笑道:“裴兄,你跟我客气什么。”

    裴泠处理完东宫的公务,又陪太子在崇文馆听太傅讲学半日,才离开东宫,回到府中。

    裴府依旧寂静,暮春时节,草木兴旺,林间有一两声鸟叫传出,没把裴府叫热闹,反而更显得旷然。

    裴泠走在游廊上,心想,果然只有她在时,这偌大的府邸,还是有温度的。

    穿过游廊,他的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跟在后面的方恒却止住脚步,再往前,是裴家祠堂,任何一个裴家下人都不能踏足半路,方恒也不行。

    所以裴泠一个人走了进去,清瘦的背影显得更加孤独。

    因着祠堂没有下人能进来,地上散落着些落叶,他拿起扫帚,一点一点清扫起来,又挽起袖口,把墙根的杂草也拔净了,借着水缸里的水,清洗双手后,才理一理衣衫,踏进祠堂。

    裴家是世家,历朝为官,祠堂中供奉着列祖列宗,以及,裴泠的父亲和母亲。

    他点了一炷香,供在最前方父母钱的灵位前,拜三拜。

    而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待了大半日。

    裴泠想到,唐玥那天真无邪的眼神和笑脸,殊不知,自己幼时也曾有过那样活泼爱笑的时候,那时候阿耶把他扛在肩上,一家三口去逛端午的庙会,阿娘也是很活泼的性子,买了狐狸面具戴着,逗得他吱哇乱叫。

    他们一家三口,度过了最幸福的七年时光。

    再后来,北境动乱,戎族入侵,裴父奉旨为将前去平乱,裴母难以忍受和夫君的别离之苦,随行同去,留下七岁的裴泠,交由外祖照料。

    同年,北境传来噩耗,十万大军中了戎族的埋伏,被围困山谷,等待救援。

    援军是一早就上路了的,本该在裴将军粮草断绝之前赶到北境,却不知为何,在路上足足耽误了七日有余,七日,便是贻误了最佳战机,也把十万大军至于最危险的境地。

    都以为这仗必败,朝中以霍祈为首的官员甚至声称,裴将军早已私通外敌,才使十万大军被围困,性命垂危。

    谁料,裴将军英武不凡,硬是在粮草断绝之前,带着十万大军杀出重围,大军虽牺牲惨重,到底是把戎族军队一举歼灭,收复北境大片土地,可裴将军他自己却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捷报传来,随之运回来的,还有重伤的裴将军,以及伤痛欲绝的裴母。

    裴将军奄奄一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裴家,只看了独子最后一眼,便安然阖上了眼,七岁的裴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母却一反常态地安静。

    三日后,裴将军出殡,到场的人到处找不到裴母,等封棺时才知,裴母和裴父静静躺在棺中,早已随夫君去了。

    裴泠不知道那日是怎么渡过的,只记得铺天盖地全是纸钱,遮天蔽日,从此他的世界里,再也看不见太阳。

    外祖说,小裴泠病了整整一个月,吃什么吐什么,一个月后,病才算慢慢痊愈。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再也没尝出甜味……

    裴将军平乱北境,按说当赏,可朝中一些官员仍咬定裴将军是先通敌卖国,听说有援军赶来才又改变主意。

    这件事扑朔迷离,查了大半年也没查出有用的线索,又因着这次的平乱死伤惨重,裴将军已死,留下一个黄口小儿,封赏的事就此作罢,无功无过,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都以为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裴家经此一事,会销声匿迹下去,长安权势重新洗牌,可不久后,年近十五岁的裴泠参加科考,三元及第,被点为新科状元。

    同年,参加武试,又中了个武探花回来。

    文状元、武探花,裴泠入东宫,做伴读,迅速成为太子和皇后的依仗,挽裴家于倾厦,长安四大家族的局势,只动荡了几年,又回到原先。

    第47章 糯叽叽

    一大早,甜品铺挂出“今日新品”的牌子,下面跟了一长串让人直流口水的美味:豆沙青团、肉松青团、蛋黄青团、条头糕、定胜糕、椰丝团、芝麻白团、双酿……全是糯叽叽的甜品。

    甜品铺前排了长队,客人络绎不绝,排到跟前又犹豫究竟买哪种好,选不定,干脆都买好了。

    太子妃的婢女一早就来排队了,这可是个大顾客,不仅全都要,每样还要了十个之多。

    唐玥是认识这位太子妃婢女的,前些时日在铺子里买过抹茶盒子蛋糕,说是送去宫里的,务必包装精致。

    瞧今日这阵仗,想来又是送进宫的,唐玥确认了之后,把所有糯叽叽的点心码在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中,好看得紧。

    那婢女很是满意,加了木盒的钱,还另外给了赏钱。

    太子妃讨好皇后,以前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现在发现,皇后很喜欢宫外甜品铺的吃食,于是时不时买了好些送进宫,以孝敬婆母。

    皇后对这样的孝敬根本抗拒不了,且不说那味道的确美味,单是有这样的吃食在,除了贵妃,满宫嫔妃都往她那跑的殷勤。

    红漆木盒尚未送至蓬莱殿,满宫的嫔妃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因此这日的请安,人来的特别齐,都等着在皇后宫中再次大快朵颐。

    “皇后娘娘,上次的抹茶蛋糕嫔妾尝后一直惦念着,到今日都还想着。”

    “是啊,嫔妾也是日日盼,盼尚食局哪一日能把蛋糕做出来,咱们也能吃个痛快,不必像现在似的,天天盼着。”

    “听说太子妃今日又送了宫外的甜品来,皇后娘娘,是什么呀?”

    瞧这一双双真诚而殷切的目光,皇后不由笑道:“说实话,本宫也尚未瞧见呢,太子妃昨日只递了消息进来,说今日有甜品奉上,本宫就赶紧告知各宫姐妹了。”

    霍贵妃翻了个白眼,瞧把你给得意的,自从皇后成了宫外甜品的唯一来源,这些低位嫔妃就对着皇后惯会讨巧卖乖买,就为了混一口吃的。

    她无情地嘲笑:“你们这一个个的,为了一口甜品天天对着皇后摇尾巴,跟哈巴狗似的,也不嫌丢人,若是传到宫外,说嫔妃为了口吃得摇尾乞怜,不把皇家颜面丢尽了。”

    这话说得难听,蓬莱殿里的人全都变了脸。

    皇后也收起了笑意:“上回在本宫殿里分吃抹茶蛋糕,贵妃没吃到,回去之后几乎把小厨房给掀了,就因为小厨房的御厨做不出来抹茶蛋糕,还差点给宫外兄长写信,让你宫外的兄长给买了送来。”

    贵妃听到这话,坐不住了,矢口否认:“谁说的!”

    有个小才人小声道:“贵妃对着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发火,这事满宫都知道了。”

    贵妃:“……”

    她那日的确被馋得直流口水,对无能的小厨房发了火,后来想想,连尚食局都做不出来,小厨娘那两个半吊子厨子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至于给霍祈写信,写好了才反应过来,霍家全家都和甜品铺有仇啊,怎么能让他们去买甜品,阿兄肯定会把自己说一通。

    谁知道事情传扬了出来,太让她无地自容了。

    不承认,死都不承认!

    “本宫那是、那是想吃烧鹅,小厨房做不出来本宫才生气的。”

    众人拖着长长的调子“哦”了一声,显然不信。

    皇后似笑非笑道:“要说满宫嫔妃像哈巴狗,敢做不敢认的行为,比哈巴狗都不如。”

    贵妃无言以对,发誓以后冯阳殿的宫门一定要关得死死的,任何消息都不能泄露出去。

    红漆木盒的甜品还没送到,蓬莱殿先迎来了尚食局的人。

    潘尚食捧着水晶箱,兴致冲冲地进来了,脸上挂着喜色:“禀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裱花蛋糕做出来了!”

    这回不会再有错了,蔡司膳精心研制将近一个月,做好后的蛋糕她也亲口尝了,虽然仍旧比不上唐玥做的,但已经有八分相似,可以呈给贵主们了。

    众人面露喜色,还没等皇后说话,蓬莱殿的婢女捧着红漆木盒进来:“娘娘,太子妃送来的甜品到了。”

    一个是皇宫尚食局模仿甜品铺做的,一个是甜品铺直接做的,二选一,这还有犹豫吗?当然选原版。

    皇后语气急切:“快把木盒呈上来。”

    木盒被她放在腿上,小心打开盖子,露出里面各色各样的糯叽叽甜品,清新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座下的嫔妃忍不住探头去瞧,眼神惊喜,连贵妃都坐不住了,假装不经意地去打量。

    “皇后娘娘,太子妃送来这般多的甜品,咱们快常常吧。”

    皇后喜道:“馋猫儿样,现在就分给你们。”

    她看向贵妃,贵妃立刻把头扭到一边:“皇后别看我,我向来不喜甜品。”

    皇后把木盒交给婢女:“老规矩,每样都分给众姐妹一个,贵妃就免了。”

    众嫔妃拿到甜品后皆是十分欣喜,纷纷讨论这每样不同的甜品分别叫什么名字。

    潘尚食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木盒里的甜品吸引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情急道:“皇后娘娘,这蛋糕可是尚食局研制整整一个月才……”

    皇后被青团清新的香味吸引,已经不想再吃蛋糕了,淡声道:“尚食局有心,蛋糕放下,你先退下吧,本宫后面自会赏赐于你。”

    后面赏赐,而不是当场赏赐,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音信。

    潘尚食一脸苦相,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尚食局好不容易做出蛋糕,她寻思着皇后怎么也得大肆夸自己体统,再赏些金银珠宝什么的,而不是像眼前一样,屁都没有。

    她虽不情愿,却也没办法,主子不赏,她还能开口讨要不成?只能丧眉耷眼地福了福,退下了。

    皇后先挑一只青团来吃,那青团圆滚滚、胖乎乎、软乎乎一只,禁不住力似的往下流,可见其柔软,浑身草青色的团子散发出艾草的清香,咬开口,里面竟是肉松裹咸蛋黄馅儿的。

    肉松湿润,和蛋黄一样都是咸咸的口味,满满腾腾塞了一兜,吃起来非常过瘾,馅儿的咸口正好中和了皮肉的甜腻,吃起来口味刚刚好。

    皇后吃完一只没过瘾,又赶忙夹起一只条头糕来吃,条头糕长得是条形,中指那么长,糯米白糯皮裹着豆沙,甜糯得很。

    再吃椰丝团,圆圆的团子外表沾满一层白霜似的椰蓉丝,糯得黏牙,咬开后里面是一兜黑芝麻馅儿,不太甜,却香得很,满口都是芝麻香……

    几乎把所有的甜品都尝了一遍,皇后才惊觉肚子已经饱了,这糯叽叽的食物本就占肚子,这么多吃下去,可不得饱了。

    众妃吃得如此欢快,边吃边讨论口味,这个是什么馅儿的,那个是什么皮儿的,贵妃听的直咽口水。

    青团罢了,谁没吃过啊,她这样给自己洗脑,可是,可是肉松和咸蛋黄馅儿的青团老娘就是没吃过啊!

    她神使鬼差地悄声问旁边的一个昭仪:“这肉松青团,是什么味啊?”

    那昭仪先是一愣,随后喊了声“皇后娘娘”:“您就给贵妃一只肉松青团吃吧。”

    贵妃原本就想悄声问一句,谁知这昭仪不知是不是蓄意报复刚才的“哈巴狗”言论,竟大声请皇后“开恩”。

    她情急道:“你说什么呢?本宫才没想吃。”

    昭仪道:“贵妃娘娘,您的眼睛都直了。”

    贵妃:“……”

    好吧她是很想吃,都怪兄长和霍连侄儿,为什么非要跟甜品铺的唐玥结仇,害得她想吃甜品吃不到,只能死命忍着。

    皇后笑眯眯道:“给贵妃上一份糯点心。”

    贵妃在此刻却难得没反驳,歪在椅子上,安静地等着婢女给自己上甜品。

    等甜品一上,她直起身,嗔道:“既然皇后如此热情,我便给皇后个面子,尝一尝。”

    说完,立刻挑了只青团,迫不及待吃起来,唔,真好吃!

    引得众人直笑,也不知贵妃吃着青团,还能否想起刚才“哈巴狗”的言论,岂非自己也成了一条哈巴狗?

    蓬莱殿吃得欢快,与此同时,潘尚食面色不善得回到尚食局。

    蔡司膳等候良久了,见女官回来,忙问道:“尚食大人,主子们吃着蛋糕觉得如何?可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

    她当司膳,就老实本分得当司膳,眼里只有菜做不的好不好,点心做的可否让主子们满意,若有不好的地方就再琢磨改进,而不像潘尚食,满脑子只想着主子们的赏赐。

    潘尚食没点好脸色:“主子们根本就没吃,还不是你做的不行!”

    蔡司膳奇怪道:“怎么会没吃?”

    “主子们都去吃糯叽叽的青团、定胜糕了,谁吃你做的蛋糕。”潘尚食的神情和早上得知蛋糕做出来时大相径庭。

    “青团?”蔡司膳喃喃,“现在的确是吃青团的季节,并不能说明我做的蛋糕不好。”

    潘尚食面露嘲讽:“还挺会给自己找理由,你赶紧研制那什么肉松蛋黄青团,做好了本官给贵主们送去。”

    这次没拿到手的赏赐,下次一定要得到!

    蔡司膳不懂潘尚食的脑回路,却也觉得技多不压身,多研制出一样甜品总没有坏处,便应下来:“是。”-

    糯叽叽卖得很好,不出几日,长安城流行的话题就成了青团、双酿、芝麻团……

    端午一过,天上跟加了炭盆似的,一下子热起来,早晚还好,尤其是到了正午,在外行走的感受不是暖和,而是炎热。

    唐玥铺子里熬制奶茶的火炉早就撤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口大桶,里面盛着新鲜的柠檬水、橙子水和冰镇花茶……

    有这些冰镇的饮子,甜品铺里倒是不热,反而很是凉爽,一进铺子仿佛进入了避暑胜地,一下子隔绝门外的炎热,再坐下来吃点喝点,那简直快活似神仙了。

    反观江映雪的花击馆可就不同了,武官本就是个热血的地方,那么多人在里面“嘿!哈!”,出汗发热,铺子里不热才怪呢。

    唐玥便是在这花击馆中热的满头大汗。

    她如今多了个习惯,晨起给两个铺子和各个机构供应完甜品,就会到江映雪这里进行体能训练,以达强身健体之效。

    做完江映雪量身定做的一套训练,唐玥瘫倒在柔软的地毯上,任凭汗水从脸颊滑落,完全不想动弹。

    此刻她能感觉到胳臂的腰身发烫,浑身的脂肪都在燃烧,肌肉在逐渐成型,她其实不胖,相反还有些纤瘦,加上骨架小,瞧起来小小一只,来这里也并非为了减肥,而是强身。

    另外有几个女郎也训练完了,瘫坐在地上,不断挥动手腕往脸上扇风,喘着气道:“太热了,我要热化了。”

    江映雪是个合格的教练,见学员们一个个瘫坐在地上,走来一个个给她们舒松肩膀腿脚,免得乳酸囤积,浑身疼痛。

    “江娘子,今日要不就到这儿吧。”有人热得不行,认怂道。

    江映雪却一口拒绝:“不行,这才哪到哪,大家的意志力不能如此薄弱,还要再里练一组才能结束。”

    闻言铺子里一阵哀嚎。

    江映雪虽然严格,但效果摆在那呢,柔弱体虚的小娘子变得强壮了,肥胖的妇人大肚腩消失了,想要学武的女郎变得英姿飒爽起来,走路都带风……大家嘴上叫苦不迭,心里却一点要放弃的念头都没有。

    唐玥率先爬起来:“大家快继续练,等练完这组,我请你们和冰镇柠檬水。”

    柠檬水!还是冰镇!免费喝!

    这下大家伙来了劲头,欢呼着纷纷起身,为了那碗柠檬水,也要抓紧练完这一组!

    江映雪不禁想,要不花击馆也学国子监,和甜品铺签订契约,每日订购饮子算了。

    又打完,唐玥敲着酸疼的胳膊,笑道:“大家去隔壁铺子里和柠檬水吧。”

    众人欢呼一声,摸了把汗就去了。

    江映雪感激道:“还得是你,要不然她们才没那么快做完最后一组呢。”

    唐玥道:“才五月就这么热,等到了六七月份可怎么办?”

    江映雪最近也在想这个事:“若是在后世,一台中央空调就能轻松解决的事,在乾朝却只能用冰维持凉爽了。”

    唐玥笑道:“用冰也不错,殊途同归嘛。”

    江映雪点头:“明日我就让父亲差人送冰来。”

    自从开了这家花击馆后,江映雪的状态好多了,再也不是唐玥刚见到时的悲伤寂寥模样,性格活泼了些,对江家父母也不排斥了,每日白日忙活铺子里的事,晚上就回江府住,和二老享受天伦之乐。

    江家家主很是欣慰,直言这都是唐玥的功劳,对江映雪开铺子也是大力支持,并不像有些父亲一样,不许女儿在外面抛头露面。

    江母也很欢喜,偶尔还会带好友来女儿开的铺子捧场,面上十分自豪。

    江映雪对他们逐渐亲呢起来,从以前什么都靠自己,变成现在有事请父亲帮忙的状态,挺好。

    唐玥欣慰于江映雪越来越好的状态,就说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哪能过得那般消沉。

    她想了想,神神秘秘地笑问;“雪娘,想不想吃冰淇淋?”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冰淇淋是何物,江映雪确实知道的,若说夏天最馋什么,那必然是一块清凉解暑又美味的冰淇淋啦。

    果然,江映雪双眼惊喜:“冰淇淋?当然想,能做吗?”

    唐玥自豪道:“当然能,你等着,晚些时候自当送来。”

    江映雪期待着。

    唐玥凝神来到甜品屋,洗净手,穿戴好厨师服饰和帽子,着手做冰淇淋。

    重奶油、全脂牛奶、鸡蛋黄和白糖,一起搅拌均匀,成黏糊挂壁的状态。

    而后按口味放入果酱膏,唐玥选了两种,草莓和香芋两种口味的果酱膏放进盆中,搅均后放入冰箱中冷藏。

    冷藏好的糊状物,其实就能放入冰淇淋机中,让冰淇淋机自动打发后挤出,做成后世常见的火炬形冰淇淋啦。

    甜品屋里有冰淇淋机,但乾朝甜品铺中却没有,所以唐玥只能在外面打发奶油,冷冻成固体后用冰淇淋勺子挖成球状,后世也有很多冰淇淋店是这种做法。

    等打发、冷冻后从冰箱里拿出来时,就成一块完美的冰淇淋啦。

    唐玥忍不住先尝了一口香芋口味的冰淇淋,冰凉的口感立刻由嘴巴传遍全身,香芋的味道伴随奶香味在味蕾上跳动,口感十分绵密,柔软的舌尖抿不到一丝冰渣,全是丝滑的奶油。

    她又从储物柜中寻出倒三角圆锥形的蛋托,带着两大盒冰淇淋一起出了甜品屋。

    把盒子放进盛满冰块的更大一些的盒子中,草莓口味的留在城东甜品铺,香芋口味的则预备送去西市甜品铺。

    铺子里有半圆开口的木勺,唐玥教商娘子怎么用木勺挖冰淇淋,以及怎么把团成球的冰淇淋安放在蛋托上。

    商娘子还从未见过冰淇淋,满眼都是惊奇,用手摸一摸冰淇淋盒子的外壁,十分凉爽,这要是在夏日吃上一碗,那不得把人快活疯了。

    有冰淇淋在,整个夏日里都不愁甜品铺生意不红火了,她对小东家心服口服:“以前夏日里最受欢迎的食物是酥山雪花酪,现在有了东家的冰淇淋,那酥山雪花酪瞬间被比下去了。”

    唐玥笑道:“冰淇淋才是最基础的,商娘请看吧,后续还有各色的冰凉之物做出来。”

    商娘子亦是期待着。

    唐玥叫了脚夫去西市送冰淇淋,自己也得跟去,如法炮制去教嫣娘冰淇淋的卖法,走之前嘱咐商娘子,给邻居雪娘送一份冰淇淋。

    和送冰淇淋的脚夫一起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到了西市,刚一进西市的坊门,当街瞧见了霍连。

    倒是许久没见这厮了,据说被霍家主按在家中读书,还请了一位很是严厉的教书先生,不知今日是否偷偷溜出来了。

    这厮许久不出来,出来后仍死性不改,唐玥之所以一眼就瞧见他,只因为他正拦在一位面容娇俏的女郎面前,嬉皮笑脸地不让人家走。

    女郎往左,他往左挡,女郎往右,他往右拦。

    “你让开!”女郎面色一沉,厉声道。

    霍连那方依旧满脸□□:“小娘子生的如此水嫩,小爷我根本挪不动脚步啊,前面就有醉香楼,不如小爷请你去听琵琶。”

    污言秽语一大堆,女郎愤道:“无耻之徒!”

    霍连当街调戏女郎习惯了,做起这事来十分得心应手,任凭女郎怎么生气,他依旧死皮赖脸。

    唐玥握紧拳头,想上前解围,这些时日跟着江映雪进行训练,胳膊上练出一层薄薄的肌肉,收拾霍连这种废物,不在话下。

    正要上前,只见那女郎猛的出拳,一拳打在霍连的眼圈上,把他击得连连后退,捂着左眼嗷嗷直叫。

    女郎又是一脚踹过去,昂首道:“本女郎可是在花击馆练过的,不是什么小喽啰都能欺负!”

    说完,擦身越过惨叫的霍连,飒爽地大步离开了。

    唐玥笑了,长安城的女郎,终于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第48章 冰淇淋

    冰淇淋火了,无论是城东的草莓口味,还是城西的香芋口味,全都供不应求。

    炎炎夏日中吃上一支凉爽的冰淇淋,事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这冰淇淋和酥山还不一样,无需用碗,无需坐下,而是随时买、随时走,举着一支蛋托,走在大街上也能边走边吃,丝毫不受场地的限制。

    其火爆程度比起去年的巧克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冰淇淋可比巧克力便宜多了,一支才卖三文钱,和蛋挞一个价,普通百姓也吃得起,小孩更是人手一支,舔得那叫一个香。

    唐玥已经加班加点增做了许多盒,除了草莓和香芋口味,还做了原味、抹茶、奥利奥等口味,市面上仍供不应求。

    冰淇淋迅速成为长安城最风靡的甜品。

    以往,都是皇宫中流行什么款式的衣裳、首饰和妆容,长安城中便开始争相模仿,而后流行,现在倒是反过来了,甜品在长安城中流行起来后,才慢慢传到宫中。

    “我听说,现在民间都吃一种叫冰淇淋的甜品,冰冰凉凉、香香甜甜,好吃又解暑,是夏日必备啊,可惜宫中没有。”

    蓬莱殿里,晨昏定省的后妃再次聚集,讨论着宫外时下最流行的冰淇淋。

    “甜品还能做成冰凉的?你说的是酥山吧?”

    “才不是酥山呢,比酥山好吃太多了,听说那冰淇淋才三钱一支呢,便宜,但极为好吃呢。”

    “是啊,眼下长安城最火的就是冰淇淋了,真想尝尝是何味道。”

    “想吃宫外的甜品,去求皇后娘娘不就行了,反正太子妃住在东宫,买宫外的甜品比咱们方便多了。”

    议论声不绝于耳,皇后出来时听得清清楚楚,笑问:“妹妹们又馋什么甜品了?说来听听。”

    有个嘴甜的美人笑道:“回禀皇后娘娘,咱们还能馋什么甜品,自然是宫外最时兴的冰淇淋啊。”

    皇后自然知道,连她都没想到,甜品铺在长安城能火到这种程度,可怜霍家原以为对手是个软弱可期的小商贩,谁知踢到了铁板。

    她故意笑着问霍贵妃:“贵妃,你可有听说过那冰淇淋。”

    霍贵妃最近过得不顺,闻言懒懒道:“自然是听过的,不过那又如何,难道太子妃又拿冰淇淋孝敬皇后了?”

    皇后忍不住笑意:“那是自然。”

    贵妃最烦太子妃送甜品进宫,一给皇后送甜品,后妃们就跟哈巴狗似的对皇后献殷勤,拿她这个贵妃是透明的,故意阴阳怪气道;“不到百钱的甜品,次次都能把皇后哄的心花怒放,太子妃讨好婆母,还真是省钱啊。”

    挑拨婆媳的手段,皇后一眼就看穿了,只道:“省钱,但见效,不是吗?”

    效果就是满宫嫔妃都成了皇后党,贵妃成了孤家寡人,关键就在于皇后不是用什么高明的手段收买人心,只是用区区甜品,你说气人不气人。

    贵妃那个气啊,一甩衣袖道:“小人得志!”

    几句话的交锋,皇后大获全胜,浅笑着收回目光,对众妃道:“如妹妹们所愿,太子妃今日的确进献了冰淇淋,听说各种口味的都有,立刻拿上来,给诸位妹妹品尝。”

    后半句是对婢女所说,一个婢女捧上来一方盒子,盒子一圈放着冰块,再往里才是已经挖成球的冰淇淋,另一个婢女手上也捧着盒子,里面盛的则是蛋托。

    第一个盒子里的球形冰淇淋五颜六色的,皇后介绍说:“太子妃说了,粉红是草莓口味,淡紫是香芋口味,鹅黄是香橙口味,浅绿是抹茶口味……”

    光是听,众妃们就已经是口水直流,瞪大地期待的双眼。

    “好了,妹妹们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选择口味吧。”

    皇后自己选了一个淡紫色香芋口味,紫色代表尊贵,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顺利登上皇位。

    其他嫔妃也一一选了自己喜欢的口味,冰淇淋球放在蛋托上,举在手中轻咬一口,凉丝丝的口感瞬间卸除全身的暑热。

    婢女来到贵妃面前,犹豫地看了眼皇后。

    皇后道:“贵妃一向不喜欢吃甜品,别给她了。”

    贵妃口中生了口水,忍不住盯着那风靡已久的冰淇淋,非要反其道而行之:“谁说本宫不吃,给本宫来一个鹅黄色的。”

    黄色,也代表尊贵,她同样希望自己亲生的五皇子能登上皇位。

    如今霍家稳居长安四大家族之位,皇后的背后却没有依仗,只有裴泠,也只是东宫的辅臣,而非沾亲带故,她的五皇子想登上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香橙口味的冰淇淋在口中融化,去除橙子的酸味,保留其清爽甘甜,在口中化作细腻的奶油。

    太好吃了呜呜呜,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甜品,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幸亏刚才死皮懒脸,没有错过美味。

    蓬莱殿阴凉如水,其实不热,但吃完冰淇淋,还是觉得浑身舒畅,越发凉爽起来。

    皇后也是如此,心情越发高兴:“太子妃说,甜品铺的唐小娘子交代,冰淇淋好吃,切莫贪多,寒凉本就对女子身体不利,这话劝解得也没错。”

    那美人笑道:“娘娘,咱们想多吃,还没得吃呢。”

    也是了,如今宫中是最缺甜品吃的,宫外能放开吃,宫中却只能等太子妃“救济”,想贪多却是没有。

    正说着,婢女来报,说尚食局的潘尚食又来了。

    皇后这才猛然想起,上次潘尚食进献的蛋糕她还没吃,那日吃过糯叽叽的糕点,早已没了肚子吃其他的,便赏给婢女们吃了。

    还说了要赏潘尚食的话,因着没吃她做的蛋糕,故意也尚未赏赐。

    她问身边的婢女:“那蛋糕你们吃了,可还好吃?”

    婢女老实回答:“婢子觉得一般,就、就比普通糕点好吃一些吧。”

    其他分吃了蛋糕的婢女也点点头,并没有吃出惊艳的感觉。

    “想是潘尚食的厨艺还不到家,做出来的蛋糕不如宫外的好吃,那这赏赐,也就算了。”皇后问,“她又来做什么?”

    “捧了青团来的,说是做出啦肉松和咸蛋黄青团,要进献给皇后娘娘。”

    下面有嫔妃道:“这个潘尚食,怎么总是落后宫外一步,青团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才做出来。”

    皇后刚吃了冰淇淋,现在也不想吃青团,但潘尚食能做出肉松青团,也算有心了,便道:“上次责罚她两个月的俸禄,就免了吧,人本宫就不见了,让她先带着青团回去,本宫若想吃,自会传召于她。”

    婢女回去传话了。

    潘尚食一脸期待地等候,想着这次皇后娘娘会赏给她多少金银珠宝,等蓬莱殿的婢女一出来,她就迫不及待道:“姑娘,快带我进去。”

    那婢女如实传达了皇后的口谕,潘尚食难以置信道:“皇后就这么让我回去了?也没有打赏?”

    哪有人张口要赏赐的,婢女忍着心中的厌恶道:“不是说了吗?娘娘把罚你的两个月俸禄停了,还不快谢恩。”

    被罚的两个月月钱,潘尚食早就转移到蔡司膳身上了,如今停了惩罚,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一分钱的赏赐都拿不到啊。

    她苦着脸,不情不愿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等回到尚食局,蔡司膳瞧见潘尚食一脸恹恹,就知道又没得到什么好处。

    本来一年中吃青团的季节就那几日,潘尚食非要跟风,现在都夏日了,谁还想吃黏腻腻的东西,当然是越清爽越好。

    潘尚食把装有青团的木盒推到蔡司膳怀里,没好气道:“做那么慢,等你做好,人家都不稀的吃了,废物!”

    蔡司膳被打压习惯了,没敢反驳什么,不过她学会了做肉松青团,倒是一件让人开心的食物。

    如今潘尚食不让她管给内廷供膳的事,只让她一心研制甜品,还挺合她心意,这样就能多学些菜品,没什么不好的。

    果不其然,潘尚食又道:“给你接着做冰淇淋吧,记着要做快些,别等甜品铺又出新品了,你这边冰淇淋才做出来,没有用了。”

    蔡司膳苦笑,她们跟着甜品铺做,本就慢人一步,这冰淇淋又不似普通甜品,做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想尽快做出来,难啊。

    潘尚食交代完,回到自己屋子里躺下,拿着蒲扇哗啦啦扇一阵子,才把跑蓬莱殿的一身汗给扇下去,心里把唐玥给咒骂着,要不是着臭丫头,尚食局会被满宫骂废物吗?要不是那臭丫头出新品太快,她至于连点赏赐都拿不到手吗?

    刚平复一下,突然进来个婢女,是贵妃宫里的,潘尚食立刻站起身:“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那婢女道:“贵妃要见你,走吧,潘女官。”

    贵妃见尚食局女官,没在自己的凤阳殿,而是在太液湖边一处隐秘的假山后面。

    潘尚食跪下行礼,心中忍不住奇怪,贵妃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

    贵妃四处张望一眼,见没人,开口道:“本宫可以给你万贯钱的赏赐,只要你办一件事。”

    万贯钱!潘尚食眼睛都睁大了,这可是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钱啊!忙问:“贵妃娘娘需要办什么事。”

    贵妃道:“这件事不简单,但事成之后能除掉唐玥那个死丫头,你们尚食局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说完,她在潘尚食耳边耳语一阵,听得潘尚食长大惊讶的嘴巴,差点失声叫出来。

    贵妃笑得阴森:“若是你不办,本宫就让皇上立刻处置了你!”

    潘尚食吓得瘫坐下地上,连声道:“我做,我做!”

    为何不做?这事的确有风险,可是能除去唐玥,保住尚食局的地位,还能得到万贯赏钱,百益而无一害。

    她的目光从惊恐,到犹豫,终于狠决起来。

    贵妃满意地点点头,让潘尚食先行离去,到底在做亏心事,说不心虚是假,从假山后慌忙出来时,竟差点被脚下的藤蔓绊倒,幸而被身边的婢女搀扶住了。

    抚着胸口平复下来,贵妃调转脚步,朝老皇帝的紫宸殿走去。

    乾皇虽一大把年纪,却是个勤政的皇帝,一日中有大部分时间在紫宸殿批阅奏折,这几年身体山河日下,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老皇帝从一堆奏折文书中抬起头,小内侍自觉绕到龙椅后,手法娴熟地为他疏松起筋骨。

    “朕老了。”他闭着眼睛享受,忍不住发出感慨,“朕勤政一辈子,到老只想过得松快些,可这宫中实在无聊,歌舞、夜宴、女人,没有一样能让朕朕心欢愉。”

    小内侍谄媚道:“您身体正强健,哪就老了?您一辈子操劳国事,合该松快些。”

    老皇帝笑了声,他的身子他自己能感受到,已到了江河日下、垂暮之年。

    好在太子已立,有裴家尽心辅佐,即便他此刻退位去当太上皇,享尽人间极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皇上~”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温柔腻死人的声音,不用问,就知道是贵妃来了。

    老皇帝只觉得骨头都酥了,招手道:“快过来,给朕弹一首《温柔乡》。”

    贵妃踩着碎步,笑着迈进紫宸殿,已是有内侍伶俐地摆了木琴,她取下护甲,在圆凳上坐下,细长的手指抚上琴弦。

    泠泠琴音响起,犹如昆山玉碎、凤凰争鸣,贵妃的琴音,向来是乾宫中的一绝。

    老皇帝眯起眼倾听,脑袋跟着琴音有节奏的晃动,心中却泛不起一丝波澜,再好听的琴声,听上半辈子,也该腻了。

    就如才人的墨宝、美人的舞姿、昭仪的琵琶、皇后的诗词……都腻了。

    贵妃奏完一首,老皇帝捧场地叫了声“好”,可贵妃能听得出,这声“好”叫的极为敷衍,即便她再苦练琴技,都很嫩弹到皇上的心里了。

    不过这不重要,她入宫多年,如今也不年轻了,心思早就从争宠变成儿子的皇位之争,只要能除了太子,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她走到皇帝身边,殷切地倒茶奉上,撒娇道:“皇上,嫔妾看的出来,琴声没有真正打动您。”

    老皇帝端起茶盏饮下,笑道:“哪有。”

    “皇上还不承认。”贵妃嗔道,“嫔妾又不是怪皇上,嫔妾只是想寻些旁的新鲜玩意,能让您真正欢心。”

    老皇帝哀怨道:“难啊。”

    贵妃慢慢引导:“那日万寿节,刘司业奉上的蛋糕,皇上不就很喜欢吗?”

    提起那日的蛋糕,老皇帝毫无波澜的心泛起涟漪,回味起那日的悸动和美味,忍不住道:“蛋糕的确好吃,朕的确喜欢。”

    “嫔妾都已经查清楚了,蛋糕出自宫外厨娘唐玥之手,她会做的甜品不止蛋糕一样,如今宫外最流行的冰淇淋,就是她做出来的,皇上若是还想用,何不把唐玥招进宫,做个御厨?”

    老皇帝惊奇道:“竟有比宫中御厨手艺还好的宫外厨娘?”

    贵妃笑道:“手艺尚可,也就是个新鲜。”

    皇后拦了那么多日的事情,被贵妃一言戳破,竟把老皇帝说动了心思。

    贵妃心满意足地离去,捧着一纸诏书,派人去甜品铺传旨-

    东宫,延英殿。

    裴泠正在阅览东宫的政务,太子突然进来,喊了声“裴兄”,面色焦急:“皇上下旨让唐小娘子进宫做御厨了。”

    裴泠站起身,眉头微蹙:“是贵妃?”

    太子点点头,有些抱歉道:“母后拦不住贵妃。”

    裴泠的关系网再密,手也伸不到后宫去,原本请皇后出手帮忙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谁知贵妃还真把皇上说动了。

    “这不怪你。”裴泠道,“太子,臣先走一步。”

    太子望着裴泠急急而走的身影忍不住苦笑,铁树不开花则已,一开花,竟是这般深情。

    裴泠到宣阳坊甜品铺时,唐玥已经接到圣旨了,倒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甚至能心平气和地手打一只橙子。

    见裴泠来,她扬起笑脸问:“刚做好的甜橙口味大冰桶雪糕,郎君要不要来一支。”

    裴泠走近,柔声道:“你若不想去,我来想办法。”

    唐玥摇摇头:“皇上的圣旨,裴郎君身为臣下怎么能违背?而我是一个刚满十七的小娘子,有些事,我做更合适。”

    裴泠不解:“你预备怎么做?不准冒险。”

    唐玥眨眨眼:“不冒险,我不想进宫做御厨,做御厨半个月才轮休一次,就不能日日给裴郎君送甜品了,所以裴郎君放心,我有办法。”

    裴泠心软得一塌糊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立刻进宫面圣,向皇上陈情。

    唐玥笑道:“难得见清风霁月的裴郎君鼻尖冒汗,快坐下,尝尝我新做的大冰桶。”

    裴泠做事一向稳重,这还是头一回急躁,还不如唐玥稳当,他坐下,接过唐玥送来的雪糕。

    竹签上插着“冰桶”形状、甜橙颜色的雪糕,外面是冰沙质感,芯是奶油,咬一口,冰爽酸甜传遍全身,像有一只温柔的小手,能抚平一切。

    “圣旨让我明日一早就入尚食局,为皇上准备午后甜品。”唐玥道。

    裴泠轻声道了句:“万事小心。”

    唐玥说让他“放心”,他急躁的心就慢慢平静下来,放手让她去做,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在后面兜底。

    第49章 雪碧

    唐玥进了宫。

    尚食局的匾额悬在头顶,潘尚食抱着胳膊,洋洋得意站在房前,见唐玥被带来,笑意止不住道:“你还是落在本官手里了。”

    她是尚食局的一把手,在尚食局说一不二,笑容不是久别重逢的开心,而是曾经大言不惭的人终于沦为她的手下。

    唐玥笑笑:“什么叫‘落在你手里’,把自己说得跟个老妖婆似的。”

    “你!”潘尚食气道,“伶牙俐齿,自讨苦吃!”

    蔡司膳钻研了唐玥那么多甜品,心里对这位小娘子很是敬佩,可惜被一纸诏书招到这尚食局来,受潘尚食管辖,也是可怜。

    于是上来打圆场:“尚食女官莫恼,小娘子刚进宫,懂什么规矩,我先带她去安顿,莫要耽误了给皇上做甜品。”

    潘尚食“哼”了一声:“来日方长,看本官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甩了甩衣袖,扭头回屋,她要先歇会儿,等唐玥做好甜品,亲自捧了去进献给皇上。

    蔡司膳和善道:“你别怕,我是尚食局的蔡司膳,我先带你去斋舍安顿,等安顿下来再给皇上做甜品不迟。”

    她嘴上这么说,心道其实也没见这小娘子脸上有一丝恐惧的神情流露出来:“咦?你带的包袱呢?”

    唐玥见蔡司膳面善,笑道:“我没带包袱。”

    蔡司膳:“那你晚上怎么睡?算了,左右现在天热,我那还有一床薄毯,你先对付着。”

    唐玥只道:“我没打算住这里,司膳先带我去厨房吧。”

    蔡司膳没弄懂是怎么个事,你都进尚食局了,不住这里住哪里?虽然疑惑,她还是先带这小娘子去了厨房。

    尚食局的厨房虽然大,却多是做荤、素、面饼和点心的工具,灶台垒起一大排,唐玥却用不着。

    蔡司膳把人送到:“唐小娘子在这里施展厨艺,我就先出去了。”

    她是正儿八经的御厨,知道行里的规矩,御厨厨艺自成体系,子孙相传,是不给外人看的,唐玥所做的甜品又实在新奇,即便她很想学,还是忍住冲动,自动退避三舍。

    唐玥笑着点点头:“有劳蔡司膳。”

    正要关上厨房的双扇门,突然来了个穿尚食局杂役服饰的女婢,莽撞进来,颐指气使道:“潘尚食担心新来的唐御厨在厨房不习惯,特意吩咐我在旁伺候,好为唐御厨答疑解惑。”

    这分明就是潘尚食派来盯着唐玥做甜品的人,唐玥尚未做一食一餐,就一口一个“御厨”的称呼,笃定了唐玥就是潘尚食的手下。

    蔡司膳皱眉道:“这不妥吧?唐小娘子若是需要人手,理应从尚宫局自行挑选,怎劳潘尚食亲自指派人。”

    唐玥轻拍蔡司膳的肩膀,“解释”说:“潘尚食这是看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好欺负,不想按规矩来办事,以为随意指派个人就能看我的厨艺。”

    那女婢不料唐玥说话如此直白,直接就把潘尚食的龌龊心思给点明了,一时眼神慌乱。

    蔡司膳也微微惊讶,真不知道这小娘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有足够的底气在。

    唐玥在食案前的高脚凳上坐下,双腿随意交叠:“有外人在场时,我不习惯做甜品,你若不走,我就不能开始做。”

    那女婢咬牙道:“若是耽误了给皇上送点心的时间,你担待的起吗?”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唐玥道,“耽误时间的是你和潘尚食,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待的起吗?”

    那女婢的脸瞬间白了,这事闹起来总归是整个尚食局杂乱无能,皇上即便要怪罪,也只会怪罪一把手的尚食女官驭下无方。

    她的脸青青白白一阵子,最终妥协下来,退后一步撤到门外。

    蔡司膳把门关了,留唐玥一人在里面。

    她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现成的食物在甜品屋空间里放着,根本不需要在尚食局的厨房里动手,因此闲来无事,只在偌大的厨房里随意参观。

    这间厨房有许多灶台、烤炉和食案,想来是做糕点的厨房,乾朝的点心多以蒸、煮、烤为手段,蒸煮倒还好说,这“烤”的火候却远不如后世精准,也难怪蔡司膳钻研蛋糕月余,做出来的蛋糕胚体仍就不够宣软蓬松。

    除了这些,厨房的竹筐里还有许多食材,尚食局汇聚天下最好的食材,比东西两市售卖的都好,只是和甜品屋的食材比起来,还差那么点火候。

    设备不行,食材也不是最佳,在这里当御厨着实无趣,再加上潘尚食那个讨厌鬼,唐玥要离开尚食局的心更加笃定。

    不知不觉在厨房转悠到了午后,到了给皇上送甜品的时间,厨房的门毫无征兆被推开,露出潘尚食不讲礼貌的身影。

    “时间到了,还磨蹭什么呢?”潘尚食猛的推门,就是想偷看一眼唐玥的厨艺,谁知道厨房里干干净净,一点烟火气都没有,食案更是崭新,没有一丝面粉,和唐玥进来前几乎没有半分差别,“你做甜品了吗?”

    唐玥仍旧坐在和面用的高脚凳上:“做了啊。”

    潘尚食狐疑道:“那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收拾干净了呗。”

    潘尚食什么都没看到,气很不顺,没好气道:“做的甜品呢?拿来,本官去呈给皇上。”

    唐玥微微诧异:“你去呈给皇上,又不是你做的。”

    潘尚食仰首:“本官是尚食女官,统揽尚食局一切事务,无论哪个御厨做的菜,都能由本官去送。”

    唐玥“噗嗤”一声笑了:“若是菜品好吃,主子们的赏赐就落在女官的腰包,若是菜品不尽人意,就推说是某位御厨所做,是吗?”

    蔡司膳过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深感有理,只是惊讶于唐玥竟然敢当着潘尚食的面说出口,这小娘子,还真是胆子大啊。

    潘尚食被人戳穿,脸成了酱色,怒气冲冲道:“你敢诬陷本官!好,等给皇上送完甜品,让你知道本官的厉害!”

    “甜品在哪,拿过来!”她厉声吩咐。

    唐玥轻笑一声,扬起下巴指了指食案上的水囊。

    潘尚食简直惊呆了:“不是说做甜品吗?为何只有一只水囊,水囊也敢献给皇上,你不要命了!”

    唐玥道:“我可没说做甜品,饮品,也是‘品’。”

    潘尚食倒是听说过,宫外甜品铺做的奶茶、果茶都极为好喝,尤其前段时间推出的“春日饮品”系列,更是火遍长安城。

    不是甜品,饮品的话,勉强也能接受,只要能讨皇上欢心。

    “倒出来一杯,本官先过口尝尝。”她吩咐的杂役道。

    那杂役取出一只小杯盏,从水囊中倒出一小杯,递给潘尚食。

    潘尚食瞧着杯盏中不断上涌气泡的透明液体,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好似奶茶,也不是果茶,像一杯会冒泡的凉白开,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她仰头灌了一口,突觉那气泡水中仿佛有无数小刺在扎自己的口腔和舌头,小气泡在口中爆破,竟是有十分刺激的感觉,只是那水没有一点甜味,还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味,皱眉咽下后口中什么味道都没留下,只留微微凉意。

    “这是什么怪饮子?难喝死了。”潘尚食皱着眉,“就这也敢进献给皇上,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唐玥心说,这可是无糖气泡苏打水,后世人都很少有能接受的,你一个乾朝人能没吐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她笑道:“这是我钻研出的新饮品,女官不是要亲自去给皇上进献吗?去吧。”

    这么难喝的饮子,傻子才会去呈给皇上,那不是找死吗?

    潘尚食没好气道:“你自己做的,你自己去。”

    唐玥从高脚凳上一跃而下,拎起水囊道:“带路吧。”

    潘尚食抢先走在前面:“跟着我走。”

    她并非好心给唐玥带路,只是想去看一出好戏,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如何惹怒皇上,被皇上砍掉脑袋的。

    “哦对了。”唐玥停下脚步,“光喝饮子怎么行,再带上几样尚食局日常做的点心。”

    尚食局的点心,皇上早就吃腻了,潘尚食道:“你以为带几样点心就能救你?”

    唐玥不搭理她,让蔡司膳带着挑了几样点心,全是甜腻黏口的糕点。

    “不知死活。”潘尚食评价道。

    唐玥却一路淡然,一路上甚至还有心思欣赏皇宫精致的景色,以及太液湖醉人的美景。

    老皇帝此刻在太液湖岸边的亭子里喝茶看景,见潘尚食领带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来,知道是做祝寿蛋糕的唐小娘子来了,坐直身子道:“你就是宫外甜品铺的东家?”

    唐玥叩拜一礼,笑答:“回皇上,甜品铺正是儿开的。”

    蔡尚食陪笑道:“皇上,唐小娘子奉旨入宫,亲手给您做了饮子。”

    老皇帝道:“呈上来吧。”

    唐玥上前,率先把食盒中的几样点心摆在石桌上:“儿来的匆忙,取了几样尚食局做的甜品,请皇上开胃,儿这就给皇上上饮子。”

    老皇帝正巧有些饿,夹起一块米黄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又甜又黏腻,他只吃一口就放下了,不悦道:“尚食局做点心还是老一套,毫无新意。”

    潘尚食连忙跪倒在地上:“皇上息怒,尚食局往后定当勤练厨艺,定不叫皇上烦忧。”

    说完,她谄媚一笑:“皇上,唐御厨做了好喝的饮子,您尝尝。”

    唐玥正取出水囊,往石桌上的茶盏里倾倒,她一袭青衣璧裙,半跪在桌前,纤纤玉手倒出清亮的饮子,在太液湖景的映衬下,显得极为清新动人,而后把双手捧起茶盏,道:“儿亲手做的雪碧,请皇上品尝。”

    “雪碧?这名字倒是没听过。”老皇帝虽卧在湖边,吹着微风,但宽大的龙袍和炎热的天热仍让他有些闷热,再加上刚才吃了口甜腻的米黄糕,口中也黏腻得不舒服,此刻特别想用些饮子。

    杯盏中的饮子像在尚食局厨房一样,汩汩翻涌着小气泡,呈澄清透明状,潘尚食瞟了眼,心想这么难喝的饮子给皇上喝,就等着看龙颜大怒吧。

    老皇帝接过杯盏,杯身微凉,手握其上一下子舒服起来,杯璧上沾了一层小气泡,略微晃动,小气泡活泼地往上跑,倒是生动有趣得很。

    他饮下一口,凉爽刺激的口感是第一感觉,而后恰到好处的清甜,像一往甘泉水,浇在黏腻的土地上,让人通体都通透起来。

    刚才的烦闷、燥热、甜腻,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口中的甘甜,和微微刺激的新奇感。

    老皇帝最注重新奇感,从未喝过带有气泡的饮子,不禁惊讶地问:“这气泡是从何而来啊?”

    唐玥笑答:“做饮子时,低温充入气体,喝的时候口中温度较高,气泡受热便一下子释放出来了。”

    “当真心思奇巧。”老皇帝不由夸赞道。

    潘尚食一看情形不对,又气泡就能掩盖饮子难喝的怪味吗?忙殷勤问道:“皇上觉得味道如何?”

    唐玥看了她一眼,这女官,报复人的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了,她喝的是气泡苏打水,皇上喝的可是冰雪碧,水囊里的饮子,在路上时,就已经被换过了。

    “味道绝佳。”老皇帝对雪碧十分满意。

    潘尚食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老皇帝味觉坏掉了吗?这怎么可能。

    老皇帝道:“水囊留下,来人,赏这小娘子。”

    唐玥却在此刻跪下,道:“皇上,儿不要赏赐,只求一点,儿不想在尚食局做御厨。”

    老皇帝皱了皱眉,厨艺这般好的厨娘,若是留在皇宫,就能日日吃到美味的甜品和饮子,可她若不想在皇宫,岂不是往后就吃不到美味了?

    他不悦问道:“为何?”

    唐玥如实回答:“儿宫外有铺子,家中有兄长,实在难以分离。”

    老皇帝道:“你这是违抗皇命。”

    潘尚食疯狂窃喜,原以为这丫头逃过一劫,没想到她自寻死路,连圣旨都敢违抗。

    唐玥仍旧执着道:“请皇上体虚儿。”

    老皇帝眉心皱成一团,皱了半晌,终于无声地舒展开了,他老了,跟多时候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想随便杀人伤阴鸷,语气平静下来,却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若朕许你尚食女官的地位呢?”

    唐玥还没做出反应,潘尚食先抬起头,双目惊恐,不知道皇上到底看中唐玥什么地方了,竟能把尚食女官的位置都许诺给她。

    万一唐玥答应了呢!

    唐玥看了眼潘尚食,笑着摇摇头。

    潘尚食却在此刻狠狠松了口气,莫名涌上一种感觉,自己异常珍视的位置,其实是唐玥看不上而抛弃的。

    老皇帝没再说话,搓了下手背上皱巴巴的皮肉。

    唐玥看得心有不忍,道:“皇上,儿愿在尚食局留半个月,将部分手艺教给尚食局的御厨。”

    老皇帝抬起眼,有些差异:“你愿意把手艺教给别人?”

    菜品食方,是庖厨安身立命的本事,轻易不传外人,但唐玥会做的甜品太多了,后人的智慧,信息时代的兴起,让各式各样甜品的做法如雨后春朝办崛起,教人几样,压根不会有任何影响。

    唐玥声音清脆:“愿意!”

    潘尚食又在此刻蠢蠢欲动起来,她本身也是御厨出身,现在唐玥愿意教甜品的做法,她自然要做即得利者,稍稍学会几样,以后不愁宫中娘娘的赏赐。

    “不过,学徒要由儿亲自来挑。”唐玥道,“须得有天份的才行。”

    老皇帝拍案大笑:“好你个小丫头,知道要好的是吧?”

    潘尚食心道不妙,唐玥来挑人,总不见的会挑自己。

    果不其然,唐玥道:“儿上午在尚食局准备饮子时,见有位蔡司膳不急不躁,是个学做甜品的好苗子,且儿听说她曾钻研蛋糕和青团,做的已有八分相似,儿就挑她!”

    潘尚食大惊:“不可啊皇上,臣身为尚食局女官,深知蔡司膳天分并不高,臣总领尚食局多年,一直未有差错,不如把学习甜品的活计交给臣。”

    皇上脸色沉下来:“无功无过是为官之道吗?尚食局这么多年不思进取,是你这女官无能。”

    他说完,猛的咳嗽起来,怕的一旁的内侍急忙上前,为他抚摸背。

    唐玥看得皱眉,皇上年迈,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潘尚食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老皇帝缓了一会儿,才道:“小丫头,朕赐‘甜品娘子’的封号给你,你且在尚食局,好好教给那……”

    “蔡司膳。”一旁的内侍提醒说。

    “对,蔡司膳。”

    唐玥低头一礼:“谢皇上。”-

    与此同时,尚食局。

    “蔡司膳啊,看你维护那唐御厨有什么好处,得罪了潘尚食,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的正是非要看唐玥做甜品的女婢,她背靠潘尚食,连司膳都敢嘲讽,可见这尚食局的风气败坏到什么程度。

    蔡司膳没有说话,无所谓维护与否,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话音刚落,唐玥连同潘尚食回来了,一前一后,一个面色生动,一个丧眉搭眼。

    女婢见潘尚食回来,连忙上前搀扶,可劲得殷勤:“尚食大人,给皇上送完甜品了,咱们是时候该收拾不同话的人了。”

    “不听话”的人指谁,谁还能听不明白?

    潘尚食此刻心里正憋着火,差点丢了尚食女官的位置不说,还没捞着学做甜品,白白便宜了蔡司膳,等以后蔡司膳学成,岂不成了满宫唯一会做甜品的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地位都可能会越过自己去。

    “收拾什么收拾,收拾厨房准备封膳!”

    女婢傻眼了,那唐玥都那般嚣张了,还不收拾她?潘尚食这是收敛了呀。

    唐玥贴心地解释说:“在下是皇上金口玉言封的‘甜品娘子’,待会儿口谕就会传来,潘尚食她……还真收拾不了我。”

    “甜、甜品娘子?!”

    唐玥转向蔡司膳:“司膳,听闻你曾做过蛋糕和青团,现如今连冰淇淋都快钻研出来了,不若给我瞧瞧,或许我能指点一二。”

    蔡司膳闻言忽然激动起来,钻研那么久都不见成效,如今创始人突然说可以指点,这感觉就如同死活解不出题目的学子,突然来了位名师说可以告知答案,亦可解惑,这谁能不激动。

    她语无伦次道:“如此,我,我拜唐小娘子为师,唐小娘子,请受我三拜大礼!”

    唐玥连忙将人扶起,对方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让年长者拜自己,岂不折寿:“拜师就免了,我只指点,后续还要看司膳自己的天分。”

    即便如此,蔡司膳也很激动,唐小娘子可选的御厨学徒有很多,但还是选定了自己,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即使没有正式拜师,也将唐小娘子看作唯一的师父,从此礼敬有加。

    “走吧,带我去瞧瞧。”

    蔡司膳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唐小娘子,这边请。”

    第50章 小碗雪糕(一)

    乾宫里多了一景儿,即“皇上自酌雪碧图”。

    老皇上身着宽大常服,姿势松散,或卧在太液湖心亭赏景,或坐在自雨亭听乐曲,手中总握着一只琉璃酒樽,酒樽里不是酒,而是雪碧,自饮自酌,好不快活。

    这景儿本没什么不好,甚至被宫廷画师画入画儿中,只是雪碧气泡多,老皇帝平添了个说话打嗝的毛病,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没几日,唐玥又携蔡司膳进献了可乐、芬达等好几种夏日饮品,变着花样做各种口味的气泡水,老皇帝打嗝的毛病没改,反而越打越欢。

    蔡司膳在唐玥的指导下,逐渐做出合格的蛋糕等甜品,进献给各宫娘娘,娘娘们吃得开心,对尚食局逐渐刮目相看起来。

    用皇后的话说:“蔡司膳厨艺精湛,为人稳重,又师从唐玥,有才能担任尚食女官一职。”

    话传到潘尚食耳中,潘尚食不淡定了。

    她原本还对贵妃的计谋心有戚戚,不太敢干杀人放火的食,可到了如今这种境地,反而想赶紧促成这件事。

    借着送膳的由头,亲自去了凤阳殿。

    “贵妃娘娘,咱们得尽快动手,那唐玥说了,只在尚食局留半月,若是等她出宫,事情就不好办了。”

    贵妃如何不知,唐玥进宫的这些时日,宫中的风气都快被她改变了,各宫都在谈论甜品,连皇上都不意外,她怎能不生气。

    “这件事必须在皇后的千秋宴上动手。”贵妃沉着脸道,“药你先拿去,记住,一定要下在太子那份甜品中。”

    距离皇后的千秋寿诞还有五日,时间不长不短,潘尚食心中一凛,接过药包好好揣进怀中-

    尚食局。

    “第二次搅拌的目的是让空气进到雪糕中,这样做出来的雪糕更加松软……”唐玥娓娓道。

    蔡司膳恍然大悟,于做雪糕一途上又有了新的见识:“多谢师父指点。”

    唐玥苦笑,“师父”这个称呼,她都已经纠正蔡司膳多少回了,蔡司膳还是坚持要这么称呼,她也懒得再说。

    “你自己再做一遍我看看,若是可以,皇后的千秋节,咱们就做小碗雪糕,作为千秋节宴席上的甜品。”

    潘尚食从门口经过时,刚好听到这句话,立刻放缓脚步,侧耳去听。

    是蔡司膳的声音:“千秋节宴席上的甜品,每位主子的雪糕都做成一样的口味吗?”

    “我会事先拟写一份口味清单,让主子们根据自己的口味选择。”

    “好。”

    唐玥真的拟写了一份雪糕口味清单,让女婢送往各个宫中,请主子们挑选,可供选择的口味有很多:香草焦糖、糖衣杏仁、朗姆葡萄、坚果红桑、榛子黑巧、抹茶麻薯……

    其实这些口味娘娘们大多都没吃过,也无从挑选,只能挑选合眼缘的名字,相信唐玥做的任何口味的雪糕都是极好吃的。

    口味清单陆陆续续反馈回来,皇后选了朗姆葡萄,贵妃选了香草焦糖,至于太子,选了经典口味榛子黑巧。

    潘尚食偷偷看了口味清单后,暗自记下榛子黑巧口味。

    千秋节前一日,蔡司膳又做了一批小碗雪糕,各种口味的都有,她已经练习很多遍了,每一遍经过唐玥的指点,都能再进步一些,以至于这一批做出来时,已经近乎完美。

    是夜,唐玥亲口尝了每一种口味的雪糕,点了点头:“装碗吧。”

    所谓小碗雪糕,是把做好的雪糕放进精致的描金青白瓷碗中,唐玥让蔡司膳装碗,意思就是这批雪糕做的可以,能在明日的千秋宴上呈献给主子们了。

    蔡司膳半是开心,半是激动,不敢相信地问:“师父,我做的这些雪糕,真的能作为千秋宴上的甜品吗?”

    唐玥笑笑:“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为何不可以?”

    师父再次亲口认证,让蔡司膳悬着的心放下来,表态道;“雪糕虽是我做的,但皇后娘娘若是论功行赏,赏赐该是师父的。”

    唐玥一愣,不由笑了:“咱们五五分。”

    五五分的口气像足了小孩子,蔡司膳也笑起来,满眼都是宠溺。

    “装碗后全部放冰窖中冷藏,等千秋宴开宴后,再从冰窖中启出来。”唐玥事无巨细地交代,“这一夜辛苦你守着,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冰窖。”

    蔡司膳肃穆道:“好。”

    唐玥不在宫中居住,宫鼓敲响之前就出宫去了,临走时再次交代蔡司膳看好雪糕。

    蔡司膳连暮食都没用,直接抱着一床厚被褥,在冰窖门口打地铺,预备守着雪糕坐一夜。

    地窖建在尚食局后院地下,十八级青石台阶通往地底下偌大的储存空间,是尚食局用来存冰和食材的地方。

    蔡司膳举着烛火来到地窖,再一次检查了所有雪糕,雪糕已经装碗,每只碗上贴有主子们的铜牌,就等明日千秋宴一开宴,就按照铜牌所标注,奉给各位主子。

    雪糕没有问题,她举灯回到门口,在铺好的被褥上坐下,因着地窖实在很冷,便披上厚厚的辈子,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就着烛火,翻阅一本笔记。

    那是这些时日听唐玥讲解甜品时记下的干货,蔡司膳学东西很认真,白日里和唐玥泡在厨房学习,晚上回到斋舍还要梳理总结,记录下师父讲解的内容,以便日后翻阅。

    她起初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脑子突然混沌起来,只觉得眼前不知从哪飘来一阵青烟,本子上的字迹打起转来,像无数只蜜蜂,旋转着围绕在自己头顶,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睡去了。

    潘尚食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手上拿着一方娟帕,紧紧地捂着口鼻。

    她来到蔡司膳跟前,踢了一脚没脚熟睡过去的人,见没有知觉,她便大胆起来,来到雪糕前,找到太子的铜牌,把贵妃给的一包粉末,均匀地撒了进去。

    而后,她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半夜,蔡司膳突然惊醒,一个打挺坐起身,她竟然睡着了!竟然没有看顾雪糕一整夜!

    烛火燃了大半,地窖一片寂静,她猛的站起身,疾步走到雪糕跟前,一一去检查碗里的食物。

    黑灰色的药粉融在黑巧雪糕中,根本看不出来了,蔡司膳仔仔细细检查三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回她连坐着都不敢了,而是靠墙站着,手里还握着一块冰,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她听到有脚步声走下台阶,推门进来的是唐玥。

    唐玥见她双目通红,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啦?一夜没合眼?”

    蔡司膳心中还有余悸,如实说道:“前半夜似乎是睡着了,惊醒后不敢再睡,便一直站着。”

    唐玥笑道:“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尚食局若是在你手中,必定能发扬光大。”

    蔡司膳此刻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整夜的紧绷感慢慢淡去,帮着唐玥再次检查一遍小碗雪糕。

    天大亮,蓬莱殿的方向似有丝竹管乐声飘来,筵席已经开始了。

    大殿内,老皇帝坐在首座,旁边是皇后的凤椅,下方是各宫娘娘以及皇子公主,场面虽不如万寿节宏大,却也处处精致奢华,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排面。

    今日是皇后四十五岁寿诞,因此打扮格外隆重,她举起一樽酒,朝老皇帝举杯:“皇上,听闻今日筵席上会有唐玥亲手做的雪糕,各种口味,不一而足。”

    说到雪糕,老皇帝笑了笑:“那丫头近日带了个徒弟,本领突飞猛进,雪糕究竟出自师徒谁人之手,朕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也笑道:“那位蔡司膳的手艺嫔妾尝过,是个有天分的,今日的雪糕无论出自师徒俩谁的手,本宫都重重有赏。”

    老皇帝哈哈大笑:“尚未品尝,皇后赏赐都发出去了,可见有多期待这雪糕,那还等什么,还不传膳?”

    与此同时,尚食局里唐玥和蔡司膳已经一切就绪,就等传膳令,传膳令一来,她们就捧着小碗雪糕,送到蓬莱殿去。

    “传膳了!”蔡司膳有些紧张,“师父,咱们去吧。”

    唐玥点点头:“走。”

    唐玥和蔡司膳刚离开尚食局,潘尚食就坐不住了,待会蓬莱殿会有大事发生,她本就不是个稳重的人,此刻来尚食局里来回走动,静不下来。

    她来到尚食局后院的花丛旁,凤凰花开的郁郁葱葱,她却拿锹挖开树下的泥土,似是在翻找东西。

    “药包明明埋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了?”她头一回干这么大的事,心里总是不踏实,药包明明都已经埋好了,非要再翻出来确定一遍。

    可为什么翻不到了?!

    潘尚食的第一反应的被人发现了,可尚食局秩序井然,没有任何错乱,难道是被唐玥或者蔡司膳发现了?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立刻疾步走向厨房,叫了一干人等去搜查蔡司膳的斋舍。

    “女官,今日千秋宴,咱们尚食局要奉膳,蔡司膳不在,咱们已经是兵荒马乱,为何还要分出精力去搜蔡司膳的斋舍,她的斋舍里有什么?”

    潘尚食以已经管不了奉膳的事了,药包找不到,她的头就保不住了,嘶吼道:“给我仔细搜,蔡司膳要下药害太子,她的斋舍里肯定有药包!”

    尚食局众人听得立刻警醒了,蔡司膳要害太子?她和太子有什么恩怨?不想活了吗?

    风风火火搜了一遍,什么可疑的物件都没搜出来,潘尚食不可置信地跌坐下地上,想着药包会不会在那两个人身上。

    又一想,这不可能,她们去蓬莱殿奉甜品,进殿之前都是要搜身的,她们再傻也不可能傻到把毒药包带在身上,这可是自寻死路。

    可现在自寻死路的是自己,药包明明埋在树下,为什么会没有了,她想不通,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蓬莱殿,唐玥和蔡司膳迈进殿内,一前一后跪在大殿中央,前者朗声道:“尚食局献上雪糕甜品,祝贺皇后娘娘千秋华诞,福运绵长。”

    皇后一抬手:“你手里捧的,可是让本宫与众姐妹挑选过口味的雪糕?”

    唐玥点头:“正是。”

    皇后笑道:“皇上,这甜品娘子心思细腻得很,嫔妾预备赏她。”

    老皇帝道:“好,无论皇后赏什么,朕都同样跟一份。”

    唐玥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

    从唐玥和蔡司膳进殿起,贵妃就紧盯着她们手里的雪糕,她道:“皇后还没吃就急着赏赐,不如先尝尝味道,咱们可都等着呢。”

    皇后笑道:“赏赐少不了,唐玥,你与司膳先给众人分雪糕吧。”

    唐玥曲身一礼,和蔡司膳一同按照铜牌上所标注的名字,把雪糕分发到对应的人手中,经过太子座前,她放在一碗榛子黑巧的雪糕,轻声道:“太子慢用。”

    太子抬起头,看清了被裴郎君牵挂的小娘子的面容,眼若桃花、面若芙蕖、灵动如水,当真是一妙人,他回礼道:“有劳唐小娘子。”

    贵妃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一直没有挪开,连唐玥给她上雪糕,也没瞧一眼。

    只要太子吃下一口,大乾朝的储君就会一命呜呼,储君易位,皇帝年迈,乾朝将来的江山就要落在霍家子孙手中,往后乾朝世代君王身上,都流着她霍贵妃的血!

    老皇帝会震怒,唐玥和蔡司膳会因投/毒罪名被杀,皇后失去依仗,又无家世,只能在深宫中潦倒等死,而她霍贵妃,从此凤凰于飞,独揽风骚。

    太子掀起盖子,拿起银匙,挖了一勺巧克力色的雪糕,放在鼻尖下轻嗅。

    贵妃眯了眯眼。

    下一刻,巧克力色的雪糕被送入口中,丝滑咽下,而后是第二口第三口……贵妃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口。

    他怎么还没死?

    “贵妃!”

    一声轻喝,惊得贵妃手中的汤匙都掉了,回神才发现是皇后在喊她。

    “贵妃怎么走神了,雪糕好吃吗?”

    贵妃忙往口中塞了一勺雪糕,冰得牙都酸了:“好吃,好吃。”

    众人都尝到了雪糕,自己亲自选的口味,十分满意,纷纷夸赞唐玥厨艺精湛,做的甜品无人能及。

    太子更是站起身,带领一众皇子公主再次向皇后祝寿,活蹦乱跳的,丝毫没有中毒迹象。

    这怎么可能?潘尚食失手了?可潘尚食明明一早来报,说已经得手了啊。

    贵妃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大殿之上气氛融洽,就在此时,唐玥突然走上大殿,肃目敛容:“皇上,儿有一事禀告。”

    她不知从哪拿出一碗雪糕,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巧克力色的雪糕:“这碗雪糕有毒,银针验不出来。”

    大殿上的人听到“有毒”二字,皆是白了脸,这些天生要让伺候的主子们,事事假手于人,最怕听到“下毒”二字。

    皇后失声问道:“怎会有毒?谁下的毒?又是要害谁?”

    老皇帝挥挥手,立刻有验毒官上前,再次用银针验毒,果然如唐玥所说,银针没有变化,验不出来。

    贵妃的脸此刻已是苍白,宫中主子们的膳食用之前都要验毒,她寻的毒药是种奇毒,银针根本验不出来。

    老皇帝又道:“去捉两只耗子。”

    很快,内侍不知从哪寻来两只硕大的灰耗子,硬是被掰开嘴,把雪糕汁液灌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两只灰耗子就开始蹬腿,口吐白沫,惨死在大殿上。

    大殿上人心惶惶,静得连跟落针的动静多能听见,人们纷纷看向老皇帝,等他裁断。

    确定雪糕有毒,唐玥才回皇后的话:“这碗雪糕原是太子选中的榛子黑巧口味,下毒之人要害的是太子,要嫁祸的,是我与蔡司膳。”

    皇后惨叫一声,瞬间泪水涟涟,太子是她的命根,后半辈子唯一的指望,是谁要害她唯一的儿子!

    老皇帝一阵剧烈的咳嗽,看向太子:“吾儿可有事?”

    太子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父皇,儿没事。”

    唐玥道:“儿发现毒下在这碗雪糕中,已经替换掉,太子和诸位贵主食用的,都是无毒的雪糕。”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皇后更是瘫在凤椅上,浑身都软了,泣不成声道:“唐玥,本宫多谢你,谢谢你救了太子,你且说,毒是谁下的,本宫一定不会放过她!”

    贵妃的指甲掐在肉里,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唐玥道:“请皇上立刻派人,去搜潘尚食的住处!”

    老皇帝挥手,立刻有一队金吾卫领命,快步去了尚食局。

    尚食局,潘尚食瘫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等着蓬莱殿传来动静,祈祷但愿不要出岔子。

    忽听得一声“搜”,铁甲银枪的金吾卫大门而来,直直朝她的斋舍而去。

    她心里大呼不妙,不知哪生的勇气,突然挡在打头的金吾卫前:“你们要做什么?本官是正六品尚食女官!哪里容得你们造次!”

    打头的金吾卫亮出金牌:“皇上口谕,搜查尚食女官住处。”

    潘尚食被一把推开,心止不住砰砰直跳,刚才她刚让人搜了蔡司膳的斋舍,现世报就砸在了自己头上。

    她不住安慰自己,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她的斋舍里什么都没有,那药包早就不知所踪了,除非把尚食局翻过来,否则不可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搜到药包。

    只要搜不到药包,什么都好办。

    可偏偏,她瞧见打头的金吾卫手中,捏着那只灰色的药包,在她面前晃了晃,冷声道;“带走!”

    潘尚食的脑子“嗡”的一声,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力大无穷的金吾卫反手押了起来。

    一直被拽到蓬莱殿,她的脑子才算清晰了些,那只神秘失踪的药包,怎么会在自己的斋舍里?还被金吾卫当场搜出来了?蓬莱殿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潘尚食不自觉软了腿,当场跪倒在大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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