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栗子糕(二)
铺子的门帘被霍连扯下来了,一眼能看清外面的景象。
不知何时,铺子外围满了人,有附近的街坊邻居,也有路过的行人,都是被动静吸引来一看究竟的,而负手立在门前的,正是裴泠。
一众人里,裴泠如仙鹤立于鸡群,无论是身姿还是气质,都是无与伦比地出众。
这是哪位谪仙啊?
围观群众只对曾鲁的面孔熟悉,在西市这条街上,曾掌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此刻他点头哈腰宛如一条哈巴狗一样跟在人后,让人不得不对那人的身份猜想连连。
嫣娘站在人群最前面:“那人就是曾掌柜的东家,霍家嫡长子霍连。”
她得知有人找唐玥的麻烦,气不过就要冲上前解围,到了门口才发现,小小的甜品铺里挤满了人,不仅有曾鲁和霍家朗,还有林坊正和苏家的人,这一个个身份可不得了啊。
便微微放心,有这些人在,唐玥应该不会吃亏了吧。
正想着,街上竟又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的人跟谪仙似的,没有片刻犹豫便进了甜品铺,不是众人皆知的裴家郎君,又是哪位?
嫣娘彻底被挤在门外,干脆给不明真相的群众当解说。
群众大吃一惊,霍家啊,那可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啊,怎么在找唐小娘子的麻烦?
屋内那些人又是谁?
“那个是林坊正,另外三个是苏家人。”嫣娘认得苏瑶,听苏瑶的称呼才出苏承和苏泰的身份,当时还让唐玥好好笼络苏女郎,没想到这小丫头真给力,才过多久,苏女郎都这么维护她了,“我们阿玥可是去过苏家做客的,苏家自然会维护阿玥。”
原来是苏家啊,唐小娘子还真是广结人缘,坊正和苏家都来解围,看样子,那霍家朗讨不到好了。
那裴郎君又是来做什么的?
裴泠人气高,刚下轿就引来了一群年轻女郎,不管来做什么,反正女郎们很激动很想尖叫就是了。
苏泰也看到了裴泠,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据他所知,这位可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裴泠地位和苏泰相当,两人都是四大家之一的家主,又同在朝廷为官,前者是东宫伴读,后者是三品大员,官品也相近。
但裴泠作为晚辈,还是先拱手一礼:“苏大人。”
苏泰敢随口戏称霍连一句“贤侄”,却不敢在裴泠面前轻佻,虽然裴泠是苏承、霍连等辈的人,可身份和能力在那摆着,不由得任何人轻视,他忙回一礼:“裴郎君有礼,不知裴郎君来此有何事?”
不仅苏泰好奇,苏承兄妹、霍连、林征以及在场所有的人都很好奇,裴郎君轻易不露面,这回是怎么了?
尤其是苏瑶,看裴泠的目光都带着星星。
虽然她已经定亲,可谁规定定亲的女朗不能看美貌郎君了?啊啊啊真的好惹眼!
只有唐玥莫名有直觉,眨眨眼睛想:裴郎君莫不是来帮自己的?
霍连不禁欣喜,苏家和自己作对,裴泠不会是来帮衬霍家的吧?方才他说“霍家现在越来越厉害”,是在夸奖霍家吗?
裴泠冷冷地看向霍连:“收拾人。”
“收……”霍连语塞,他瞧着裴泠充满杀气的眼神,愣是不敢把话说完。
完犊子,这人不是来帮自己的,是来揍自己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重新打量起唐玥,这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引得苏、裴两家为她出头。
尤其是后者,冷酷如冰霜,什么时候多管过闲事,竟也专门从城东跑来城西,太不可思议了。
原以为好拿捏的小娘子,谁知道是块铁板,自己眼瞎了才会找她踢。
苏泰得知裴泠的来意,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若裴家真是向着霍家,苏家还真不好收场。
好在裴泠和苏家站在了统一战线,看那霍连还敢搬出霍家主逞威风。
他心头畅快,笑道:“霍贤侄,道歉吧。”
霍连余光瞥着裴泠和苏泰,这两人简直像两片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就是把亲爹搬出来,也不好使了啊。
说不定还会把他杖责一顿。
裴泠的目光看过来,更让他觉得如鹰爪般锋利,不禁打了个寒噤。
好汉不吃眼前亏,霍连极不情愿地磨蹭上前,宛如受到极大的侮辱:“唐小娘子,林坊正,是我行事鲁莽,请见谅。”
林征身为西市坊正,不好把唐玥一个姑娘家推出来,便主动上前道:“霍郎君,林某倒是没什么,唐小娘子是女儿家,望你日后莫要再行欺凌之事。”
霍连梗着脖子“嗯”了声。
说完,灰溜溜地就想走,却被方恒拦住去路。
霍连以前哪受过这种委屈,气愤地抬起头,用眼神质问裴泠:都道歉了还想干嘛?
裴泠幽幽道:“这就想走?”
苏泰也以为事情就到这了,没想到裴泠根本不打算放过霍连,这年轻人的手腕比起自己,更凌厉。
也是,裴泠若是什么温吞之辈,只怕裴家十多年前就颓了,也不会在他手中东山再起。
只见霍连被方恒钳制住胳膊,动弹不得,刚才被命下人钳制林征的霍家小爷,转眼间时移势易。
他如同一只坟愤怒的雏鸡,对裴泠怒目而视;“你敢挟持小爷我?”
裴泠只道:“道歉就能了事,欺负人的成本也太低了,方恒。”
方恒会意,对众人朗声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霍郎君是兴盛酒楼的东家,兴盛酒楼的冯厨子时常来唐小娘子这里吃甜品,不过不是为了品尝美味,而是拆解甜品的做法,企图模仿唐小娘子的甜品,唐小娘子卖什么,他便卖什么。”
众人听懂了,常来甜品铺的人甚至知道些内情,纷纷议论起来。
“我知道,前段时间兴盛酒楼门前有个摆摊的崔娘子,唐小娘子卖什么她就卖什么。”
“这不明着抢人生意吗?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兴盛酒楼原来是这样的品行吗?”
“正常竞争谁都不会说什么,偏要用这种不堪的法子,偏偏做出来的甜品还极为难吃,连唐小娘子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唐小娘子太惨了,被这种人缠上,亏的今儿有裴、苏两家和林坊正做主,否则唐小娘子受的委屈我们都不知道呢。”
“……”
人群议论纷纷,看向霍连和曾鲁的眼神带着鄙夷。
霍家家大业大,也不能欺负人啊。
霍连平时横行霸道,可也没遇见过被这么多人指责的场面,想发飙,一时又不知道对谁发,只能气闷地承受着指指点点的目光。
曾鲁瞧霍连铁青的脸色,知道自己没好果子吃了,企图向众人解释道:“那冯厨子早已被酒楼赶出去,他的所作所为和兴盛酒楼无关,更与霍小爷无关啊。”
方恒却道:“冯厨子行不轨之事时,不是兴盛酒楼的厨子吗?那个时候你赶他走了吗?无非是冯厨子在国子监输给唐小娘子,你觉得他无用,才赶人走的吧?”
一连串的责问直把曾鲁问的哑口无言。
说到国子监的比试,众人知晓内情的不多,只有个别人消息灵通,问道:“听说唐小娘子和国子监合作前,还和兴盛酒楼的冯厨子比了一场,结果是唐小娘子赢了吧?”
方恒这些日子奉命回报唐玥的事,自然知道得十分清楚:“当然,冯厨子那不入流的水平,怎么跟人唐小娘子比,比试用的甜品,没一个监生愿意吃。”
人群中有人道:“冯厨子还自诩为点心大师的关门弟子,竟输得这么惨,可见心全长在利益上了,分毫不见精进手艺。”
方恒把霍连的老底都揭了:“输的失心疯了,霍家小爷才会找上门,寻甜品铺的麻烦,这是不典型的输不起吗?”
众人纷纷附和:“原来是这样,输了就无能狂怒,用武力打压,真够没品的。”
裴泠也不急,静静地等众人对兴盛酒楼以及掌柜和东家发泄不平,一字一句全落在霍连耳朵里。
霍连像条龇牙咧嘴又怂不拉几的狗,只敢偷偷去瞪裴泠和苏泰,又不敢叫这两人发觉。
苏泰觉得差不多了,便道:“裴郎君,这霍连……”
裴泠来,就是为唐玥出口恶气,如今气出了,道:“送回霍家,告知霍大人今日之事。”
苏泰苦笑,这是还没完,还要让霍家主行家法、教训儿子。
平时霍家主对霍连的言行睁只眼闭只眼,这回被人找上门,为着霍家的面子也不能不惩处霍连,否则传出去,就是他霍老爷子没有家法、教子无方。
霍连一想到亲爹的棍棒,就浑身抖得如筛糠,对始作俑者裴泠怒目而视:“你敢得罪霍家,不怕太子对你兴师问罪吗!”
裴泠是太子的人,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东宫,代表的是太子的意思。
霍连没有进过官场,他不懂,苏泰这个混迹官场半辈子的老油子,却看得比谁都清楚,太子年少,裴泠对太子来说亦师亦友,是太子最器重和依赖的辅臣,东宫的话语权与其说掌握在太子手中,不如说在裴泠手里。
何况裴泠做事向来顾全大局,处置霍连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后果,那么他这么做除了维护唐小娘子,还隐隐传递出一个信号:东宫要暗中弃绝霍家了。
那边裴泠闻言,只轻描淡写道:“无需你操心。”
便让方恒扭了霍连,送回霍家。
第32章 栗子糕(三)
城东,霍家。
方恒不愧是话篓子,将兴盛酒楼和霍连干的好事事无巨细描述一边,而后利落告辞。
霍家家主霍祈起身相送:“犬子不成器,让裴郎君见笑了,还请方郎君代为转达某的歉意。”
方恒一笑:“霍家主留步,方恒定当转达。”
等客人一离开,霍祈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抑郁。
这位四大家族之一的霍家主和苏泰年岁相当,已年逾四十,相比于苏泰的威严慈祥,霍家主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之气,令人观之心寒。
此刻他眉心一锁,就更吓人了,直把在暗中观察的霍连吓得差点念裤子。
“来人!”霍祈沉声道,“把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捆起来,打五十大板。”
下一秒,霍连就被霍家身强体壮的侍从摁住了。
院落里,打板子的声音和霍连的惨叫交织。
霍连一边叫疼,一边哀嚎:“阿耶,你不能,为了外人,打自己的,亲儿子……那裴泠实在欺人太甚!”
霍祈沉着脸,教训儿子:“你都欺凌到人家小娘子的铺子里了,还敢叫屈!还落在陪家人手里,真让老子丢人现眼。”
霍连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煽风点火:“裴泠明摆着,瞧不起咱们家,阿耶你真的,能忍吗?”
霍祈怎会不知,四大家族一向维持着面上的友好,背地里井水不犯河水,裴泠今日这遭,究竟是何意?
真是只是为了小娘子打抱不平吗?
一想到背后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霍祈就心烦得要命,下令:“给我重重得打!”
霍连杀猪般嚎叫了半个时辰,才算受完了杖刑,从长凳上脱力般翻下,狼狈地趴在地上。
霍祈刚要离开,就听下人慌慌张张来报:“家主、少爷,江家嫡女离家出走了。”
霍连不顾疼痛,硬是挣扎着站起来:“什么?!”
他快要到手的老婆,失踪了?
霍祈皱着眉,霍家这是犯了哪位太岁,流年不利啊-
与此同时,西市甜品铺。
门前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收拾霍连的闹剧是看完了,可裴郎君的美貌还没看够,不少女郎仍不愿意离开,在原地磨磨蹭蹭,只为多看一眼裴郎君。
有大胆的,甚至走进铺子里买甜品,好借机近距离瞧上一瞧清风霁月的代名词。
苏泰一家子也尚未离开,是被唐玥留下的。
苏家雪中送炭来解围,唐玥不可能让人就这么走了,留下来用最好的甜品招待。
苏瑶苏承兄妹俩拒绝不了甜品的诱惑,一个两个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
苏泰是威严的一家之主,面对精致可口的甜品,终究还是保留了三分理智,没有像儿子女儿吃得那般夸张。
可他的矜持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浓郁的香味引诱地缴械投降,拿起勺子大口吃起来,威严什么的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林征倒是走了,带着唐玥送他的一大包栗子糕,牛皮纸还热乎着,他赶着回家给夫人吃新鲜的。
“裴郎君,多谢你。”唐玥乖巧地行了个叉手礼,又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用些甜品吗?”
裴泠能尝出甜味的事外人尚不知晓,唐玥一直记着,这些天她都有给裴郎君准备甜品,让方恒每日取了去。
裴泠在外不吃甜,唐玥想表达谢意,一时又不知用何种方式,便试着轻声问了一句。
她其实和裴泠不算相熟,但因事关裴府密辛,只能轻声相问,倒平白生出一些隐秘的亲近来。
裴泠环视一圈铺子,他吃了这么多日唐玥做的甜品,这还是头一回到人家铺子里来,最后目光落在腾腾冒着热气的栗子糕上。
“栗子糕做的甚好,用些吧。”裴泠像所有客人一样,找了个位子,还不忘彬彬有礼地道谢,“有劳。”
唐玥本以为裴泠不会吃的,毕竟他说过,能尝出甜味的事还不想让外人知晓,没想到还真坐下了。
她笑道:“好嘞,郎君稍等!”
不一会儿,热乎乎的栗子糕被端上桌,裴泠十分自然地拿起勺子,慢慢品尝着味道香浓、口感细腻的美味。
栗子糕送进口中那一刻,除了唐玥,所有人都惊讶了。
怎么回事?裴郎君不是吃不出甜味吗?怎么会在吃栗子糕?无论是铺子里外还是铺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不由看着品尝甜品的裴泠。
裴泠则淡然地安坐,动作不急不缓地吃着美食,眼眸微垂,不受任何影响。
苏承和苏瑶也错愕,甜品都忘记吃,偷偷摸摸地相互使眼色,想让对方去一问究竟。
苏家三口离裴泠最近,有开口询问的地理优势,可无论是平日里爽直开朗的苏郎君,还是任性活泼的苏女郎,都怂了,不敢上前和裴泠搭话。
苏瑶暗戳戳地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苏泰,示意让他去问。
苏泰:“……”
两个坑爹的玩意儿。
裴泠都坐下吃甜品了,有人作伴,苏泰反而没那么拘谨了,吃甜品的动作也逐渐自然流畅起来。
他轻咳一声:“裴郎君,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呃,吃不出甜味啊?”
裴泠吃不出甜味,不仅长安城的女朗们知晓,王公大臣们也都一清二楚,皇上还曾派御医到裴府诊治,这事臣子们都知道。
裴泠“嗯”了声:“近日似乎好了些。”
那就是能尝出甜味了,苏泰长长“哦”了声:“那便好,望郎君能早日治愈。”
裴泠看了眼在柜台前忙碌的唐玥,微微点头:“借苏大人吉言。”
苏泰笑呵呵应了声,转头瞪向自己的儿子女儿:这下满意了?
苏承苏瑶满意了,其他人也满意了。
真是天大的喜讯,裴郎君的甜觉竟然恢复了,还在唐小娘子的甜品铺吃了栗子糕。
门外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动,就等裴泠一走,就把唐玥铺子里的栗子糕给搬空!
那“虎视眈眈”的眼神,看得唐玥都怕怕的。
得,一会儿有的忙了。
裴泠吃完一块栗子糕便离开了,并未多做停留,甚至比苏泰一家三口待得时间都短。
可在旁人眼中,这已经是破天荒得难得,换做以往,裴郎君哪露过面,更没有在外面待这么久过。
临走时唐玥答应他,等有空一定再次登临裴府,亲手做甜品作为答谢。
裴泠没有推辞,点头应了。
苏泰见裴泠离开,也领着自己的儿女起身告辞,唐玥同样应承下,去苏府上门做甜点。
等裴、苏两家一离开,门外不少女郎径直冲进铺子,直言要买裴郎君同款点心。
唐玥今儿真算是惊心动魄的一日,竟被霍连找上麻烦,好在有林坊正、苏家和裴郎君解围,总算是有惊无险。
这会儿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又要照应涌上来的客人,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来包栗子糕。
苏瑶随父亲出了甜品铺,磨磨蹭蹭不肯走,推说和唐姐姐还有话说,让父亲和阿兄先走。
苏泰拗不过这大小姐,便随她去了,自己亲自扭送苏承回国子监。
苏瑶递给阿兄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又回到甜品铺门前。
里面的客人还很多,她想找唐玥八卦的心一时实现不了,便递给女郎们一个眼神,独自去了街尽头的茶楼。
不一会儿,买完栗子糕的女郎们自发汇聚在茶楼,围在苏瑶的茶桌前。
“苏妹妹,你快说啊,裴郎君和唐小娘子是怎么回事?我直觉不太对劲儿。”
“我快好奇死了,裴郎君对谁都淡淡的,怎么专门出面为唐小娘子解围啊?还吃了她做的甜品,裴郎君的味觉真的恢复了吗?”
“若是裴郎君的味觉恢复了,怎么从不见他去别家点心铺?倒是方恒日日去甜品铺采买,难不成不是方恒吃,是裴郎君吃?”
“……”
众女郎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眼中尽是见到裴泠后的激动。
其中有苏瑶的好友,也有素不相识的小姐。
苏瑶就知道她们有无尽的问题要问,这才没急着回府,而是在酒楼等着。
她虽也欣赏裴泠,到底只是欣赏,心中并无他念,别的姑娘们什么想法就不知道了,瞧她们看到裴郎君兴奋的,怕不是要仇视唐玥?
她试探着道:“我阿耶刚才问裴郎君了,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市。”
有个穿红衫的女郎忙问:“裴郎君怎么答?”
苏瑶看了一眼那红衫女郎,道:“裴郎君只说,是来甜品铺买甜品,正巧路过,顺手解决了霍连。”
“哦,是这样,看来裴郎君的甜觉真的恢复了一些,说不定以后会经常去唐小娘子的铺子,唐小娘子可真幸运。”
红衫女郎却阴阳怪气道:“那唐玥有什么好,能让裴郎君出手相救,还吃她做的甜品。”
苏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裴郎君吃谁的甜品、为谁解围,关别人什么事?唐姐姐人美心善,我瞧着和裴郎君倒是相配得很。”
说完,便看向其他人,这苏家小姐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担心唐玥成为长安女郎们的公敌。
“就是,裴郎君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哪轮到你说三道四。”
“你要有唐小娘子的手艺,你也去经营甜品铺,说不定裴郎君还会多看你一眼。”
“退一步讲,裴郎君若真青眼于唐小娘子,咱们也不能多说什么,郎君他也到了适婚年纪,早晚是要娶夫人的。”
除了那红衫女郎,其他姑娘们众口一词,全都是坦荡发言。
苏瑶这才放下心来,瞧瞧,这才是咱们长安女郎的大气。
那红衫女郎被围攻,气得直跺脚,再也在茶楼待不下去,转身抹着泪跑了。
苏瑶问:“那是哪家女郎,这般小的气量。”
不知谁说了句:“似乎是霍连的庶妹,叫霍湘的,没怎么出来过。”-
唐玥又送走一波客人,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波了。
栗子糕不住往外卖,钱箱不住往里收钱,这才刚把钱存钱庄多少日,就又满了。
甜品铺生意兴隆,连带旁边嫣娘的绒花铺也热闹,再往旁边的兴盛酒楼,却一反常态,生意冷清得要命。
曾鲁独自坐在柜台后面,面色灰暗。
裴泠让方恒扭送霍连回霍府时,他就偷偷溜了出来,像阴沟里的蟑螂一样,溜回自己的酒楼里。
他知道自己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并非酒楼真正的当家,裴泠才会放过自己,否则在裴家侍从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溜得掉。
霍连遭了大罪,自己也跑不了,不是明日就是后日,等霍连的板子伤稍微好些,就又要来踢自己,等着吧。
兴盛酒楼的恶名传扬出去,再没什么客人上门,大堂和二楼雅间都十分冷清。
小二和大厨以及杂役都没了伙计,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酒楼透露出一副要关门大吉的颓败之象。
曾鲁狠狠叹了口气,生意没得做,还要心惊胆战地等着东家来问罪,这日子过的,可真够糟心。
他百无聊赖地朝大街上看去,谁知竟看到两个熟人,王大郎和冯厨子。
两人一东一西迎面走来,竟是在曾经一起做工的地方撞了个满怀,再抬头,就见曾鲁神色错愕地看着他们。
那句话怎么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上了错的人。
曾鲁就是这个感觉,三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颓,真要比起惨来,一时还真分不出胜负。
作为掌柜,他先开口,语气忍不住阴阳怪气:“你们这是怎么了?像是碰了一鼻子灰,怎么,离了兴盛酒楼,没人敢收留你们了?”
冯厨子和王大郎还真是刚碰了一鼻子灰,他们俩先后被曾鲁从酒楼赶出来,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城中寻找新的活计。
王大郎在枣花村吹得厉害,其实没有一点真本事,后厨帮工那点子微末本事人人都会,哪个酒楼都不是非他不可,因而在长安街头浪迹多日,还是一无所获。
相比之下,冯厨子倒是有些手艺的,他一开始也以为,再寻个酒楼继续做大厨并非难事,可托霍连的福,他和唐小娘子在国子监比试的事传开了,输给唐玥的消息不胫而走。
唐玥的手下败将,哪家会要,与其找个手下败将当大厨做点心,还不如直接去甜品铺订购甜品,像国子监刘司业的做法一样,多此一举做什么?
因此冯厨子在长安城挨个酒楼询问,没一个愿意要他。
冯厨子瞪着曾鲁:“都是拜你所赐!”
曾鲁冤枉得都气愤了:“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还和王大郎吃里扒外,要不是你们俩,酒楼名声会臭吗?”
王大郎也没个好心情,张口就怼:“有你和背后的东家,酒楼迟早得臭。”
三个人一人骂了一句,又莫名都闭上嘴,心里那股颓废劲儿上来,竟是连骂都懒得骂了。
相互瞪了一眼,又各自灰溜溜地收回目光。
谁也没比谁强到哪去,三个失败者狗咬狗罢了。
于是短暂的相逢之后,又各自错身走开-
这日清晨,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唐玥打开了铺子门,口中呼出浓浓的白雾。
这天儿是真冷了,说话都呼白雾了。
正要回去生炉子,突然瞧见门外站着位个头儿挺高的女郎。
那女郎身后背了个布包袱,衣裳和鞋子都脏了,一张刀削似的脸冻的红扑扑,却极好看,像个落难的清冷美人,眼神有些茫然地盯着甜品铺的匾额。
“这位娘子?”唐玥轻声唤她,“你是来买甜品的吗?”
瘦高女郎微微摇头。
唐玥见她手冻得通红,便道:“进来暖和暖和吧,今儿是小雪节气,外面冷得很呢。”
女郎倒没拒绝,抬脚进了铺子,目光又落在墙上的价目表,口中喃喃念着甜品名儿:“萨其马、蛋挞、巧克力……”
她越念眼睛睁得越大,回头诧异地看着唐玥:“这些都是你做的?”
第33章 鲜奶吐司 雪媚娘
唐玥见女郎神情有些怪异,又瘦得厉害,脸上颧骨挑起老高,便道:“是我做的,你先坐着,我给你拿些吃的喝的。”
那女郎呆在原地不动,目光像钉子般盯在价目表上。
唐玥不得不扶着她,慢慢坐下来。
即便坐下来,女郎的目光还是锁定在甜品名字和甜品上。
唐玥还从未见到过如此怪异的人,说她是个乞丐吧,瞧身上的料子又是上等,说她饿得厉害吧,又不似寻常饥饿之人的模样,说她不饿吧,她又将甜品给牢牢盯着。
“这是松软的热切片面包,还有热奶茶,你尝尝,驱驱寒。”唐玥把一碟焦黄酥脆的现烤吐司和热奶茶端上桌,柔声道。
女郎似是被这温柔的语气打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食物上,而后有些怔怔道:“我没钱。”
唐玥笑了笑:“不要你的钱,你吃就是。”
女郎有些犹豫,似乎是对于“不付钱吃东西”的行为有些抵触,但终究还是没能抵挡食物散发出的香气,低头咬了一口。
鲜嫩的厚切片面包里浸满了牛奶和奶液,烤的表面焦黄,再刷上厚厚的奶酪油,一口咬下去,面包表面酥脆,内里湿润嫩滑,能爆出香浓的汁液来,馨香的味道在口腔中横冲直撞,香得人找不着北。
女郎好吃的眯起眼睛,眼泪都流下来了。
是真的流下两行清泪。
唐玥:“……”
第一个好吃哭的客人,她出现了!
等女郎急急啃完一块面包,饮下一碗热奶茶,目光又落在货架的甜品上。
唐玥对这个比自己个头还高的女郎很有怜悯之心,便道:“你还想吃些什么,自己去拿吧。”
女郎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玥。
唐玥柔和一笑:“我没开玩笑,去吧。”
女郎看了唐玥一会儿,打定主意,起身走到柜台后的货架前,拘束地挑了一些甜品……蛋挞、沙琪玛、乳酪包、肉松小贝、巧克力盒子蛋糕、栗子糕,每样各拿了一种。
“你、你吃这么多?”唐玥诧异道。
倒不是担心做了赔本买卖,而是这女郎身材瘦弱,一下子吃这么多会撑坏肚子吧?
“你慢慢吃,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女郎嘴里塞了半块沙琪玛,眼泪又流下来,含糊不清道:“我吃了你这么多甜品,要不打工偿还吧?”
唐玥失笑,觉得眼前这女郎实在又可怜、又滑稽,便道:“你想在铺子里打工,总得让我知道你的来历吧?”
女郎愣了一瞬,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跟你说,你要替我保密。”
唐玥点点头。
女郎吃了甜品,想是心情好了不少,逐渐打开心扉:“我叫江映雪,是江家夫人的独女,今年中元,在河灯会上偶遇了霍家郎君,他说对我一见倾心,尝尝私下约会我,我那时候傻,看他模样风流倜傥,便也芳心暗许。”
“几次相约后,我便与他私定终身,可逐渐发现,他是个横行霸道的烂人,便要忍痛和他断了来往,他苦苦哀求我,我就原谅了他,谁知他死性不改,如此拉扯几次,他竟叫我家中爹娘知晓了,爹娘骂我打我,我受不了……就离家出走了。”
纯纯的渣男怨女故事,只是故事主角,竟然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二的江家和霍家,这霍家也是,刚招惹了裴、苏两家,又负了江家的女儿,这是打算把其他三家得罪全吗?
霍家招惹江家女,怕是有心想和江家联姻,以巩固家族地位,只是那霍连不守男徳,让江家女发现了端倪,又和人家拉扯不清,白白害姑娘家伤心绝望。
现在事情还没闹大,城中没人知道两人的关系,只是被江家父母发现了而已,尚未到
唐玥清楚了女郎的来历,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映雪模样清冷凌厉,讲这些事时语气有种平静和漠然之感,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离家出走,阿耶阿娘会着急吧?”
江映雪又啃了一口栗子糕:“我不回去,就让我在这洗碗洗茶盏好不好,或者我也可以看铺子,照应客人。”
唐玥哭笑不得,怎么救助个女郎,还缠上自己了?
洗碗洗茶盏都不需要,放进甜品屋的自动洗碗机就行,倒是她日日守着铺子,着实需要个帮手,留下江映雪,就当多个能和自己说话解闷的人。
想了想,便没拒绝:“行,我收留你。”
江映雪愣了一会儿,旋即扯着嘴角笑了下-
唐玥没原也没指望江映雪能干什么活,无非是看着铺子,给客人端个甜品饮子等,给她找个活计,也好能快些走出感情上的伤痛。
谁知道,江映雪一个江家大小姐,干起活来还真麻利。
高高摞起的碗碟,一手就能托起来,挪桌椅也不在话下,力气比唐玥都大。
“唐小娘子,你这是从哪寻了个这么漂亮又利落的女帮工。”叶七娘还没没显怀,仍能溜达出来吃甜品。
唐玥在炉子旁坐着炜红薯:“好看吧,我也觉得雪娘漂亮,干活也麻利,可让我给挖着宝了。”
江映雪不常出门,外面的人都不认得她,只当是唐玥铺子里找了个帮工,甜品铺如今生意这么好,找帮工再正常不过。
江映雪静静收拾桌椅,她除了和唐玥说话,对旁人又显露出高冷的一面,面对客人的示好,也只是默不作声。
叶七娘不以为意,继续道:“唐小娘子,你说我怀孩子的时候就这么喜欢吃甜品,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也是个贪吃鬼。”
唐玥笑说:“那又怎么了,能吃是福,到时候我给小外甥做最香的牛乳蒸糕吃。”
叶七娘笑的柔和:“好呀,我可是记下了。”
铺子里暖烘烘的,弥散着甜品的馨香,热闹却不吵闹,客人们悠闲地享用着香甜的美味,时不时闲聊上一两句。
江映雪只觉得一颗心都安静了,什么情伤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治愈,紧绷的嘴角逐渐放松下来,挂上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幸亏寻死前,经过了唐玥的甜品铺,否则,这么多美味,这么多温馨治愈的时刻,就全错过了。
客人少时,唐玥就给江映雪做新品。
江映雪坐在椅子上,瞧着面前的提拉米苏,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专门给我做的?”
“对啊。”唐玥道,“瞧你挺爱吃甜品,铺子里现有的甜品你都尝过了,尝点新鲜的。”
江映雪又感动出两汪清泪,唐玥就纳闷了,接近一米七的瘦高个清冷美女,怎么说哭就哭。
八成还是心里有伤痛吧,眼泪才流的那么顺溜。
关于霍连的纠缠和从江家离家出走,后续要怎么办,江映雪不说,唐玥也没多问,时间总能治愈情伤,再不济,她这甜品铺的甜品,可是最能让人心情愉悦的。
唐玥在铺子里间临时用木板搭建了张简易床,又买了柔软的棉花褥、丝绒被和香枕,让江映雪临时住在这里。
“好了,只能委屈你这江家女郎蜗居在这里了。”
江映雪摸着干净整洁的床铺:“这已经很好了,要不是你收留我,我就只能到城外流浪。”
唐玥按了按被子,道:“晚上自己睡会害怕吗?”
江映雪摇摇头:“不怕。”
唐玥便放下心来,瞧天色已经不早了,又交代几句,便要回枣花村了。
如今唐珺已经辞去书斋的活计,在家专心念书,唐玥仍旧每日回家住,回去时带些街头卖的菜饼肉盒,兄妹俩当暮食吃。
临走时,江映雪突然道:“我去送送你吧,就送到城门口。”
唐玥抬头看了眼日头,距离敲暮鼓还有一会儿,江映雪送自己到城门口,然后再折回来时间完全足够。
且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便笑道:“好呀,劳烦雪娘。”
江映雪麻利地插上门闩,落锁,和唐玥结伴走在街上,一同往南城门去。
平时这段路都是唐玥自己走,难免有些寂寞,今儿有江映雪陪着,倒是有趣许多。
长安城素有东富西贵、北贵南贫的说法,城南住的都是平头百姓,远不如城北热闹。
通往南城门有段偏僻的路,唐玥平时自己走时总有些怕怕的,今儿也不例外,拉着江映雪的手腕,步子急急地走过。
谁知还没走完这条路,就有几个彪形大汉出现在路尽头,瞧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便知不是善茬。
“是甜品铺的唐玥?”打头的问。
唐玥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把江映雪往身后拉,强作镇定道:“几位,天子脚下,打人可是要蹲天牢的。”
其中一个怪笑一声:“唐小娘子不是能耐得很吗?不是有什么林坊正、苏家和裴家的人一个个上赶着搭救吗?现在就让你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受!”
这条路偏僻,两面都是旧房屋,呼救还真没作用。
唐玥心跳如擂鼓,抓紧江映雪的手腕,准备待会儿拉着身后的姑娘,转身就跑,只要能跑到闹事,就有救了。
同时她也能猜出,这些都是谁雇得打手,提到了林、苏、裴,那么背后之人,不是曾鲁,就是霍连。
“跑!”唐玥大喝一声,抓着江映雪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发现不对劲,手上牵的人呢?再一回头,却发现江映雪还站在原地,没动。
啧,这江大小姐怎么回事?
下一秒,唐玥眼睛都睁大了。
只见江映雪挽起袖口,直面冲上来的彪形大汉,一手抓牢一个大汉的手腕,左右两个帅气的过肩摔,就将两个歹徒放倒在地上,再回身一脚落在歹徒的腿弯,地上的人立刻哀嚎不止,最后一个长腿飞踢砸在歹徒腿上……
唐玥听到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嘶——
“唐玥,你没事吧?”江映雪伸出手,在呆住的人眼前晃了晃。
唐玥这才回神:“没、没事,就是被吓着了。”
不是被歹徒,是被江大小姐吓着了。
嚯,刚才那身手帅的呦,让人还以为在演武打片呢,亏的自己刚才还想拉着人家一起逃命,哪需要啊?
那几个彪形大汉已经相互搀扶着跑了,背影颇为落荒而逃。
江映雪搀着人起来道:“快敲暮鼓了,我送你出城。”
唐玥“昂”了声,干笑道:“雪娘,你还会武艺啊?江家主教女有方。”
江映雪含糊地应了声,随口道:“防身嘛。”
两人身高悬殊半头,唐玥这会儿半靠在对方胳膊上,才感受到,对方不是瘦弱,而是劲瘦,那细细的胳膊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江家是什么武将世家吗?嫡亲的女儿还要练武?
江映雪似乎担心唐玥吓着,话都比平时多了,一路上都在宽慰唐玥:“那几个歹徒不废也残了,估计这会儿不是在医馆接骨,就是找雇他们的人赔钱去了,决计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
唐玥听了安心不少。
这长安城的治安其实不差,白日里有金吾卫巡防,宵禁后也有更夫巡查,这几个歹徒敢明目张胆地堵人,多半又是霍连那有权有势的人搞的鬼。
还真是小人,惹一下就粘上了。
到了南城门,唐玥心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冬日里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有些擦黑了,便忙道:“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更不安全。”
江映雪眨眨眼,纠正道:“是你要快些回去,不用担心我。”
唐玥苦笑,也是了,雪娘这么高的武艺,必定不会再有歹人自讨苦吃-
与此同时,城北。
三个彪形大汉歪七八扭,搀着一个瘸了腿的,嘴里忍不住哭诉:“霍小爷,我兄弟的腿都残废了,您得赔钱!”
霍连难以置信地看着几只大汉被打得屁滚尿流,声音都高了几分:“你们连一个十来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收拾不了?”
瘸了腿那个只哼哼呀呀地喊疼,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另一个伤了腰的道:“她身边还有个女郎,那女朗身手了得,我们兄弟几个身上的伤,就是被她打的!”
一个女郎打得,霍连仿佛在听天方夜谭,皱着眉问:“什么样的女郎?”
“模样清冷,又高又瘦,哦,比那唐玥高半个头了,瞧着弱不禁风,其实力气大得很。”
霍连听了这话,脑子里跳出一个人来,江映雪,便是女郎中出了名的瘦高个儿、清冷范儿。
旋即,他甩了甩脑袋,江映雪的性子最是逆来顺受、黏黏糊糊没个决断的时候,否则也不可能自己哄两句就三番五次跑回来和好如初,除了这次,竟然失踪好几日了,还没找到……
不可能是她。
那几个大汉又道:“霍下爷,这钱……”
霍连没能惩治唐玥,反而让唐玥的人给收拾了一通,心里着实存气,不耐烦地摸出一只荷包扔出去:“滚,一群废物,别让小爷再看到你们-
翌日,唐玥一到铺子,就叫来了嫣娘。
嫣娘知道甜品铺来了个女帮工,模样还挺好看,便又做了朵绒花,送给江映雪,还是朵淡紫色。
唐玥垫着脚帮江映雪插在发间,淡紫色配冷白皮,还真是相宜。
她莫名想到雪娘昨日拳打四方的帅气模样,突然又觉得不该戴绒花,应该戴黑纱斗笠,更有江湖侠女的神秘风范。
“阿玥,你一大早叫我来干嘛呢?”嫣娘道。
唐玥凑过去:“嫣娘是西市的百晓生,消息最是灵通,知不知道霍家那霍连手下都有那些铺子?”
这个嫣娘还真不知道,要不是那日霍连找上门来寻麻烦,她连兴盛酒楼是霍连投建的都不清楚呢。
平头百姓距离达官显贵,还是太遥远了。
她茫然得摇摇头,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打听起霍连手下的铺子了?”
唐玥垂了一下眼睫,轻描淡写道:“搞垮呗。”
嫣娘:“……”
这还是她认识的温温和和的唐玥吗?
旋即,她反应过来,沉着脸问:“霍连又欺负你了?这个狗人,阴魂不散了还。”
别说搞垮他的铺子,搞垮他全家都不过分。
嫣娘想帮唐玥,却实在是能力有限。
正说着,裴泠突然踱步从外面进来:“唐小娘子想知道的事,我或许能解答。”
唐玥诧异道:“裴郎君?”
裴泠如今隔三差五就要来甜品铺,一下子从“从不露面”变为“时常露面”,也一下子从“不能吃甜”变为“很爱吃甜”。
搞得长安城追捧裴郎君的女朗们一头雾水。
但这丝毫不影响裴郎君的人气,往铺子外一瞧,已经聚集了不少女郎兴奋围观、窃窃私语。
“裴郎君越来越有烟火味了,这样的裴郎君我更爱。”
“是啊,如今郎君爱出来走动,也能吃得下些许甜品,真好。”
“你说的不够具体,郎君只来甜品铺走动,也只吃唐小娘子的甜品。”
“可得要多谢唐小娘子呢,要不是她,咱们可不能隔三差五看到裴郎君。”
“看郎君今儿吃了哪种甜品,我一会儿要去吃郎君同款。”
一众女郎中,穿红衫的霍湘阴阳怪气道:“你们脑子有泡吧?分明就是唐玥勾引了裴郎君,你们还巴巴去给她送生意,裴郎君看过你们一眼吗?”
这话让人群静默了一瞬,旋即有人“噗嗤”一声笑道:“难不成看过你啊?真好笑。”
长安城的女郎追捧裴泠,本就图个养眼、热闹、好玩,平日里说声“想嫁”也多是处于调侃的语气,谁也不会脑子犯浑到真想嫁,毕竟门第和身份差在那摆着,若要一门心思非裴泠不嫁,那就悲剧了。
偏偏霍湘就是那个真想嫁的,瞧见裴泠和唐玥待在一块,气就不打一处来。
“就是,你不吃就靠边站。”
霍湘眨眼间被挤了出去。
裴泠坐下,用不高的音调道:“霍连是个不学无术之辈,除了夕阳日下的兴盛酒楼,旁的再没什么资业,不过霍家的倒是有几间铺子,是霍老爷子早年投建的,不日就会交到霍连手里。”
霍连游手好闲,不入国子监念书,也不干正事,霍家主霍祈也是为了这唯一的嫡子发愁,最近琢磨着把霍家的产业交给他,让他历练,等历练出来,也能保霍家将来富贵无忧。
唐玥听得专心致志,裴泠讲得语气温和委婉,两人像极了契合度极高的先生和学生。
嫣娘却有点怕裴泠,坐得远远的,又想多听些消息,好对得起自己“西市百晓娘”的名头,便揣着江映雪的胳膊壮胆。
江映雪:“……”
嫣娘用极小的声音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裴郎君对唐玥,这么宠溺呢?”
想报仇,裴郎君就立刻送来对方的详细消息,有种“你尽管去折腾,出了事有我担着”的宠溺感。
江映雪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口。
原来这才是宠溺吗?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私会腻歪,而是“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去做,谁也不能欺负了你”的感觉。
“城东的百年点心斋,正是霍家最大的进益所在。”
唐玥笑道:“若是霍家的资业毁在霍连手里,他阿耶也不会放过他吧?”
裴泠道:“正是这个理。”
唐玥放下心来,瞧着裴泠眨眨眼:“裴郎君不觉得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裴泠失笑,睚眦必报?这种词怎么会被灵动的小娘子往自己身上按?
他表情有些严肃地摇摇头:“不会,别人欺负你,你有本事让他还回来,那不是睚眦必报,是本事。”
唐玥笑着点点头,某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裴郎君和之前似乎不一样了。
想想头一回在裴府时见到的人,清冷如霜雪,惜字如金,如今竟像是春来霜雪消融,暖和不少。
她想到什么,又问:“裴郎君的味觉又恢复了些吗?”
先前只是恢复一两分,稍稍品出一些甜头罢了。
裴泠竟真点点头:“恢复四五成了,能闻到铺子里清幽的梅花味儿。”
唐玥一拍脑袋:“嗨呀,我竟忘记给郎君上甜品,郎君稍后,梅花雪媚娘,这就奉上。”
不一会儿,两只颜值极高的梅花雪媚娘被端上桌,圆滚滚、粉嫩嫩的两只,颜色是渐变红到白,轮廓柔和饱满,两只瓷娃娃似的,上面缀着两朵精致的手工梅花,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尚未吃到口中,已是闻到清幽的梅花香气,和浓浓的奶香。
汤匙一戳,雪媚娘柔软地仿佛婴儿的肌肤,咬下去时,软的舌头像陷在温柔乡里。
皮肉软糯十足,内里的馅儿则是带着梅花香味的奶油,一大口下去,幸福感十足-
傍晚时,唐玥拾掇好物件,准备回枣花村。
江映雪照旧去送,就怕又出了昨日那种吓人的事情。
其实按唐玥的意思是不必担心,应当不是错觉,今儿金吾卫的巡防突然变强了许多,平时白日里能见到一两次巡防,今儿光是在西市就看到五次,这会儿到了城南,巡防的卫兵更多了。
但江映雪就是想送,还说有话对唐玥讲。
一路上,江映雪欲言又止,唐玥也不催,事实上自从江映雪到了甜品铺,唐玥除了问清楚来历,便再没问过私人问题。
如今看样子,是雪娘自己想说了。
“是霍连做下的吗?”她轻咬着贝齿,“昨晚的事。”
唐玥点点头:“现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江映雪闭了闭眼睛,点头。
其实很早就知道,只是身不由己。
但此刻,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出那个姓霍的阴霾。
谁知,第二日,霍连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看着在甜品铺里熬制奶茶的江映雪,霍连怪笑一声:“雪儿,原来真的是你。”
第34章 蝴蝶酥
甜品铺里,江映雪正在炉子前煮着奶茶。
氲氤的热气带着牛乳香徐徐飘散出来,轻轻拂在清丽的面容上,雾里看花,清冷美人美得不像话。
霍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般场景。
江映雪来甜品铺这几日,学会了很多活计,做的最多的,便是这煮奶茶。
瞧着生牛乳被慢慢煮沸、去腥,加入茶叶,逐渐变成一碗香甜可口的热奶茶,整个过程像做了一场心灵慰藉,破破烂烂的心都被疗愈了。
“雪儿,原来真的是你?”霍连半惊半喜道。
霍家和江家暗中找了江映雪多日,城外五十里都翻遍了,原来要找的人却一直在城里,就在唐玥的甜品铺里。
江映雪抬起头时,眼中一片清明,连日来的悲伤、迷茫、犹豫、痛苦一扫而空了。
她先是看了看唐玥,对方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那个没有自己个头高、笑起来很软很甜的女孩体内,蕴藏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等再看向霍连时,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霍郎君,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到江映雪,霍连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一半,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骗到手的江家嫡女。
江家一向不愿和霍家走得太近,担心两个大家族靠的太近被圣上猜忌,也被其他官员疑心。
自家野心大,对权势极尽拉拢,可拉拢了这么多年,却莫名让裴、苏两家对自家越发疏远,无奈之下,只能打江家的主意。
好在江家嫡女是个不谙世事的恋爱脑,好哄骗得很,即便江家二老不同意,她也会闹着嫁给自己,江家主爱女心切,只能和霍家联姻。
到时候两家成了姻亲,看裴、苏两家还敢装高冷?
霍连有多次哄好江映雪的经验,这次也信心满满:“雪儿,我错了,我不该和教坊的琵琶伎举止亲密,那琵琶伎长得远没你好看,一百个都不如你。”
江映雪只觉得恶心,以前怎么会同这种人有纠缠,冷声道:“你同哪个琵琶伎亲密关我何事?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请你走开。”
霍连一愣,显然没料到江映雪这次的态度这么强硬,以前分明哄两句就好了。
眼前的女子气质冷酷,侧脸锋利,一双原本弯弯的柳叶眉,也因为目光太过凌厉成了剑眉,分明还是以前的模样,为何觉得处处都不一样了。
看得他心里犯怵。
看不得江映雪,他转而看向唐玥,一脸的拽样:“你怎么雪儿了,她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听话。”
唐玥正在摆放刚烤好的蝴蝶酥,顺口反问道:“雪娘为何要听你的话?他是她什么?”
霍连张口说不出话来,他和江映雪只私定了终身,尚没有骗来一纸订亲书,从正当角度来讲,的确没有半点关系。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给我等着!”他恼羞成怒道,转而又想去拉江映雪。
唐玥起身,一掌把霍连推出门外:“雪娘冰清玉洁,岂是你的脏手能碰?”
霍连被推了个踉跄,差点摔个大马趴,恼怒道:“唐玥,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小爷就收拾了你,再带走雪儿!”
说这,他撸起袖子冲进铺子里,一副要和女儿家干仗的威风样。
“雪娘,不用对他客气!”唐玥喝了一声。
江映雪一点头,下一秒,长腿迈起,力度十足的一脚揣在莽人心口。
霍连这回是真真正正摔了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疼得哎呦哎呦,半晌爬不起来。
怎么就给忘了,江映雪是会些武艺的。
只是那会武艺的女郎,以前对自己是柔情似水,今儿遭了哪门子邪?对自己动手?
甜品铺里突然飞出一个人,一下子就吸引了街坊路人的注意,再一看,嗬,这不是那日就来甜品铺闹过一回事的霍家朗吗?
“这人怎么又来了?还被人一脚踢飞这么远?”
“瞧把霍家小爷威风的,日日来找人家麻烦,唐小娘子也是惨,被这种人缠上。”
“这回霍家小爷来找的似乎是雪娘,甜品铺新找的帮工。”
“雪娘?是什么人?敢踢霍家郎君?”
“……”
正当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雪娘”是谁时,人群突然被一行服饰统一的侍从拨开,掩护一男一女径直进了甜品铺。
那男女瞧起来皆有不惑之年的年岁,穿着华贵,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
“雪娘,娘终于找到你了,你可吓死娘了。”贵夫人瞧见江映雪,一把把她抱住,呜呜诉说着担忧之苦。
江映雪身子僵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抱江夫人,只听得夫人哭得伤心,安慰性地把胳膊环过夫人的脖颈儿,轻轻抱了上去。
江家主是武将出身,长相颇为威严,没有苏家家主苏泰那股子慈祥,道:“你这丫头,忒任性,还敢离家出走,为了一个男人阿耶阿娘都不要了?”
江夫人立刻去瞪她,训道:“好了,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你就别说她了。”
江映雪松开江夫人,道:“女儿以后再不会与霍连来往,之前种种,也都是受了霍连的蒙骗。”
江夫人和江家主闻言大喜,他们一直不同意和霍家的亲事,一是政治原因,再就是霍连此人本身品格就不行,若将女儿许配给他,岂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如今江映雪自己能想通,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夫人欣慰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江家主是个严父,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唐玥能看出,他还是很高兴的,嘴角微微抬起。
但下一秒,抬着嘴角的父亲突然严肃起来,面色阴沉地走到外面。
霍连刚从地上爬起来,吃痛地揉着摔破的胳膊肘,见到江家主忙道:“江阿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雪儿,雪儿不能再待在这个破烂的地方,咱们把她带回去,顺道把亲事也商定了。”
若说江家主以前还看在霍家的面子上,对霍连耐着性子说话,那现在他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掌上明珠遭的罪他都看在眼里,若是再对这厮和颜悦色,他就不配为人父。
“来人!”江家主威严一声,“把霍连捆了,随我一起去见霍家主。”
立刻有江家的侍从上前,把霍连反手给绑了。
霍连慌了:“江阿伯,你这是何意?”
手被勒得生疼,他才反应过来,江家主去霍家,应该不是去商量婚事。
“谁是你阿伯,雪儿也是你叫的?”江家主抬脚就走,“去霍家。”
霍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说他对江映雪死缠烂打,是为了霍家的地位,老爷子也知道这事。
可一旬内被两个大家族讨上门去,他不死也得扒层皮啊!
“完了完了完了。”霍连念叨着,“这回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至少得吊起来打。”
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得知江映雪的身份,吃瓜路人冷静不下来了。
“原来雪娘是江家嫡女?!”
“我就说瞧着气质不俗,应该不是普通帮工。”
“但是江家嫡女,怎么会在唐小娘子的铺子里做帮工啊?”
“唐小娘子有魅力呗,她要愿意收我,我也想在甜品铺里做帮工,随时吃到甜品,多好啊。”
“只是这江家嫡女,和霍家朗又是什么关系?霍家朗怎么会追到这里找雪娘?”
唐玥在铺子里听到这声疑问,自然而然地走到门口,道:“他想追求雪娘呗,我们雪娘长得好,霍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追着不放,雪娘都躲到我这了,那霍连竟还能找到。”
这话也不算假,的确是霍连追着江映雪不放。
路人恍然,有人愤愤道:“被霍家朗粘上真是晦气,咱们雪娘冰清玉洁的女郎,差点被霍连坏了名声。”
唐玥点头道:“好在,江大人即使护住了自家女儿,还拖着霍连上了霍家的门,希望霍老爷子也能管管儿子,莫要再做出坏人名声的事来。”
江夫人在铺子里柔声安慰着江映雪,听到唐玥的话,不禁面露感激,雪娘和霍连的事不光彩,女儿家的名节差点都毁了,如今唐玥能这般跟众人解释,也算挽回了女儿的名声和颜面。
“这位是?”她还不认得唐玥。
江映雪并未像母亲一样哭哭啼啼,相反,她现在很冷静,赶走了霍连,突然觉得压在头顶的乌云散去了,一切云开月明。
“这是唐玥,这家甜品铺的主人。”她挽过唐玥的胳膊来介绍,“我离家这些时日,多亏唐玥照拂。”
江夫人见女儿和这位唐小娘子举止亲密,就知道对方待自家女儿不错,忙道:“唐小娘子,还没来得及多谢你,若不是你照应雪娘,我真不敢想她会怎么样,没有她,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说到伤心处,又止不住呜呜哭起来。
江映雪是个冷冷的性子,见到母亲这样也只是皱眉担心,并不习惯上前安慰,求助地看向唐玥。
唐玥性子软和,搀扶住江夫人,柔声:“雪娘这不是好好的,都过去了,江家主也会为雪娘好好出气。”
她扶着江夫人坐下:“您别伤心了,尝尝我们今日新上的蝴蝶酥。”
江夫人经历了大悲大喜,并没有什么胃口,只道:“唐小娘子别忙了,我并不想……”
唐玥手脚麻利,已经端来一碟蝴蝶酥来。
白净的瓷盘里,蝴蝶酥呈蝴蝶展翅状,颜色金黄,由一层一层的酥皮堆叠而成,表面撒了一层细细的糖霜,正往外散发出焦香的味道。
江夫人拒绝的声音弱了下去。
唐玥笑道:“雪娘,给夫人上一碗奶茶,让夫人尝尝你的手艺。”
江映雪“诶”了声,倒了一碗颜色粉嫩的奶茶。
江夫人一听是江映雪亲手做的,便没再推脱:“那我就尝一尝。”
她先是喝了一口奶茶,甘甜浓郁的饮子下肚,把任何不开心的情绪都熨平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笑说:“雪娘竟有这般手艺?跟着唐小娘子学的吧?”
当初唐玥把奶茶和奶绿的方子散出去,如今长安城中小半人家都能自己做,但江夫人久居内宅,少与人来往,并不知道奶茶的方子,是初尝,故而觉得十分惊艳。
江映雪道:“唐玥会做的甜品多着,我只学了最简单的一种。”
江夫人很满意,又吃了一口蝴蝶酥。
那蝴蝶酥很漂亮,一口咬下去发生轻微的“喀嚓”声,酥脆的口感让牙齿很舒服,焦香的味道也让舌头很享受,表面一层薄薄的糖霜,让甜品吃起来微甜,但绝不腻口,正合了江夫人的口味。
江夫人原本只想尝一口就罢了,可尝一口后就停不下来了,接二连三把一整块蝴蝶酥全吃了。
连心情都在不知不觉间好多了。
吃完后,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唐小娘子,这酥……”
唐玥会意:“有,我再给江夫人拿,另外再包上一大包,让夫人带回府中慢慢用。”
江夫人这下满意了,直感慨唐玥是个好女郎,以后谁娶了唐玥,必定有福。
连江映雪都听不下去了,连忙制止:“阿娘,别说了,喝奶茶”
江夫人讪讪道:“先吃酥,吃完再用奶茶压一压。”
不愧是亲娘诶,刚才还说夸女儿的手艺,有了更好吃的,便全忘了-
城东,霍家。
江家主面无表情地把霍连仍在霍家主霍祈面前,像丢一个破布麻袋,丝毫没给对方留脸。
要是以前,江家主或许会给霍祈留几分情面,可不久前这霍连刚被裴家仍回来,有个这个先例,他还留面子干嘛?照着仍就行。
“霍大人,管好你的儿子。”
霍祈面色非常难看,发生了什么他都清楚,这事要是成了两家是亲家,现在好事没成,就是霍家理亏,他不敢太过护短。
别说护短,都想扒了孽子的皮,他娘的,短短几日功夫,得罪了三大家族,以后霍家在朝堂上还怎么立足?
一想到这茬,霍祈就稳不住,家主的架子都不端了,陪笑道:“将军莫恼,都是犬子的错,犬子也是瞧着令千金美如天仙,这才痴心不已、死缠烂打,我一定教训他。”
江家主一点情面都不留:“少说没用的,亏的我家女儿遇上贵人,帮扶了她一把,否则名节都被你儿子毁了!”
霍祈只恭维着说:“是是是。”
江家主不愿多言,霸气地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霍祈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犯嘀咕:“霍家究竟哪里风水不好,接二连三得罪人。”
这话说得颇有些真情实意,也难怪,明明用尽手段拉拢各方,却换来这样的结果,霍大人想不通啊。
江家主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他是武将,性子比苏泰直,直言相告道::“霍大人,你还不明白吗?这样的结果和风水无关,都是你这不争气的儿子害得。”
“他除了与小女纠缠不清,还在长安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若不是他去寻甜品铺唐小娘子的麻烦,裴郎君和苏大人怎会与你家儿子过不去。”
霍祈一愣,这才隐隐想明白,病根原是在儿子霍连身上。
霍连平时横行霸道,不是没有引起民众不满,只是尚未戳到引爆的炮捻子,那唐小娘子做整个长安城的生意,客人不仅有数量甚广的百姓基础,也有不少达官世家,霍连挑她去欺负,那不是把整个长安城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恶行上了吗?
想明白这一点,他回头怒目着霍连:“再也不许动唐玥,听到没有!”
霍连吓得瑟缩着脖子,连连应“是”,完全没有在外面自称小爷的威风劲儿。
这还不算完,霍祈心里的气还多着呢,霍连每惹一个家族,他在朝中的压力就增加一份。
这逆子,纯属不想让老子好过!
等江家主一走,他的脸就沉下来了,目光阴森地盯着亲儿子。
霍连心里害怕,脑子却忍不住想到江映雪,在甜品铺煮奶茶时的唯美画面,转念又想到美人毫不留情拒绝自己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悲戚。
抬起头无辜地问:“父亲,我不能没有雪儿,您不能就这么被江阿伯吓退了,咱家还要和江家结亲呢。”
到现在还想着女人,霍祈一口气没上来,气得胸口疼,指着霍连的手都在抖:“来人,来人!给我打死这个逆子!”-
西市,甜品铺。
江映雪没有跟江夫人回江府,而是留在了甜品铺,说要继续帮唐小娘子做生意。
江夫人对唐玥没有不放心的,这样一个贴心又灵动的小娘子,自家女儿多跟她待一起也是好的,权当在外散心了,趁早走出情伤。
临走时,江夫人借着买买甜品的名头,几乎快把甜品铺买空了,点心包了小半马车。
唐玥看得心惊,忍不住劝道:“江夫人,您买这么多甜品吃的了吗?甜品铺就在西市,又不会跑了,您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来呗。”
江夫人就是想表达感谢,唐玥收留雪娘,在雪娘最伤心失意时给予帮助和温暖,这是多少谢礼表达不清的谢意。
直接以钱财道谢,唐玥不收,贵重首饰,唐玥也推辞,江夫人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帮唐玥销空铺子里的甜品。
江夫人忙着往马车上拎甜品包,笑道:“唐小娘子不用担心,江家亲戚多,我给各家分一分,差不多就没了。”
感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唐玥做的甜品也是真好吃,她很久没吃这么多的甜品了,怎么买都买不够,到时候分给各家亲戚,亲戚吃着好,她脸上也有光不是?
江映雪帮忙往车上拿,一手能拎五包:“唐玥,你不用担心我阿娘吃不完,照她今日这吃法,不出几日就吃光了。”
这话说的虽不给亲娘留面子,却也没错,江夫人吃蝴蝶酥,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江夫人笑得讪讪。
唐玥:“哈哈。”
等江夫人的马车走远了,江映雪回到甜品铺里,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狭小的铺子才是她的安乐窝,里间那一尺宽的床铺才是她的心安之处。
唐玥瞧着被江夫人的铺子,有些哭笑不得:“得,今儿提前关门。”
江映雪靠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恍惚。
唐玥知道她这些时日经历了多少,又在这一日做了多少决断,心中难免充满波澜,虽已与过去彻底告别,想要重启人生,还需要时间疗养。
她盛上一碗热热的秋梨粥,温声道:“甜的。”
江映雪觉得唐玥总把自己当小孩哄,明明自己比她高,比她能打架,却没她那样那么有力量。
“从没有人这样哄过我。”她带着鼻音道,但是很受用。
唐玥便笑了。
江映雪喝了几口粥,又愤愤起来:“只踢了那渣男一脚,实在太便宜他了!”
唐玥问:“气不过?”
江映雪如实点头:“气不过。”
唐玥轻声道:“对霍连的惩罚,才刚刚开始,远没有结束。”
江映雪愣了下,她都以为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唐玥说才刚刚开始,现在她知道,为何觉得唐玥这个小小的小娘子更有力量了。
她有些兴奋,问:“咱们怎么做?”
唐玥顺手拿起一颗竹筐里的可可果实,在鼻尖下嗅了嗅:“先做巧克力。”
江映雪:?-
唐玥做了巧克力,各种各样的。
甜品铺像一夜间改头换面了一般,原本放置蛋挞、盒子蛋糕、奶酪包等的货架被江夫人搬空后,全部换成巧克力制品。
最为经典的巧克力大板,裹以银灿灿的锡箔纸,形状简约大气,是郎君们最爱的甜品。
小娘子们最喜欢的,还是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把巧克力液倒进元宝形状的模具中成型,凝固后裹以金色锡箔,仿佛一锭以假乱真的金元宝。
还有“通宝”形状的巧克力,乾朝流通的钱便是通宝铜钱,这种形状的巧克力卖得最好,不仅富家女郎常来买,连平民百姓也买,祈求一个财源广进。
那股初尝清苦、回甘无穷的香浓和醇厚,让无数人欲罢不能。
原本唐玥担心乾朝人吃不惯苦味,做的巧克力只加入了少量的可可,砂糖和奶居多。
渐渐,这种苦味越来越让人上头,竟有人刻意开始追逐起苦味来。
她不得不把可可含量一步步提高。
36%可可含量甜味十足,提到60%可可含量时,便成了回甘醇厚的味道,最后可可含量提升至98%,几乎成了纯黑巧,入口便是一股浓浓的清苦味,半点甜都尝不出来,只是这清苦味十分醇厚,久经苦涩才能尝尝淡淡的香。
独特的口感反而成为一部分人的追求,尤其是国子监的郎君们,把高浓度黑巧比做寒梅,“不经一番苦,哪得扑鼻香”。
听得唐玥乐不可支,吃个黑巧,还吃出人生哲理来了。
和上次的巧克力口味盒子蛋糕和巧克力酒心糖相比,这次才是真正的巧克力盛宴,只问世三日,便迅速风靡长安城-
城东,宣阳坊。
宣阳坊是一处权贵聚集的地方,距离皇宫最近,四大家族的裴家便是坐落在此处。
坊中地价寸土寸金,若是没有一定的经济底蕴支撑,铺子在这里是开不起来的。
毕竟开铺子是要赚钱,不是来倒贴钱。
宣阳大街中段的百年点心斋以往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
说起这家铺子,给人最深的印象不是底蕴,而是有钱。
占据“百年”二字,却远没有百年传承那么悠久,只是因为铺子坐落在整条大街上有有利的位置,面积有三间铺头那么大,光是门,就开了三扇,实在有钱得紧,至于“百年”的叫法,八成是个噱头。
因为在长安城中规模最大,上台面,讲排场,点心做得也堪称上佳,权贵家的夫人小娘子们都喜欢来这儿包点心,这家百年点心斋称得上甜点界的“头牌”,打遍长安城无敌手。
当然,这是以前。
自从西市开了甜品铺,点心斋的客人见少,若说那个时候点心斋的掌柜还能忍,那这两日,他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凉”。
连着两日了,就上门了两个客人,还都只在铺子里左看右看,看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项延是点心斋的大师傅兼掌柜,如今已年逾五十,长安点心界赫赫有名,也带过不少徒弟,自认为做点心的手艺炉火纯青。
这两日可真是想不明白了,站在偌大但空无一人的铺子前,愁眉苦脸:“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安城什么时候兴起‘戒甜日’了?”
点心斋里的伙计平日里总在铺子里忙活,消息不灵通,闻言皆是摇头:“没听说啊。”
这可怎么办,东市宣阳坊的地价这么贵,不赚钱就等于赔本啊。
项延坐不住了:“你们几个,今儿别在铺子里忙活了,全都去街上打听,看客人不来点心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西市不久前开了个甜品铺,生意红火,也抢了不少点心斋的生意,但没抢到这种地步,都不让人开张了是吗?
刚吩咐完,就见两个监生打扮的人从铺子前经过,兴高采烈地交谈着什么。
“我买的是十之八九可可的巧克力大板,没敢买最苦的,唐小娘子说这个苦中带甜,易接受。”
“我最是喜欢那清苦的味道,买了可可量最多的,待会儿给同窗们都尝尝,让他们感悟一番‘忆苦思甜’的滋味。”
“哈哈哈,那他们约莫没这个本事。”
“……”
项延听得一头雾水,嘟囔道:“什么可可,什么忆苦思甜,都什么玩意儿。”
杂役们纷纷摇头:“不知道啊。”
项延气死了,须子抖了三抖:“一问三不知,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
他刚骂完手下,就听到背后有人说:“师父,好歹您也是长安城有名的点心大师,怎么连可可都没听说过?”
项延听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果然是冯乙那孽徒。
他把脸一沉:“你还有脸回来?打着百年点心斋关门弟子的旗号,却连个小娘子都赢不了,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冯乙输给唐玥的事在长城都传遍了,项延作为冯厨子以前的师父,觉得丢人,他徒弟输给唐玥,他可决计不会输。
冯乙也不恼,甚至还提出了个过分的要求:“师父,兴盛酒楼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地方去,想回来。”
听听,这话说的多不要脸。
当初为了钱,从点心斋一走了之,去了兴盛酒楼做掌勺点心厨子,现在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想回来,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项延都气笑了:“冯乙,你在想什么好事?点心斋还不缺你这半桶水的手艺,更不稀罕……”
冯乙只说:“我会做巧克力。”
项延冠冕堂皇的话戛然而止。
第35章 牛奶红豆粥
“师父你还不知道吧,点心斋这两日没有客源,就是因为西市甜品铺的唐玥在大量卖巧克力。”
“巧克力如今都在长安城风靡好几日了,你竟然还不知道,啧啧。”
“不管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如今长安城内的人都一股脑追捧巧克力,您拿什么跟唐玥争?若是一直这种情形,点心斋还能不能开得下去?”
项延沉默了,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点心斋生意这么冷清,知道那两位郎君兴高采烈在讨论什么。
原来是因为西市那甜品铺的巧克力,成了长安城最流行的点心。
哦不对,应该叫“甜品”。
以前长安城没有这个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甜品”二字成了时尚的代名词,“点心”二字反而有落伍的趋势。
他看向冯乙:“你说你会做巧克力,那又怎么样?”
冯乙当时在兴盛酒楼学的手艺,当时曾鲁为了赢得和国子监的合作,不惜花重金找来的外地客商,能把可可果实研磨成可可液块,这可可液块,就是做巧克力的主要材料。
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学会做巧克力的。
如今那外地客商已经离开长安归乡,他便成了除唐玥之外,全长安第二个会做巧克力的人。
只差一个一展手艺的平台。
他自信满满地对项延道:“让我回点心斋,点心斋也有了会做巧克力的人,唐玥独霸客源的场面,不就不攻自破了?”
项延犹豫了一下,仍道:“点心斋做的都是传承多年的老手艺,从不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冯乙嗤笑:“你那什么酥啊糕啊饼啊,早就过时了,否则别人也不会追捧唐玥做的甜品。”
项延刚才还瞧不起冯乙的人品,这会儿为了赚钱,心里也打起鼓来。
人品是最不重要的,只要能把客人抢回来,保住点心斋在长安城独一份的地位,能给东家交代,人品算什么?
虽然不想看到冯乙小人得志的模样,但项延还是不得不道:“你现在就把巧克力做给我看,若是能成,就让你回来。”
冯乙苦寻活计多日而不得,眼看荷包就要空空如也,如今总算心愿达成,笑眯眯道:“一言为定。”
说完,便随项延进了铺子,又轻车熟路去了后厨。
杂役和伙计尚留在门前,心中忍不住震惊:往后点心斋要开始做甜品了吗?那还是纯粹的点心斋吗?
传承多年的点心斋,要变味了-
西市,甜品铺。
唐玥刚送走了一波买巧克力的客人,江映雪就从门外进来了。
“唐玥,我刚才出门给林府送巧克力,看到有人在大肆采买可可果实,一问才知道,买家是城东百年点心斋的伙计。”
她最近状态好了不少,不再是几日前那种茫然悲伤的状态,眼神专注了许多,只是仍旧冷冷酷酷的,一副清冷模样。
唐玥知道她心里还有伤痛,那么久的遭遇,不是说没事就没事了。
因此尽量带着她忙活铺子里的事,用充实和甜品慢慢疗愈。
她笑道:“我还当点心斋是个多么注重传承的铺子,原来也是个追逐利益的,虽说商人重利也属正常,但未免辱没了‘百年’二字的名头。”
江映雪把送巧克力的包裹卸下,接过唐玥递过来的热奶茶,边喝边道:“点心铺虽然没了很多可可果实,应该不会那么块就把巧克力研制2出来吧?”
唐玥微微摇头:“别忘了,那冯厨子可是会做巧克力,他又是点心斋的关门弟子。”
江映雪有些担心:“我方才就听人说,冯厨子似乎去了点心斋。”
若是这样,那点心斋很快就能把巧克力做出来了,她和唐玥苦心打压点心斋,岂不是功亏一篑。
唐玥倒是不担心,安慰说:“冯厨子没那么高的天分,即便知道做法,做出好吃的巧克力,也需要时间,不用急。”
“等他们真做出了巧克力,我也有办法让他们继续没客源。”
江映雪看唐玥胸有成竹,便也放下心来,总之,不能让霍连得意就是,她瞧着唐玥,这小娘子,总让人这么安心。
“对了。”唐玥瞧着外面冷喝喝的天儿,“快大雪节气了,外面冷的很,我想在枣花村的村头施粥,也好让乡里乡亲,都能尝尝咱们甜品铺的热甜粥。”
江映雪总听武将出身的父亲说,早些年乾朝没有现在国强民富,流民很多,城外总是给流民施粥。
如今日子好了,城外没了流民,施粥这种事自然慢慢就消失了。
唐玥施的粥,和那时候肯定不一样,她是做甜品营生的,为的是能让买不起甜品的百姓尝口新鲜。
也算发达了之后回馈乡里。
江映雪还从未出过长安城,当即就道:“我去帮忙。”
这大小姐,竟一点都不娇贵。
翌日,枣花村。
唐玥把许久不用的摊车翻出来了,好好擦洗一番,因保养得宜,还跟新的似的。
“阿兄,帮我把碳炉抬上摊车。”
唐珺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摊车和地上的碳炉,差异地问:“妹妹,你今儿怎么又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了?可是甜品铺出了变故?”
他现在在家专心念书,比以前白日做工、晚上念书的效率高多了,昨日还找了国子监刘司业曾经出过的题,试着做文章一篇,自我感觉写得还不错。
可若是唐玥的甜品铺真的出了问题,他立刻就出去做工,绝不让妹妹在这大冷天的出门摆摊。
唐玥笑道:“哪能啊,甜品铺生意红火,为了回馈乡里,我今儿去村头施粥,这才把摊车和碳炉找出来了。”
唐珺闻言也笑了:“这样啊,乡亲们一定会很开心。”
说着便弯下腰,一人就把碳炉搬上了车。
他虽是书生,长得斯斯文文,体格却不弱,两个唐玥都搬不动的炭炉,他自己就能搞定。
“我也去帮忙吧。”
唐玥笑说:“不用,我一个人能行,阿兄在家好好念书,快到年下了,来年就要会试,阿兄只管用功就好。”
唐珺推脱不过:“好,总之村头不远,有事随时喊我。”
唐玥应了声,像第一日去长安城摆摊一样,推着摊车出门了。
等唐玥一走,隔壁就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女音:“得意什么?还回馈乡里,谁稀罕她那碗破粥。”
“你就长了张利嘴!”王大郎不满道,“你说两句她的生意就能倒了?”
崔二娘不服:“那我还能怎么样?”
自从崔二娘不在西市摆摊,王大郎也被兴盛酒楼赶出来后,再也没有在城中找到活计,想种田,田也被崔二娘赁出去了,当真没有半份活计可做。
如今两人龟缩在家,寻思着等开春再回去找活,把田也要回来。
可整个冬日在家坐吃山空,那滋味也真是煎熬。
王大郎一向都比崔二娘狠心,从怀里摸出一包粉末:“给。”
崔二娘压低声音:“这是什么?”
“巴豆粉。”-
“阿玥,又进城做生意啊?”
唐玥推着摊车在村子里慢悠悠走,院里和田地里的人瞧见了,都会停下来问一句。
她便笑着答:“今儿不做生意,去村头熬粥,香喷喷热腾腾的牛乳红豆粥,汤阿婆一会儿带着桂娃儿去喝啊。”
“有热粥喝啊,那感情好啊。”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宣传——
“柴阿翁,一会儿去村头喝粥,热腾腾的呢。”
“是啊,牛乳粥,香着呢。”
“当然不要钱,给乡亲们喝还要啥子钱。”
“没事就来哈。”
“……”
摊车在村头立定,往炉里添上新碳,炉腔里烧的红彤彤,架上锅子,加入泡好的红豆、黑豆、花生仁、红枣,再加牛乳和白砂糖,在锅中汩汩煮着。
不一会儿,枣花村的村民就来了不少。
六十岁的汤阿婆带着刚满五岁的总角小孙儿,孤身一人的柴阿翁,拄着拐杖慢慢走来的王大娘……
“乡亲们还得再等一小会儿。”唐玥道。
“不着急,左右冬日里在家无事,又有不要钱的热粥喝,多好。”
“阿玥,你这粥闻着真香啊,比自己家熬的香多了。”
“那是,放了牛乳呢,牛乳多值钱啊。”
都是乡里乡亲,聊起天来很亲热,有人问唐玥在长安城做生意的情形,唐玥便耐心地讲如何在长安城开铺子。
天呐,那可是长安城诶,他们这些人买东西都不敢进城,铺子里的东西多贵啊,而唐玥都能在城里开铺子了。
最后纷纷感慨:老唐家出了个有出息的闺女。
汤阿婆聊得最热,分毫没注意到小孙子的异样。
崔二娘混在村民当中,故意站在小桂儿旁边,悄悄张开手,露出躺在掌心的饴糖给小娃娃看。
“想吃吗?跟婶走。”
小桂儿懂什么,当即被那甜丝丝的饴糖吸引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糖,脚步蹒跚地跟着崔二娘走离了人群。
等唐阿婆反应过来,突然发现孙子丢了。
“小桂儿呢,你们瞧见小桂儿了吗?!”
村民们茫然地摇摇头,这么多人的注意力都在唐玥身上,丝毫没注意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溜到哪了。
枣花村附近有不少池塘,汤阿婆就担心小桂儿失足跌进水里,这大冷天的,要是掉进冰窟窿里,那还有的活吗?!
唐玥也意识到危险,忙道:“大家分头去找,先找池塘附近,只要孩子没在池塘附近,就没有生命危险,再找别的地方也来得及。”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转头去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摊车前,一下子空无一人了,全喊着“小桂儿”的名字焦急地寻人。
王大郎藏在树后,看准时机,鬼魅般窜了出来,一步步向摊车靠近。
四下无人,他来到锅子前,掀开锅盖,腾腾的雾气顿时弥散在眼前,等挥开雾气,入目便是乳白的红豆粥,香味袭人。
“真是一锅好粥,可惜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纸包,展开,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粉,准备倾倒进锅中。
喝了你的粥群村人都会拉肚子,看你在枣花村还怎么混?带着你那书呆子阿兄滚离这里吧。
下一秒,王大郎觉得天旋地转了一瞬,后腰一疼,身体飞了出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重重摔在地上。
他被人踢飞了,手里的巴豆粉没倒进锅子里,反而撒了自己一嘴。
“呸呸呸!”王大郎忍着全身的疼痛,翻身起来,急吼吼地把口中的巴豆粉吐出来,可方才因为震惊,嘴巴长得太大,一部分巴豆粉进了喉咙里,怎么吐都吐不出来,可能已经进了肚子里。
该死。
他气急败坏地看过去,原本空无一人的摊车前,站着个个头很高的、模样清冷的女郎。
虽然个头高,瞧着却瘦弱不堪,不像是个有力气的,刚才那实打实的一脚,似乎是错觉。
王大郎压根没觉出危险,冷脸走上前:“刚才是你踢我?”
这话带着威胁,四周没人,收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再轻易不过。
江映雪不答反问:“你方才想往锅里下药?你想陷害唐玥?你和唐玥有仇?”
“少废话!”王大郎面露凶相,“出门在外,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不是什么人的闲事你都能管。”
他气势汹汹地朝江映雪走去,江映雪一步都没退,反而是绷紧了嘴唇,既然不记得刚才是怎么飞出去的,不介意让他再飞一次。
“住手!王大郎,你住手!”
恰在此时,唐珺跑着而来,气喘吁吁道:“王大郎,你是男子,莫要欺负姑娘家。”
他一脚踏进王大郎和江映雪中间,挡在江映雪前面,一副英雄救美的模样。
王大郎皱了皱眉,心里暗骂唐珺这耽误事的玩意。
唐珺一直听唐玥说铺子里寻了个帮工,是个女郎,能说话姐解闷,再好不过,略微一想,他便转过头,温和地开口:“女郎,你便是阿玥铺子里的帮工吧?”
江映雪从不知道,男子说话也可以这么温和,一时有些发愣。
唐珺安抚性地笑了下:“你别怕,有我在这,王大郎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王大郎头顶升起一个问号:你最好弄弄清楚,刚才是谁踢飞了谁。
江映雪“嗯”了声。
唐珺转过身,神情已从温和变为严肃:“你在阿玥的摊车前做什么?阿玥呢?”
王大郎知道今日是成不了事儿了,巴豆粉撒了,唐珺也来了,最好的机会已经丧失,干脆想一走了之,囔囔道:“没事,闲得慌。”
江映雪一语揭穿:“他刚才手里拿了一包粉,想往锅里下/药!”
唐珺面色一凝,立刻拦住王大郎:“下/药耐龌龊污秽之事,干系到全村人的性命,你不能走,跟我去见官!”
王大郎不耐烦道:“什么下药?那又不是毒药。”
唐珺寸步不移:“那也不行,说清楚了才能走。”
王大郎“啧”了一声,就见唐玥带着枣花村的人回来了,汤阿婆怀里抱着小桂儿,正低低着头轻声安慰。
见到王大郎,汤阿婆的脸瞬间绷不住了,张口就骂:“王大郎你管管你媳妇儿,竟用饴糖哄骗我孙儿,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亏的我们脚程快,找回来了,要不然我跟崔二娘拼命!”
乡下人嗓门大,汤阿婆这一嗓子,唾沫都快飞到王大郎脸上了。
她们一群人刚才去找小桂儿,听了唐玥的话,最先去了河边,果真瞧见小桂儿一个人站在河边,有个身影匆匆忙忙进了林子。
别看汤阿婆年纪大,眼神却好得很,一眼就瞧出那背影是崔二娘,又一问小桂儿,这娃果然说“是崔婶婶给的糖”。
气得汤阿婆差点去掀了崔二娘家的锅!
等回到村头,又瞧见崔二娘的丈夫王大郎,汤阿婆怎么会不生气?就连枣花村的其他人,都愤恨地瞧着王大郎。
王大郎心里暗骂崔二娘是个废物,诱骗个孩子都能让众人认出来,这婆娘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妄想在长安城摆摊暴富?
他可能忘了,自己的事也没办好,就让唐珺给扣下了,此刻乡民们都围了过来,更是不好办了。
要说搭,还得是他俩。
“那就不奇怪了。”江映雪冷声道,“王大郎的媳妇利用孩子引开你们,他自己来这里往锅里下/药,为的就是毒害枣花村的村民,嫁祸给唐玥。”
村民们不认识江映雪,只觉得眼前的女郎甚美,和唐玥两人,一个冷清,一个灵动,都是美人坯子。
村民震惊地问:“王大郎往锅子里下/药?!他想毒死我们?”
江映雪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他自己也吃到嘴里一下,应当不是毒药,否则他这会儿,已经没命了。”
即便不是毒药,也起了抗害乡亲们的心思,这样的人,怎配继续住在枣花村。
“枣花村容不下坏了心肠的人,带着你媳妇儿,滚出我们村子!”
“早就瞧出王大郎一家不是好人,当初受了阿玥父母多少恩惠,最后竟是恩将仇报,欺负兄妹俩没人管。”
“阿玥和阿珺多好的孩子,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王大郎一家再欺负这对兄妹。”
“这王大郎还自诩为大厨,枣花村最有出息的人,结果也就是个帮工,功夫净长嘴上了。”
“我看啊,阿玥才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人,生意那么红火,还知道煮牛乳粥回馈乡里,那牛乳多贵啊。”
“他王大郎发达时,想着咱们什么了……”
王大郎两口子自私自利、以怨报德,在枣花村的名声早就臭了,如今又弄出下/药的事来,可谓是引起了民愤。
“我没下毒药!”王大郎梗着脖子,不耐烦地解释,“枣花村是我祖上三代生活的地方,我凭什么搬走?”
枣花村不说是钟灵毓秀之地,也算得上块好地方,离长安城那么近,不管是进城卖些农货,还是去城里寻活计,都很方便。
王大郎才不走,赖也要赖在这,反正他身强体壮,谁还能上手赶他不成?
真够无赖的。
可下一秒,他就觉出不对劲了,肚子里发出几声不正常的声音,而后就觉得肠道里有东西急急往外钻,根本控制不住。
村民还在继续数落王大郎的种种不是,就见他脸都憋绿了,一手捂着肚子,同时还有一股恶臭的气息从他体内排出。
王大郎突然间力气大得惊人,挣脱唐珺的钳制,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逃命似的落荒而逃,背影狼狈不堪。
柴阿翁喃喃道:“原来他吃下去的药粉,是巴豆。”
众人恍然,气氛诡异地愣了一会儿,而后发出震天响的爆笑声。
这回,王大郎是真没脸再在枣花村里待下去了。
“真晦气,咱们去路口吧。”有人提议。
这个地方的空气都被王大郎污染了,换到别的地方唐玥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众人簇拥着唐玥,把摊车推到了路口。
“粥熬好啦,这就给大伙盛上。”唐玥掀开锅盖,香浓的牛乳夹杂着红豆的糯甜味争先恐后冲出来,挑逗着每个人的嗅觉,锅中乳白牛乳汤打底,各种豆类在期间宛若宝石,已经煮得又软又糯,看着就迷人。
“哇,香!”小桂儿童言无忌,却说出了大伙的心声。
村民们有的自带了碗,有的用唐玥备下的碗,一人盛了一大碗,腾腾的热气后面,是一张张幸福洋溢的脸。
乡下人讲究少,端着碗站着也能喝粥,三五结群地分享这粥有多好喝。
香味和阵仗引得路人纷纷看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枣花村在施粥,这可羡慕坏别的村子的村民。
唐玥竟还瞧见好几个眼熟的行人,有卖鸭蛋的蓝头巾大娘,还有一起摆摊卖韭菜的隔壁村大娘。
后者瞧见唐玥很是激动:“闺女,还记得我吗?我就说你一定就发达吧!瞧那甜品铺生意红火的……”
唐玥笑着点点头:“婶,怎么会不记得您,您还给过我一捆韭菜呢。”
那大娘更乐呵了。
“今儿的粥就是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准备的,都来喝啊。”唐玥招呼邻村的人也来,摊车前更加热闹了。
豆子煮得软糯,舌头一抿就在口中化开了,独有的豆类香味迫不及待钻出,配合热牛乳的浓郁,简直香得要命。
江映雪原本在盛粥,唐珺走过来,温声道:“长勺累手,雪娘歇歇,我来。”
长勺是有些累手,可她手臂上可是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一点都不觉得累。
但听到唐珺温和又关怀的声音,她还是松开手,把长勺让给了唐珺。
乡下人嗓门大,叽叽喳喳的,江映雪却不觉得聒噪,只觉得烟火气十足,空气都温热了几分。
一张冷酷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柔和的弧度。
第36章 榛果黑巧,树莓白巧
唐玥和江映雪都在枣花村施粥,甜品铺歇业一日。
等粥施完,村民们个个脸上挂着笑、热情地和唐玥挥手离去,江映雪便问:“唐玥,甜品铺今日不开门,生意岂不是都被城东的点心斋抢去了?”
如今巧克力在长安城风靡,点心斋正是生意凋零时,她们该发力才是,关门歇业一日,岂不是给点心斋创造了反扑的机会?
“不会的。”唐玥笑说,“那冯厨子虽能做出巧克力,可他做的巧克力,味道离‘风靡’还差的远。”
江映雪这才稍稍安心,现在论起对霍连的憎恶,她一点不必唐玥少。
唐玥瞧着天儿不早了,收拾好摊车:“雪娘,要不要跟我回村子里瞧一瞧,等关城门前,再送你回甜品铺。”
除了那王大郎和崔二娘,枣花村村民的性情都很淳朴,江映雪很喜欢这个地方,想着今日歇业,便决定落下来走走,感受一下田园悠闲的时光。
唐珺也道:“雪娘难得来,该好好款待才是。”
江映雪睫毛龛张,道了声:“好。”
唐珺在前面推车,唐玥在后面和江映雪胳膊挽着胳膊,给她讲村子里的故事——
村头的大槐树已经有上百年的岁月,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这里求姻缘;村里的土地庙据说是前朝一位赶考的秀才所建,比文曲星还灵验;至于真正的文星庙,反倒成了求子圣地,这里面还有一段缘由……
唐玥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江映雪听得入神,对村子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唐珺不由得频频回头,这两个小娘子,一个灵动,一个安静,真是搭配极了。
等到家时已是申时,唐玥着手准备做饭,一会儿江映雪还要回去,早些做暮食的好。
说起做饭,唐珺个大男人做的比唐玥还多,素日里唐玥从甜品铺回来,暮食都已经做好了。
故而真正掌勺的,还是唐珺。
唐珺把切好的豚肉块倒进热油中,滋啦——厨房弥漫着炒肉的香味。
唐玥正唰唰切着小葱,另一只锅里焯水的花菜已经开了,她便叫道:“雪娘,院子里有水缸,帮我舀一桶水来。”
平时在甜品铺,她和江映雪配合惯了,默感很高,谁都不会觉得谁使唤了谁。
水桶虽说有些重,对于武艺极高的江映雪来了说,却不算什么,别说一只,一手平举一只都没问题。
她爽快地“应”了声,正要拎起木桶去院里打水,水桶却被人拎走了。
唐珺道:“太重了,你这么纤瘦柔弱,怎么能拎得动。”
这话一出,江映雪和唐玥都愣了下。
那他是没瞧见江映雪一脚踹飞王大郎的情形,但凡早来一步,就不会说江映雪柔弱。
话说回来,光从外表看,江映雪的确给人柔柔弱弱之感。
“阿兄你看不起谁呢,雪娘可是……”
唐玥正要解释,突然瞧见江映雪“柔柔弱弱”地后撤一步,声音极小道:“那就有劳唐郎君了。”
唐珺说话也比平时轻和许多:“你是客人,该坐着,让阿玥继续给你讲枣花村的故事听。”
江映雪:“好。”
唐玥:“……”
我不应该在厨房里,我应该在灶台底-
城东宣阳坊,百年点心斋。
项延项师傅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急的。
他知道今儿甜品铺歇业,是点心斋反扑的绝好机会,便让冯乙赶快把巧克力做出来。
巧克力势头正盛,客人在甜品铺买不到巧克力,只能到他的点心斋买,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惜冯厨子不给力。
“做出来了吗?你快是快点啊!”项延催一整日了,眼看日头要落山,宵禁后还卖个屁啊!
冯乙出了一脑门的汗,双手握着勺柄,不住在锅子里搅拌。
这已经是今日他熬制的第五锅巧克力了,前面做的那四锅,不是太酸,就是齁甜,口味远不如甜品铺的好。
根本没法卖,卖出去就是砸点心斋的招牌。
“快好了快好了。”冯乙瞧着天色,心里同样着急,他也知道机会难得,错过这个村,没就这个店了。
项延在一旁急得直打转:“我忘了你是惯会忽悠,先前说得信誓旦旦,全城除了唐玥,就你会做巧克力,结果呢,做出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可可果没少买,帮工没少用,钱流水似的花出去,他倒是给我回本啊!”
冯乙还是以前的路数,使用大量帮工、原料,不断重复,直到瞎猫碰上死耗子,把甜品做出来才算罢。
他虽从大食人那里看过巧克力的制作流程,很多细节并没有时间去一一记录,手法差毫厘,做出的味道谬以千里。
一直做不出正确的味道,他也很烦躁,张口就怼:“能把可可果实做成巧克力浆液,你以为很容易?没有我点心斋连可可果实都不知道,更别说巧克力浆液。”
项延气得胸口疼,这孽徒,刚拜师那会儿,殷勤得紧,哈巴狗似的围在左右打转,一学成手艺,就出去自立门户了,现在会了那巧克力的做法,回来炫耀不说,连师父都敢怼了。
他忍着气道:“马上宵禁了,祖宗,明日甜品铺就营业了!”
冯乙“啧”了声,指着第四锅巧克力液浇铸出来的巧克力大板,道:“这批巧克力的味道尚且可以,你先拿出去卖吧,试试水。”
项延犹豫了下,那批巧克力他尝过,齁甜。
他做了一辈子点心,对各种点心的把握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可对这巧克力却是陌生得很,把握不住,不知道客人会不会喜欢这种口味。
眼看日头快要落下去,他心一横,决定先卖一波试试水。
点心斋门外,正巧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娘子经过,边走边交谈。
“甜品铺今儿没开门,夫人和娘子都吃不上巧克力了,她们还在府里巴巴地等着呢。”
“你们府里也就夫人和娘子盼着,我们府中,上至家主、夫人,下至小少爷,中间还有少夫人和郎君,可都巴巴盼着呢,我这空手回去,他们不知道有多失望。”
“没关系呀,甜品铺明日就开门了,咱们明儿一早就出门去买,还是结伴哈。”
“好嘞……咦?这点心斋也卖巧克力了?”
项延收起在后厨时的焦急像,换上笑眯眯的营业笑容:“是啊,两位小娘子,咱们点心斋也卖巧克力,要不要买点?”
两个丫鬟打量那巧克力,同样是黑乎乎一块,从外观上来看,和甜品铺的没什么区别,惊喜道:“点心斋也卖巧克力了,咱们以后倒是省了脚程,不用再往西市跑。”
项延大喜:“正是呢,咱们城东多金贵,城西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谁知道那甜品铺的巧克力,干不干净呢。”
有个小丫鬟皱着眉:“唐小娘子的甜品铺干净整洁得很,人也很好,项掌柜倒也不必为了自己的生意,平白抹黑别人。”
项延自知失言,忙道:“是是,小娘子买多少巧克力?”
最先开口的那丫鬟也长出几分谨慎,问:“你这巧克力,能尝吗?”
项延心虚道;“能啊。”
说着,掰下两小块给两个丫鬟品尝。
那两个丫鬟虽是下人,可在甜品铺买巧克力时,唐玥给她们免费品尝过,知道她们买不起,还给了很大一块,她们也是知道巧克力那绝妙的滋味的。
怀着期待,把项掌柜给的巧克力送进口中。
“呸呸呸!这什么味啊?”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把口中的巧克力吐出来,眉心紧皱。
项延紧张道:“味、味不对吗?”
“当然不对,这么难吃,也叫巧克力?我看你还是别学唐小娘子卖巧克力了,免得砸了点心斋的招牌。”
说完,两人手拉着手,忿忿离开了。
差点把点心斋的招牌砸了,项延气得直拍大腿:“这该死的冯乙,做出这等次品货!”
他又去后厨催冯乙,只见冯乙的巧克力液刚出锅,用手指沾了些一尝,眼睛都瞪大了:“成了成了,这回味道差不多!”
项延大喜:“那还等什么,块铸成大板拿前面卖啊!”
可惜时不我待,项师傅的巧克力暴富梦今儿到底是完不成了。
暮鼓响,宵禁了-
唐玥今儿来得早,晨鼓一响,就立刻快步进了城门,到甜品铺时,西市才刚从睡梦中醒来,陆陆续续有铺子打开门。
“阿玥。”江映雪收拾停当,从里间出来帮忙,“咱今儿卖什么啊?还是巧克力吗?”
唐玥早就准备好了,往柜台上放了两口竹筐,掀开蒙着的笼布,揭秘今日的甜品:“榛果黑巧克力和树莓白巧克力。”
虽然依旧是巧克力,可比起之前的巧克力大板、巧克力‘元宝’和“通宝”,筐里的巧克力明显做了改善,用料更丰富、颜色更多彩、块头也更加厚实,一黑一白静静躺在筐中。
黑巧克力中间嵌入硕大的榛子果仁,整颗的榛子果仁,有拇指肚那么大,牢牢镶嵌在黑巧的内部和表面。
这榛果旁人可能不知道,江映雪却一清二楚,是西域蕃商卖的一种坚果,好吃得紧,比杏仁桃仁更大个,比香榧还香,是坚果中的佼佼者,只是价贵,莫说普通农户家,就是嫣娘这种做生意的,轻易也吃不起。
再就是树莓白巧,白巧是新问世,比起黑巧来白皙的颜色更加惹人关注,再加上树莓鲜红的色泽,零零星星掺在期间,让这种巧克力瞧起来十分清丽动人。
“真漂亮!”江映雪忍不住道。
她正想问两种巧克力都是什么价格,就瞧见已经有客人来了 。
不是一两个客人,而是三五成群,甜品铺才开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铺子里就围满了人,都是昨日没买到巧克力,今儿又来买的。
客人们争先恐后进来,生怕慢一拍,巧克力就卖光了,昨儿都没享受到巧克力绝妙的滋味,今儿不能再享受不到!
“唐小娘子,今儿有巧克力大板吗?元宝和通宝也行啊,总之只要是巧克力,都行。”高声问话的是方恒。
唐玥放眼望去,入目不少熟人:林征搀着叶七娘、苏瑶带着丫鬟、方恒和裴府的侍从,甚至还有霍连的跟班……
这霍连真是又当又立,一边找甜品铺的麻烦,一边又割舍不下巧克力的美味,自己没脸来买,便让侍从来帮他买。
唐玥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全当不知道,照常收钱就是了。
她对方恒一笑:“巧克力大板……今日没有了哦。”
方恒长大了嘴巴:“啊?郎君昨儿就没吃到,今儿再买不到,岂不是要剥了我的皮?”
这话篓子说话就是夸张,在外面这么诋毁自家主子,唐玥都忍不住道:“裴郎君多温和一人啊,怎么可能这么对你。”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却对“温和”二字不敢苟同,谁都知道裴泠生人勿进的性子,虽不像方恒说的那么残忍,也不像唐玥说的那般温和就是了。
方恒寡不敌众,苦笑道:“嗬,瞧我家郎君这好人缘。”
“唐姐姐,今儿真的没有巧克力啊?”这回问话的是苏瑶。
唐玥笑着指了指竹筐里:“虽没有大板,却有新品。”
众人跟着指引看向竹筐里的巧克力,目光瞬间亮了几分,今日这两种巧克力,可比那巧克力大板漂亮多了。
两种巧克力散发出馨香绵长的气味,引得人不由自主口水直流,恨不得立刻买上一些,就能大快朵颐。
一看有巧克力,还是改善版,很多人都不淡定了:“唐小娘子,我两种都要了!”
江映雪忍不住道:“你们不先问问价格?”
方恒替主子买甜品,财大气粗:“就算唐小娘子开出天价,咱们裴府也是吃得起的。”
苏瑶也道:“本女郎吃东西,还从未问过价格。”
江映雪:“……”
唐玥:哦嚯。
裴、苏两家是有钱,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有人问:“这两种巧克力,都卖什么价钱啊?”
唐玥指了指树莓巧克力:“这种白巧比普通巧克力大板价格略贵些,二十钱一斤。”
树莓倒是不贵,山间时常有莓树,被农户采摘了来卖,虽说现在已经过了树莓成熟的季节,西市仍有树莓干卖,只是价格稍贵一些。
这树莓巧克力的定价,也算合理,在很多人的接受范围内。
“这个呢?”有人迫不及待指着榛果黑巧问,毕竟榛果,可不便宜。
“这种嘛……”唐玥笑道,“二十钱一两。”
“一、一两?不是一斤?”
唐玥确定道:“二十钱,一两。”
两种巧克力,天差地别的价格,树莓白巧面向的是普通百姓,而榛果黑巧,则是卖给有钱的富商和权贵家。
各种阶层的客人,都要揽入囊中,一点不给点心斋留。
现在价格已出,白巧还好,榛果黑巧着实有些贵,唐玥照旧捧出试吃的木托盘,放上签子,让客人们先试吃。
“吃着好了再决定买哪种哦。”
这便是很良心的操作了,即便榛果黑巧那么贵,也可以先尝后买,吃的不满意了,不买也无妨。
除了像裴、苏二府和一些有钱的高门贵府不必做选择,财大气粗地将两种巧克力都买上一些,其他人则要斟酌一二,仔细考虑究竟买哪种。
树莓白巧胜在颜色清新,鲜红的树莓掺在乳白的白巧中,像极了花瓣凝于冰雪,非常受小娘子们的青睐。
且那味道也是极为柔和醇香,白巧比黑巧少了苦涩的味道,更加甜香绵软,树莓更是增添了酸甜可口的滋味,让白巧的甜一点都不腻,酸和甜相互成就,成了一种配合默契的味道。
这树莓白巧,虽然价格低,口味却半点不打折扣,买来不亏!
再尝榛果巧克力,许是因为价贵,人们品尝它时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一口下去好几钱呢。
黑巧一如既往得丝滑、清苦、回甘,仍旧是让人放不下的滋味,绝妙之处在于榛果表面裹着一层薄薄脆脆的焦糖,榛果本就十分浓香,那焦糖更是一绝,一咬像冰一样碎开,在咀嚼过程中化作甜甜的汁水,和榛果、黑巧融为一体……
“啊——”不少人品尝后发出一声赞叹,太美味了。
有人干脆一狠心,也要吃得过瘾:“我要二两榛果黑巧!”
铺子里的热闹维持半日,一直到正午,客人才算少了些。
江映雪很激动:“唐玥,你快数数今儿赚了多少钱?”
她是个不缺钱的江家大小姐,如今在甜品铺当帮工,自然也会关心赚钱多少,赚得多便开心。
唐玥捧着钱箱子数了数,笑道:“是平日进益的五倍有余!”
嘿!不仅把昨日歇业的钱补回来,还多赚了这么多,果然事事如唐玥所料。
她把钱箱好好收起来,嫣娘就进来了。
“嫣娘,可有点心斋的消息?”江映雪追问。
嫣娘正是有了消息才来的:“最新消息,点心斋也开始卖巧克力了,相比于昨日齁甜的味道,今儿的巧克力,已经很像模像样了,虽说还没什么客人,但巧克力大板已经做出来了,会不会……”
会不会很快就把生意抢回去,毕竟点心斋的铺子大,瞧着排场也大,又地处富贵云集的宣阳坊。
江映雪闻言,有些担心地看向唐玥。
唐玥很是淡定:“这甜品嘛,就和女郎们的衣裳一样,最流行的款式永远在变化,点心斋好不容易做出了巧克力大板,若是流行的甜品变了,会怎么样?”
嫣娘抢答道:“会卖不出去。”
她是卖绒花的,最懂打扮,长安城流行的衣裳变化最快,今儿流行桃红交领襦裙,明儿就流行胡服,后个又变成圆领轻纱曼群,什么好看就流行什么。
同理,哪种点心好吃,就流行哪种点心。
江映雪懂了,怪不得唐玥今日上了新品,原来是在引领长安城的甜品潮流。
只是这皇城的潮流哪有那么好引领,须得有绝对高超的手艺,好在这高超的手艺,全长安只有唐玥有-
方恒拎着两包巧克力往回走,经过点心斋门口时,瞧见项掌柜愁眉苦脸的,正在铺子前摆放点心。
为了吸引客人的注意力,还在门前延伸出一排摊子,摊子上摆的全是巧克力。
巧克力大板、巧克力元宝、巧克力通宝,还有巧克力金榜题名的“皇榜”——一看就是冯厨子吃一瞧长一智,做出来的。
“呦,点心斋也开始卖巧克力了?”
项延一看是裴府的方恒,忙换上笑脸:“方郎君买点巧克力?通宝,招财进宝的!”
方恒一摆手:“不需要。”
项延的脸又耷拉下来,嘀嘀咕咕道:“长安城如今不是巧克力最风靡吗?难道又不流行了?”
他想不通啊,打铺子前经过的人倒是不少,可就是没人买。
方恒随意抱着臂:“点心斋做点心做得好好的,非学人家甜品铺做什么?”
说到这是项延脸上就无光,百年点心斋,到头来还要学一个十六七岁小娘子做得甜品。
他笑得讪讪:“这不都是为了生意嘛,否则怎么给东家交代。”
方恒“哦”了声:“听说点心斋如今交到霍家小爷手里了?”
项延称“是”:“霍家主让霍小爷历练,刚把铺子交给他打理不久。”
方恒笑了声,为霍连默哀,这厮真够倒霉的,估计又要挨家法了。
“方郎君。”项延指着方恒手里的油纸包问,“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他今日都已经见到好些人拎着这油纸包了,若说里面是巧克力,那为何大家都不在他的铺子里买,反而舍近求远去西市?
方恒扬了扬手,故意气人:“这啊,是甜品铺新出的巧克力,榛果黑巧和树莓白巧,刚一问世就被哄抢一空,供不应求呢。”
“我这是去的早,好不容易才买到,这会儿估计已经卖断货了。”
项延大吃一惊:“就、就是说,长安又开始流行这两种巧克力了呗?”
方恒:“嗯呗。”
项延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费了牛劲才做出的巧克力,怎么就“改朝换代”了?
那什么榛果黑巧、树莓白巧,冯乙那厮能做得出来吗?
若是把这两种巧克力做出来,又开始流行其他种巧克力了,又该怎么办?
第37章 冰山熔岩巧克力
城东,霍家书房。
霍家主霍祈端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一卷账本,正是点心斋当月的进益。
越看他的脸色越阴沉。
霍连垂手立在桌前,大气不敢喘一下,他知道,自从他接手点心斋,点心斋的生意就不咋样。
至于坏到什么程度,他也还没机会看到账本。
应该不至于……太坏吧?
啪!
霍连措不及防,被扔出来的账本甩了一脸,打中的地方生疼。
“捡起来,自己看!”霍祈沉声道。
霍连忙不迭地去看账目,看到后死心地摊坐在地上。
点心斋每日的进账都会有记录,和上个月相比,这个月的进账本就受到了冲击,是因为甜品铺开张的缘故。
这倒还能接受。
可自从点心斋交给他打理,进账就呈断崖式下降了,接手当日,收益就跌到了一百钱以下,后面就一直维持这样。
“为何铺子给你后,进益直接断崖了!”霍祈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可见有多气愤。
这间铺子原本生意红火,是长安城龙头第一的点心铺,霍家小半进账来源于该铺子,现在这种境况,直接让整个霍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霍连也很懵,他什么也没干啊,接手点心铺是不假,可他一没更换铺子里的掌柜和厨子,连伙计都没动一个;二没改变经营方式,一切都是照旧,甚至连点心斋都还没来得及去一趟……就断崖了?
他垮着个脸,懵逼道:“父亲,我冤枉,我什么也没干啊!”
霍连脑子闪过唐玥的身影,难道是她的报复?可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而已,连自己的身都没近,就能报复得这么精准吗?
“你冤枉个屁!”霍祈就差拿镇纸去砸亲儿子,“不是你干的,你也是个丧门星、扫把星!”
霍连都惊呆了,又委屈:“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我?”
“还想让我对你客气?”霍祈从椅子上腾得起身,“无论想什么办法,尽快把点心斋的亏空补上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等咆哮的父亲离开后,霍连这才敢起身,理一理衣衫,决定还是去趟点心斋。
点心斋依旧没什么生意,冷清得门可罗雀。
柜台上放着张油纸,油纸上搁着两块巧克力,正是最新风靡的榛果黑巧和树莓白巧,是项延刚托人从甜品铺买回来的。
霍连凑近了闻一闻,皱着眉道:“就是这两种巧克力,你们就做不出来了?”
项延已经弄明白点心斋为什么生意冷清了,前几日是被巧克力大板害的,这两日则是被这两种改良巧克力害的。
他哭丧着脸:“少东家,我已经尽力了,这两日费了牛劲,刚把前几日风靡的巧克力大板做出来,谁知道它就不流行了,转而流行这什么黑巧白巧,这些都是新品,你说咱们点心斋哪能学那么快。”
霍连在霍祈面前是孙子,在项延面前就摆爷的派头:“学不会也得学!唐玥都能做,你个点心大师傅做不出来?”
他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却忍不住打鼓,做出哪种甜品,哪种甜品就不再流行,难不成真被自己老子说中了,自己真是扫把星?
项延嘀咕道:“谁知道唐玥是个什么仙儿,怎么会做那么多甜点。”
霍连不耐烦道:“这有什么难做的,赶紧做就是。”
项延腹诽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冯乙都尝试做过好几锅了,榛果外面裹得那一层薄脆焦糖怎么都还原不出来。
还有白巧,黑巧都还没搞明白,又出来一种白巧,更是两眼一抹黑。
他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是。”
霍连都走了,又折回来,把两块巧克力揣进怀里带走,等走远了再塞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相比于点心斋的低迷风气,甜品铺里一团喜庆。
黑巧白巧开门红,赚了大钱,唐玥给江映雪涨了工钱,虽说这大小姐不缺钱,可家族里白给的钱,哪有自己亲手赚的有成就感。
唐玥还给嫣娘包了一包榛果黑巧,按市价,这一包得直一百钱多钱呢。
可把嫣娘给感动坏了,毕竟她一个做小本生意的,想放开了吃榛果黑巧还是不太现实,现在托好邻居的福,也算实现榛果黑巧自由了。
三个娘子坐在甜品铺里,烤着炉火,吃着美味,很是享受。
“甜品铺大卖,点心斋亏空,听说霍小爷被他老子骂得可惨了。”嫣娘连这等密辛都能打听出来,“真是活了个该。”
唐玥听方恒也说起过,霍家接连得罪裴、苏、江三家,如今在朝堂上,颇为孤立无援,难怪霍家主脾气那么大。
如今提到霍连,江映雪已经没有半分痛苦之感,反而觉得报应不够深:“唐玥说了,这才是开始,且等着吧。”
冷酷的大高个儿美女很是依赖唐玥,嫣娘都觉得有种神奇的混搭感。
唐玥适时端出两个碟子,笑道:“来,提前尝尝长安城下一个流行的甜品。”
她做什么,什么就风靡全城,江映雪和嫣娘一点都不觉得这话是吹牛,好奇地看向盘中的美味。
能比旁人先一步得知即将流行的甜品,是一件很让人自豪的事。
只见盘中是两块方方正正的褐色甜品,倒没有精致的花纹和漂亮的颜色,显得有些朴实无华,闻味道,仍旧是淡淡的巧克力味。
“阿玥,这是什么呀?”嫣娘好奇地问。
“冰山熔岩巧克力。”唐玥分别指着两块,道,“呐,冰山,熔岩。”
这名字就很象形了。
两人这才发现,一块巧克力表面沾满了小水珠,像是刚从冰块里启出来,另一块的盘子上则有水雾,是温的,像刚从热锅里拿出来。
冰的是“冰山”,热的是“熔岩”,这名字起的好!
唐玥给她们分了汤匙,道:“两种是不一样的口感,尝尝看。”
在甜品铺当帮工、当邻居,还有这等福利,免费试吃甜品,可真太幸福了。
饶是江映雪清清淡淡,此刻脸上都点缀着笑容。
她犹豫了一下,选择先尝“冰山”。
铺子里烧着炉子,很暖和,“冰山”入口的那点微凉让人很舒坦,比普通巧克力更加丝滑、湿润,汤匙挖下去时几乎听不到声音,因为冰过,所以质地更加绵密,在口中慢慢融化,变成最香浓的味道。
江映雪瞬间睁大了眼睛,瞧着朴实无华的甜品,竟是这般神仙滋味!
与此同时,嫣娘选择品尝“熔岩”,她的性子和江映雪相反,是个火热的人,因此更加青睐“熔岩”。
一汤匙挖下去,里面的巧克力浓浆便流了出来,这巧克力,竟然是流心的!
她急忙用勺子接住流下来的巧克力浆,不舍得浪费一点,而后快速送入口中。
“熔岩”因为加热过,巧克力的味道更加鲜活,醇厚香甜的味道像加倍了一样,让人享受到比巧克力更高级的美味。
她震惊道:“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逗得唐玥乐不可支:“吃个甜品,怎么还作上诗了?”
江映雪解释说:“真的太好吃了,我以为榛果黑巧和树莓白巧已经是顶天地好吃,没想到和这冰山熔岩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我就放心了。”唐玥笑道,“等点心斋做出黑白巧,咱们就上这道甜品。”-
点心斋还真把榛果黑巧和树莓白巧做出来了,不过是残次品。
榛果黑巧是由榛果和黑巧克力融合而成的不假,可榛果外面却没有焦糖,少了这个灵魂所在,榛果黑巧的口感减少一半。
再就是白巧,冯乙倒是想出了提取可可脂的办法,只是提取出的可可脂不纯,因此做出的白巧并不是纯白色,而是夹杂着黑褐颗粒,白巧看起来并不能叫白巧,应该叫斑点巧克力。
这是冯乙失败无数次后的心血,能做成这样,他已经激动得老泪纵横。
项延是见过甜品铺做的黑白巧的,再对比冯厨子所做,成品的确不尽人意:“你这哪哪都比不上唐玥做的啊。”
冯厨子得意洋洋地展示成品,没想到一上来就被项延挖苦了,没好气道:“能做成这样已经很艰难了,你不懂,倘若再重新提取可可油脂,又得花费一整日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啊师父。”
项延虽不喜冯乙说话的态度,但也承认这话说得没错,时间就是金钱,趁着这两种巧克力还流行,赶紧拿出去蹭一波风头,狂赚一笔,否则风头一过,又得重新研制新品。
于是,强忍着次品货带来的不适感,道:“伙计,将这两样巧克力拿出去卖,价格和甜品铺的一样。”
城东的有钱人多,占据了天然的地理优势,巧克力拿出去不久,就有人来买。
一辆豪华的马车从点心斋门口经过,里面坐着的女郎伸手掀了下轿帘,看到铺子里售卖的巧克力:“咦,这不是甜品铺卖的巧克力吗?怎么点心斋也开始卖了吗?”
走在外面的丫鬟回答:“似乎是,娘子,若是点心斋也卖那两种巧克力,咱们日后就不用再跑去西市了。”
女郎很满意,吩咐道:“你去买一些来,两种都要。”
丫鬟应了声“是”,便去铺子里,各买了五两。
等把巧克力拿到马车里,给女郎一看,女郎的眉头便皱起来了,这白巧,忒丑,再尝一口黑巧,忒难吃。
“停车!”
女郎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拎着刚买的点心,气势十足地走进点心斋,贵府嫡女的气势在此刻展露无疑:“谁是这的掌柜?”
项延因为一下子卖出十两巧克力,正在高兴,突然就听到这句不善的声音。
城东的人非富即贵,他惹不起,忙踮着步子过来:“这位娘子,你有何事?”
女郎是个脾气厉害的,当即把纸包拆开:“你瞧瞧你们铺子卖的是什么?”
项延有些心虚,小声答:“榛果黑巧和树莓白巧啊。”
“模仿甜品铺的唐小娘子是吧?”女郎厉声道,“黑巧太苦了,榛果外面没有焦糖,这黑巧这么难吃,你也敢卖二十钱一两,二十钱一斤都没人买。”
她是有钱,可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花钱买糟心,绝不会便宜了这黑心商铺。
铺子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这家百年点心铺一向以高雅、品质自居,今儿竟然有客人骂上门,究竟是怎么了?
项延解释说:“这黑巧和榛果都很贵,定价二十钱一两有何不妥?”
“它难吃啊!”女郎气不过,干脆走到门口,扬起两种巧克力展示给众人看,“还有这白巧,都快成黄褐色儿了,还能叫白巧吗?”
那白巧实在丑得太厉害,爱美的小娘子本就是冲着白巧漂亮的色泽买的,谁能接受白巧变得这么丑,这不是诋毁她们最心爱的甜品吗?
“就是想模仿甜品铺呗,又模仿不好,做出个四不像来。”
“甜品铺的榛果黑巧卖的贵,能理解,品质摆在那呢,还能预先试吃,这点心斋又是哪来的勇气,把价格定这么高?”
“就是,老老实实卖传统点心得了,学人家做什么甜品。”
“百年点心斋的名声要毁喽!”
项延急的大冷天直冒汗,拦住那女郎道:“小娘子,求你别说了!这样,我给你退钱,总行了吧?”
相比于那一百多钱,他还是更看中点心斋的清誉。
只是项掌柜不知,在他决定接受冯乙回来,模仿唐玥所做甜品时,点心斋的清誉就已经丢了。
女郎冷脸道:“你本来就该退我钱。”
项延苦着脸,一边把钱推给不好惹的女郎,一边把扔回来的巧克力收到柜台下面,免得再让人看到,再一边来回来地把冯乙咒骂着,做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等女郎走后,外面围观的人群散去,他又连忙指挥伙计,把摆出来的巧克力赶紧撤了,若再来一个像方才那女郎一样厉害的客人,他可吃不消。
到了傍晚,冯乙突然发疯似的跑出来,眼睛全是兴奋的精光:“我做出来了,我做出来洁白无瑕的白巧了!”
他让伙计重新提取了可可脂,五六个人围着锅子小心翼翼地提取可可粉熬制出来的油脂,总算没有杂质了,做出来的白巧是白皙的颜色,无论味道如何,从外形上来看,勉强是成功了。
项延叹了口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点心斋做次品货的名声都传出去了,才把白巧做出来,岂非亡羊补牢?
何况天都要黑了,暮鼓马上就要敲响,这白巧,今儿是卖不成了。
“希望明日别出什么岔子。”项延喃喃道,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谁知到了第二日,还真让他的乌鸦嘴给言中了。
没人再买白巧了,所有人都跑去甜品铺,买一种叫什么冰山熔岩的巧克力,项掌柜听伙计说了好几遍,才听懂这名字。
年轻人,就爱起些花里胡哨的名字。
他望着铺子里一大盘刚做好的白巧,搓了搓麻木僵硬的脸。
长安城流行的甜品,它又变了!-
长安城如今流行一种新的交友方式,见面先问一句:“你喜欢‘冰山’,还是‘熔岩’,亦或是,你喜欢‘黑巧’还是‘白巧’。”
若我答‘冰山’,你答“熔岩”,那不巧,咱们的性子可能不太合适,相视一笑,道别而去。
倘若两人都答“冰山”,亦或是都答“熔岩”,那便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欢快地相互拥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倒也不贬损另一种口味。
因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白巧和黑巧亦然。
今日,长安权贵们举办的腊八寻梅宴,便是最好的交友之处/
长安城每年都会举办寻梅宴,说是寻梅,其实是各大世家的夫人带着自家儿女交际的场合。
今年论到苏家举办。
不到晌午,苏府后院就聚满了各家夫人,和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夫人们三五成群地喝着茶、谈着天,聊得火热,莺莺燕燕般的小娘子则穿梭在白梅树下,穿着打扮一个比一个漂亮。
苏瑶穿着桃红夹袄,外面套着件玫红色丝绸齐胸抹群,像个粉嫩的小公主,正要跟人辩论究竟是“冰山”更好吃,还是“熔岩”更美味。
她是坚定的“熔岩”派,虽然冰山的味道也让她难以自持,但非要选一个,还是选味道更甜更浓的熔岩巧克力。
苏瑶的朋友多是活泼的小娘子,“熔岩”派居多,这让她很是开心,有种振兴帮派的自豪感。
忽然,她瞧见梅林中的吊脚亭子里,有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郎,那女郎并未和任何人相伴,而是独自立于亭中,眺望着这片梅林,模样很是清冷。
“这是,江家的那位女郎吧?”有人小声道。
苏瑶记起来了,那是江家嫡女江映雪,霍连在甜品铺第二次闹事时,她正巧路过,知道江映雪如今在甜品铺做帮工。
她瞧江映雪一人在亭子里,身影很是孤单,作为寻梅宴的小东道主,觉得有必要请她一起玩,也算交个新朋友。
若是放在以前,苏瑶可能不太敢上前搭讪,毕竟江映雪模样清冷,不是她喜欢的活泼类型,可现在不一样,一是因为在自己府中,二则是满长安都有交友辞令。
她壮着胆子走上前,清了清嗓音:“雪娘子,你在唐姐姐的甜品铺里,应该也吃过冰山熔岩巧克力吧?”
江映雪今日没在铺子里帮忙,而是被江夫人拉来了寻梅宴,江夫人好些时日没见到女儿了,甚是想念,寻个由头和女儿相处罢了。
她本不想来的,奈何唐玥说江夫人是思女心切,便给了一日的“假期”休沐。
江映雪也认得苏瑶,苏小娘子是甜品铺的常客,她原本不想交谈,可苏瑶的切入点是巧克力,便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吃过,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
苏瑶也有同感,脸上露出笑容:“那你是‘冰山’派,还是‘熔岩’派?”
别家女郎围过来,也很好奇江映雪的答案,这么清冷的女子,应该是“冰山”派吧?
果不其然,江映雪果断的回答:“冰山。”
苏瑶并不气馁,江映雪虽和自己不是一派,但她是冰山熔岩巧克力这个大派的,就够了。
江映雪道:“‘熔岩’也好吃,但我更喜欢‘冰山’的绵密,清苦后自有一番扑鼻香。”
这话在梅林里说十分应景,几个亭子外的小娘子不禁动容,也加入了交谈,其中就有“冰山”派,自觉和江映雪站到了一边。
苏瑶对江映雪本就欣赏,羡慕她一个大小姐留在甜品铺当帮工的果断,她也想整日待在香香甜甜的甜品铺,可惜苏家主不肯。
她弯着眼睛道:“‘熔岩’的甜和香都是加倍的,我觉得做事做人,都应该像‘熔岩’一样,轰轰烈烈……”
不少小娘子都加入了这场临时的辩论,没吃过这种巧克力的人肯定不知,这场颇有水平的辩论,竟然是为了一道甜品。
然而辩着辩着,话题不知何时跑偏了些。
苏瑶道:“性子活泼的人大多喜欢‘熔岩’,像唐姐姐那般灵动的人,怕是更喜欢‘熔岩’。”
辩冰山熔岩,江映雪不所谓输赢,个人喜好罢了,但提到唐玥,她就有势在必得的架势了:“瑶娘说的不对,唐玥是做甜品之人,对每一道甜品一视同仁,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们,况且我亲眼看见,唐玥吃‘冰山’更多一些。”
她就住在甜品铺里,有先天的优势,这话谁都反驳不了。
苏瑶撅着嘴,有点使小性子的意味:“反正唐姐姐更喜欢我。”
江映雪慢条斯理:“但她更需要我。”
其他贵女呆住,说好的巧克力之争,怎么变成争唐小娘子了?
霍家庶女霍湘走过来时,就听到亭子里传来“喜欢我”、“需要我”的争辩。
瞧着亭子里一群女郎在争辩,下意识便觉得她们是在争裴郎君,因为长安城中能让这么多女郎聚集在一起争辩的话题,也只有裴泠了。
为着裴泠总是光顾甜品铺的缘故,她从不肯买唐玥的甜品。
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她深深觉出,不知为何被贵女圈排斥在外了,贵女们说的话她听不懂,贵女们聊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什么黑巧白巧的,都什么玩意儿?
偏偏她自诩四大家族之一的霍家出身,脾气怪,谁都不放在眼里,尤其讨厌唐玥。
她嗤笑道:“裴郎君今儿又不会来寻梅宴,你们争也没用。”
寻梅宴上不仅来了诸多小娘子,还有郎君们,例如苏承及其好友,还有霍连,但裴泠不会来,虽说他的年龄和苏承、霍连相仿,但地位已经和他们的父亲相同,是不必来此处应酬交际的。
苏瑶和江映雪停下来,转头看向霍湘,像在看傻子,其他女郎也皆是一样的眼神。
“她魔怔了吧,以为都跟她一样,对裴郎君三句不离口呢。”
“自以为是,没吃过冰山熔岩吧?怪不得听不懂。”
“长安城流行的甜品,她一样都没跟上趟,还日日以霍家女自诩。”
“走走走,别搭理她,她都不是巧克力派的。”
呼啦——亭子里的贵女走得一个不剩,徒留霍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尴尬得脚趾扣地。
冰山熔岩是什么?在骂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555
第38章 巧克力毛巾卷
“雪娘,我想你想的好苦!”
游廊上,江映雪刚寻了处清净场所,就瞧见了霍连,白玉似的额头轻轻蹙起,像看到了讨人厌的苍蝇。
霍连惊喜地快步走来:“雪娘,我刚想来游廊上透透气,就瞧见了你,你说咱俩是不是真有缘分。”
这些日子,他被亲爹逼着学管铺子,铺子收成不好了就挨打,可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江映雪的影子。
以前,他只把江映雪当成和江家友好联姻的工具,从不走心,说话都带着哄骗敷衍的意味。
倒不如今日说出口的话,更显诚意一些。
江映雪却觉得恶心,冷声道:“谁跟你有缘分,滚远点。”
霍连到现在还不死心:“甜品铺有什么好的,我把你娶回霍家好不好?”
江映雪冷冷地瞧着他:“就算是猪窝,也比你们霍家强。”
话说得不留情面,霍连生出一些恼意:“唐玥究竟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让你对我这么恼怒,那个该死的臭丫头。”
诋毁唐玥,算是触了江映雪的逆鳞,掩在袖中的拳头紧握起来。
等霍连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时,她猛地出拳,霍连哀嚎着倒地,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他的一颗大白牙-
霍夫人正在苏府的花厅里,和一众贵夫人喝茶谈天,对谁都表现极为热络。
出门前,霍祈千叮咛万嘱咐,最近霍家得罪的人不少,让她一定要和各家夫人打好关系,挽救霍家的人缘。
她也照做了,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霍家夫人,等着别人来巴结,今日她比谁都热情,给这个斟杯茶、给那个拿块点心,干的都是苏家丫鬟的活计。
尤为巴结苏、江两位夫人。
花厅里正热闹着,突然进来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到霍夫人面前:“霍夫人,您快去看看吧,霍郎君被打了,牙都打掉了。”
霍夫人闻言,“腾”得从椅子上站起身,笑容从脸上消失,露出原本的凶相:“谁打的?!”
那丫鬟瞄了眼一旁的江夫人,结巴道:“是、是江娘子,她一拳就把郎君打趴下了。”
霍夫人那个心疼呦,她的宝贝儿子在府里被家主打,出门被别家娘子打,这是在犯什么太岁啊。
她转头,怒目看向一旁喝茶的江夫人,好巧不巧,江夫人手里那杯茶,就是她刚殷勤给倒的。
此刻什么“和别家夫人打好关系”的话全跑到脑后了,只余怒气冲天:“江夫人!令千金这已经是第二次打我儿子了,你管教不好,就让我来管教!”
江夫人对霍连的气还没消呢,虽说自家女儿如今状态好了不少,可性子还是冷,比之前可是变了不少。
一想到这,江夫人也来气了:“令郎被打,那是活该,定是他又来扰我家女儿,我还没说管教你儿子,你敢来管教我女儿?”
可今日挨打的是自家儿子,霍夫人气得差点喘不上气,转而看向今日的东道主,话语中带着几分客气,明显是想拉关系:“苏夫人,你都瞧见了,江夫人她欺人太甚,纵容她的女儿在你的地盘上放肆打人,你不能不管啊。”
她刚才可是没少拉拢苏夫人,夸苏承年少有为,将来定能高中状元,夸苏瑶大方得体,又许配了好人家,日后的日子定当幸福,还给苏夫人拿甜点,倒茶水。
都这么伏低做小了,总不能不能面子吧?
霍夫人想,苏夫人一定会帮着自己,让可恶的江夫人孤立无援,灰溜溜滚出寻梅宴。
苏夫人搁下手中的甜点,慢慢开口:“要我说,确实是……霍郎君的错。”
霍夫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尖利地反问:“我儿子有什么错?”
苏夫人这些日子,耳朵里落满了霍连的不堪,都是家中两个小崽子说的,苏瑶和苏承,明明和霍连没有来往,偏偏对这人烦得不行,没少在她耳边“举例子”。
因此,她是怎么都不会向着霍夫人的。
“霍夫人,你若不信,我这就让人带霍郎君和雪娘来。”说着,看向江夫人,“雪娘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知晓。”
江夫人朝苏夫人感激地点点头。
霍夫人没话说,只能先坐下,等着霍连来。
不一会儿,苏府的下人把霍连和江映雪带来了。
霍夫人一看霍连满嘴的血,更加坐不住,厉声道:“江夫人!你瞧连儿的嘴都成什么样了!”
江夫人把江映雪护到身后,虽然也心惊,到底是解气,而且她信自己的女儿,故而当场问:“雪娘,你说,霍郎君是不是你打的,你为何打他?”
江映雪干脆利落道:“他诋毁唐玥。”
巧克力如今在长安这么流行,贵圈几乎没有不知道唐玥这个名字的。
霍夫人更生气了:“你为了区区厨娘,就敢打我儿子?”
江映雪还没说话,霍连先捂着嘴嘶嘶哈哈地开口:“阿娘,你对雪娘说话别这么高声厉气的。”
“你闭嘴!”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女人,霍夫人的心肺都快要气炸了,转而对江夫人怒目而视,“你女儿为了一届商贾打人,你敢说你占理?”
江夫人道:“你说的商贾、厨娘,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我女儿有恩报恩,何错之有?反倒是该问你儿子,随便就能出言诋毁别人?”
霍家行事嚣张,对厨娘、商贾之类的无身份、无背景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霍夫人仍嘟嘟囔囔道:“区区商贾而已。”
苏夫人适时开口:“霍夫人你口口声声不拿唐小娘子的名声当回事,你可知,今日寻梅宴上的甜品,都是唐小娘子所做,又因和瑶儿承儿相熟,只收半价,你自己刚才不也吃得不亦乐乎?”
的确,刚才花厅的甜品,每个人都吃得十分满足,尤其那冰山熔岩巧克力,平时一块难求,今儿竟能在苏府吃个痛快。
“唐小娘子多好的人啊,坏了良心才去诋毁她。”
“吃甜品的时候赞不绝口,现在又拿人家身份说事。”
“霍夫人莫要寻事,败了大家寻梅的兴致,待不下去就走吧,扫兴。”
霍夫人气得胸口一阵阵发疼,再也待不下去,拉着霍连,气急败坏地出了苏府的门。
她这回不仅没笼络住任何一个人,还把苏夫人、江夫人给得罪透了,不对,应该是把在场所有夫人都得罪了。
不知道霍家主得知后,又要怎样暴跳如雷-
冰山熔岩巧克力已经在长安城风靡一阵子了,点心斋始终没复刻出来,冯乙黔驴技穷了。
点心斋一直没本事复刻,唐玥也没道理一直等着,这不,今儿就上了新品,仍是巧克力系列的,巧克力毛巾卷。
刚把新品码上货架,苏瑶的马车就到了,随行的还有四个苏家的家仆。
“唐姐姐,快来看!”
唐玥出门一看,就见马车上堆放着好几匹衣衫布料,还有鞋袜首饰,苏瑶正指挥着家仆往甜品铺里搬。
“瑶娘,这是做什么?”她玩笑道,“你搬家啊?”
苏瑶笑道:“这是我阿娘让送来的,说是昨儿的寻梅宴办得特别好,各家夫人都说今年的甜品是最好吃的,这些都是谢礼,唐姐姐切莫推辞。”
唐玥瞧着堆成小山的谢礼,哭笑不得道:“苏夫人太客气了。”
苏瑶把谢礼卸下车,便挥手让人都回府了,她自己进铺子里坐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错过甜品呢。
唐玥就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不等她开口,就上了巧克力毛巾卷:“今日新品,尝尝看。”
苏瑶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一来就有新品吃,还是最喜欢的巧克力制品。
正要开始享用,突然瞧见一身红裙的霍湘进了铺子。
霍湘时常来西市,流连在甜品铺外偷看裴泠,倒是从来没进来过,也从未尝过甜品,今儿还是头一回走进甜品铺。
她终于搞清楚了,什么是“冰山熔岩”,什么是“白巧黑巧”,原来贵女圈流行的话题,都是从这间铺子里传出来的。
“就这破破烂烂的小铺子,也不怕脏了裴郎君的鞋底,还让某些贵女日日惦记,真是笑话。”
苏瑶和江映雪同时抬起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霍湘。
苏瑶翻了个白眼:“又来了,三句话不离裴郎君。”
江映雪更犀利:“‘裴郎君’三个字从你口中出来,才该担心脏了鞋底。”
霍湘上来就挨两剂爆击,气道:“你们!”
唐玥制止住吵架,问道:“这位女郎,你要点些什么?”
霍湘自诩为裴泠的忠实迷妹,觉得所有女郎都应该关注裴泠身边的女子,诧异道:“你竟不知道我?”
这话说的真是自恋,苏瑶都听笑了,江映雪也别开眼,没眼看。
唐玥莫名其妙:“甜品铺的回头客我都认得,看来女郎是没在我铺子里吃过甜品了。”
如今长安城,贵女圈以吃过的甜品种类最多为傲,唐玥这话,让霍湘脸上很没光。
为了表示自己也是贵女,她忙自报家门:“我是霍家女。”
苏瑶“噗嗤”一声笑了:“霍家女有什么可骄傲的,你难道不知,昨日寻梅宴上,霍连因为出言诋毁唐姐姐,都被赶出去了,你一个霍家庶女,在这得意什么劲儿呢。”
霍湘还真不知,她一向不得霍夫人待见,昨日在宴席上,便着意避开霍夫人和霍连,难怪没瞧见他们,原来是被赶出去了吗?
就因为出言诋毁唐玥?
唐玥不就是个商贾吗?她凭什么?
原本还觉得身份高人一等的霍湘,听了这话后,再也高贵不起来了。
苏瑶见她也不点甜品,忍不住问:“你不买甜品,来这里做什么?”
霍湘倔驴一样拉开椅子坐下:“你管我。”
她进甜品铺,是来等裴郎君的,可惜今日裴郎君一直没来,再就是想了解甜品,近日贵女圈的话题她总插不上话,再不了解,真被贵女圈排除在外了。
谁知道进来就被苏、江二女讥讽一番,她性子上来,故意不买了。
苏瑶摇摇头,不去管这作精,低头享用自己的甜品。
盘子静静卧着一只巧克力毛巾卷,先前她还不知道为何叫“毛巾卷”,直到看到实物,才晓得,这道甜品的形状就如同一只卷起来的巾帕,连褶皱都如此逼真。
只不过这“毛巾卷”,颜色是巧克力褐色,表面撒了一层细细的粉,闻起来是熟悉的香浓味道。
“是可可粉!”
苏瑶迫不及待吃下一口,才发现,内里暗藏玄机。
这毛巾卷的剖面层层叠叠,像树干的年轮一样,每一层都裹挟着巧克力奶油,奶油中夹杂这奥利奥碎。
她吃得嗷呜嗷呜,欢快道:“巧克力奶油好湿润,入口就化了,奥利奥碎好香好碎,嚼起来嚓次嚓次,饼皮薄薄的,但很筋道,一咬就爆奶油浆……”
苏瑶边吃边描述,直把霍湘都听呆了。
什么是可可粉,什么是奥利奥,什么是奶油?为什么苏瑶全都知道,自己却跟听天书似的,什么都听不懂,只知道那什么卷好好吃的样子。
为了裴郎君不肯吃甜品,她到底错过了多少好东西啊!
甜品铺里的香味不断挑逗着霍湘的嗅觉,让她口中不断分泌口水,再加上苏瑶吃的那么香,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巨响:“咕噜。”
好丢人啊!
她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了,摸出自己的钱袋仍在柜台上:“把所有的甜品都给本女郎上一遍!”
江映雪拆开钱袋数了数,冷脸道:“你这里面的钱,顶多吃三两榛果巧克力。”
霍湘惊呆了,甜品这么贵吗?那这甜品铺每日生意这么好,得赚多少钱?
她只是霍家的庶女,吃穿用度都要恪守本分,还瞧不起唐玥,唐玥比一百个她都有钱。
她如同一只泄了气的鸡,再也嚣张不起来,垂头丧气道:“那、那就要三两榛果巧克力。”
江映雪给她称了三两,放在盘中。
霍湘咬下一块,一尝,要命,这么好吃!
这么好吃的甜品,竟然错过那么多天才吃到呜呜呜。
也不管是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甜品了,她嘴巴吧唧地停不下来,仿佛好多日没进食了一般,不一会儿,就把三两巧克力全撂进肚里-
城东,点心斋。
项延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关吧,落锁吧。”
随着话音落下,原本三大开间气派的点心斋,关了两扇门,只留一扇门还开着。
连着大半个月了,点心斋入不敷出,白白占了三间上好地段的屋子,寸土寸金,养不起了。
因此在请示了少东家后,项延决定关闭两间门面,只保留一间。
偌大的长安第一点心斋,瞬间缩水。
没有钱,脸面什么都不是。
项延心痛道:“少东家吩咐了,这两间铺子要尽快卖出去,好补账面上的亏空,尽快找牙人去办。”
活计为难道:“马上就到年底了,铺子怕是不好出手啊。”
项延也知道,年底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机,但少东家要补账面亏空,他能说什么,只道:“尽量去办就是。”
霍连为了补齐账面上的亏空,不被霍祈吊起来打,不仅自作主张要卖铺子,还打算让项延降价,所有点心,比之前降价三成,走的就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子。
等把甜品铺挤垮,价格再提上来不就成了。
项延震惊,降价可保不住本钱啊!
食材、原料、门面、人工,哪一样不要钱?
其他地方的花销省不下来,霍连就让从食材入手。
买次的,揉面用的鸡蛋,用清水代替,面粉,买烂谷子打的次品货,白糖,用受潮结块的便宜货代替……这不就能剩下一大笔开销。
项延一直在有钱有势的点心斋做大师傅,用的食材原料都是最好的,现在为了少东家,竟……比吃了颗苍蝇还让人难受。
可他又不是东家,能怎么办,照办呗。
于是吩咐完卖铺子的事,又吩咐负责采买的伙计,所有食材,买最便宜的。
刚安排完伙计,回头就见冯乙出来了。
他衣衫松垮,腮边冒出一圈胡茬,看起来十分邋遢,也十分沮丧:“师父,冰山熔岩巧克力,我做不出来。”
已经闷在后厨琢磨了五六日,饭不吃觉不睡,就是做不出来。
项延早就不抱希望了,已经绝望的人哪里还会失望:“还冰山熔岩呢,长安城已经开始流行巧克力毛巾卷了。”
冯乙呆呆地抬起头,表情痛苦:“巧克力毛巾卷又是什么?”
项延懒得和他解释,只愤慨道:“你还不明白吗?不管咱们费多大劲儿做出来,甜品铺总能随时改变流行的甜品。”
冯乙震惊道:“你是说,咱们正在被唐玥牵着鼻子走?她哪来那么大本事?”
项延没好气地“哼”了声:“她就有这么大本事!”
冯乙狠狠道:“霍小爷不是能耐得很吗?他为什么不直接带人砸了甜品铺?”
他这些日子埋头做甜品,根本不知道外界都发生了什么。
项延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霍小爷再厉害,能有裴郎君厉害?能有苏家主厉害?能有江家主厉害?他们维护唐玥,别说霍小爷不敢动甜品铺,霍家主来了都得思量再三。”
“怎、怎么可能?”冯乙眼睛都瞪大了,甜品铺才开张几日,长安四大家族中,有三家都帮着唐玥?他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转而又是一记阴招,“找别人干,趁其不备,砸完就跑。”
这人也是够狠心的,项延瞟了他一眼:“她铺子里有个帮工,是武将之女,本领高强,霍小爷都被踢飞了。”
怕冯乙不信,还强调道:“真飞了。”
冯乙:“……”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唐玥一家独大。”
项延叹了口气:“只能按少东家的办法来,看奏不奏效。”-
巧克力盛宴在推出毛巾卷后,狂欢终于达到了顶峰。
唐玥想在此刻将巧克力制品告一段落,让人们永远保持对巧克力的热情,而非继续推出巧克力制品,让人最终吃腻歪。
江映雪得知后点点头,觉得暂停一段时间也好:“接下来做什么?”
唐玥想到百年点心斋所卖,都是传统的中式点心,中式点心虽然不如西市甜品那样花哨,却有特有的味道,她倒是有些想念那种味道了。
“做中式点心吧。”
枣花酥、连蓉饼、山楂锅盔、桃酥、切片杏仁酥……甜品铺开起来之后,只给林坊正做过一次牛舌饼点心,其他的,都没做过。
江映雪微微诧异:“中式点心不是点心斋项师傅的绝活吗?”
唐玥点点头:“项师傅的确擅长做点心,这些日子,他的生意一直被压制,怕是心里很不服气呢。”
那就做对手擅长的点心,若点心斋的生意仍不如甜品铺,说明什么?
技不如人,洗洗睡吧。
江映雪懂了,眼神中露出期待:“你做的一定比点心斋好,到时候让点心斋心服口服。”
过了会儿,她叫了声“唐玥”,又道:“我往后得回江府住了。”
唐玥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住了?”
江映雪解释说:“晨起娘来找我,说爹着了风寒,已经卧床好几日了,想让我回去看看。”
“我想着铺子里间本就狭小,摆一张床在那食材都快没地方放了,也着实太给你添麻烦了。”
这些时日因为江映雪住在铺子里,唐玥便把里间收拾出来给她当起居室,为了掩藏随身空间甜品屋的秘密,便称在枣花村的家里做甜品,早上来时装在篮子里带来。
江映雪一直没怀疑,只觉得给唐玥添了麻烦,但甜品铺实在太舒服了,她不想走。
“江阿伯生病,雪娘作为女儿的确应该回去探病,病里脆弱,江阿伯这是想你了,至于添麻烦……”唐玥笑道,“根本没有的事,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江映雪也笑了笑:“白日里我还要来做帮工,等爹爹病好了,我再回来住。”
“好。”唐玥道,“今日你早些回去,带些你阿耶喜欢吃的甜品。”
江映雪突然愣住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一直以来称呼江家主的,都是“爹爹”,而非“阿耶”。
可乾超,并没有“爹爹”这个称呼。
唐玥抬起头,把一包甜品交给她手里:“雪娘,乾朝称父亲为阿耶,莫要再错了。”
第39章 中式点心(一)
甜品铺推出了中式点心。
一大早,唐玥照旧开门做生意,最先进来的客人竟然是霍湘。
这女郎昨日尝了榛果巧克力,惊为天“人”,尝过便欲罢不能,可惜囊中羞涩,没带够钱。
今儿这是带足了钱,下决心要把巧克力制品全都尝一遍。
“黑巧白巧,冰山熔岩,毛巾卷,我全要了。”霍湘以前因为裴泠而嫉妒唐玥,现在嫉妒心不知道被仍在哪个角落了,一心只想吃甜品。
唐玥却道:“抱歉啊,今日没有巧克力制品,只有点心。”
苏瑶一进来,就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巧克力的风头都要过去了,你才来买。”
霍湘脸色一变,她可是变卖了好几样珠宝首饰才换来的钱,下了血本,好在贵女圈能拥有话语权,怎么这阵风头就过去了?
“没有巧克力了,那有什么?!”
唐玥指了指货架:“点心。”
霍湘失望道:“那跟点心斋的有什么不一样?”
苏瑶也有些动摇,问:“唐姐姐,这些点心能比得过点心斋吗?”
毕竟点心斋在长安当台柱子当了那么多年,所做的点心的确有名气。
唐玥笑道:“尝尝不就知道了。”
苏瑶对唐玥的手艺是信任的,就道:“你给我推荐吧,你说哪个好吃,我便吃哪个。”
唐玥取一只空盘,往盘子里夹了山楂锅盔、切片杏仁饼和连蓉酥,三样点心:“尝尝看。”
霍湘连忙道:“我要一份一摸一样的。”
据她所知,苏瑶是最要一批在甜品铺里买甜品的,也总能跟得流行的甜品,跟着她吃,一定能赶得上风头。
这回,她一定要在贵女圈中有话语权,还要当最资深的那一个!
苏瑶鄙视地看了眼霍湘,学人精。
她端着盘子找位置坐下,先拿起一块小巧精致、方方正正的连蓉酥咬一口,外面是层层叠叠的酥皮,薄如蝉翼,一咬就簌簌落下,和普通的点心酥皮不同,带着奶香味,仿佛在吃流心蛋挞的酥皮。
里面是厚实的连蓉馅,一般的连蓉馅甜味居多,吃上几口就会腻,这块不是,连蓉馅儿晶莹剔透,夹杂着坚果碎,吃起来香味更甚,一点都不腻。
苏瑶连吃好几口,不知不觉把整块连蓉酥全吃到了肚子里。
没过瘾,她又迫不及待拿了切片杏仁酥,寸许厚的片状点心,下面是酥做的托儿,上面沾着层层叠叠的杏仁片。
还没吃到口中,杏仁的香味就已经钻进鼻孔,清香、带着杏仁独有的清苦味,吃到嘴里时,并没有苦涩的味道,只留杏仁的清香,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焦糖,一嚼能溢出杏仁露汁来。
酥托奶香味十足,像在吃沙琪玛,和杏仁片合在一起吃,一点不输奶油类甜品的口味。
至于山楂锅盔……苏瑶连吃两块点心都是甜的,因此对这块山楂味的点心很是期待。
锅盔有掌心那么大,外面是层硬质烘壳,味道淡淡的,带着面点独有的清新,但胜在口感十分好,带着微微的酸甜味。
真正解腻的还属山楂馅儿,酸甜可口的味道带着微凉,瞬间冲散了口中的甜腻,仿佛极渴的人突然饮下一碗甘甜的饮子,口中畅快极了。
不愧是唐姐姐做的点心,每样都如此好吃。
苏瑶从小到大吃过的点心不少,论起来,都没今日吃的这三样美味,她真心实意道:“能把朴素的点心做出花,唐姐姐是长安当之无愧的点心第一人。”
唐玥笑道:“多谢瑶娘夸奖。”
苏瑶吃完,又让唐玥包了两大包点心,带给耶娘吃,至于阿兄嘛,国子监和甜品铺合作,想来食堂不日就会有供应。
苏瑶和霍湘刚走,江映雪就来了,她如今在江府住,路程有些远,因而来的慢些。
一来,就把唐玥拉到柜台后面,道:“唐玥,昨日我回江府时,经过西市的面店,瞧见点心斋的伙计在买小麦粉,那些小麦粉的袋子都被耗子咬破了,面粉也脏脏的,不像是好货。”
唐玥思索道:“点心斋地处城东,客人都是达官贵人,他们竟也敢以次充好?”
江映雪继续说:“今早经过点心斋时,看到项掌柜挂出‘降价酬宾’的条幅,点心品质降了,难怪价格降了。”
“这不是自掘坟墓嘛。”唐玥轻声道。
江映雪赞同地点点头,点心斋这是连自己的百年清誉都不要了,她瞧见甜品铺里的点心,立刻问:“咱们铺子里的点心什么价格?”
唐玥说了一个价格,江映雪和点心斋的比较一番,说:“和他们降价后的点心价格差不多。”
其实唐玥卖的甜品一直都不算贵,因着甜品屋的食材和工艺零成本,从摆摊儿起,就是按甜品的成本价售卖,开了甜品铺后也不例外,就连最贵的榛果巧克力,也比正常市价要低。
为的就是更多人吃得起甜品,享受到甜品带来的愉悦。
而点心斋自诩为长安城的“头牌”,走高端路线,点心的售价本就比其他铺子里高,即便现在降价了,还勉强和甜品铺持平。
“那更是要作茧自缚了。”唐玥评价道-
城东,点心斋。
仅剩的一间门面的铺子里,生意仍旧寥寥无几,项延站在门前,焦急地等待消息。
冯乙不再做巧克力,做点心的水平又不如他师父,无所事事下,也在门口站着等消息,相比于点心斋的生意好坏,他更在意甜品铺那边的动向。
不一会儿,铺子里的伙计打探消息回来了,小跑气喘吁吁的:“掌柜的,打听到了,甜品铺今日的新品是、是点心。”
项延忙问:“传统点心?和咱们铺子里的一样?”
长安城里的人习惯把甜品铺卖的食物称“甜品”,意在和传统的中式点心做区别,现在伙计说的是“点心”,岂不是说唐玥做了和点心斋一样的甜点?
伙计大幅点点头:“差不多,枣花酥啊连蓉酥之类的,就是点心。”
项延激动起来,“甜品”让他觉得陌生,把控不住,但点心就不一样了,他做了大半辈子,是最熟悉的东西,也是最拿手的东西,不怕赢不了唐玥。
冯乙也听到了,两眼放光道:“她这是自寻死路啊!师父,赢了她,不给她翻身的机会。”
项延搓搓手,命令道:“把咱们铺子里的点心都摆出来,低价售卖。”
他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肯定能趁机把生意抢回来,并让甜品铺再无翻身的可能。
扫铺子、摆点心、挂条幅……唐玥卖个中式点心,让点心斋上上下下像打了鸡血一样行动起来。
活没少忙活,可忙活一上午,也没见上门几个客人,和前些日子没什么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项师傅心里打鼓,感觉很不好。
他唤来伙计,又说:“你再去打探,看甜品铺的生意怎么样,还有她们的定价,都卖多少钱。”
那伙计抬脚就去了,年轻,脚程快,赶着就跑回来了。
喘着气道:“甜品铺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点心价格小的也问了,和咱们铺子的一样。”
项延紧张地问:“和先前的一样,还是和今日的一样?”
他们点心斋从今日起,所有点心可是降价了一半的钱呢。
“和咱们今日的价格一样。”
项延眉头紧锁,点心斋为了揽回客源,不惜采买次品原料,才把价格降了那么多,算下来只是勉强保本罢了。
甜品铺把价格定那么低能赚钱吗?
除非她们用的也是次品原料!
刚想到这儿,就听见旁边的伙计喊了声“霍小爷”,他忙回过神,就见霍连背着手来了。
“今儿生意还不错吧?”霍连瞧起来满面春风,他把铺子从三间缩小为一间,又自以为聪明让项掌柜采买次品食材,把点心价格降下来,意味这样就能包揽客人,让生意回暖,也能逐渐把账面填平,特意来点心斋观摩生意红火的场面,“赚了多少?”
项延耷拉个老脸道:“少东家,铺子里的生意还是很冷清,赚的并不比往常多。”
霍连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瞧了一眼铺子里,的确没有什么客人,转头质问:“为何会这样?”
项延便把甜品铺今日的动向完完整整讲述一遍,末了还把自己方才的猜测也说了:“这个价格,除非甜品铺使用的也是次品原料,否则必赔钱。”
霍连生气的神情逐渐转变为狠戾:“坊间都说唐玥是什么人美心善小娘子,我原本也当她是个正人君子,谁知也干这样的黑心勾当,真是无奸不商。”
项延心说你把自己都骂进去了,嘴上却陪笑道:“正是这样。”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揭穿她!”霍连被唐玥直接或间接打压这么多天,早就想反击了,今日让他抓到对手这么大的把柄,心里激动坏了,拔腿就走。
项延忙道:“少东家!你去揭穿她用次品货,可知咱们铺子里也……”
都是同样的价格,他们这么怀疑唐玥,唐玥也有理由怀疑他们啊。
霍连此刻已经按捺不住了,不在乎地摆摆手:“等我揭穿她,直接扭送县尉府,让她在长安城身败名裂,怎么会再给她机会,让她反咬小爷我。”
项延心里还是打鼓,但也没话反驳,只希望霍连能一击击倒唐玥,别让她反口咬了,不然百年点心斋,可真要祭天了-
甜品铺里,唐玥正带着江映雪忙活,整理里间。
里间码着几袋小麦粉、几筐鸡蛋、几桶嫌牛乳、一桶黄油、还有数瓶花蜜、水果、白糖、蜂蜜等原料,都是唐玥刚从甜品屋里取出来的。
早晨知道她的点心和点心斋的价格一样时,就趁江映雪不注意,在里间取出了这些食材。
既然点心斋降价要用次品食材来保本,就肯定会怀疑甜品铺低价,用的也是和他们一样的路数。
照霍连的性子,知道后肯定会来甜品铺找茬儿,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这便是唐玥和霍连思路不同的地方之一,发现状况,前者立刻默默为自己准备底牌和反击的手段,后者则是一心想要报复别人。
江映雪昨日从甜品铺搬走了,里间空出来,唐玥这个时候往里间放食材,也说得过去,她一点都没怀疑有异常。
还道:“里间能放食材了,唐玥你以后就能在铺子里做甜品,不用在家做了,省的来回路上还要拎着篮子。”
唐玥对于自己身上的甜品屋空间很是小心,食材有地方放,烘烤、搅拌等设备却不能拿出来,便只笑道:“这些食材只是临时存放,我还等着你回来住,还是老规矩,在家做了带来就好。”
江映雪见唐玥并没有因她隐瞒某些真相的事而生气,弯了弯眼角:“好。”
两人刚把里间的食材整理好,就听见门口有吵嚷声,急忙出去看。
果然是霍连带着侍从来了,和唐玥预料的一摸一样。
江映雪一瞧是霍连,拳头立刻硬了,快步走上前道:“你又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尝尝被踢飞的滋味。”
霍连现在一瞧见江映雪就浑身疼,上次摔掉的大门牙还没补回来,说话都漏风,忙闪到侍从身后:“雪儿,你别跟这个唐玥待在一块了,她是个道貌岸然的坏人!”
江映雪一把把侍从推一边,攥住霍连的领口:“你再诋毁唐玥一句试试!”
霍连被打出心理阴影了,身子颤抖道:“好雪儿别动手,我有证据。”
唐玥适时道:“雪娘,松开他。”
江映雪就听唐玥的话,松开霍连,警惕地盯着他。
这也是霍连一直被唐玥打压,却不敢莽撞的缘故,有这么一位武力高强的女郎在,谁敢动唐玥一下啊。
西市一向热闹,不少行人瞧见甜品铺又有人找茬,细瞧过来,为首的竟又是霍家小爷。
“这人没完没了了是吧,怎么专跟唐小娘子过不去?”
“真不要脸,家里有权有势就能一直欺负人?霍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早就臭了,现在变本加厉了而已,可惜霍家在长安根深蒂固,没人动的了他们,哪怕裴家,也仅仅和霍家平齐而已。”
“许愿新的一年,天降神兵,把霍家这个毒瘤连根除了吧。”
“嘘,这话可不敢大声说。”
“……”
霍连以前最讨厌这些围观的人,他干啥事都有一群人围着指责,抢个民女、耍个酒疯、赖个帐,都有人围上来指指点点。
真不知道自己做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今日不同,甜品铺前围观的人越多,待会儿唐玥的名声坏掉时,就有越多的人来指责。
他来到门口,对着众人道:“并非小爷我前来寻事,这家甜品铺用次品原料做点心,低价卖给民众,这事你们还懵然不知,被人蒙在鼓里当猴耍。”
有个甜品铺的常客立刻反驳:“不可能,唐小娘子做的甜品都很好吃,怎么可能偷工减料。”
“就是,诬陷人家用次品原料,还是不是寻事。”
霍连“呸”了声:“用次品货做出来的也能好吃,耗子啃过的水果,生了虫的面粉,做出来的甜品你敢吃吗?”
那人不说话了,这样的甜品他肯定不敢吃,但唐小娘子不至于这么做。
有人道:“唐小娘子,你说句话,只要你说甜品铺的甜品都有保障,咱们就信,不信这个霍家朗的话。”
唐玥走上前:“做吃食生意,原料保质保量是最重要的事,不管是甜品铺,还是点心斋,都应该做到让食客们放心,霍郎君,你说是吗?”
提到点心斋的原料,霍连心虚一瞬,硬着头皮道:“昂!所以你敢开门让大伙查看吗?”
唐玥反问:“霍郎君,你敢吗?”
霍连梗着脖子道:“你敢我就敢!”
他笃定唐玥的铺子里藏着众多次等食材,等检查完甜品铺,他便发难让县尉府扣押这个奸商,点心斋到时候就能糊弄过去。
唐玥道了一声“好”,对江映雪说:“雪娘,去请了林坊正和秦坊正来,让两位大人为我做个见证。”
霍连讥笑道:“到这个时候还指望林征能帮你,看他敢包庇你?”
等江映雪一走,唐玥便对众人道:“承蒙大伙对甜品铺的喜爱,对阿玥的信任,阿玥在长安城中做生意,最不敢辜负的就是大伙的信任,等两位大人一来,就开门让各位查。”
被霍连空口白牙诬陷,人们心里难免对甜品铺有一定的猜疑,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让所有人都放心。
也是一会儿去查点心斋的理由,江映雪说,点心斋昨日囤了众多坏面粉、坏芝麻油、剩牛乳和结块白糖,只要让众人瞧上一眼,点心斋将彻底倒台。
江映雪脚程快,一炷香的功夫,就把林坊正和宣阳坊的秦坊正请来了,她是江家嫡女,宣阳坊的坊正也得给她面子,亲自到场。
“林坊正,秦坊正,劳烦两位亲自跑一趟。”唐玥给两人行了个叉手礼。
两位坊正都很客气,拱手还礼。
霍连早就等不及了:“两位,这甜品铺以次充好,用的都是烂食材,你们快进去查查,哦不对,是搬出来,让西市的客人都瞧瞧,她都用了什么‘好’东西。”
秦坊正看向唐玥:“唐小娘子?”
唐玥道:“甜品铺里的食材都在里间堆着,请二位做个见证,证明甜品铺所用食材的清白。”
秦坊正眼睛一亮,赞道:“唐小娘子打开天窗做生意,可见清清白白。”
霍连“哼”了声:“那可不见得。”
“但我有个条件。”唐玥继续道,“既然霍郎君非要查看甜品铺的食材好坏,那点心斋也该一视同仁,查完甜品铺,麻烦两位大人再走一趟宣阳坊,查一查点心斋。”
两位坊正点点头:“自是应该的。”
他们看向霍连,霍连含糊地应了声:“先查甜品铺。”
林征带了些官差来,挥挥手,让他们进屋把铺子里的食材都搬出来,还不忘交代道:“搬的时候都轻着些,莫要毁坏了唐小娘子的食材。”
霍连即焦急又期待地等在门口,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就等着县尉府的人搬出一堆坏良心的食材。
江映雪倒是不担心,她日日和唐玥在一起,唐玥什么人品,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倒是门外围观的人颇为有些担心,担心自己素日里吃的甜品不干净,也担心万一甜品铺真的干坏良心的事,他们日后连个吃甜品的地方都没了。
县尉府的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功夫,就把里间的食材全搬了出来,面粉、黄油、牛乳、砂糖、水果、鸡蛋,还有许多种原料,通通码在门口,供所有人观看。
霍连上手扯开面粉布袋,顿时惊呆了,只见里面的小麦粉洁白、细腻、干燥,别说生虫或是者虫卵,就连杂质都没瞧见一粒。
林坊正和秦坊正也撑开布袋查看一番,皆是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霍连难以置信地呆愣一瞬,又连忙去看黄油、鸡蛋,牛乳……等一一查看遍,他几乎站不稳,口中喃喃,“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买那么低的价格,赔都赔死了。”
围观的众人都瞧见了,纷纷道:
“这面粉洁白无瑕,又细腻,质量比我家的还上乘。”
“瞧那一大桶黄油色泽多正啊,要用这油来炸酥,绝对好吃,哎呀光想想我都流口水了。”
“你们瞧见那牛乳了吗?乳白醇厚,一看就是不掺水的纯牛乳啊!这一桶得老贵了。”
“还有鸡蛋,我乡下婶子家是养鸡的,故而我认得,那鸡蛋是上好的走地鸡下的蛋,比普通鸡蛋贵上许多呢。”
“还有那各式各样的水果,有好几种我见都没讲过,唐小娘子却拿来做蛋糕了,真奢侈啊。”
“……”
人群议论纷纷,对甜品铺的食材赞不绝口,若说刚才他们心里还有疑惑,看到这些食材后,疑虑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信任,因为唐玥用的所有食材,都是最好的。
林、秦二位坊正也都上前查看一番,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尤其是林坊正,他们全家日日吃唐玥做的点心,到今日才知道,这些甜品的用料这么考究,不亚于大户人家所用。
他由衷道:“甜品铺,当之无愧的长安第一铺。”
霍连还在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指向唐玥,怒吼道:“一定是你提前做了手脚,专门买了好的来应付,你把差的藏在哪?快交出来!”
不用唐玥开口,江映雪就反驳道:“姓霍的,从你来找茬到现在,统共不过一个时辰,唐玥从未离开过你的视线,敢问她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准备食材。”
霍连的话说得站不住脚,他自己也知道,被江映雪这么以反驳,就没话说了,径直问唐玥:“既然你的食材都是好的,为什么点心卖那么便宜,你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赔钱吗?”
唐玥看了他一眼,道:“点心斋一包点心八十钱,降价后也有四十钱,这么贵的点心,也只有权贵世家吃得起,平民百姓逢年过节都不舍得买一包来尝。”
“甜品铺为的就是让每家每户都能吃得起点心,我们小小一间铺子,没有昂贵的租金,没有额外的师傅,几乎只有食材成本,为何不能卖得便宜些。”
话音刚落,人群就响起一阵掌声,众人纷纷叫好,有人甚至高声道:“说得好!甜品铺才是大家都吃得起的良心好铺子!”
林征和秦坊正颇为动容地看着这一幕,多少年,长安城从未有铺子做到过这种地步,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唐玥看了呆愣的霍连一眼,对林、秦两人道:“两位大人,该去宣阳坊了。”
第40章 中式点心(二)
一炷香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宣阳坊。
霍连步子磨蹭,还是被林、秦两位坊正带着到了自家点心斋门前。
一同来的,还有唐玥、江映雪,以及西市的诸多行人,甜品铺的食材没问题,他们倒十分好奇自诩为百年老铺子的点心斋,食材质量究竟如何。
姓霍的这般污蔑甜品铺,看他能有多清白,别是唐玥干干净净,他一身脏污。
城东本就有不少高门贵府,尤其是裴府,本就住在宣阳坊,这番动静不小,连裴泠都惊动了,带着方恒一起,来到点心斋门前瞧热闹。
秦坊正身为宣阳坊的坊正,自然认得裴泠,见他来,面上一肃,忙上前一礼:“裴郎君。”
裴泠只道:“秦坊正不必客气,某只是经过,瞧个热闹。”
秦坊正擦擦头上的汗,心道别开玩笑了,您是个什么爱凑热闹的性子吗?因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查点心斋,万不能行差踏错一点。
点心斋内,项延听到动静,急忙跑出来,一瞧那阵仗,就知道霍连没把事办好,心道坏了坏了,点心斋终究还是要经历这一遭。
他远远瞧见秦坊正身边跟了个小娘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青绿色胡服,梳两把小圆髻,灵动又爽利的模样,想来就是甜品铺的唐玥了。
说起来,他和甜品铺较劲这么多日,还是头一回见唐玥,年岁太小了,太年轻了,竟是他怎么都斗不过的人。
顾不得多想,他忙迎上去,明知故问:“少东家,秦坊正,你们这是?”
霍连给他使个眼色,想问他有没有把那些见不得人的食材藏好,刚才走得急,又太过自信,竟忘记吩咐这茬。
他装作镇定自若道:“项掌柜,食材都在哪呢?打开仓库,让两位大人检查。”
场面话说完,又靠近项延耳语道:“食材都藏起来没有?”
项延不愧当了多年的掌柜,即便霍连没吩咐,也主动善了后,小声道:“少东家放心,食材已经全转移出去了。”
而后又大声道:“真不巧,点心斋的食材昨日刚用完,我正要吩咐伙计去采买新的。”
江映雪闻言,皱眉道:“不可能,我看到你们昨日刚囤了许多食材。”
霍连笑了笑,声音都比刚才自信了不少:“雪儿,你瞧错了。两位大人,铺子一向是项掌柜管理,他说没食材了,那就是没了,不信你们就进去看。”
林、秦二人对视一眼,前者摆摆手,示意官差进去查。
等官差查看一番,再出来时,却摇摇头:“大人,后厨和库房都看了,果真没有食材。”
这么大的点心斋一点食材都没有,谁信啊?人家甜品铺那么小,还有不少食材囤放呢。
众人窃窃私语,皆是不信,点心斋越是这样欲盖弥彰,越说明有问题。
可眼下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办。
连方恒都忍不住对裴泠道:“郎君,点心斋的食材一定有问题。”
裴泠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两间关闭的铺子上。
江映雪才不信霍连的鬼话,蹙眉看向唐玥。
唐玥笑道:“身为同行,我从未遇到将所有食材一起用完的情况,面粉没了,鸡蛋总该有,鸡蛋没了,牛乳和黄油总该有,若是所有食材一起用完,只能说点心斋负责采买的伙计,太会算账了。”
这话说出来立刻有人明白了,食材算的再精准,也不知道让所有食材一下子全见了底儿,点心斋后厨和仓库一洗而空,这不正常。
唐玥指了指关着门的两间铺子,道:“这两间铺子项掌柜是打算卖出去吗?既然还没卖出去,就也属于点心斋的地盘,怎么能不查?”
项延大惊,霍连离开的时间如此短,即便他立刻吩咐人搬食材,也搬不远,那些次品食材,就藏在那两间关了门的铺子里。
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谁料到这唐玥这么聪明。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对霍连说。
霍连只顾着得意,压根没瞧见项掌柜给他使眼色,还想着自己真有先见之明,关了两间空铺子,这会儿还能派上转移视线的用场。
他大手一挥:“随便查。”
项延捂住了脸。
唐玥看向项延:“掌柜的,开门吧。”
项延磨磨蹭蹭去开门,要不是铜匙就挂在腰间,都想说铜匙丢了。
他刚把人打开,林坊的人就推开门进去了,而后立刻有一人出来禀报:“两位大人,铺子里满是食材。”
霍连傻眼了。
秦坊正一扬手:“搬出来。
项延囤的食材还真不少,只是没一样好东西。
江映雪第一时间去检查搬出来的食材,装面粉的布袋全都破破烂烂,像被耗子咬过,扯开布袋,里面的小麦粉都发黄了,被虫卵一样的东西絮在一起。
饶是江映雪冷酷的性子,都忙把手收回,嫌弃地搓搓手。
砂糖受潮结了块,颜色也不正,甜品铺的糖是颗粒细腻均匀的沙状,这些糖的颜色则是黄色,全结成拳头大小的硬块。
牛乳颜色稀薄,一瞧就是兑了水,更别说旁的食材……蜂蜜、黄油、水果,没一样是好的。
项延没眼看,霍连更是惊得不轻,诧异于食材被发现得这么彻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从西市过来的,还有本在城东居住的人,瞧见点心斋的食材,都惊呆了。
“这就是点心斋用来做点心的食材?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点心斋在长安城开了那么多年,枉我们对它这么信任,他们就是这么回报咱们的信任?”
“yue——我昨日还买了点心斋的点心吃了,现在反胃,我想吐!”
“霍连还口口声声说唐小娘子用次品食材,我看全长安只有他家的铺子最黑心。”
“呸!黑心商铺,滚出长安城!”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恶心人的食材大剌剌摆在眼前,没有一个人看了不作呕,而这令人作呕的食材,竟然做成了他们素日里吃的点心,要说他们不气愤,那不可能。
项延面对群情激愤的人们,手脚慌乱地解释:“这是个误会!点心斋以往从未用过这样的食材,用的全是上好的食材,这批食材是刚买的,还没开始用,肯定也不会用的……”
项掌柜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点心斋以往用的确实不是这样的食材,可这批食材也不是一次都没用,今日点心斋卖的点心,用的就是这批。
故而布袋是开封过的,牛乳桶也已经撬开。
所以没有人相信,有人激愤地高喊:“姓项的,别再骗人了,这些食材明显使用过!”
项延擦拭着一脑门的汗,心如擂鼓,觉得点心斋真的要玩完了,他不知所措地看向霍连:“少东家,你快拿个主意啊!”
霍连脸色阴郁,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点心斋的声誉已经不可挽回了,怒目盯着唐玥,像是要把人撕了,完全忘记,这场闹剧,分明是由他自己引发的。
下一秒,他抄起铺子里手腕粗的顶门杖,高高扬起,脚底生风一般向不远处的唐玥冲过去。
江映雪见状,急忙旋身去拦,可她站在一堆食材中间,距离实在有些远,想拦有些来不及。
她对林征喝道:“拦住他!”
林征的人呼呼啦啦去阻止霍连,却被霍连一棍子一个大力敲了腿和头,倒在地上哀嚎。
不远处的方恒瞧见这一幕,言了声“欺人太甚”,就要纵身去救人,还没等他动作,身旁的裴泠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跃出。
方恒知道裴郎君日日在院中练武,却不知道裴郎君的身形可以那般快,比江映雪快多了。
下一刻,他如一阵疾风般挡在唐玥面前,抬起脚踹在霍连肩膀上。
霍连连棍子都没来得及落下,就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大力,而后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被踢飞的感觉,他太熟了。
裴泠干脆利落道:“秦坊正,霍连当街伤人,带走交给大理寺问责;点心斋和项延,以及这些食材,交给你全权处理。”
秦坊正面色一凛,道:“下官遵命。”
霍连倒在地上,还不忘哀嚎:“姓秦的,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裴泠,你多管什么闲事,即便把我交给大理寺,你以为我阿耶救不了我吗?”
“聒噪。”裴泠转过身,看向唐玥,低声问,“吓到了吗?”
唐玥的确有些吓到了,方才差点以为,脑袋上要挨霍连一棍子了,她目光懵懵的:“没、没有,谢谢裴郎君救我。”
这一看就是受惊了,裴泠看向江映雪:“带她回去,请个郎中好好瞧瞧。”
江映雪也才回神,忙上前搀扶住唐玥。
那边,秦坊正的人已经把骂骂咧咧的霍连架起来,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这次的事后,甜品铺生意爆火。
点心斋用次品货做点心,谁都不敢再买了,连带城里其他点心铺子也受到了牵连,生意惨淡。
其实这些铺子要想破局并不难,只需亮出自家平日里做点心所用的食材即可,可坏就坏在,他们所用的食材,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问题的,虽远不像点心铺那样夸张,可也不能保证每样都是上等,因此连亮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有几家铺子倒是主动搬出自家的食材,供客人们查看,的确没有安全和卫生问题,已经算很良心的商家了,可食材质量还是没有甜品铺的上佳。
这样一比,甜品铺确实是长安城用料最考究的甜品铺子,甚至比一下大户人家里用的食材还好。
甜品铺一下子火了,成了每家每户买甜品和点心的首选,每日来往的客人,差点把门槛给踩烂。
唐玥受惊程度不深,但江映雪还是让她好好休息,自己一个人打理点心铺,这女郎本就是麻利,学东西又快,在铺子里做帮工这些时日,已经能独当一面。
甜品铺人太多,唐玥便在嫣娘的绒花铺里坐着,喝郎中给自己开的药。
“好苦啊。”她苦着小脸嘟囔一声,“我又没有生病,雪娘非要我喝这么苦的汤药,还一日三顿地喝,我觉得少一顿也行,嫣娘你说是不是?”
嫣娘正吃着唐玥带来的点心,吃得那叫一个香:“当然不是,雪娘说你差点被兜头一棒,受了好大惊吓,这压惊缓神的药,必须喝。”
唐玥盯着嫣娘手里的点心,模样可怜巴巴,又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苦的龇牙咧嘴,道:“嫣娘,太苦了,我想喝热水。”
只要喝药,别的事都好商量,嫣娘立刻起身,拍拍身上的碎屑道:“等着,我这就去给我烧。”
等嫣娘一走,唐玥立刻起身跳到门口,趁没人注意,把剩下的半碗药倒进门口的花盆里,黑漆漆的药汁瞬间浸进泥土里。
而后又赶忙回到椅子上,装作无事发生。
可惜一切,尽数被裴泠收进眼底。
他抬脚进了绒花铺:“嫌苦?”
唐玥一惊,连忙抬头,看到是裴泠后,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裴郎君怎么来啦?那日你救我,我还没来得及去道谢。”
“不用谢我。”裴泠垂着眸,指了指门口花盆里的药,“不肯吃药,病怎么会好?”
唐玥心虚地垂着头,眼睛却去瞄裴泠的神色,小声道:“那药太苦了,想来是郎中医术不行,故意给我开苦药。”
瞧这理由充分的,裴泠也不反驳:“苦就别喝了。”
唐玥的眼睛一亮。
裴泠把手上的一包药材搁在桌上:“这是太医开的药,想来比郎中医术好些。”
唐玥的眼睛又黯下去,囔囔道:“原来裴郎君是来给我送药啊。”
裴泠从没见过这么怕喝药的人,想来也是,那么爱吃甜的一个小娘子,如今却要喝苦药,怎么会喜欢?
他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开药时,我交代那太医,要甜些,想来这药应是不苦的。”
还说呢,清风霁月的裴郎君头一回出现在太医院里,轮值那太医都愣了,等听清裴郎君的要求后,又愣住了,他行医济世一辈子,从没听过有甜味的药。
挠着头抓了半天药,只能勉强配出一副尽量不苦的药来。
唐玥的眼睛又亮起来;“不苦的药,多谢裴郎君!”
裴郎君道:“不用谢。”
嫣娘适时捧着热水碗进来,一来就瞧见裴泠,步子当即顿住了:“裴、裴郎君?!”
裴泠何许人也,竟然有一日会光临自己的绒花铺!
裴泠微微颔首。
唐玥笑道:“嫣娘,裴郎君是来给我送药的!”
嫣娘“昂”了声,把热水远远地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唐玥面前,不太敢走上前。
唐玥:“……”
说来人人都有些怕裴郎君,唐玥却一点不怕,甚至还很喜欢和裴泠说话,觉得裴郎君此人甚好。
嫣娘把水放下,看见桌上的药材包,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脱身的借口,忙抓起药包道:“阿玥,我去给你煎药。”
说完,又闪身回了里间。
唐玥:“……”
裴郎君长得多好看,有那么可怕吗?
裴泠在椅子上坐下来,长长的腿在袍子里交叠,腕子虚虚搭在膝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唐玥见有人陪自己解闷,很是高兴,兴致勃勃地问:“裴郎君,你知不知道,霍连最后怎么样了?还有项掌柜的点心斋,都如何了?”
霍连交给了大理寺,项延则被秦坊正带去了县尉府,这两处都属于官家管辖之地,嫣娘消息再灵通,也打探不出这两处的消息,但裴泠就不一样了。
其实这桩很快就有结果了,裴泠事先告诉唐玥也无妨,便道:“项延以次充好坑骗百姓,被杖责五十,还要在县尉府里关几日,点心斋名声臭了,开不下去,霍家主已经勒令关门,把三间铺子都卖出去,至于霍连……”
“他引起众怒,霍家主原本是要捞人,可大理寺外日日有百姓自发监督,大理寺卿想从轻处置都难,但有霍家主在,他也不会受太重的刑法。”
唐玥知晓,霍家能成为长安四大家族之一,势力必定盘根错节,大理寺这案子难办,即不能轻罚犯了众怒,又不能重则,得罪了霍祈。
“倒是便宜了那霍连。”
裴泠微微摇头:“点心斋到了,霍家最大的铺子没了,即便大理寺不会重则霍连,以霍家主的性子,也能把霍连打个半死。”
这点唐玥相信,她笑道:“裴郎君的味觉最近又恢复了吗?不介意的话,我亲自上门做甜品,以给郎君道谢。”
裴泠有权、有钱,她也实在不知道送什么表达谢意,便只有亲手做了甜品,以谢救命之恩。
裴泠眼底涌上些笑意:“想来等吃到唐小娘子登门做的点心,味觉会再恢复一成。”
唐玥眼角弯弯:“我病好了就去!”-
城东,霍家。
霍祈看着屁股开花的霍连,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霍连出来了,可是受了一百杖刑,后背打得满是血。
霍夫人哭天抢地,抱着宝贝儿子直哭喊,让霍祈去杀了大理寺卿,杀了裴泠,杀了秦坊正,杀了唐玥和江映雪。
霍祈眉头皱得越发深,这些人,看傻子一样看着霍夫人,厉声反问:“杀了大理寺卿?秦坊正?裴泠?江家女?你看我能杀得了谁?就是唐玥,我现在也动不了!”
他已经花了重金去贿赂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卿竟没给他面子,把钱尽数退回来了,在他眼皮子地下把霍连依法重则。
他能感觉到,朝中的官员渐渐在疏远自己,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霍家,会就此败落吗?
霍夫人还在哭儿子,霍祈听得烦躁,又想到把好好的点心铺交到这败家子手里,竟彻底倒了,心里更是恨得要命。
怒目着霍连道:“给我把这腻子吊起来,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霍连意识都是模糊的,听得这话瞬间清醒了不少,吓得浑身发抖:“阿娘,救我,阿耶要打死我!”
霍夫人哭得更厉害:“你要打死你儿子吗?!”
霍祈一把甩开霍夫人,府里吵吵嚷嚷,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转头就走,还不忘交代;“一直打到我回来!”
霍连捆着手和腰,被吊在房梁上,被霍祈的心腹拿鞭子抽,抽得衣裳破烂,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
霍夫人在下面苦苦哀求,可惜霍祈的心腹不听从于她。
“阿娘,我疼——”霍连在上面杀猪似嚎叫。
霍夫人泪水涟涟:“好儿子,等挺过这一遭,你要什么阿娘都给你。”
霍连气若游丝:“我要雪儿,我要娶雪儿。”
还想着女人呢!霍夫人气坏了,一把推开霍连,也不心疼亲儿子了,怒道:“你果然是个逆子!你父亲打得对,你就在这受着吧!”
说完,忍着心疼,推开房门走了,眼不见为净。
霍连:“……”
不是说,要什么都给吗?-
甜品铺里,嫣娘带来霍连的新消息:“打残了,估计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吧,霍家主下手可真狠啊,比大理寺还狠,真解气!”
唐玥看向江映雪:“雪娘,消气了吗?”
江映雪灌下一口热奶茶,动作潇洒得跟喝啤酒似的:“太解气了,恶人自有恶人降,只恨霍家主没有打断他一条腿,不过到此,我和那姓霍的,也算两清了。”
唐玥看江映雪这个样子,想来是真走出来了。
“好消息还不止这一桩呢。”嫣娘面色喜悦,继续道,“隔壁的兴盛酒楼也要关门大吉了。”
唐玥道:“兴盛酒楼如今根本没有进益,要是以前,霍家还有能力养着这个空壳子哦,现在怕是有心无力,只能关门大吉了。”
三人又聊了会儿,嫣娘便起身告辞了。
等嫣娘走后,唐玥便看向江映雪。
江映雪有一瞬的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唐玥干脆关了铺子门,道:“雪娘,该和我说说你的来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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