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甜品铺

    蛋糕端上来时,方恒忍不住“我去”了一声。

    不是嘲讽,是惊叹。

    惊叹于唐小娘子做的蛋糕,简直太漂亮了。

    漂亮到什么程度呢?长安城花魁甚多,却无一能与之相较。

    大概也就话本里的素衣仙子,才能比得上这白皙淡雅的气质。

    裴泠疏离的眸子亮起神采,一颗总是很沉静的心突然被吊起一点高度,就像无欲无求多年的人,终于看到一件看得上眼的东西。

    桂花的甜香扑鼻而来,比之树上的花香更加浓郁,像置身一片桂树林间。

    蛋糕入口,舌头首先触碰到淡奶油,比天边的云朵还要柔软、细腻,又比皂角搓起出来的泡沫更加绵密、芬芳,奶油口味微甜,却很香浓,在口中悄无声息地慢慢融化。

    奶油很厚,不像春日里的飞雪一般吝啬,薄薄地铺在地上。

    奶油下面是海绵蛋糕胚,和点心铺卖的鸡蛋糕不同,这蛋糕胚不仅绵密,还很湿润,咀嚼时几乎有甜蜜的汁水渗出,一点都不噎人。

    胚体中间是两层夹层,夹着奶油和桂花蜜酱,两者也给胚体增加了湿润度,吃起来各有各的口感,各有各的滋味,竞相美味。

    裴泠的吃相很优雅,汤匙挖着蛋糕慢慢往口中送,但其实吃得很快,大口吃甜品很是过瘾,竟能让人觉得愉悦。

    吃完一块蛋糕,一旁的方恒都馋哭了,流着口水问:“郎君,能吃出甜味吗?”

    裴泠微微点头:“更甚了。”

    不知为何,这回能尝出的甜味相比之前,更甚了。

    这倒是奇事,做甜品的人没变,甜觉却又恢复了一层。

    方恒睁大眼睛问:“是完全恢复了吗?”

    裴泠说:“不,只是又恢复了一些。”

    并未唐玥这次做的蛋糕更甜,他自己感受的很清楚,和七岁之前相比,现在能尝出来的甜味并不十分清晰。

    就像染上风寒的人,味觉仿佛蒙上一层东西,吃饭时总是尝不清味道。

    裴泠就是这个感觉,恢复了一些,但又没完全恢复。

    方恒微微叹了口气:“恢复起来怎么这么难。”

    唐玥倒是个天生乐观的性子,笑着道:“能恢复一些就好,来日方长,郎君总能康复。”

    裴泠微微点头:“多谢吉言。”

    通常情况下,裴泠尝过一口的点心,剩余都会立刻赏给方恒等下人吃,十来年了都是这样。

    方恒也等着呢,从没哪次盼甜点盼得像这次辛苦。

    那又漂亮又香的桂花蛋糕,像美人一样赤/裸裸地勾/引着他,他眼巴巴看向裴泠,就等着主子松口,他便捧了蛋糕去,和一众弟兄们享用。

    裴泠在方恒的瞩目中开口:“这蛋糕……”

    他看向唐玥:“唐小娘子,这蛋糕怎么保存,才能长久新鲜?”

    方恒隐隐感觉不妙。

    唐玥不吝赐教:“冷藏保存,郎君府上若是有冰窖,封口放在冰窖中就好。”

    裴家底蕴深厚,有个偌大的冰窖。

    裴泠点点头:“方恒,好好存在冰窖里。”

    方恒:“……”

    真的不分点吗?

    他委委屈屈地去捧蛋糕,侧身对唐玥小声吐槽:“郎君学会吃独食了。”

    高山雪原般的裴郎君,和吃独食这个词实在不搭边,唐玥瞄了眼裴郎君,没忍住“咯咯”笑出声。

    方恒嚼主子坏话,眼看要被发现,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笑点这么低?”

    裴泠掀起眼皮,看向在自己跟前儿,还敢叽叽喳喳的两个人。

    唐玥笑得乐不可支,丝毫不知这种情况下,换做别人可能根本不敢笑出声来。

    她看向裴泠时,两个梨涡还挂在嘴边:“裴郎君,方郎君馋了。”

    以前府里只有个话篓子方恒,倒还不算太吵闹,现在请来个小厨娘,比方恒胆子更大。

    只不过这唐小娘子笑颜娇俏,比旁边那话篓子好看太多。

    裴泠简直没眼看,道:“给他一块。”

    方恒开心了-

    今日大吉,宜开工。

    天还不亮,唐玥就起床忙活了。

    “甜品铺”的匾额已经做好取来了,柴老翁虽是一介木匠,一手篆刻字体却雕得规整,知道唐玥是小女儿家,开的又是甜品铺,还在匾额一周都雕刻了零星花朵。

    看上去倒是十分可爱。

    摊车重新做了整改,上面的炉子去掉了,只剩上下两层平板和推手,不像摊车,倒像个货车。

    她把摊车推到院中,又把匾额费力地抬上车,又在下层放上一挂鞭,待会儿推到长安城里去,悬在铺子的门头上,她这铺子就算开张了。

    唐珺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他晚上都会看书到很晚,上工不必太早,一般起不了这么早。

    但今儿不同,今儿是亲妹铺子开张的好日子,得去帮忙。

    兄妹俩迎着晨光出门。

    唐玥今儿心情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可她走路却躲躲闪闪,不知何故。

    唐珺看得好笑:“我只知道夜间的油耗子怕光,怎的阿玥也学起那油耗子了?”

    唐玥幽怨的目光瞥过来:“我才不是油耗子,这不是怕被行人和来往的车子给撞着吗?”

    晨起行人本就不多,就是车子也是细窄的独轮车和摊车,官道宽敞,只堪堪占了一半宽度,怎么看都撞不着啊。

    谁让她上辈子人就是这么无的,今儿又赶上开张,可得小心着些那些车。

    唐珺苦笑,配合着把她护在内侧,轻笑着调侃:“有阿兄保护,谁也撞不了你。”-

    酥山雪花酪的老板娘已经搬走了,铺子也打扫干净了,桌椅擦得锃亮,一应的布置也已齐全。

    唐珺先是和唐玥一起来到铺子,从邻家铺子借来木梯,帮忙把匾额悬了上去,又在匾额上蒙了大红绸。

    等到了吉时,红绸由等老板娘亲手揭下来。

    唐玥把鞭炮铺在铺子门前的地上,待会儿不仅要揭红绸,还要炸个满地红呢。

    路过的行人和附近的主家被这阵仗吸引过来,围在门前瞧喜事。

    不少人是唐玥的食客,笑问:“唐小娘子,今儿铺子开张,有没有彩头啊?”

    西市时常有铺子开张,开张当日为了讨个吉利,也为了打出名声,都会给捧场的客人一些“彩头”。

    也就是一些优惠、礼品,诸如此类。

    唐玥笑答:“当然有啊,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好吃的,一会儿就发给大家伙。”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叶七娘和林阿婆带着林欢来了,送来一只黄铜打的招财三足蟾蜍,算是开张礼物。

    方恒也凑热闹,带了一套琉璃杯当礼,得了裴郎君允许来的。

    成衣铺的旬娘子也来了,只是没来得及备下什么礼物,唐玥笑着说捧个人场就很好了。

    日头高高升起,唐玥怀里捧着竹筐,筐里盛满了小巧的黑芝麻酥心糖,用油纸包成方方正正的小块。

    日光照在她的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意,清清嗓子,朗声道:“今日甜点铺开张,承蒙相亲照顾,唐玥给大家准备了香甜的酥心糖当彩头,另外这三日到铺买甜点的,一律赠送曲奇饼干!”

    开张是喜事,人群中响起“恭贺大吉”之类的吉祥话。

    唐玥抓起竹筐里的酥心糖,高高撒了出去。

    人群一阵欢呼和起哄,小孩子激动得吱哇乱叫,纷纷举手去接,或是蹲在地上拣撒下来的彩头。

    这是也是新铺开张的习俗。

    等撒完糖,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硝烟的干香味弥散开来,大红炸了满地。

    与此同时,唐玥在捧场的欢呼声中一拉红绸,“甜点铺”的招牌匾额显露出来。

    铺子开张了。

    上辈子没做成的事,终于在乾朝做成了。

    这还只是租赁来的甜品铺,总有一日,还要开起属于自己的甜品屋!

    新开张的铺子前热闹非凡,又有香甜可口的酥心糖吃,附近的摊主都跑来凑热闹了。

    只剩崔二娘一个人。

    她原本就是与人不合群的性子,此刻更显得孤零零,口中嘟囔道:“酥山铺不干了,不知道又开了家什么铺子,一大早闹腾的人头疼。”

    嘴上抱怨着,头却不住往那边探着看。

    “甜、品、铺。”她眯着眼瞅匾额上的字,惊愕道,“又一家卖甜点的?”

    崔二娘下意识去看旁边唐玥的摊位,喃喃自语道:“臭丫头今儿去哪了?”

    她一早从家出来摆摊,出门时唐玥家的门都上锁了,也没来摆摊,不晓得人去哪了。

    再去看那热闹的新铺子,门口站着的人,怎么有点像唐玥?

    崔二娘心里咯噔一下,那铺子别是唐玥开的吧?

    她撇下摊子,疾步走到摊子前去看,心一下子沉到了底,门前招呼客人往里走的、笑颜如画的小娘子,不是唐玥,又是哪个?

    “来晚了,没抢到酥心糖吧?给你一颗。”旬娘子抢了不少糖,见有人来的晚,就发上一颗,好给唐玥的铺子做宣传。

    崔二娘手里措不及防被塞了一颗糖。

    她眼眶欲裂地盯着唐玥,糖在手里几乎攥碎。

    好个唐玥,究竟赚了多少钱?连铺子都开起来了?

    崔二娘除了嫉妒,什么都做不了,忿忿地剥开油纸,把糖塞进嘴里。

    下一秒,眼睛都瞪大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唐玥的手艺,好吃得宛如天上玉露果-

    甜品铺正对着门是一排搁物架,木质立架上被隔出一个个小方格空间。

    原本是酥山老板娘用来放装饰品用的,现在被唐玥拿来当“甜品架”,左右她的甜品做的精致,一点不比装饰差。

    铺子里挤满了人,因为新铺开张,又有赠品,客人们本着买到就是赚到的心态,都赶着在这一日买个过瘾。

    唐玥站在柜台前满面笑容:“大家别急,赠品都有份,我先来为大家介绍今日售卖的甜品。”

    长安以前没有甜品的叫法,成为点心,或是甜点。

    唐玥以前入乡随俗,称之为点心或甜点,如今甜品铺开张,便改了口,改叫甜品。

    她指着货架上的甜品道;“第一层为奥利奥流心蛋挞,第二层是枣糕,第三层是坚果萨其马,这些都是先前卖过的甜品,想必不少客人都已经尝过。”

    这种场合下,回头客难免有优越感,立刻和声道:“吃过吃过,都很好吃。”

    没吃过的客人面露羡慕,遗憾自己为何没早点发现唐小娘子的摊子。

    唐玥继续:“下面两层是今日刚上的新品,乳酪包和肉松小贝,都是一大早现做的,新鲜着呢,此外锅里还有热牛乳饮子,照旧,都可以先尝后买。”

    乳酪包和肉松小贝虽然都做过,但没在长安城卖过,属于是“私品转公”。

    因为原料价贵,故而定价也不低,都卖七钱一个。

    热牛乳是上好的草原牛奶,卖五文钱一碗。

    唐玥指了指一旁的筐子,里面盛着许多金黄的小圆饼,面儿上带有螺旋花纹,抬高声音道:“今儿花费每满五钱,赠送曲奇饼干两只,十钱四只,以此类推!”

    铺子里满是各种各样的甜品,甜香味弥散在整间屋子里,人们仿佛置身一间点心做成的屋子中,让人陶醉不已,很想立刻买来甜点品尝。

    可一时间又分不清这香味究竟是哪种甜品散发出的,便望着各色甜品犹豫起来。

    还是回头客有经验,无论哪种甜品,都很好吃,买来吃就对了!

    叶七娘看了一圈,这些甜品都尝过,除了那奶酪包,率先道:“唐小娘子,我买三只奶酪包,这是二十一钱。”

    家中明明有四口人,却只买了三只,想来是七娘、阿欢和林阿婆一人一个,没有林郎君的份。

    林坊正好没地位。

    唐玥暗笑一声,道了声“好咧”,手脚麻利地把奶酪包包进油纸袋中,又往油纸袋里塞了十个曲奇饼干。

    不满五钱,也送曲奇。

    叶七娘塞了一只曲奇到林欢手里,小丫头小手攥着曲奇,立刻咬了一口。

    饼干很是酥脆,咬上一口酥酥掉渣,口中的饼干也碎成了小瓣,随着饼干碎开,甜香的味道立刻蔓延上味蕾,香味浓郁逼人。

    林欢来不及咽下口中的食物,急急开口,含糊不清道:“阿娘,好吃!”

    天真无邪的童音在人群中响起,仿佛诱惑一般,让原本就馋的人,口水又多浸出几分。

    方恒看上那肉松小贝了,上面的肉松他尝过,是极为好吃的,裴郎君也喜欢,便没有犹豫,豪放道:“唐小娘子,包五个肉松小贝!”

    “唐小娘子,我要流心蛋挞!”

    “我要两块枣糕,加一碗热牛乳,牛乳泡枣糕,那滋味,简直绝了。”

    “我买五个萨其马,加一块奶酪包。”

    “俺要一个肉松小贝,也加一碗热牛乳!”

    “……”

    铺子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唐玥忙的脚不沾地,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生意真好啊,瞧得我都眼热了。”铺子外,有个摊主看着挤挤嚷嚷的客人感慨。

    他有多眼热崔二娘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眼红得快要收不住了。

    这一包包甜点和一碗碗热牛乳卖出去,得赚多少钱?

    钱全让唐玥赚去了,之前所有的心思,什么“洗碗事件”、“摊车事件”,全都白费。

    反倒促成了唐玥一步步开起甜品铺,生意爆火。

    反观自己,赔了那么多钱和时间进去,食材和煤炭成本,摊车和碗罐成本,连带收买曾鲁的三百钱,算算得赔进去四五百钱了!

    尝过唐玥做的酥心糖后,崔二娘自知手艺怎么都比不上对方,可她又不甘放弃,现在放弃,四五百本钱岂不是白白打水飘了?

    家里的田已经赁出去了,当初太过自负,连后路都没留。

    所以不能放弃。

    王大郎不也总说,做生意,有时候凭得不是货真和价实,而是手段。

    她男人浪迹酒楼那么多年,还能搞不定唐玥和唐珺两个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

    想到这儿,崔二娘莫名生出一股信心,转头看了眼爆火的铺子,黑着脸,走回自己的摊子-

    唐玥风风火火忙活大半日,铺子里的客人总算少了。

    除了靠墙的货物架,柜台后面还摆着好几口大竹筐,客人点名要的甜品,都是从各个竹筐里掏出来的。

    货物架上放置空间有限,筐里的空间却有“无限大”。

    因为客人实在太多了,货架上的那几样甜品根本不够卖,光是进甜品屋做甜品,就进了好几波。

    甜品屋里的烤箱和电动甜品屋,都运行冒烟了,才把卖品给续上。

    忙是忙,收获却颇丰。

    唐玥的钱袋子换成了钱箱子,这会儿铺子里没什么人,她便躲在柜台后,抱着箱子数钱。

    “五百九十八,五百九十九,六百!”

    开张短短大半日,竟然赚了六百钱,房租都快回本一半了!

    虽说开张第一日,生意肯定比后续火,但唐玥有信心,能用各种好吃的甜品,把铺子开得源远流长。

    趁着客人不多,唐玥又把铺子改进了一番。

    货物架每一层都贴上标签,写上甜品的名字和价格,做一个价目表,类似她神识甜品屋里的光屏价目表,铺子里这个手写版算是原始态。

    这样客人就能清晰地计算价格,节约时间。

    正收拾着,铺子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是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妇人,模样清丽,手里握着一束颜色鲜艳的花朵。

    唐玥瞧那花朵颜色很喜庆,问道:“您要些什么?可以先看看种类和价格。”

    那妇人说:“唐小娘子吧?叫我嫣娘就行,我是隔壁绒花铺子的。”

    唐玥恍然,她在这里摆摊许久,自然知道酒楼旁边是家卖绒花的铺子。

    那家老板娘手巧得很,编织的绒花大到可以做匾额或家具的裱边,小到能簪在发间,或是戴在手指上,很是精巧好看。

    唐玥惊讶地“呀”了声,旋即笑道:“原来是邻居啊,快进来。”

    嫣娘把花递给唐玥:“都是邻居,祝你开业大吉。”

    唐玥收下花,才发现那鲜艳的大红花朵原来是绒线编织的,和真花似的,手当真巧得很。

    她开心地把花摆在柜台上,寻思明儿就找个漂亮的花瓶插起来。

    又从筐里摸出四只肉松小贝,包好递给嫣娘,算是回力,道:“该一早拜会嫣娘的,可今日实在太忙了,现在刚得闲。”

    嫣娘岂会不知,刚来的小老板娘甜品做的好,生意爆火,比之前的雪花酪全盛时还火。

    甜品铺生意好,客人多,她的绒花铺子也跟着受益,左右两家铺子不是同行,又没有利益冲突。

    她深吸一口铺子里香浓的空气,笑道:“你这好香甜,我的绒线沾染你这的甜气,客人们也会更喜欢,不像隔壁兴盛酒楼……”

    绒花铺子处于甜品铺和酒楼中间,唐玥知道那酒楼一向是个仗势欺人的地方,便问:“酒楼如何了?”

    嫣娘想起来就生气,朝酒楼的方向白了眼:“明知道自己做菜烟熏火燎,还故意把灶台设在我家铺子这边,说了也不听,把我的绒线熏得一股子焦炭味儿。”

    她便只好日日点了香熏着,好把焦炭味盖下去。

    唐玥哑然,兴盛酒楼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欺负人。

    安慰嫣娘几句,两人聊不多时,便到了宵禁时分。

    暮鼓要敲了,唐玥收拾一番,赶着出了城。

    官道上风冷飕飕的,唐玥穿着新买的厚衣裳,倒不怎么觉得冷,双手插在加了绒的口袋里,浑身暖和。

    “唐玥!”身后有人叫她。

    是女子的声音,不是阿兄,而是崔二娘。

    这个烦人精,脸皮忒厚,虽说两家是邻居,可经过前几遭的事,关系都败光了,井水不犯河水就好,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贴上来?

    唐玥对崔二娘“敬”而远之,假装没听见。

    谁知崔二娘毫不气馁,推着硕大的摊车就追上来了,累的气喘吁吁。

    “你个小妮子,怎么不理我啊?”

    唐玥无奈,不得不开口:“二娘推着摊车还能跑这么块?”

    她如今有铺子了,宵禁后就把摊车锁在铺子里,白日还能推出来当货架,不用每日来回推行。

    空手上路,轻快许多呢。

    再看崔二娘,推着叮铃桄榔、满载货物的摊车,穿着破夹袄,瑟缩着脖子,怎么看怎么寒酸。

    崔二娘自己也觉得自卑,她追上来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唐玥处处比自己强了,想显摆一把,扳回一城。

    明明嫉妒的要命,偏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我以后要开始赚钱了。”

    说完就停顿一下,似乎在等着唐玥接话。

    唐玥却懒得开这个尊口。

    见对方迟迟没动静,崔二娘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继续滔滔不绝:“说实话,以前这些天摆摊,我确实没赚到什么钱,往后就不一样了,王大郎给我寻了个‘点心名师’,我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她口若悬河地显摆,唐玥却沉思了。

    乾朝最好的点心师傅尽在长安城中,可长安城里并没有能超越她的师傅,也没见哪家点心铺一夜暴富了。

    唉,不知道王大郎这回又出了多少“名师”钱。

    第24章 奶茶 奶绿

    寒风一吹,天儿又冷了几分。

    唐玥今儿兴冲冲的,因为又可以做热饮了。

    昨儿热牛乳卖的就不错,今儿做些更好喝的。

    说起热饮,那种类可就多了,热奶茶、奶绿、豆乳、咖啡,还有一些热果茶,也是极好喝的。

    以前天热,适合做冷饮,但洗完和冰镇是个问题,虽说可以在甜品屋里洗,但得让客人放心啊。

    还被崔二娘摆了一道。

    现在天冷了,又有铺子,生上炉火,既能做热饮,洗碗洗杯也方便。

    今儿要做的热饮是红枣枸杞热奶茶,这热饮子的做法不难,在铺子里就能做。

    唐玥只在甜品屋里取了食材,便直接在铺子里做了起来。

    牛乳倒进热锅中煮着,红枣对半切开,去核,和枸杞、冰糖一起扔进锅里。

    等牛乳汩汩煮开,再加入红茶叶,让香甜的牛乳浸入茶叶的清香。

    叶七娘领着林阿婆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嗬”了声,前者道:“唐小娘子,煮什么呢?好香。”

    唐玥笑答:“是红枣枸杞热奶茶。”

    叶七娘道:“听着适合女子饮用,小娘子果然会最生意。”

    林阿婆也道:“来两碗吧。”

    唐玥“诶”了声,请客人先落座,舀起锅里的奶茶,装碗之前过细细的滤子,把茶叶和红枣瓣滤出来,碗里只剩细腻的奶茶。

    而后将满满两碗热奶茶,端到桌子上。

    “阿欢竟没跟来?”她问,那小丫头可是最喜欢甜食的。

    叶七娘不用带娃,真真是松快了:“去外祖家住着了。”

    这便是带娃人的忙里偷闲了:“阿婆七娘好不容易歇歇,请慢用。”

    热饮子因为混合了红茶和牛乳,颜色呈粉色,看起来粉粉嫩嫩的,很得女子们的青睐。

    刚出锅,饮子还徐徐冒着热气,闻起来甜甜的。

    拿起汤匙舀一勺到口中,醇厚香浓的饮子顺着喉咙而下,带着红枣的味道,细品还有茶叶的清香与焦香,后味甜香中带着清苦,温暖又提神。

    要说有些饮子的味道是一下子出来的,那奶茶的口味则是层层递进,一层过后还有另一层。

    刚进来身体还冷着,这一口饮子下去,暖意直接传向四肢百骸,手指脚趾都暖洋洋起来。

    叶七娘和林阿婆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汤匙,转而双手捧起碗,对着碗沿牛饮起来。

    大口奶茶下肚,幸福感便洋溢起来了。

    正喝着,方恒从外面进来,进来同样“嗬”了声。

    唐玥苦笑,不用每个人进来都这么吃惊吧。

    方恒道:“唐小娘子这铺子里真暖和,外面冷飕飕的。”

    唐玥指了指柜台后,笑道:“生着炉子呢,郎君买些什么?”

    旁人是来吃甜品的,方恒则是买来给郎君测试味觉的,因此每次光临总是买新品:“今儿又没有新品啊?”

    唐玥答:“便是这红枣热奶茶了。”

    方恒摸摸鼻子:“听起来像是给女子饮的。”

    唐玥笑道:“男子也能饮,补气血,不论男女。”

    裴府适从多,丫鬟少,方恒接触“气血”二字的机会不多,不太理解补气血是个什么补法。

    裴郎君整日里清清淡淡的,是缺点血气方刚的劲儿,需要补一补。

    想了一会,他便道:“我是想买这补气血的饮子,能带走吗?”

    上次唐玥不想卖她的仿唐青瓷碗,害得裴郎君当街喝饮子,一想到这茬,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能带走,我给郎君罐水囊里。”

    唐玥取了一只崭新的绛紫色水囊,灌满了交给方恒,小声问:“是给裴郎君喝的?”

    先前去裴府,得知裴泠只能吃出她所做之物的甜味,又被交代莫要让外人知晓,她一直守口如瓶,只小声问方恒,不让第三个人听到。

    方恒“昂”了声,同样小声道:“给郎君补补气血。”

    唐玥:“……”

    已经能想象到,裴郎君“补气血”时的脸色了。

    方恒抱着水囊离开了,怀揣热乎乎的水囊,路上暖和得很。

    天冷,来喝热饮的客人不少。

    唐玥取了纸笔,提笔蘸墨,写下:请心爱之人喝秋日的第一杯奶茶。

    而后挂在门口,招揽客人。

    这种网红标语,以前她是很不屑的,现在开了铺子才知道,营销效果真的绝绝子!

    甭管小姐还是夫人,看了都会让爱慕对象或是郎君给自己买上一碗,以彰显爱意。

    更有郎君不待娘子开口,主动买上一碗,瞧瞧自己的爱意,是不是比旁的郎君更多一分?

    午后时客人少了一些,唐玥自己也饮了红枣奶茶,身体微微发热,便在铺子门口吹风。

    打眼瞧见崔二娘的摊子。

    崔二娘的摊车做了整改,原本的方炉去掉了,换上一处烧炭的简易灶,灶台上架着一口锅。

    锅子里汩汩煮着什么。

    她也开始买热饮了?

    不是说有名师吗?名师呢?

    “唐小娘子,今儿生意又不错。”

    嫣娘的声音打断唐玥的思考,她踱步走到自家门口,两位女老板相距很近。

    “还行。”唐玥笑道,“嫣娘的生意也不错。”

    她今日卖的奶茶很得女郎们的喜欢,因此女顾客居多,绒花也是女郎所爱,连带嫣娘的生意都比平时多了起来。

    故而嫣娘乐呵呵的,靠在门槛边和唐玥闲聊:“酒楼对面那摆甜品摊的是你邻居吧?”

    唐玥轻轻“嗯”了声,看嫣娘一副八卦的模样,便问:“她怎么了?”

    嫣娘扬了扬下巴,示意唐玥去看崔二娘的锅子,崔二娘适时掀开锅盖,搅动着里面白花花的饮子。

    “是热牛乳?”唐玥看清了。

    嫣娘倾侧身子,离唐玥更近一些:“我瞧着,你卖什么,她就跟着卖什么。”

    崔二娘一向如此,唐玥又不是不知道。

    最开始模仿蛋挞和枣糕,而后又模仿做沙琪玛,最后连冰饮子也开始跟着做。

    但她只能模仿简单的,简单的都模仿不好,稍复杂些的就更学不来了。

    “天冷了,卖热饮子也是情理之中,牛乳简单,大约是碰巧吧。”

    嫣娘却道一句:“非也。”

    她在这西市消息一向很灵通:“我昨儿听酒楼的小二说,酒楼有个姓王的工头,买通了酒楼里做点心的大师傅,要仿造你做的甜品。”

    唐玥诧异又疑惑,问:“酒楼要仿造我做的甜品?”

    “不是酒楼仿造。”嫣娘道,“他们是悄默声的交易,是让那大师傅拆解你做的甜品,再教给对面那崔娘子做。让崔娘子模仿。”

    “崔娘子和姓王的工头是两口子,这你知道的吧?”

    “那小二素日和我有交情,恰巧听见了他们的‘交易’,当闲话说给我听的。”

    唐玥忽然想到崔二娘昨日说的名师,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名师”。

    她并不怕对手拆解自己的甜品来卖,只是恶心于这种手段,若崔二娘正儿八经寻一位点心名师来教自己手艺,这都没什么,偏对方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趴在自己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你说的那姓王的工头和崔二娘是夫妻?”唐玥又问,“可我听崔二娘说,她丈夫王大郎是酒楼的大厨啊。”

    嫣娘在酒楼旁边开绒花铺子多年,对酒楼的情况很是了解,撑不住笑道:“什么大厨啊,就是个后厨的帮工,只不过为人圆滑了些,混到工头的位置,管着酒楼一应的帮工和杂役。”

    原来只是个工头,还是崔二娘会吹,把工头吹成大厨,硬是被枣花村的同乡都称一声:王大厨。

    不仅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回到家里,身份是媳妇给的。

    唐玥突然觉得很好笑,又问:“那嫣娘知不知道,王大郎给那大厨多少好处?”

    崔二娘那摊子原本就不挣钱,如今不仅添了锅子,还添了炭,若说这些还是小成本,那交的“名师学费”,总不能低吧?

    这顿夫妻魔怔了吧,不是做甜品的料子,非想从这行赚大钱,又不肯脚踏实地,走得尽是歪门邪道,好不容易存的棺材本全赔进去了。

    嫣娘摇摇头:“这个倒不知,不过那冯厨子眼高于顶,小钱轻易看不少,想来王大郎的好处应该没少给。”

    两人正聊着,就见崔二娘又往灶里加了几块碳,黑着脸咕哝一句什么。

    虽然听不清,猜也能猜到,这妇人定是又在抱怨黑炭价贵,成本太高。

    加了碳,她又把双手虚虚搭在灶边,用灶台的温度暖和冻通红的双手。

    这种天在外面摆摊,这是够受罪的。

    她今日倒是卖出去几碗牛乳,碗备得少,已经没有干净碗了,得去洗,不洗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生意还不容易有了点气色。

    于是,崔二娘拎着桶,桶里盛着空碗,吭哧吭哧去南渠清洗。

    南渠里的水多冷啊,不得把手冰得生冻疮?

    对于恶人自作自受这件事,唐玥还算收敛,嫣娘却直接笑出声:“爽快。”

    正在这时,酒楼里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来岁,单瞧面容还挺白净,穿着一件灰白长袍,袖口高高挽起。

    嫣娘杵了杵唐玥:“快看,这个就是冯厨子。”

    唐玥对这个人有印象,昨儿下午时来过铺子里,站在货架前看甜品看了许久,最后点了一碗热牛乳。

    冯厨子径直走进甜品铺,眼睛滴溜溜看了一圈,问道:“今日有没有什么新品卖?”

    唐玥和嫣娘对视一眼,得,这是来拆解甜品来了。

    唐玥回到铺子里,瞧着冯厨子故意道:“郎君又来光顾甜品铺啦?”

    冯厨子才来过一趟,不料就被主家记住了,心里一紧:“小娘子这般好眼力,竟记得我?”

    唐玥笑道:“儿记性一向好,还记得郎君昨日点的是碗热牛乳。”

    冯厨子有些心虚地往外瞟了眼。

    “郎君今日想用什么?”唐玥笑了笑,绕回柜台。

    冯厨子回过神,问:“今儿有什么新品吗?”

    唐玥答:“今日没有上新甜品,倒是做了新饮子,名叫红枣枸杞奶茶。”

    冯厨子指了指价目表上的红枣奶茶:“就要这个吧。”

    又从怀里摸出五钱,排在柜台台面上。

    唐玥舀了一碗,稳稳端在桌上,微笑服务:“请慢用。”

    冯厨子便坐下来喝饮子,细细品着饮子里所用的各种原料。

    其实这红枣枸杞奶茶的做法不难猜,顾名就能思义,无非是用红枣、枸杞、牛乳和茶一起煮出来的。

    就是用的什么茶叶,这不好说。

    唐玥瞧了一会儿,这人长相是斯文挂,手掌却宽厚肥大,手心有老茧,细闻,衣裳上有股面点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陈年油烟味。

    果真如嫣娘所说,是个做点心厨子,长期浸泡在后厨中,也沾染了其他掌勺大厨的炒菜味。

    她盯着人开口:“郎君是兴盛酒楼的吧?在酒楼当厨子?”

    “咳咳咳。”冯厨子本来就心虚,一下子被猜到身份,直接惊得呛了口奶茶,好久缓不过来。

    等缓过来,模样狼狈地拿绢帕擦着嘴,问:“小娘子怎么知道?”

    唐玥随口道:“猜的。”

    冯厨子笑得讪讪:“猜的真准。”

    若说刚才唐玥对嫣娘说的还有一点怀疑,现在看到冯厨子做贼心虚的模样,才觉得邻居所言不虚。

    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天真无邪地和客人聊天:“好巧啊,我邻居王阿兄也在兴盛酒楼,郎君认识吗?还有他的老婆崔二娘就在酒楼对面坦白,诺。”

    提到这两个人,冯厨子又差点咬到舌头。

    他这是遭了什么罪啊,喝个饮子都能呛到喉咙咬到舌头,和喝口凉水都塞牙的倒霉劲儿有什么区别?

    还有这小娘子,是哪来的神仙,怎么单往人家最隐秘的地方提?

    他慌不择言道:“不熟,不熟。”

    唐玥了然地笑了笑-

    宵禁时分,天色暗下来。

    兴盛酒楼储存食材的仓库没有窗,很暗很阴冷,一到傍晚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很少有人来这里。

    王大郎偷摸溜到仓门口,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才推开门,身影进入黑暗中。

    仓库内早有一个人在等候,但凡有一点光亮,都能看出这人脸面白净,手掌宽厚,不是冯厨子还能是哪个。

    “钱呢?”他在黑暗中开口,好叫来者知道他的位置。

    王大郎抹黑过去,窸窸窣窣从怀里摸出十钱:“五钱是您白日买奶茶饮子的钱,另五钱是二娘卖牛乳的提成。”

    说完,他肉疼地握了握拳。

    这是两人昨日就定下的交易。

    王大郎找到酒楼最会做点心的冯厨子,让他来拆解唐玥每日所做的甜品和饮子。

    冯厨子每日到唐玥的铺子里品尝新品,或是买了带回去细细研究,总之能拆解出甜品的做法即可。

    买甜品的花销,则由王大郎出。

    冯厨子把甜品的做法告知王大郎,王大郎再告诉崔二娘,崔二娘摆摊赚的钱,都得再分一些提成给冯厨子。

    双方像狼和狈一样互利互惠,两边都有好处拿。

    只不过很显然,一开始的好处,王大郎和崔二娘并拿不到多少。

    冯厨子掂量一下手里的铜板,“啧”一声:“就卖出去这么点?”

    王大郎面色也不好,只是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到:“二娘卖的是饮子,这饮子唐玥也卖,客人肯定选择铺子,而不是摊子,能坐下来慢慢喝,免得受冻。”

    冯厨子“嗯”了声:“卖饮子是有这弊端,今儿唐玥做的也是饮子,等后面做新甜品,就好了。”

    王大郎问:“她今儿卖的什么饮子,怎么做的?”

    这是冯厨子负责的部分,他不仅有做点心的经验,也会做饮子,奶茶的做法他已经知道了:“红枣片、枸杞、牛乳一起蒸煮,等煮开再加茶叶……看颜色加的应该是红茶,你让崔二娘别忘记买茶叶。”

    乾朝生产各种茶叶,红茶倒不算特别贵重的物件,当然,也不十分便宜。

    王大郎难免又肉疼一番。

    二娘那摊子本就不赚钱,食材成本高,烧炭也贵,如今还在给冯厨子分提成,更是赔本。

    可做生意一开始哪有不赔本的,等冯厨子慢慢把做法都交给二娘,他便和冯厨子断了这交易。

    到时候手艺也学到了,提成也不用分了,那才开始真正赚钱。

    现在,就当交学费了-

    又过一日,天儿照旧冷。

    唐玥今儿依旧做了热饮,除了昨日的红枣奶茶,又新推出了奶盖茉莉奶绿。

    这饮子比起奶茶的粉嫩,呈现青绿色,清清爽爽的粉绿,让人观之便觉得清新。

    恰在这时,一男一女走进店中,立刻就被高颜值的奶绿给吸引了。

    女郎做富贵小姐打扮,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娇憨可爱,却撅着嘴,似被谁惹不愉快了。

    郎君是公子打扮,笑容抱歉地跟着女郎,想伸出手去女郎的衣角,又不太敢,讪讪收回。

    唐玥看得瞋目,这该不是一对小情侣吧?

    虽说乾朝女子的地位不低,民风开放,饮食男女当街谈情说爱的不在少数。

    可这女郎一瞧就是高门贵府的小姐,又一团孩子气,唐玥真担心她上当受骗。

    女郎来到柜台钱,扫了一眼,嗔道:“小娘子,你这奶绿甜吗?”

    唐玥徐徐道:“可甜可不甜,端看女郎选几分糖。”

    女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问法,撅着的嘴收回来,一脸好奇地道:“我要最多的糖。”

    唐玥笑道:“那就是十分。”

    女郎“昂”了声,这铺子里香味怡人,闻得人心情都好上不少,她从腰间解下荷包,转头道,“阿兄,你要几分?”

    原来是兄妹啊,看来这兄妹俩的经济大权掌握在妹妹手里。

    被喊阿兄的郎君苦笑道:“我要最少的糖。”

    唐玥“诶”了声:“好咧,三分。”

    不一会儿,两碗奶盖茉莉奶绿被端上桌:“奶盖搅拌进奶绿中,也可以单吃。”

    白瓷碗中盈盈浮着一层雪白、绵密、轻盈的奶盖,像新打出来的皂角泡泡,奶盖下隐隐透着一层奶青色,颜色极为清新、柔和。

    “呀,这么好看!”女郎惊讶道,抬起头看向郎君,“我就说别在摊子上买吧,虽说那摊子也卖红枣奶茶,可这铺子里卖的奶绿多好看呀,还能坐着喝,还暖和。”

    郎君苦笑道:“好妹妹,我可是从国子监逃学过来的,比不得你,咱抓紧喝完我还得回去呐。”

    那女郎噗嗤笑道:“谁让你日日逛酒楼,一早把钱花完,现在想打牙祭,还得拖着我一起。”

    女郎越说越得意,还提高声音对唐玥道:“小娘子,你做的奶绿可真漂亮。”

    唐玥笑着道谢,又问:“女郎说的卖红枣奶茶的摊子,可是兴盛酒楼对面那个?”

    女郎道:“是呀。”

    唐玥心道嫣娘说的果然不假,她卖什么,崔二娘就跟着卖什么。

    那郎君倒是不屑,对妹妹道:“都是奶茶,一个味,只不过铺子里做的漂亮些,专哄你这年轻小娘子。”

    女郎瞪大眼睛:“你且尝尝再说话。”

    郎君便尝了,汤匙舀起一勺奶盖送入口中,绵密的奶泡在舌头上化开,犹如轻柔的云朵,醇厚的奶味温和地攻占味蕾,喷香、浓郁,却不甜腻。

    只尝一口,他便愣住了,这口感,这味道,不仅能哄骗年轻小娘子,连年轻郎君也能偏!

    忍不住端起碗去喝第二口,浓浓的奶绿倾入口中,除了奶香,一股清新的绿茶味伴之左右。

    这奶绿,正是用绿茶熬制,而非红茶,故而清新味更甚,让人尝了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绿茶的清新,还有茉莉花的清甜,三分糖的奶绿,很适合味口偏淡的人,郎君一尝就喜欢上了。

    “世上竟有这般好喝的饮子,方才是某妄言了。”他发自内心道,“小娘子,某向你道歉。”

    唐玥刚才并无半分生气,相反,她相信奶盖茉莉奶绿会治每一个嘴硬的人。

    “郎君喜欢就好。”

    她见那郎君喝的欢快,便问:“敢问郎君,是国子监的监生?”

    郎君喝得开心,答得知无不言:“是啊,小娘子还知国子监?”

    国子监是全国知名官学,非高官子弟和官员举荐不得入,乃是全国举子的向往之地。

    虽说知名,可这知名度也只限于举子之间,没想到这商贾小娘子也有这般见识。

    唐玥点点头:“略有耳闻。”

    郎君自豪地介绍道:“国子监汇聚全国最博学广识的先生,听其中任意一人讲学,胜读十年书啊。”

    刚吹捧完,就听他妹妹毫不留情拆台:“那你还逃学,你这逃一上午的学,二十年书没了。”

    郎君:“……”

    唐玥听得乐不可支。

    国子监的确是个好地方,若唐珺也能入国子监念书,定能在来年秋闱时考得好名次。

    可他们家一不是高官贵府,二又无人举荐,根本就没有进入的可能。

    只能徐徐图之了。

    等到了午后,甜品铺和酒楼都是生意最少时,那冯厨子又来了。

    仍旧点最新品,奶盖茉莉奶绿。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贼也一样,这回再来,冯厨子心虚的模样明显减弱了。

    喝着碗里的奶绿,甚至还能和唐玥“讨论”所用的食材:“牛乳、茉莉花蜜、茶,这回用的是绿茶。”

    唐玥在一旁百无聊赖道:“不愧是酒楼的点心大厨,舌头就是灵。”

    只是你猜的出不算本事,做得出还算本事呢。

    冯厨子瞧着那奶盖,指甲快把头皮挠破了,也没“挠”出主意,“嘶”了声:“这奶,究竟怎么发起泡的?”

    第25章 盒子蛋糕

    这日天不错,阳光照旧铺子里,晒得暖洋洋的。

    铺子里客人不多时,唐玥喜欢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能晒到温暖的阳光,也能看西市熙熙攘攘的红尘景象。

    嫣娘也有这习惯,两位女老板一个把马扎往东边挪,一个把墩子往西边靠,凑到一起边嗑瓜子,边聊天。

    日子过的平静又祥和。

    快正午时,酒楼里出来三个帮工打扮的人,出门就往绒花铺和甜品铺这边走。

    是来甜品铺买饮子喝的。

    唐玥起身绕回柜台,问:“几位喝些什么饮子?”

    其中一个道:“小娘子,你这还卖不卖冰饮子?有的话给我们哥几个一人一碗。”

    今日这天虽不算冷,也早过了喝冰饮的时候,这几个小哥穿的单薄,竟是来买冰饮子的。

    “有是有,有凉凉的青梅绿茶,很是降暑解渴。”唐玥好奇地问,“只是天没那么热,几位莫要喝坏肚子。”

    “多谢小娘子提醒,只是你不知,我们几个现在又累又热,须得喝碗冰饮子才能降温解渴。”

    青梅绿茶甜品屋的冰箱里就有现成的瓶装,唐玥倒了三碗出来,一一端上桌,道了声:“请慢用。”

    那三人端起碗一阵牛饮,一口气饮下半碗才算舒坦起来,连连夸赞这饮子的好处。

    唐玥问:“你们在酒楼后厨帮工活很多吗?怎的这般劳累?”

    其中一个回答:“平时倒还行,就今日,我们那的冯厨子说要研究个新菜式,要把牛乳打发成绵密的泡沫,我们几个轮流打,手都酸了也没打出来。”

    唐玥一下子明白了,冯厨子昨日来喝了奶盖茉莉奶绿,当时就没想通那奶泡是怎么打出来的,今日竟然还让帮工一起试验起来,以为人多就能轻易将牛乳打发。

    算起来,崔二娘和王大郎这位“名师”还真负责。

    她笑道夸赞:“冯厨子好想法,等真把牛乳打发起来,酒楼又多一道名菜。”

    这是明夸暗讽,那三人听不出,只连连摆手:“怕了怕了,冯厨子真要做这道菜,我们的手都得不保。”

    唐玥坐下来,饶有兴致地问:“听说你们的工头是王大郎,怎么,他没跟着打牛乳?”

    “怎么没打?”另一个说,“说起来怪没,平时王大郎最能躲懒,今日打这牛乳他倒是起劲,我们三个还能走出来喝饮子,王大郎已经累瘫了。”

    还有一个补充说:“更怪的是,泡沫打不起来,王大郎还急眼了,敢对着冯厨子黑红脸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厨子,冯厨是工头。”

    唐玥听得乐不可支,忍不住摸出兜里的瓜子嗑起来,新品做不出来,王大郎不急谁急?

    感谢甜品屋,感谢自动打发机。

    其实真想手动打发淡奶油也不是不可能,得挑选更合适的牛乳、更衬手的工具和更专业的打发手法。

    让冯厨子慢慢研究吧。

    甜品铺开张三日了,只新增了热饮,甜品一样都没上市。

    唐玥惦记着和阿兄打的赌,十贯钱的赌约,须得好好筹划一下了。

    长安城里的有钱人多,从购买甜品的数量就能看出来,五钱十钱的甜品,论打买,说明他们完全能支付得起更高价格的甜品。

    是时候开始做贵一些的甜品了。

    下午无事时,唐玥进甜品屋里,在储物柜里翻出许多未折的纸盒。

    这些纸盒都是牛皮素色,五个面,唯独没有盖子,原本就是用来盛放小蛋糕的。

    素色的牛皮纸,和乾朝盛点心的纸盒不谋而合,带出去也不会有人奇怪。

    唐玥便在这些盒子里做了盒子蛋糕,共有三种:奥利奥花生碎口味、芒果口味和巧克力慕斯口味。

    盒子蛋糕很漂亮,摆在货架上,一样比一样精致,个个散发出独有的香味,争奇斗艳,不仅整个甜品铺浸泡在香味的海洋中,连街上的人都味道了浓郁醇香的味道,忍不住赞一句:“这家甜品铺好香啊!”

    于是,香味引来了不少客人。

    又见货架上摆的盒子蛋糕一个比一个漂亮,哪里还能走得动脚步。

    唐玥一一介绍:“奥利奥花生碎盒子,十二钱一个,庵菠萝果和巧克力盒子,都是十五钱。”

    十几钱的甜品,着实不算太便宜,消费对象便是富人,对于殷实之家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了。

    盒子蛋糕太漂亮了,转眼间就卖出去好几个。

    正忙活着,铺里“哗”进来五六个年轻男子,这些半大小伙子个头都挺高,一下子涌进来,铺子里显得满满腾腾。

    “苏兄,这铺子闻着这么甜,一瞧就是小娘子家才喜欢的吃食,我们清一色的爷们儿,来这合适吗?你可莫要诓我们。”

    “这怕不是苏兄妹子发现的好地方,前几日苏兄囊中羞涩,吃妹妹软饭好几日呢哈哈哈。”

    被唤做“苏兄”的男子也不气恼,笑容满面地找位子坐下来:“你们现在随便说,等吃过唐小娘子做的甜品,还能再放厥词,那我苏某是真佩服。”

    唐玥看过去,发现“苏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来喝茉莉奶绿的兄妹中的兄长。

    苏家女郎方才刚离开,买了巧克力盒子蛋糕,兄妹俩前后脚错过了。

    她记得这位苏郎君是国子监的监生,那他身边这些,应该都是同窗好友吧。

    自己逃学不够,还带了同学一起来,这回少读的,可不止“二十年书”了。

    “苏郎君,诸位郎君,你们用些什么?”

    苏承刚才就看到新品了,在三种盒子蛋糕中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便尝尝那巧克力蛋糕吧,来来来,你们各自挑选,我请客。”

    后半句是对他那群“狐朋狗友”说的,昨日还要妹妹带着吃喝,今儿就开始大方请客,看来苏郎君又有钱了,还是个挥金买情义的主儿。

    把几个监生纷纷道了句“苏兄爽快”,便各自挑了喜欢的蛋糕。

    其实他们挑选也都是看眼缘,毕竟又没尝过。

    六个男人分成两桌坐,一人捧着一只纸盒,一时不知道怎么下嘴,模样颇有些滑稽。

    “这甜点瞧着漂亮,想必也就是模样唬人,好吃不到哪去。”

    “铺主小娘子才多大,能做出什么好吃的点心来?要我说不如东市百年点心斋的手艺好。”

    苏承“啧”了一声:“先吃再下结论好吧?”

    昨儿他就打脸了,吃了嘴快的亏。

    说完,他率拿起汤匙,在巧克力盒子里敲了敲,“邦邦”两声。

    “这么硬?”同样选了巧克力盒子的人诧异道。

    这巧克力盒子上面是一层脆皮,不算薄,稍微用点力才能戳破,苏承用力一摁,脆皮“咔嚓”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的淡奶油。

    他大着胆子先尝了一口巧克力脆皮,凉凉的,嚼起来是脆的,一咬就在口中碎开了,口感十分好。

    巧克力脆皮在口中遇热融化,化成丝滑细腻的液体,在味蕾上铺开,初尝有些微苦,细品却又回甘,味道很是醇厚香浓。

    这种带着清幽的微苦太让人着迷了,苏承把盒子里碎掉的巧克力碎片接二连三全吃了,在嘴里“咔咔”一通嚼,把同窗都看呆了。

    这甜品这么好吃吗?家大业大的苏郎君都吃得这般狼吞虎咽。

    他们拿起勺,挖起甜品尝试着放进口中。

    巧克力脆皮下是淡奶油、饼干碎和海绵蛋糕胚,一层又一层堆放,鲜咸香浓,好吃无比。

    庵菠萝果盒子是水果蛋糕,上面堆放着厚实的果丁,搭配鲜奶油和果酱夹心,吃起来清甜怡人。

    奥利奥花生碎盒子虽然最便宜,味道却一点都不打折扣,咸奶油中混着奥利奥碎,一层奶油、一层碎,堆叠在一起,一大口吃下去,简直太香了!

    一开始还在试探的几个人,逐渐变成苏承同款狼吞虎咽,吃的嘴角、鼻尖哪哪都是,半点读书人的矜持都不顾了。

    “好吃,太好吃了,怎么能这么香?我在长安这么多年,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甜点。”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这甜点比百年点心铺的好吃太多了。”

    “对啊,唐小娘子年纪小,手艺却好得很。”

    “……”

    唐玥在柜台前听得笑出声来,这些读书人的骨气呢?傲骨呢?怎么变得这么快。

    痛失傲骨的一群人根本没吃够,又趴在柜台选第二波。

    瞧那眼珠子里的精光,怕是一会儿还要再来第三波,毕竟三种盒子,都要尝个遍嘛。

    看来苏郎君要出大本钱了,过不了两日,又得去吃妹妹的软饭。

    ……最后,这群人是扶着墙出去的,仿佛来吃自助。

    唐玥收拾了桌椅,重新擦干净、摆整齐。

    正准备把货架上的盒子补充一下,就见又有客人上门。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林征。

    “林坊正?你怎么来了?”唐玥好奇地问,今日林阿婆已经来买过甜品了,林坊正来这趟,应该不是买甜品的吧。

    林征似乎有求于人,脸上挂着有些抱歉的微笑:“唐小娘子,你如今还上门做甜点吗?”

    唐玥如今开着铺子,白日里生意很好,实在没必要再为了五十钱上门做甜点。

    但来着是林坊正,那就另当别论了,多少得为这叶七娘和林阿婆的面子。

    “林坊正有话直说。”

    林征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开口:“某的舅伯新丧,明日大举白事,唐小娘子若有时间,可否到府上做些摆桌上贡的点心?”

    唐玥愣了下,然后就乐了,哭笑不得问:“摆贡的点心?”

    乾朝的丧仪,要在牌位桌上摆贡品。

    除了猪头羊头、新鲜花果、“金银”元宝,就是这点心了。

    唐玥并非不能做贡品点心,实在是这个请求来的太突然,让人有点措不及防。

    林大人可能跟他的舅伯不甚亲厚,眉宇间并不见多少哀思,甚至还能笑出来,抱歉地笑道:“唐小娘子新铺开业不久,某便寻你做贡品,着实有些不吉利。”

    古代人做生意看风水、讲天时、论吉凶,讲究颇多。

    唐玥却不很在意这些,贡品还是御品都没差,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

    她真心道:“我倒不讲究这些,林坊正需要做什么样的点心?何时要?你且说说看。”

    林征便说了:“舅伯无子,丧仪都是我们几个外亲晚辈张罗,准备起来很是仓促,明日就是丧仪了,到了今日才发现,贡品点心竟然没做。”

    “西市南街那家点心铺向来要提前预定,这会儿再去定是来不及了,某便只好来唐小娘子这撞运气。”

    唐玥了然,明日丧仪的话,一大早必定要做好,此刻已经接近黄昏,怪不得林大人这般着急。

    她倒是没问题,甜品屋内没有时间流逝,再赶都来得及,何况还有一整夜时间。

    林征带着歉意看了眼唐玥,他有愧于小娘子在先,虽说后来平息了摊车事端,到底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刻人家不计前嫌来帮忙,人品当真是无可挑剔了。

    他继续道:“点心种类倒是无所谓,普通的就成,左右贡品很少有人会吃,就是数量得多些,至少一筐。”

    唐玥寻思着,贡品点心再做西式就不合适了,中式最为相宜,印上红泥很合适,至于数量,这都不是事。

    “林坊正说的这些儿都能做到,只是不知……”

    林征心里一紧,还以为唐玥有什么顾虑,就见她笑出两个小梨涡:“坊正打算给多少工钱啊?”

    他苦笑,自己滔滔不绝这么久,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出门前叶七娘再三交代,只要能做点心,钱不是问题,若是明日丧仪举办不周,被人看笑话丢了面子,那才是大事。

    他张开五指:“五百钱怎么样?”

    唐玥惊道;“这么多?林坊正大方。”

    林征笑道:“得劳烦小娘子熬个夜,加紧把点心做出来。”

    唐玥自是不给林征反悔的机会,立刻道:“明日坊门一开,林坊正便能来取。”

    林征带着钱来的,按上门做点心的规矩,定金和尾款四六开,先付了两百钱。

    等林大人走后,唐玥照旧蹲坐在小马扎上,边嗑瓜子边晒太阳,再和嫣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客人了,就去里面招呼一番。

    等暮鼓快敲响时,唐玥锁了铺子,照旧回家吃暮食去。

    幸亏林大人走了,不然看到唐玥这不紧不慢的模样,非得急上火。

    第二日,唐玥照旧进城来。

    尚未开门营业,就见林征已经等在铺子外了。

    见唐玥来,林征着急忙慌地迎上来:“唐小娘子?你昨晚还出城了?”

    他以为唐玥会在铺子里留一夜,给他做点心呢。

    唐玥“昂”了声道:“铺子里没床没被,暂时还没发住人。”

    林征又追一步,急切道:“那你怎么空手来了?点心呢?”

    唐玥知道林征急什么,笑了笑:“坊正别急,点心在铺子里头。”

    林征还是不信,昨日他来时已是黄昏,唐玥再麻利,能一下子做那么多点心?

    打开铺子门,他恨不得立刻挤进去,赶在唐玥前头进了铺子。

    只见柜台后的案板台面上衬好几张油纸,油纸上横成行、竖成列摆满了长条形的酥点,每个面上都印了红泥章,是个“贡”字。

    满屋都是香味,林征顾不得去闻,都惊呆了。

    什么叫效率,这就叫效率!

    唐玥净了手,把晾好的酥饼一一拾进筐里:“这个叫牛舌饼,不知林坊正可还满意?”

    林征忙道:“满意满意,还点了印泥,唐小娘子有心了。”

    一直惦念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他欣慰地笑起来,看上去模样有点傻。

    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荷包,把剩下的三百钱搁在柜台上:“唐小娘子,清数一下吧。”

    唐玥一大早进账三百钱,心情大好,一整日的笑容都有了-

    及至下午,唐玥又在门口晒太阳,嫣娘说了一桩趣事。

    “听说了吗?”嫣娘不愧是消息灵通的主儿,“隔壁访的林府今儿办白事,还闹笑话了呢。”

    听到林府,唐玥竖起耳朵。

    林坊正不是说一应物件都已经备全了吗?点心也拿到手了,还能闹什么笑话?

    “怎么回事?”她很是好奇。

    “听说是供桌上的贡品点心。”嫣娘道,“贡品嘛,一般都没人吃,可林府的丧仪上不知怎么回事,前来吊唁的人竟是把贡品点心吃光了,还抱怨主家没多备点,没吃够。”

    牛舌饼被吃光了,这也是唐玥没想到的,原本还想着贡品没人吃,那牛舌饼又实在美味,干脆让林坊正等丧仪结束后拿回家呢。

    谁知竟在丧仪上就被吃光了。

    唐玥道:“想是吊唁辛劳,人都饿了,才吃起贡品的?”

    嫣娘却摇摇头:“听说供桌上的瓜果都没动,唯独点心被吃光了,还是抢光的。”

    唐玥稍稍一想,就能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想来是吊唁结束,有人饿了,便随手拿了块贡品点心来吃,没成想这点心却是极为美味,便呼朋唤友喊来别人尝。

    这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都吃着好,连吃带拿,以至于最终抢了起来。

    好在丧仪办完了,这些贡品原本也是要分给宾客的。

    以往的贡品味道一般,宾客都不热络拿回家,谁知林府不一样,买来那么好吃的点心做贡品。

    唐玥都能想象到,庄严肃穆的丧仪结束后,立刻上演了一出抢点心的闹剧,场面得有多滑稽。

    估摸着林征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吧,这丧仪被他办的,还办出花了来了。

    嫣娘啧啧道:“也不知林府在哪家定的点心,真这般好吃?”

    问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呀”了一声:“不会是阿玥你做的吧?”

    唐玥笑了笑,转身回铺子里拿了样东西,回来递给嫣娘:“林府丧仪上的贡品点心,便是这种了。”

    小碟子里静静躺着一只牛舌饼,只不过表面上没有点红印。

    “尝尝看。”

    嫣娘惊喜地接过碟子,仔细瞧了瞧,她快好奇死了,林府丧仪上的贡品究竟是何物,能让宾客哄抢而空。

    谁能想到,传言中的点心就出自自家邻居之手,现在还到了自己手中,甚至还能尝一尝味道。

    有种突然触到传言核心,窥破真相的快感。

    她把牛舌饼放入口中,轻咬一口,酥皮层层破裂,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碎开的酥皮很薄,像蝉翼一般,带着面点特有的清香。

    入口是鲜咸的味道,和别的甜品不同,这牛舌饼的主味竟是咸的,咸中带香,香中带鲜,又很香浓,还有着起到好处的甜。

    能把甜咸两味中和这么好,可见手艺有多不凡。

    这种酥点没有特别香浓袭人的味道,但就是很让人欲罢不能,咸口一点都不会腻,怪不得会被丧仪上的人一抢而空。

    嫣娘由衷道:“我现在理解那些人了,若是我在丧仪上,只怕抢得更厉害。”

    唐玥笑得乐不可支-

    冯厨子又来买甜品了。

    买的盒子蛋糕,这厨子出手大方,三种口味的盒子蛋糕都要了,一共花费四十二钱。

    这盒子蛋糕的价格对长安富人家不算什么,可对一届肆厨来说,可不便宜。

    唐玥瞧他那挥霍的模样,寻思这买甜品和饮子的钱,冯厨子应该不会自己出,多半还是王大郎的钱。

    这么算来,崔二娘的“名师”费,还真不低呢。

    也不知道他那奶油打发出来没有,若是没有王大郎血亏。

    不过瞧冯厨子满面春光,说不定还真做出来了。

    果不其然,这人尝了一口芒果口味的盒子蛋糕,便道:“小娘子,这蛋糕里的奶油,可比饮子上的奶盖更加稠密,相比打起来也会更加不容易吧?”

    听这语气,是掌握打发奶油的技巧了,不知道酒楼的帮工手腕还好不好,累惨了多少人。

    唐玥故意问:“哦?冯大厨学会打奶油了?”

    冯厨子原本都快愁死了,钱都花出去了,奶盖打发不起来,王大郎那脸都能阴出黑水来。

    好在他天赋异禀,把奶油打出来了,王大郎这才把买盒子蛋糕的钱给他,让他继续研究新品。

    他笑说:“功底在身,试着做了做。”

    那是耗费多大劲儿才做出来呢的,说的真轻巧。

    唐玥也不戳穿他,就等着明儿崔二娘的摊车上新品。

    这淡奶油本就是牛乳发泡成型的,本就不易保持,需在低温下才能成型,温度稍高些或是太阳一晒就会融化,任凭什么造型的蛋糕都会坍塌。

    如今的天儿虽然温度不高,可太阳大,淡奶油在外面直晒,非得融化不可。

    第26章 芝士蛋糕 酒心巧克力

    一大早,甜品铺子里传出嘻嘻哈哈的声音。

    唐玥看着左手中指上精致的玫红绒花哭笑不得:“嫣娘姐姐,你给我的手指打扮成这样,我都没法做甜品了。”

    嫣娘手巧,最喜欢给漂亮的小娘子打扮,亲手编了朵小巧精致的绒花,戴在唐玥纤瘦的手指上。

    “玫红花衬得手更加白皙,倒是好看得很。”

    唐玥笑道:“那我先收着,仔细弄脏了,等不做甜品时再戴。”

    嫣娘嗔道:“瞧你那小气样,戴坏了我再给你做新的嘛。”

    聊天氛围正和谐,突然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呦”。

    崔二娘还是头一次走进唐玥的铺子,只觉得这铺子哪哪都好,比她那破烂摊车强一百倍。

    心里酸苦,说出的话更加阴阳怪气:“我瞧你这铺子也没什么生意,开它做什么?远不如摊车便捷、灵活。”

    唐玥敛起几分笑容:“二娘不在外面看摊子,怎么跑我这儿了?我这铺子地方小,哪比得上二娘的摊子在外面,天高地阔。”

    崔二娘一噎,总觉得几日不见,唐玥长嘴了。

    外面天冷、风大、搓磨人,摊车地方又小,带的物件有限,更是没有桌椅……处处比不上铺子方便,她都要嫉妒死了。

    可嘴上硬是说:“地方是小了点,租金也不便宜吧?能回本吗?”

    唐玥的铺子整日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崔二娘就在斜对面摆摊不可能看不见,反而看得炎热,专门挑这话自我安慰罢了。

    唐玥挽着嫣娘的胳膊,拨弄手指上的绒花:“租金本钱都不劳二娘操心,我这铺子租在这里,倒是得了一位好邻居。”

    “瞧,邻居嫣娘给我做的,好看吗?”

    崔二娘对“邻居”二字格外敏感,明明唐玥也没说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个字格外讽刺,翻了个白眼道:“不值钱的小玩意。”

    嫣娘跟这位崔二娘不熟,可也知道崔二娘的丈夫买通冯厨子干的那么勾当,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还跑到唐玥铺子里来当不速之客,谁欢迎她了?

    她阴阳怪气起来比崔二娘还厉害,道:“那是,邻居和邻居不一样,我这个邻居只会做不值钱的绒花,比不得旁的邻居,会模仿人家做甜品。”

    崔二娘气愤道:“你!”

    嫣娘眼尖,远远瞧见崔二娘摊车台面上摆的东西,拉着唐玥指给她看。

    只见那摊车台面上,竟摆了好几个盒子蛋糕。

    只不过那盒子蛋糕打了折扣,没有奥利奥碎、没有庵菠萝果,更没有巧克力脆皮,只堆着厚厚的奶油,模样并不是很美观。

    奥利奥和巧克力做不出来,庵菠萝果舍不得买,盒子蛋糕就成了删减版,只剩奶油和饼干碎了。

    崔二娘不怕唐玥看见,就怕看不见,得意地笑道:“这盒子蛋糕我也能做,怎么样唐玥?”

    铺垫这么久,原来是来嘚瑟做出“盒子蛋糕”了。

    唐玥都不想把那乌七八糟的东西成为蛋糕,一点美感都没有,白白糟蹋了盒子蛋糕精致漂亮的美名。

    她敷衍地附和道:“嗯嗯嗯,二娘真厉害。”

    夸得好敷衍,毫无感情,毫无波澜,一点惊讶的感觉都没有。

    崔二娘像是一拳打在棉花被上,半点爽感都没有,悻悻地走了。

    唐玥今儿没有推出新品,盒子蛋糕卖得正火。

    她大略统计了下,三种盒子里,巧克力口味卖的最多,看来这种清苦的可可果实,非但能攻袭后世人的味蕾,在任何朝代都是风靡般地存在。

    等天儿再冷些,巧克力不易化时,就多做些巧克力食品,也好让这种美食风靡长安城。

    正午过后,正是太阳最大时。

    唐玥刚送走方恒,交代他快些回府,把盒子蛋糕先放进冰窖里冷藏一会儿,再拿出来给裴郎君用。

    方恒刚走,就听到门外有动静,似乎是崔二娘的摊子那里。

    唐玥倾身望去,只见崔二娘的摊前站着个中年妇人,插着腰,颐指气使道:“你这蛋糕都化了还卖给我,次品货,还不如直接买牛乳喝!”

    崔二娘也很理直气壮:“这么晒的日头,化一点不是很正常吗?你嚷嚷什么?”

    那妇人把蛋糕往摊子上一仍:“我不要了,退钱!”

    崔二娘好不容易到手的钱,才不舍得退:“买了就是买了,哪有退钱的道理。”

    妇人气坏了,指着崔二娘道:“你这做生意的忒黑心,不退钱算了,我也不缺那点钱,以后再也不会来你这摊子了,我家亲朋好友也不会来!”

    崔二娘气得直说不出话来。

    唐玥摇摇头,刚回到柜台,嫣娘就进来了,面色有些着急。

    “怎么了嫣娘?”

    嫣娘指了指斜对面的摊子:“你瞧,崔二娘的盒子蛋糕都变形了,还有客人上门要求退钱,她那蛋糕再晒一会儿,非得全化了不可。”

    唐玥“嗯”了声:“意料之中的事。”

    嫣娘着急道:“她的化了,你的不也会化吗?虽说外面有太阳,可你这铺子里也挺暖和。”

    唐玥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担心她的盒子蛋糕会化啊。

    正要解释什么,正巧又有客人来买盒子蛋糕,不是旁人,正是苏家那位女郎。

    苏女郎坐下道:“唐小娘子,昨儿我买了庵菠萝果的盒子蛋糕,我阿兄却说巧克力的最好吃,今儿我尝尝巧克力的。”

    唐玥“诶”了声,神识进到甜品屋里,从保鲜仓里取出一只巧克力的盒子蛋糕。

    巧克力脆皮接触铺子里温热的空气,生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唐玥把甜品呈上桌:“苏小娘子,有些凉,请慢用。”

    盒子蛋糕很完整,没有一点坍塌的样子。

    嫣娘奇怪道:“咦?保存这般好。”

    唐玥笑道:“谢嫣娘特意来提醒我,我又不是崔二娘,怎么可能让甜品化掉。”

    嫣娘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却放下心来。

    看来遭殃的只有崔二娘了,那盒子融化了,谁还会买?这么贵的成本,又要打水漂喽。

    铺子里的客人吃着凉凉甜甜的盒子蛋糕,反观门外的崔二娘,都要哭了。

    她单知道打发奶油费劲,足足打了半夜的奶油,才做了这么几个盒子蛋糕。

    可不知道这奶油还会融化啊!

    这会儿在太阳下一晒,奶油撑不住坍塌下来,整块蛋糕都散了,有的奶油甚至流下来,流在台面上,淌得到处都是。

    她急的不知道怎么办好,抬头去看唐玥的铺子。

    正好看到一个年轻的女郎坐在桌前吃盒子蛋糕,蛋糕精致,女郎吃得也优雅。

    为什么唐丫头的奶油一点都没融化?

    崔二娘想不通,只觉得头顶太阳很让人烦躁,生了一身黏腻的臭汗。

    苏女郎用完一块巧克力盒子,心满意足得很:“唐小娘子手艺真不错,心思也巧,这蛋糕竟然凉凉的,十分爽口,方才经过对面那甜品摊子,那蛋糕都化了,歪七八扭的。”

    唐玥笑道:“给客人吃的甜品,一定吃最好的。”

    嫣娘又是感慨又是赞叹:“总算知道阿玥的生意为何这么好了。”

    苏女郎临走前不仅给了甜品钱,还多给了赏钱,她吃的满意,赏钱给的不少。

    唐玥掂量着沉甸甸的铜板,感慨道:“苏小娘子竟这般有钱。”

    嫣娘瞧客人走远了,才惊讶道:“你竟不知道长安苏家?”

    唐玥茫然地摇摇头,跟旁人头一次问她竟不知道裴郎君时一样茫然。

    嫣娘不愧是万事通:“苏家可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和裴府齐名,刚才那位女郎姓苏,应该就是苏家的女儿了,怎会缺了钱用?”

    唐玥睁大了眼睛。

    嫣娘很是兴奋,坐下来滔滔不绝道:“你有苏女郎这样的客人,一定要好好笼络住。”

    唐玥还算淡定,女郎什么身份都好,皇亲贵戚或是平民百姓,只要是她的客人,都会一视同仁。

    为了不扫嫣娘的兴,还是答道:“昂!”-

    方恒最近多了个不成文的任务——事无巨细向裴泠汇报唐玥的境况。

    之所以说“不成文”,是因为裴泠从未给他派过这个任务。

    可他又不得不把这当成任务,因为每次和裴郎君说起唐小娘子的事情,裴郎君都听得饶有兴趣,偶尔还会主动问上几句。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以前裴郎君什么时候主动关注过旁人?

    方恒在主子身上八卦这件事上,十分积极主动,不待裴泠交代,就把所有和唐玥有关的事,全都打探来了,回来细细讲给裴泠听。

    裴泠也不嫌他话篓子了,边吃甜品,边安静地聆听。

    方恒不仅有做探子的潜质,还有说书的潜质,什么“贪心邻居陷害摊车事件”、“收买酒楼肆厨仿造甜品事件”、以及“肆厨和收买之人吵起来了事件”,说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末了,还要加上自己的评价:“唐小娘子也够多灾多难的。”

    裴泠放下碟中的甜品,淡声道:“她每回都逢凶化吉了。”

    方恒睁大了眼睛,乖乖,这还是裴郎君头一回为别人说好话吧?

    虽说唐小娘子每回都反击地漂亮,可他就是要反驳:“上次摊车事件,要不是主子让我出马……”

    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因为他记得,那次即便没有他们,也有林征为唐玥做主。

    他嘟囔道:“这么看来,唐小娘子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

    裴泠“嗯”了声:“学着些。”

    方恒:“……”

    他不够聪明伶俐吗?

    “郎君既然对唐……对甜品这么感兴趣,干脆自己去唐小娘子的铺子吃呗。”

    裴泠若是去哪家铺子,必定有一堆姑娘争相去买“同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也是性子使然,一般不怎么因私事出门。

    方恒满以为郎君会拒绝。

    谁知,裴冷起身前,留下一句:“等忙完这阵。”

    方恒慢慢勾起八卦的嘴角-

    这日,铺子里来了个新面孔,花白头发,瞧着有五十来岁的样子,穿着青紫衫。

    唐玥认脸儿快,回头客一般都能记个脸熟,今日这位却是脸生。

    紫衫长者一进来,就将铺子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价目表上,徐徐开口问:“小娘子,你这么小的年纪,能做这么多点心?”

    唐玥敬对方年长,行了个叉手礼:“劳长者垂询,这些甜品的确都是儿做的。”

    那老者捋了捋胡须,淡然道:“既然都是小娘子做的,便给某上一样拿手的吧。”

    唐玥无所谓最拿手的点心,每样做的都很好,便问:“敢问长者口味。”

    老者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莫要太甜。”

    唐玥了然,挑了松软的芝士蛋糕,用三角刀铲进瓷盘中,配上白瓷汤匙,给老者呈上。

    紫衫老者低头觑了眼盘中之物,淡黄色泽的三角柱形状,瞧着像面包,又比普通面包颜色更柔和了些,倒是很合眼缘。

    相比于铺子里浓郁的香味,眼前这款甜品并没有扑鼻的香气,散发着独特的味道。

    他手持汤匙,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软,比普通糕点更柔软,在口中翻转时舌头像进了温柔乡。

    香,若说闻起来味道淡淡,那便是香味全隐藏在期间,只有等亲口咬上一口,才知道有多香,且那香味鲜咸,并不甜腻,比普通甜品更是多了不一样的浓郁。

    湿,一般的糕点是蓬松干燥的,这道却不同,吃起来是湿润的,舌头一抿,几乎能按压出汁水。

    老者从未尝过这样好的味道,这样奇妙的口感,原本只是抱着尝一尝的想法,谁知尝过之后就欲罢不能,一口连着一口吃起来。

    他吃完一块,竟没吃够,从怀里掏出荷包,豪放地一挥手:“小娘子,再来一块,你这有什么饮子,也一道上来!”

    唐玥被老者豪放不羁的模样逗乐,刚要再盛一块芝士蛋糕,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唐小娘子,我又来了,没错,我逃学来的。”

    这是苏郎君的声音,尚未等唐玥抽出空来招呼,就听见苏承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失声叫到:“刘司业?!”

    司业?唐玥隐约记得,国子监的校长被唤做司业。

    她一回头,果然看到铺子里一老一少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苏承刚放出厥词,逃学来吃甜品,正巧碰到亲校长,这给他尴尬的,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紫衫老者也好不到哪去,他平日在监生面前很有威严,如今却被学子瞧见在甜品铺大吃二喝,岂不威严扫地?

    下一秒,被唤做刘司业的老者强装出一副威严像:“是苏承啊,逃学出来吃甜点,可不是好习惯。”

    要搁平时,别说逃学,就是抓到学堂里打盹儿的,都能说教一个时辰不带喘气。

    今儿竟有点轻轻放下的意思。

    说完,他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走到柜台前:“那个,唐小娘子,我那饮子不要了,蛋糕的话,你给我包起来,我揣走。”

    唐玥哪能看不出这老者的窘,乖巧地应了声,包好芝士蛋糕,递给刘司业。

    一直等刘司业走远了,苏承才“噗嗤”笑出声,对唐玥道:“我还当司业会重罚我逃学的行径,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宽恕了我。”

    唐玥笑道:“司业走得急,像是被你吓跑的。”

    苏承傻傻笑了一会儿,平时都是他见了司业绕道走,竟然有一天,司业见了他也会绕道走,有趣。

    他点了份芝士蛋糕,坐下来慢慢平复心跳,左右逃学已经被发现了,反倒不急着回去了。

    苏郎君不愧是心大的主儿,边吃边聊新闻:“我知道刘司业来西市做什么?国子监的食堂里不是没有甜点供应,他这趟是来兴盛酒楼,和曾掌柜的谈订购甜点之事。”

    国子监和酒楼订购甜点,这可不是一笔小买卖。

    唐玥知道,兴盛酒楼的甜点都是出自冯厨子之手。

    这个冯厨子,能在短短两日内做出淡奶油,要说也有点厨艺在身上的,且他本就是东市百年点心斋老师傅的弟子,在外面素有些名声。

    刘司业来寻他做国子监的点心供应,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这位冯厨子如今被钱迷了眼,不肯好好磨练手艺,只一心模仿别人的甜品。

    唐玥好奇问:“谈妥了吗?”

    苏承也不是很清楚,不确定道:“似乎是谈妥了,刘司业和兴盛酒楼的曾掌柜见好几次面了。”

    唐玥却寻思着,若刘司业真的和兴盛酒楼谈妥了,怎么还会来自己铺子里吃点心?

    怕不是要货比三家。

    若真能供应国子监食堂的甜品,那可是一笔大收入。

    苏承享用完他的芝士蛋糕,十分餍足地瘫坐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他懒懒开口:“要我说,唐小娘子你做的甜品比隔壁兴盛酒楼的好吃多了,刘司业人老眼花了,辨别不出好东西。”

    “只能怪你这铺子开得时间太短,在刘司业那种老年人眼中,到底没有兴盛酒楼日积月累的底蕴。”

    唐玥觉得这话说的没错,老者嘛,自然更喜欢稳妥的东西,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没那么良好。

    不过这甜点到底是给监生们吃的,监生们都是年轻人,会喜欢她的新甜品。

    她道:“苏郎君,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苏承抬起头。

    唐玥从柜台下面的竹筐里取出一只布袋,布袋里装着酒心巧克力,鼓鼓囊囊的,得有五六十只。

    她扬了扬,笑道:“这是一袋巧克力糖,请苏郎君拿去,分给国子监的同窗们品尝。”

    苏承没吃过巧克力糖,但他吃过巧克力口味的盒子蛋糕,上面那一层巧克力脆皮,令他印象太深刻了。

    他又是个“仗义疏财”的人,时常请同窗们吃喝,极为喜欢被人吹捧“大方”,因此听到唐玥的话,眼睛都睁大了。

    “这么大一袋,都给我做人情啦?”

    唐玥道:“只需郎君做人情时,顺口提一嘴西市的甜品铺就好。”

    苏承原本就想给关系好的同窗们带甜品回去,可惜他最近又囊中羞涩了,只能勉强满足自己的嘴,同窗那份,却是不敢奢望了。

    幸好有唐小娘子大方,他便一口应下来:“苏某定当做到!”-

    苏承拎着装满酒心巧克力的布袋,返回国子监。

    他为人热情,门第又好,称一句“好友遍布国子监”也不为过,刚一进门,就有好几人上前打招呼。

    苏承问了句:“刘司业回来了吗?”

    有人道:“早就回来了,这会儿在号舍呢。”

    苏承校霸似的笑了声,开始讲述他逃学出去吃甜品,偶遇刘司业等惊心动魄的事迹。

    这郎君文章写得不咋地,讲起故事来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卑不亢、为了给同窗带甜品铤而走险的英雄。

    他走一路讲一路,吸引了一路的监生。

    等快走到讲堂时,身边竟跟了一大串听热闹的。

    旁人知道苏家郎君素有说大话的习性,可在外面偶遇司业吃甜品的事,还真是稀奇。

    看苏承的目光,亦是多了几分崇敬。

    苏承扬起手里的布袋:“这便是我给你们带的甜品了,名叫酒心巧克力。”

    他撑开布袋让众人瞧,只见袋子的甜品黑乎乎、褐不拉几的,不像寻常点心那般精致,像个颜色不好看的蘑菇头。

    有人质疑:“这是何种甜品?怎么做得这般难看?”

    苏承“啧”了声,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这叫巧克力,本来就这颜色,何况甜品吃要好吃不就成了,又不是做装饰,要那么精致做什么?”

    那人“嗷”了声,心里还是存疑:这“蘑菇头”会好吃?

    存疑的人不在少数,这群监生整日在国子监内,吃过唐玥甜品铺的少之又少,远不如小娘子们消息灵通。

    苏承其实也是头一回吃这酒心巧克力,确实不如那日的巧克力脆皮精致。

    他掏出一枚留下,其他的分给监生。

    手心里的甜品的确很像蘑菇头,摇一摇,里面咣咣的,这巧克力里面,不会有水吧?

    保险起见,苏承先在尖上咬一小口,果不其然,巧克力壁里面是中空的,空腔里是一股气味清冽的液体。

    是桂花酒!

    酒心巧克力的空腔中盛着清澈的桂花酒,闻起来气味清甜凛冽。

    分辨出味道后,苏承再也等不下去了,头一昂,那点子充满桂花清香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五脏六腑都活跃起来。

    巧克力前味微苦,后味却香浓十足,就着那点桂花酒,把整颗巧克力糖全扔进口中,微苦夹杂着甜香,酒心巧克力的味道,简直太妙了。

    其他监生也体会到了酒心巧克力的奇妙之处,个个睁大了眼睛。

    大乾朝的年轻郎君都爱饮酒,尤其是鲜花酒和果酒,这种甜品和酒结合起来的做法,比单纯的甜品更受欢迎。

    “这是哪家大师傅做的,竟这般好吃?!”众人转了话头和态度,被这绝妙的想法折服,纷纷打听。

    苏承道:“西市新开了家甜品铺,掌勺唐小娘子不仅酒心巧克力做的好吃,其他甜品也是一绝,今早撞见刘司业,便是在这家甜品铺。”

    连德高望重的刘司业都跑去吃这家甜品?

    那唐小娘子的手艺得有多好啊?

    刘司业尚在号舍里享用芝士蛋糕,茫然不知,他的这群监生已经一个个在心里预谋,逃学去吃点心了。

    第27章 红丝绒蛋糕

    唐玥知道交代苏承的事他办好了。

    光是昨日一下午,和今日这一上午,就有不少年轻郎君来买甜品。

    那些年轻郎君说话文邹邹、礼节十分周全,一瞧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言行举止跟后世的大学生似的。

    刚送走一批监生,唐玥回头,就见铺子里又来了客人。

    不过这回来的不是监生,而是冯厨子。

    冯厨子在桌前坐下,目光在价目表上扫了一个来回,似笑非笑道:“芝士蛋糕、酒心巧克力,唐小娘子还真是高产,两日时间,又多出两样甜品。”

    这话说得酸溜溜,唐玥能听出来。

    冯厨子模仿她的甜品,到现在也就做出了奶茶、奶绿和淡奶油,像奥利奥、芝士、巧克力,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做。

    同样身为点心师傅,他却还没一介小娘子心灵手巧,心里怎会不嫉妒。

    唐玥不紧不慢道:“冯大厨吃些什么?”

    冯厨子道:“尝尝芝士蛋糕吧。”

    芝士蛋糕和酒心巧克力都是他做不出的甜品,干脆选一样贵的吃,反正花的是王大郎的钱,填的是自己的肚子。

    唐玥切下一块芝士蛋糕装进盘中,端在客桌上,收了钱。

    冯厨子吃了一口芝士蛋糕,心里的嫉妒快要溢出来了,嘴上却想扳回一城。

    他道:“唐小娘子可知道国子监的刘司业?他为食堂寻找做甜点的师傅,已经定下来兴盛酒楼,也就是由在下,为国子监食堂做甜点。”

    唐玥铺子里这两日来了多少监生,他是看在眼里,妒在心里,因此故意来说这番说辞,为的就是证明自己比唐玥强。

    唐玥“嗷”了声,眨眨眼道:“可是,监生为何还总往我这跑?”

    应该提前适应口味,往酒楼跑才对啊?

    冯厨子噎了一下,强行解释:“那是因为酒楼和国子监的合作尚未开始。”

    唐玥趁机套消息:“什么时候开始?”

    冯厨子道:“快了,也就这一两日,刘司业就要和掌柜签订正式合约了。”

    唐玥点点头:“那冯大厨可要加油了,若是你做的点心都到了国子监食堂,监生们却还逃学来我的甜品铺,那就太不妥了。”

    不是不妥,是太丢人了!

    冯厨子慌忙间没拿稳勺子,掉在地上,赶紧捡了在衣角上擦,模样十分狼狈。

    正要反驳些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粗粝的声音,喝了声他的名字:“冯乙!”

    “你把老娘的钱还回来!”

    这声音太过声嘶力竭,夹杂着愤恨的语气,冯厨子立刻错愕地看过去,连唐玥都抬起了头。

    只见崔二娘气冲冲地冲进铺子里,拎着冯厨子的衣领,一把把他拎起来,桌椅都差点撞翻。

    冯厨子被拽了一个踉跄,芝士蛋糕被打翻,糊了一手,也气坏了,怒声道:“疯婆娘,你在干什么?!”

    崔二娘大约气急了,力气大得惊人,几步就将冯厨子拖到了大街上,如泼妇骂街般哭喊道:“众位乡亲评评理,这个人他骗我的钱,说教我做甜品,结果连不会融化的奶油都做不出来,他就是个骗子!”

    她嗓门大,一嗓子嚎得半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

    冯厨子被围着指指点点,一脑门的倒霉官司,奋力想甩脱这个疯女人,可衣领被牢牢钳制住,竟是挣脱不开。

    唐玥跟了出来,才发现嫣娘、兴盛酒楼的客人和伙计,都跑出来了,他们都认得冯厨子和崔二娘,又熟人的热闹看,自然不会错过。

    冯厨子眼见要名誉扫地,干脆也不企图挣脱了,放开声音为维护自己:“你们莫要被这疯婆子骗了,我没骗她的钱。”

    嫣娘凑到唐玥跟前儿,小声问她怎么回事,这狗咬狗的剧情,虽然精彩,到底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啊?

    唐玥寻思着,她这两日做的奥利奥、巧克力和芝士,冯厨子都没模仿出来,崔二娘自然也没新东西学。

    这都多少天了,崔二娘还只是靠着奶茶和半化不化的蛋糕维持生机。

    原料和煤炭的成本都那么贵,腰包里的钱只出不进,崔二娘心里不可能一丝波澜都不起。

    更何况,王大郎的钱还要负担冯厨子吃甜品,以拆解甜品的名义。

    冯厨子也是个黑心的,每次挑最贵的吃不说,做不出来的还要日日来吃,装出“勤奋苦学”的样子中饱私囊。

    可害苦了王大郎夫妻俩的钱袋子。

    眼见家里的钱越来越少,五六年攒下来的钱快要耗干了,偏偏一抬头,就能看见冯厨子在甜品铺子里大吃二喝。

    要说崔二娘心里没气,那不可能,估计早就想和这个冯厨子“一刀两断”了。

    崔二娘和冯厨子还在“撕咬”在一起,恰在此时,王大郎也从酒楼里慌忙赶出来了。

    见状,重重的叹了声气,不知是为崔二娘的鲁莽,还是为冯厨子的黑心而叹。

    而后冲过去,把难舍难分的两人撕开。

    曾鲁也从酒楼出来了,冯厨子到底是他酒楼的大厨,崔二娘又是酒楼工头的媳妇儿,他不得不出面。

    “怎么回事?”

    崔二娘哭喊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话也说不清。

    冯厨子一看掌柜的出来,心里一紧,他和王大郎是暗中交易,若是让掌柜的知道,自己的大厨之位难保。

    欲把事情隐瞒过去,抢先道:“掌柜的,这是个误会,很快就能澄清,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给王大郎使了个眼色,让他控制住自己的女人。

    王大郎也在曾鲁手下做事,事情败漏,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但崔二娘不一样,她的眼里只有这些日逐渐减少的钱,而且这会儿脾气正上头,疯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挣脱王大郎的钳制,几步走到曾鲁面前:“这冯乙,他花我的钱在甜品铺吃甜品,用酒楼的食材试制,再教我做,从我这提取分成,曾掌柜,这样的厨子你敢用?”

    冯厨子心道不好,偷偷去打量掌柜的神色。

    王大郎一扶额,这下和冯厨子彻底撕破脸了。

    周围的吃瓜群众面色都很精彩,双方这算盘打得真是不错,想模仿人家的甜品,到头来翻车了。

    曾鲁看向冯厨子,恻恻问:“是吗?”

    不等冯厨子说话,先有几个帮工道:“是这样的,冯厨子这几日接连让我们打奶油,可酒楼的菜单里,根本就没有奶油制品。”

    这几个帮工日日打奶油,手都要掉了,心里对冯厨子的抱怨到了极点,趁着这个机会,干脆揭发出来算了。

    无论是唐玥、嫣娘还是一众吃瓜群众,都已经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面色精彩地看向曾鲁,看他会如何处置暗中勾结交易的厨子和工头。

    曾鲁仍穿着他的灰鼠皮,瞧起来不像个掌柜,倒像个贼眉鼠眼的商人。

    想了一会儿,他决定弃卒保车:“冯乙,私自用酒楼的帮工和食材,罚两个月的工钱,王大郎,你若还想在这干,就也罚两个月工钱,只是崔二娘,不许再在酒楼门前摆摊。”

    按他原本想的,冯乙和王大郎都赶出酒楼才好,可刘司业马上就要订购点心了,和国子监合作的点心,还得冯厨子来做,轻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人。

    至于王大郎和崔二娘,两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要不是看在王大郎会打奶油的份上,也留不得。

    冯厨子和王大郎垂头丧气,也知道到这儿已经算是最轻的处罚,闷闷地应了声。

    崔二娘先是错愕地抬起头,凭什么不让她在这摆摊?可转念又一想,她做的那些甜品究竟卖出去了几钱?

    仔细算下来,这些日子,为着这个摊子投进去的钱没有六百也有五百,家里的积蓄都耗干了,再摆下去,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一口心气松懈下来,背竟是都弯了。

    到此为止吧。

    “不对吧,掌柜的。”嫣娘突然道,“你酒楼里的两个人,打的可都是唐玥的主意,仿做的也是唐玥做的甜品,不应该道歉吗?”

    众人也反应过来,这事冯厨子和王大郎夫妻俩都有错,可最大的受害者还是唐小娘子啊。

    她才是最无辜被牵连的人,遭了这么两个祸害,膈应死了。

    “对啊,你们得去给唐小娘子道歉。”吃瓜群众中有不少都是逃学来买甜品的监生,观之更是义愤填膺,正义感十足。

    曾鲁压根不想给唐玥面子,上次的摊车事件,他还白白赔了两百钱呢。

    可架不住群众的压力,为了酒楼的声誉考虑,他不得不道:“冯乙,去给唐小娘子道歉。”

    冯厨子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抬起脚,走到唐玥面前,瓮声瓮气道:“唐小娘子,我也是敬佩你的手艺,才拿你的那些甜品拆解模仿,并无他意。”

    道歉道得避重就轻,更像是在为自己解释。

    唐玥也不在乎冯厨子的一个道歉,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冯厨子是个什么品行的人了。

    大约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人诡计的缘故,现在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而是很平和,甚至还能笑着道:“无妨,你不是也没做出来嘛。”

    冯厨子:“……”

    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比让他道歉的伤害值高几百倍。

    唐玥又看了眼曾鲁,这掌柜如此维护冯厨子,不就是因为冯厨子拆解过她的甜品,掌握了那么一些技巧吗?

    她有的是法子,让曾鲁的算盘打水漂。

    唐玥走上前一步,清清嗓子朗声道:“承蒙街坊邻居们的关照,唐玥感激不尽,从现在起,凡在本甜品铺花费满二十钱,赠送红枣奶茶、茉莉奶绿的配方,在家也能做哦。”

    红枣奶茶和茉莉奶绿,喝过的人都知道味道有多好,唐小娘子竟把配方免费赠送?

    不等唐玥的“广告词”打完,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一窝蜂似的往甜品铺里挤。

    脸色最不好的,就是兴盛酒楼这些人了,曾鲁、冯厨子和王大郎脸色一个比一个黑,好不容易学到手的饮子配方,怎么现在就能免费送人了?

    曾鲁和冯厨子站在原地,瞧着甜品铺客人爆满。

    即便是兴盛酒楼全盛时期,生意也没有这么火爆过。

    他们不知道唐玥是一开始就打算送奶茶和奶绿的配方,还是今日东窗事发,临时决定的。

    客人花费满二十钱,高高兴兴抄了一纸配方,出来时手舞足蹈,仿佛占了很大便宜。

    她的这个决定,一下子让甜品铺的格局打开,却让兴盛酒楼落入下乘,一点便宜都捞不着了。

    冯厨子费力拆解的那些方子,成了最无用的免费之物,不能为酒楼带来半点益处。

    那小娘子看着人畜无害,竟是个招招毙命的。

    也给王大郎和崔二娘瞧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心气没了,不能、也不想在长安城摆摊了,那奶茶和奶绿的配方泄漏出去,碍不着她的事,再也不用辛苦竞争。

    以前他们想方设法挤兑唐玥,现在总算知道,连曾鲁和冯厨子都吃了暗亏的人,岂能是他们能动的。

    罢了,罢了,往后敬而远之吧。

    甜品屋里,唐玥忙的脚不着地,鼻尖都冒汗了,钱却哗哗往钱箱子里扔,跟摇钱树上摇下来的似的,再累也开心。

    不知忙活了多久,终于把最后一批客人也送走了。

    她擦了把汗,就能看到兴盛酒楼的掌柜曾鲁,不知何时站在铺子门口。

    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不算好。

    本着对客人一视同仁的态度,唐玥还是开口道:“曾掌柜,是想买些甜品吗?”

    “不。”曾鲁直截了当,“唐小娘子,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单打独斗,赚的再多,也不如酒楼的九牛一毛。”

    唐玥“哦”了声,并不在意。

    酒楼赚多赚少,与她何干,为何要巴巴来告知自己?

    炫耀,本身就落了下乘。

    曾鲁接着道:“酒楼马上就要和国子监食堂合作供应甜点的事,你知道吗?”

    唐玥扬起一张过分精致的小脸:“知道啊。”

    “你可知道光是一个月所赚,就有这个数。”曾鲁三只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个“七”。

    不是七百钱,是七千。

    唐玥在心里“啧啧”两声,还真不少:“多谢掌柜告知。”

    这钱,她也想赚。

    曾鲁又瞧见唐玥不谙世事的表情了,若不是经历了今日的事,他还当对方是个温存无害的小白兔。

    想象中,对方诧异、震惊、崇拜、嫉妒的神情通通没有出现,只有淡定得宛若无知,让人生气得很无力。

    “曾掌柜,原来你在这,叫我好找!”突然,街上传来一道声音。

    唐玥和曾鲁齐齐看去,来者竟是国子监的刘司业。

    曾鲁一秒变脸,忙带着笑容迎出去:“刘司业,您怎么来了?可是要签订合约了?”

    刘司业走得急,风尘仆仆的,到现在还大喘气。

    他摆摆手,歇了口气道:“不不不,我来是想说,国子监和兴盛酒楼的合约,可能得先缓缓。”

    曾鲁的笑容凝在脸上:“都要签了,为什么要缓?”

    刘司业顺了顺起伏不定的胸口,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不是我不跟你签,是那群小兔崽子太过分,竟然一个个逃学出来买甜品吃,今日讲学的先生几乎开了天窗!”

    唐玥在铺子里听得一清二楚,她更清楚今日来了多少国子监的馋猫,先生不开天窗才怪呢。

    “那就更应该赶紧签下合约,国子监食堂有了甜点供应,他们就不会逃学出来了。”曾鲁没了刚才在唐玥面前的傲慢,变得急切起来。

    刘司业被那群无法无天的小崽子们气得不轻,语重心长道:“可是曾掌柜,他们喜欢吃的,并不是你家的甜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若真定下兴盛酒楼的甜点,他们还会逃学出来的。”

    曾鲁懂了,这是想反悔了,至于监生们喜欢哪家甜品,他回头看了眼唐玥,再明显不过。

    他脸色阴郁:“刘司业,您是读书人,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刘司业先前口头答应过曾鲁,这事他理亏,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嘛。”

    曾鲁很想扔下一句:没得商量。

    可对方是国子监的一把手,手握诸多长安城高官家的学子,哪是他敢出言不恭的?

    只能道:“刘司业都已答应过我,不好反悔吧?”

    唐玥站在门前,突然出声:“刘司业应下的话有字据吗?没有的话,倒也不算什么。”

    曾鲁和刘司业一起转头,就瞧见纤瘦水灵的小娘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前。

    前者的脸已经黑了,这个节骨眼上唐玥来凑热闹,可不是件好事。

    刘司业喃喃:“字据倒是没有。”

    唐玥声音肯定道:“即便有白纸黑字,也是可以毁约的,大不了赔偿违约钱,若是连白纸黑字都没有,那司业您便可以随心所欲了,莫要让旁人给您上道德枷锁。”

    刘司业大半辈子都是被四书五经浸染出来的脑子,只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听了唐玥这番话,才猛的惊醒,原来是自己太过迂腐了吗?

    总之不能再让监生们逃学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当即,他毅然决然道:“曾掌柜,我们之前的口头协定,到此为止。”

    曾鲁气得直翻白眼,奈何手里没有字据,没有字据就没有证据,这事即便敢闹到县尉府,他也是不占理的一方。

    何况刘司业的身份,他也不敢闹啊。

    “刘司业,慢着!”

    恰在这时,冯厨子也来了,他一来就直言道:“刘司业,兴盛酒楼做的甜点尚且不是我最拿手的,若我做最拿手的甜点,想必监生们也会喜欢。”

    这话给了曾鲁希望,附和道;“是啊刘司业,冯厨子还没发力,若是做的甜点监生们喜欢,而你却在别人那里订购,监生们岂不是还要日日逃学往外跑。”

    说这,还瞟了眼唐玥,“别人那里”指谁,再清楚不过了。

    刘司业大概是个纠结型人格,左看看唐玥,又看看冯厨子,又陷入为难中。

    “不如这样吧。”唐玥也是拿这老者没辙,出了个主意,“既然司业不确定监生们喜欢谁的点心,不如我和冯大厨各自做一道甜点,糊名请监生品尝,他们吃着哪个好,您就订购谁家的,也省的他们日日逃学,您老操不完的心。”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司业听完眼睛都亮了,把选择权交给兔崽子们,看他们还逃学?!

    曾鲁看向冯厨子,示意他拿出些态度来。

    冯厨子第一反应是心里发虚,虽然唐玥才是个二八年岁的小丫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超出自己太多,他怂。

    但在掌柜的面前,露怯就翻了行当大忌,他强行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昂头道:“冯某愿意做出最拿手的甜点,和唐小娘子切磋一番。”

    “再好不过。”唐玥微微笑道。

    冯厨子斜眼道:“望小娘子也能用最拿手的甜点与某切磋。”

    唐玥用一张天真无辜的脸说着最狂的话:“甜点,我都挺拿手,做哪种到时候在看吧。”

    冯厨子:“……”

    感觉有被侮辱到-

    甜品铺和兴盛酒楼的较量,也即唐玥和冯厨子的比试,暗戳戳地开始了,正式比试的时间定在三日后。

    兴盛酒楼接连搞出几出神秘的大动作,先是停了酒楼的点心菜品,好让冯厨子专心研制甜点。

    对外只称点心师傅身子不适,暂停供应点心。

    而后又秘密找采买了许多珍奇食材,什么庵菠萝果、可可果仁、干奶酪、以及许多外国蕃商卖的稀奇水果。

    最后,还招募了几位高丽和大食会做点心的外国人,企图能中外合璧,迸溅出灵感的火花。

    火花迸没迸出不知道,反正酒楼后厨整日叽里呱啦的高丽语和大食语,挺让曾鲁头大。

    食材、场地、大把的时间和人手,都给冯厨子配齐了。

    曾鲁为了拿下国子监的甜点供应,算是下了血本。

    刘司业开出的价高,只要能拿下,本钱轻轻松松就回来了。

    反观甜品铺,平静地一如常态。

    唐玥照旧做甜品、接待客人、和客人闲聊,以及坐在马扎上晒太阳。

    她今日新做了红丝绒蛋糕,红彤彤的圆柱形蛋糕被切成小三角,摆在铺子里最显眼的位置,作为今日主打的卖品。

    她悠闲哉哉地坐在柜台前,余光瞥见又有客人上门了。

    是苏家那位小姐。

    苏瑶算是甜品铺的常客,虽贵为苏家嫡女,却是个爱笑的和善脾气。

    今日不知怎么的,一进门,就撅着嘴,垂头丧气的。

    她点了一块新品红丝绒,坐在作为上闷闷不乐一勺一勺吃着盘中的蛋糕,不复先前活跃。

    唐玥送上免费的饮子,问:“苏小娘子瞧起来兴致不高啊?出了何事?”

    苏瑶和唐玥年纪相仿,同龄人很容易产生亲近感,有什么话便也愿意告诉唐玥。

    “唐小娘子有所不知,我、我明日就要定亲了,正为此事发愁呢。”

    唐玥惊喜道:“定亲是喜事,你怎么还愁起来了?”

    苏瑶闷闷道:“虽说定亲的喜服、首饰、一应都是最好的,可家家女子出嫁都是这样,毫无新意,我可不想这般俗气,可又寻不到出彩的点子,这定亲,实在没什么盼头。”

    原来是这样,唐玥懂了。

    后世的订婚仪式上,时常摆订婚蛋糕、喜饼等做装饰,既好看又美味,乾朝尚且没有这样的习俗,若苏女郎当真想搞些不一样的彩头,倒可以试试。

    她便把想法告知了苏瑶。

    苏瑶听得睁大了眼:“订亲蛋糕和喜饼?”

    苏瑶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红丝绒蛋糕上,红彤彤的,十分喜庆漂亮,也十分惹人眼球。

    如今唐小娘子的甜品在长安城中很受人欢迎,若是在她的定亲筵席上放置一整个的红丝绒蛋糕,绝对能成为这个长安城的美谈。

    “是个好主意。”苏瑶惊喜地坐直身子,“只是这红丝绒蛋糕已经卖出去不少,唐小娘子可否再为我做新花样?”

    这难不倒唐玥,别说新花样,什么样的蛋糕都能做,笑道:“我给苏小娘子做双层并蒂花开样式的可好?”

    并蒂花开是成双成对的好意头,极适合作为定亲蛋糕,苏瑶红着脸“嗯”了声:“唐小娘子一定要给我做最好看的!”-

    翌日,苏府的马车等在甜品铺门口,是来接唐玥的。

    唐玥拎着做好的蛋糕出门,就见冯厨子出现在眼前。

    冯厨子如今对她的动向尤其关注,暗中观察她是不是买了什么食材,也好让曾掌柜赶紧给他买。

    可这架势明显不是去买食材,冯厨子话中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都什么时候了,唐小娘子还要上门做生意?”

    唐玥顺着他的话说:“有钱赚干嘛不赚?”

    还有马车亲自来接,看来这次的顾主是个大户人家呢。

    要是平时冯厨子会羡慕唐玥赚钱多,可现在,他只一心想赢,故而只会嘲笑唐玥这小丫头目光短浅,为了蝇头小利,耽误赚大钱,不是做大事的料子。

    唐玥上了马车,把蛋糕平稳地放在腿边,掀开轿帘道:“明日才正式比试呢,冯大厨可要稳住。”

    稳住,才是做大事的料子。

    冯厨子接了句“那是”,转身回酒楼了,他的时间可宝贵得很,得全部花在磨练厨艺上。

    唐玥还是头一回来苏府。

    下了马车,苏家的丫鬟引她往花厅走。

    今儿是苏家女郎定亲的好日子,苏府来了很多亲友,府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唐玥看见苏府的奢华,和裴府的低调底蕴不同,齐名的苏府庭院装点奢侈,多用金银,风格活泼。

    一路来到花厅,花厅中尚没有什么人,苏家人和客人都在外面。

    唐玥把红丝绒蛋糕放在长桌中间,两边各摆上五色喜饼,鲜花形状的喜饼摆在蛋糕两侧,像伸出的枝桠,陪衬得蛋糕更加漂亮。

    再用真花束来装点桌台,等全部布置好,连苏家的丫鬟都忍不住“哇”了一声:“真漂亮啊!”

    唐玥满意地点点头:“去请你家小姐,让她来过目。”

    不一会儿,苏瑶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女郎,瞧打扮,应该都是长安城世家贵府的小姐,受邀来参加定亲筵席的。

    苏瑶看清了桌台上的布置,着实被惊艳了一下,蛋糕、喜饼、鲜花,每样都精致好看。

    并蒂莲的双层红丝绒蛋糕像个冷艳的女王,美得张扬、绚丽,像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定亲。

    苏瑶不知道唐玥怎么把美味的食物做成精致的裱花,也不知道怎么做出的大气双层,只觉得有点眼热,莫名想哭。

    “哇!这里布置得也太好看了,这、这是蛋糕吗?我从未见过又漂亮又喜庆的蛋糕。”

    “往常请亲都只有喜饼,偏偏苏妹妹的不一样,别具一格的蛋糕,当真新奇又出众。”

    “等我定亲时,也要做这样的蛋糕!”

    “我也是,虽然我还没许人家,但是为了这么好看的摆台,我突然想嫁人了!”

    “……”

    花厅传来一阵哄笑,苏瑶也笑起来。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一场最漂亮、最别开生面、让她的好姐妹都羡慕的定亲。

    她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唐玥,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娘子对视而笑。

    等亲家过完礼,客人都到齐了,定亲筵席也就开始了。

    苏瑶原本对筵席没什么兴趣,但现在不同了,就盼着筵席上吃蛋糕的时刻。

    花厅里坐的都是主要宾客,外面的庭院中还有好多。

    唐玥捧着切好的蛋糕进来,才发现裴郎君也在受邀之列。

    苏家和裴家虽不沾亲带故,但都是位高权重的家族,自然趁着喜事,维系关系。

    裴泠今日穿了身绛色衣袍,衬得皮肤很白,坐在热闹喜庆的人群中,也独有一股清冷之感。

    他的座次很靠前,除了今日主角苏家长辈和亲家,几乎在最前面。

    人群中,裴泠也看到了唐玥,对她隔空颔首。

    唐玥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蛋糕,示意裴郎君今儿有蛋糕吃。

    裴泠被明媚的笑容灼了下眼,微微弯起嘴角。

    苏家家主,也就是苏瑶的父亲,极有威严地坐在上座,因着今儿女儿请亲,脸上一直挂着笑,威严中带着慈祥。

    正要宣布宴,突然被苏瑶制止了。

    女郎在父亲面前总爱娇嗔:“阿耶,先让宾客品尝蛋糕嘛。”

    苏夫无奈地笑了笑:“你那小女儿家爱吃的甜点,非要众位高朋品尝才罢休,罢了罢了,先上蛋糕吧。”

    苏瑶这才满意,还不忘回道:“这蛋糕好吃着呢。”

    苏父不以为意,也不觉得宾客们会十分喜欢,尤其是裴家郎君,又是个不吃甜的,更不会喜欢。

    这种场合就应该上御厨做的大菜,才显得苏府待客郑重,客人们也会觉得厚待。

    他抬高声音道:“裴贤侄不吃甜,给贤侄上酒。”

    裴泠却道:“苏大人不用客气,某客随主便就好。”

    一块鲜艳的红丝绒蛋糕被放在裴泠面前。

    苏瑶自己也分到一块带有并蒂莲图案的蛋糕,忍不住先尝了一口,而后惊喜地睁大眼睛,对父亲道:“阿耶,你快尝尝!”

    苏父是个宠女儿的,为了不扫女儿的兴,意思地尝了一小口。

    谁知就是这一小口,却让他愣住了。

    这蛋糕竟不止好看,味道才是最大的卖点,乳酪奶油比淡奶油的香味更甚,口味也更加浓郁绵长。

    丝滑的乳酪奶油充盈在蛋糕胚的气孔中,整个胚体像夹满了夹心,嚼起来时直往外爆奶油,故而口感异常湿润,带着微酸微咸的细微味道,简直好吃到了极点。

    苏老舔舔嘴唇,没忍住用勺子去挖第二口、第三口……吃着吃着,连勺子都省了,直接端起瓷盘,上嘴啃起来。

    苏瑶:“……”

    头一回吃甜品的老爹,怎么吃得这么夸张?

    其他宾客看的也有些呆,都等着主家宣布开宴呢,怎么主家先吃起来了?

    还吃得那么……香。

    苏父干掉一整块红丝绒,回味地咂咂嘴,才反应过来,众人都盯着自己呢。

    他也不觉得尴尬,笑着夸赞道:“本来某还说小女胡闹,非要上甜品,没成想这蛋糕这般好吃,你们都来尝尝?”

    宾客都很狐疑,这颜色喜庆的蛋糕,本就是装点好看用的,能多好吃?

    犹豫之际,却见裴泠率先拿起汤匙,切下一块放入口中。

    “裴郎君竟然吃甜品?他不是吃不出甜味吗?”

    “为了给苏老面子吧,怎么也得尝尝。”

    “你放屁,裴郎君是谁,还需要给苏老面子,他不想吃谁也强迫不了。”

    “裴郎君都吃了,我也要吃!”

    于是,花厅的宾客纷纷品尝起红丝绒蛋糕来。

    “哇,这是在哪家点心铺做的蛋糕,竟这么好吃?”

    “我知道,是西市甜品铺的,我在那吃过盒子蛋糕,铺主唐小娘子做的每一样甜点都好吃。”

    “这红丝绒蛋糕不仅喜庆,还好吃,拿来请亲真是不错,等我请亲时,不,等我娶亲时也要找唐小娘子做。”

    “……”

    有人率先吃完了蛋糕,举手问;“苏大人,敢问这蛋糕还有吗?不够吃啊。”

    底下竟然附和声一片,显然都没吃够。

    两层十寸大蛋糕,全切了,一人分到一大块,竟然还没吃够。

    苏父苦笑着看向苏瑶,苏瑶笑着摇摇头:“诸位若是没吃够,儿给你们说个地方,西市唐小娘子的甜品铺,就有卖。”

    苏父笑骂:“臭丫头,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让人家自己去买?”

    下面有人道:“苏大人莫要责怪苏妹妹,我们就想知道这红丝绒蛋糕在哪有卖呢。”

    苏瑶得意地看向父亲,这次的定亲宴,她可太满意-

    苏家的定亲宴散后,裴泠坐着马车回府。

    方恒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夫,还不忘回头提醒道:“唐小娘子和冯厨子的比试,就在明日了,郎君不帮她一把?”

    为保公平,唐玥和冯厨子比试厨艺的事,刘司业并未传播开,只不过裴府消息灵通,不愁得不到消息。

    裴泠在马车中闭目,回味着口中淡淡的甜味,很像一抹甜甜的笑容:“帮什么?”

    “帮唐小娘子和国子监的合作啊。”方恒絮絮叨叨,“您看,一则,唐小娘子做的甜品是真好吃,二则,兴盛酒楼品德差,跟国子监合作也轮不到他们啊,可惜刘司业还没看透,三则,兴盛酒楼是霍家的产业,霍家一向与咱们裴府不睦……”

    他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希望唐玥能赢,主子随便和刘司业招呼一声,不就妥了?

    裴泠缓缓开口:“她能赢。”

    方恒回头道:“这不是多一重保险嘛。”

    裴泠重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在后面,给她兜底。”

    第28章 咖啡店巧克力

    一大早,国子监的马车停在兴盛酒楼门口。

    片刻后,唐玥和冯厨子一人怀抱一只竹筐出来,上面蒙着红绸布,竹条编织得细密,一点都瞧不出里面盛的是什么。

    冯厨子使劲儿闻,企图闻出唐玥那竹筐里是何种甜品,闻了一会儿,也没闻到味道。

    这是什么甜品,几乎没有味道?

    唐玥只轻轻一嗅,就闻出来冯厨子那筐里应该是蛋糕,有芝士奶油的味道,似乎还有巧克力酱的味道,以及清新的水果味。

    酒楼前两日采买了奶酪、可可豆、和一大堆水果,还请了可可豆的卖家大食人,以及卖奶酪的蕃商,到酒楼一起研制甜品。

    看来钱没白花,还真把芝士和巧克力给做出来了。

    马车载着两人处罚,一路吱吱呀呀来到国子监。

    刘司业早就在门前等候了,见两人来忙迎上去,道了句“辛苦”,便带着人一路到了食堂。

    前来接待的是国子监的许厨子,年纪和冯厨子相仿,长了一双笑眼,令人观之倍感亲切。

    他笑眯眯地和唐玥、冯厨子寒暄,领着他们在后厨参观一圈,最后道:“马上就是监生们晨食的时辰了,两位的竹筐会被带进去,等待着一会儿和晨食一起摆上,供监生们挑选。”

    国子监食堂免费供应监生们的膳食,无需花钱,监生们可自行选择。

    今日两人的比试,便是看监生们选哪样甜品的人多,人多的甜品获胜,国子监也将和这人签订甜品供应合约。

    冯厨子急切想赢,问:“我与唐小娘子的甜点,监生们是否只能选一样?”

    许厨子点点头:“那是自然,否则您与唐小娘子怎么能决出胜负?”

    冯厨子放下心来,好整以暇地看向唐玥。

    唐玥只问:“许大厨,待会儿若有监生询问甜品,你能否为我的甜品介绍一二?”

    许厨子爽快道:“当然可以,唐小娘子想让怎么介绍?”

    唐玥早就想好了:“您就说,这是一种吃了让人不困的甜品,背书效率比平时高两倍,挑灯夜战都不会困。”

    噗嗤——还没等人说完,冯厨子就笑了:“唐小娘子如今真是黔驴技穷了,这种神神叨叨的话都能说出口,这可是国子监,不是钦天监。”

    唐玥不理会,只问许厨子:“可以吗?”

    许厨子只觉得面前这闺女可爱得紧,小娘子嘛,赢不赢有什么重要,惹人喜爱才是要紧,于是笑着点头:“没有问题。”

    冯厨子见许厨子应下来,也忙道:“那我也要介绍,你就帮我这么说,这里面每一种食材都是长安城最金贵的食材,机会难得,吃到就是赚到。”

    许厨子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还金贵,还吃到就是赚到,知道国子监里都什么人吗?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他面上仍笑着:“好嘞。”

    刘司业摆摆手:“好了,这比试得一整日时间呢,我先带你们坐下,你们也尝尝我们国子监的朝食。”

    他带着唐玥和冯厨子找了个不起眼、又能统观全局的位置坐下来。

    很快,两人的甜品就被摆了出来。

    唐玥看清了冯厨子的甜点,冯厨子也看清了唐玥的甜品。

    冯厨子的甜点果真是蛋糕,而且是只硕大又厚实的蛋糕,食堂负责摆盘的厨子不得不用刀把它切成小块。

    从切面可以看出,这蛋糕的用料,可真是“丰富”。

    唐玥略略一看,就不下七八种原料食材:蛋糕胚夹层中有淡奶油层、芝士层、巧克力酱层、水果层、还铺着花生碎、芝麻碎、抹面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水果,各种珍奇水果不要钱似的往上堆。

    主打的就是一个用料丰富。

    相比之下,唐玥的甜品显得太过平平无奇,堆在盘子中,不细看一点都不起眼。

    白色瓷盘中零散地放着褐色的块状巧克力,不大,每个只有半指宽、一指长、寸许厚。

    不就是巧克力嘛。

    “你就做了巧克力?”冯厨子惊讶地问,他满以为唐玥会用红丝绒蛋糕来比试,“这可远没有红丝绒蛋糕好看啊。”

    要说红丝绒蛋糕还让他有所忌惮,那这平淡无奇的巧克力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赢定了嘛。

    刘司业也错愕了,他知道唐玥铺子里的好东西不少,相比之下,这些巧克力却是平凡地有些过了。

    唐玥“昂”了声:“红丝绒蛋糕颜色喜庆,用来做定亲蛋糕最合适不过,可这里是国子监,我还是觉得巧克力更合适一些。”

    自以为是,冯厨子只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眼睛不由迸出精光来。

    等他帮曾鲁赢回与国子监食堂的合作,得让曾鲁给他涨工钱,涨到五百钱每月!

    刘司业有些可惜地摇摇头,这小娘子是否太轻敌了,巧克力可远比不上琳琅满目的蛋糕吸引人啊。

    三人各自想着,就见已经有监生三三两两而来,晨食时间到了-

    苏承原本伙同了几人,打算继续溜出去监门,去甜品铺吃美食,却被同窗告知今日食堂有甜品供应。

    他摆摆手:“定是那兴盛酒楼供给的甜点,不好吃不好吃,不去。”

    同窗道:“听说是蛋糕和巧克力呢,苏兄你确定不去?”

    蛋糕和巧克力,怎么这么像唐小娘子的风格?

    苏承犹豫了一下,调转脚步,决定去食堂瞧个明白,反正甜品铺就在西市,又不能插翅膀飞了。

    一进食堂,隔着大老远就瞧见了蛋糕。

    苏承眼睛一亮,一个健步冲了过去,走过去才发现,旁边还有巧克力。

    他惊喜道:“呦呵,刘司业终于开窍了,还知道让食堂做新式甜品。”

    角落里的刘司业:“……”

    国子监的监生这两日没少往唐玥的甜品铺跑,自然知道蛋糕和巧克力是多么美味的甜品。

    如今食堂给安排上了,以后岂不是太幸福了。

    于是个个摩拳擦掌:“那还等什么,晨食咱就吃这两样呗。”

    苏承道:“那当然!”

    刚要取,却被许厨子告知:“今日的两种甜点,一餐只能挑选一样,选了其中一样,另一样就不能选了,或是等下一顿再选。”

    顿时,甜品前哀嚎声一片。

    怎么这样啊,吃个甜品还要做选择,二选一,这可怎么选?

    苏承暗骂食堂抠门,可骂完,还是得面临选择。

    蛋糕和巧克力,都是他喜欢的甜品,虽说昨日在妹子的定亲筵席上刚吃过蛋糕,可蛋糕这东西哪有吃够的时候?

    还有那巧克力,冰冰凉凉的脆皮巧克力的味道还萦绕在味蕾上,酒心巧克力更是令人陶醉,也不能舍弃啊?

    其他人更是纠结。

    “这蛋糕瞧起来真不错,用了那么多食材,味道肯定美妙极了,我想选蛋糕。”

    “你忘了那日在甜品铺,那盒子蛋糕里的巧克力脆皮有多好吃了么?还有苏兄前几日带回来的酒心巧克力,那滋味……啧啧啧。”

    “……”

    见监生们犹豫不决,许厨子道:“不如我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两种甜品?”

    都吃过的甜品还介绍什么,苏承等人一时做不出抉择,干脆让许厨子介绍去吧。

    许厨子便道:“这蛋糕用料丰富,所用皆是金贵的食材,吃到就是赚到;这巧克力嘛,吃了让人不犯困,背书效率高,通宵都不会困。”

    众人对前半句反应平平,毕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什么金贵食材没吃过,用食材的金贵来引诱人,着实没什么有活力。

    后半句就不一样了,听的人睁大了眼睛。

    背书效率高?通宵不犯困?

    苏承等监生这几日接连逃学,被先生罚抄书、罚写文章、罚背书,罚得狗血淋头,正愁背不出、抄不完,要挑灯夜战呢。

    这甜品还有这能耐?

    众人将信将疑看向那巧克力,这才发现其中的端倪。

    那四四方方的“板块”形状巧克力背面并不是平整光滑,而是有碎凸起,褐色的,闻起来有些清苦的味道。

    “这好像是咖啡豆。”有个监生道。

    苏承倒是没见过;“什么豆?”

    那监生解释说:“西域蕃商卖的一种外来食物,我父亲捐官以前不是做生意的嘛,他就在蕃商手里倒卖过这种东西,只不过大乾人都不喜欢,卖的并不好。”

    苏承并不觉得这监生的父亲卖不好的东西,唐小娘子就做不好,相反,什么食材到了她的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有人问:“真有让人不困的功效?”

    那监生点点头:“却是有提神之效,比浓茶还管用。”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道;“我想选巧克力了。”

    苏承他们方才细看了巧克力的背面,反过来发现,正面也有玄机:巧克力正面形状像一张铺开的卷轴皇榜,上面凹凸印着四个字:金榜题名!

    哪个读书人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即便废如苏承,金榜题名也是一直以来的希冀啊。

    “我决定了,我选巧克力!”

    “我也是。”

    “和金榜题名起笔来,蛋糕算什么?”

    “……”

    这回,犹豫的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十分坚定的声音。

    苏承原本还想着,他们这些人一分为二,一部分选蛋糕,一部分选巧克力,然后交换着吃。

    现在好了,蛋糕没有任何诱惑力了。

    想吃蛋糕,去唐小娘子的铺子里买就是。

    方才还犹豫的监生。此刻一拥而上,挤挤攘攘道:“许厨子,我选巧克力!”

    苏承顺利抢到一块巧克力,心满意足地坐下来,仔细端详手里的美食。

    与其说美食,不如说端详“皇榜”,“金榜题名”四个字,可太太太好看了。

    他把巧克力恭恭敬敬举在手里,嘴里念叨着:“皇榜阿翁在上,保佑我明明秋闱榜上有名,这样我阿耶就不会打断我的腿了,还会给我数不清的钱挥霍哈哈哈。”

    不止这一个做白日梦的,放眼整个食堂,只要拿到巧克力的监生,都会默默祈祷一番,场面神圣又滑稽。

    为什么有些事能做到全国统一,大概就是眼前这番情景。

    祈祷完,苏承把他的亲亲“阿翁”放进嘴里,“咯嘣”一声咬下一个角。

    熟悉的清苦味瞬间袭击味蕾,带着丝滑的甜香,慢慢在舌尖融化,融化后,舌头上竟留下一些脆脆的碎粒。

    他想到同窗所说的咖啡豆,这些碎粒,便是咖啡豆碎吧?

    咖啡豆碎粒均匀掺在巧克力里,嚼起来酥酥脆脆的,像嚼脆米粒一样。

    烘焙过的咖啡豆碎粒也是苦的,苦中带着焦香,非要用牙齿研磨一番,香味才能出来,且越嚼越香,越嚼越精神。

    “我感觉我比方才伶俐了!”

    这是什么说法?

    苏承吃完一只咖啡豆巧克力,只觉得头脑都通达许多,刚才晨起背书那股子昏昏沉沉的劲儿,此刻竟然荡然无存了。

    虽说这个说法有点搞笑,可监生们实实在在有这个感受。

    “真的耶,我也觉得清醒不少。”

    “快吃快吃,吃完回去背书。”

    苏承难得觉得自己是个学霸,慌忙把剩下一半的巧克力塞进口中,又领了两只大包子,揣着回了讲堂。

    边吃边背书,苏郎君从未有过如此勤快的时候-

    “刘司业,两位庖厨,这是许大厨做的豚肉包子和精肉糜粥,请用。”

    食堂一角,后厨的杂役给刘司业三人上了晨食。

    刘司业尽地主之谊:“两位尝尝。”

    晨起到现在还没吃任何食物,唐玥早就饿了,闻言道了声谢,夹起宣腾热乎的白面包子,就着粥,大口吃起来。

    “冯厨子,你也吃。”刘司业喝了一口肉糜粥,道。

    冯厨子哪里吃得下,眼睁睁盯着监生们的动向。

    明明监生一开始还在两种甜品之间犹豫,为什么犹豫过后全都选了巧克力,无一例外!

    他做的蛋糕到底哪里差了?

    “冯厨子?”

    冯乙回过神,眼神黯淡,没好气道:“吃不下。”

    唐玥大口干饭,丝毫没受影响,吃得香得很。

    不得不说,国子监的伙食,还是很好吃的嘛。

    刘司业身为地主,不得不劝慰道:“别气馁,不是还有暮食嘛,还是有翻盘的机会。”

    冯厨子“哼”了一声:“用‘金榜题名’的字样来吸引监生,唐小娘子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唐玥把汤匙里的粥吸溜进口中,嚼嚼嚼:“为什么会觉得胜之不武?我在苏女郎的蛋糕上还写了‘百年好合’的,为什么不能在巧克力上写‘金榜题名’?”

    她又啃了口包子,嚼嚼嚼:“冯大厨你不是最爱模仿我嘛,怎么没想到在蛋糕上写字,也写个‘金榜题名’呢,看监生更喜欢你做的蛋糕,还是我的巧克力。”

    冯厨子脸色阴郁,这几日他单在做法上下功夫,谁主意到“字”了。

    刘司业暗戳戳想,人家已经在考虑样式了,他还在琢磨口味,难怪到哪都比不上。

    冯厨子没什么好脸色:“还有暮食又能怎样?上午都没监生选,下午就有人选了吗?”

    刘司业其实心知肚明,冯厨子败局已定了,刚才那话也只是安慰人,便道:“你若觉得暮食翻盘不得,现在认输也行,这会儿天还早,不耽误你回酒楼做生意。”

    冯厨子:“……”

    他抱怨来抱怨去,真让走他又不乐意,不到最后关头,总觉得奇迹会发生。

    说不定上午监生吃腻了巧克力,下午就要换换口味呢。

    绝对有可能!

    想到这,冯厨子又来了信心,打起精神等着。

    这会儿已经过了朝食时间,食堂里的监生寥寥无几,蛋糕没有动,盘中的巧克力却消耗了大半-

    等到快暮食时,一直很安静的食堂又重新热闹起来。

    唐玥、刘司业和冯厨子不由得坐直身体,尤其是冯厨子,脖子伸得老长,像个瞄到食物的鹅一样,紧盯着监生们的一举一动。

    苏承不愧是干饭第一人,伙同一帮好友又是头一批进的食堂。

    看得刘司业直翻白眼。

    “神了我跟你们说,先生罚我抄的书,一中午的时间,我给抄完了,没午憩,一点都不困。”

    “那巧克力真有让人不犯困的功效,我以前晌午也是要小憩一会儿的,今儿躺在号舍硬是睡不着,干脆爬起来背书,还让先生瞧见了,夸了我两句呢!”

    “都到这个时辰了,我还是不困,感觉能熬夜写文章,明儿给先生一个惊讶,他定料不到我把课业全写完了哈哈哈。”

    “明日他正要罚你,一看,你把课业都写完了,他罚不了,你说这得多尴尬哈哈。”

    “……”

    几位书生学子嘻嘻哈哈走上前,除了正常供应的暮食以外,蛋糕和巧克力两样甜品仍摆在那里,还能接着选。

    “咱们朝食选了巧克力,暮食选什么?”

    又是个世纪难题。

    几人对视一眼:“要不选蛋糕?”

    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嘴上说着选蛋糕,身体却没一个往蛋糕那里去,一个个的都舍不得“金榜题名”。

    “我晚上还要熬夜抄书,我得继续选巧克力。”

    “我也是,我还要写文章。”

    “我倒是没挨罚,不用熬夜,就、就是觉得巧克力贼拉好吃。”

    苏承也有同感,朝食时巧克力醇厚香浓的味道还在口中回味,加之咖啡豆独特的焦香,太让人欲罢不能了。

    “算了,我也继续选巧克力。”

    ……于是,食堂像印刻机一样,又把晨食的场景上演一遍。

    不仅苏承他们做了这样的选择,其他监生也都是一样的选择。

    冯厨子:“……”

    冯厨子心态崩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吃过巧克力了,还要再吃一遍,不应该选蛋糕了吗?为什么他们不选蛋糕?

    就因为巧克力上刻了字?

    冯厨子到现在还以为,他输在“字”上,而非唐玥的手艺,做出的巧克力本身就很吸引人的口味。

    食堂热闹后又变冷清,监生们用完暮食,又都离开。

    刘司业的声音适时道:“唐小娘子,恭喜了。”

    唐玥笑出两个小梨涡:“多谢刘司业,往后咱们相处的机会还多呢。”

    甲方和中标者相互恭贺,冯厨子的脸皱得像风干了的红薯片,脸色阴郁。

    他竟然输给了十来岁的小娘子,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想拔腿就走,远离这让人没脸的地方,却听刘司业道;“冯厨子,买卖不成仁义在,用了暮食再走吧。”

    冯厨子一抬眼,就瞧见唐玥正往后厨张望,一脸期待得眺望暮食会是什么美味。

    他竟会输给这种没脑子的丫头,牙一咬,道:“不了,酒楼还有事,先告辞了。”

    刘司业忙道:“你那蛋糕……”

    巧克力已经没剩几块了,自然也不用再劳烦唐玥带走,可那蛋糕动都没动一下,刘司业也拿不准冯厨子还打不打算要。

    冯厨子只觉得丢人:“不要了,送你了。”

    刘司业喃喃道:“这么大方,那就分给后厨分庖厨们吧,希望合他们的口味。”

    冯厨子脚步一顿,正要离开又停下来。

    监生们因为“金榜题名”的字样一窝蜂似的选择巧克力,食堂的庖厨又不需要科考,对“金榜题名”的字样无感,他们绝对会喜欢自己所做的蛋糕,而非唐玥的巧克力。

    于是又重新坐下来,等着见证蛋糕碾压巧克力的一幕。

    刘司业招手叫来许厨子:“辛劳一整日,唐小娘子和冯厨子大方,蛋糕和巧克力全送你们品尝。”

    许厨子笑着道了声谢,回去招呼后厨的人吃甜点喽。

    蛋糕分到每位庖厨和杂役手中,每个分到蛋糕的人低头瞧着手里的蛋糕,纷纷赞叹:“好多的果儿,好香的味儿。”

    冯厨子得意了,对刘司业道:“瞧见了吧,监生们根本就是被字样吸引的,我的手艺根本不比唐小娘子差。”

    刘司业抿了抿嘴,去瞧庖厨们的反应。

    蛋糕表面有一层水果,单吃到口中味道还不错,可有许厨子吃饭快,大口把蛋糕混着水果一起咬入口中。

    那一瞬间,水果有酸有甜、巧克力酱甜腻、芝士酱糊口、芝麻和花生香过头了,奶油更是甜得不像话……乱七八糟的口味蜂拥而上,没有主次、一道比一道腻口,混杂在一起挑战着味蕾的极限。

    许厨子的脸成了酱色,嘴里塞了一大口,不敢咽,又不舍得吐,就含在嘴里,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实在不行了,“哇”得一口吐了出来:“呸,味道太怪了,难吃!”

    其他人看呆了,闻着这么香的蛋糕,竟然不好吃?

    许厨子拿水漱口:“味道乱七八糟的,什么味都有,差点给我吃吐了。”

    拿着蛋糕的人悻悻,不敢再轻易尝试。

    “我还是吃巧克力吧。”许厨子拿起一块巧克力,生怕又不好吃,只敢咬一小口,却尝到了绝妙的滋味,“嗯!这个好吃。”

    于是其他人纷纷倒戈,放下蛋糕去尝巧克力。

    “哇,果然好吃,监生们的选择不是没有道理的。”

    “别抢别抢,你都吃过一块了,本来就所剩不多……”

    “每个人最多吃一块好嘛!”

    “……”

    对于后厨突然哄抢起巧克力,刘司业表示很丢脸。

    这群庖厨在国子监当差,素日里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舌头都养叼了,竟然还去抢巧克力吃。

    “唐小娘子,见笑了。”刘司业抱歉道。

    唐玥正想说“无妨”,下一秒,刘司业“腾”得起身,拔腿就往后厨跑,急急道:“住手!给我留一块!”

    唐玥:“……”

    第29章 坚果奶油卷

    噼里啪啦——

    西市甜品铺前鞭炮声热烈,又炸了个满地红。

    门前悬着红纸黑字的字幅:恭贺甜品铺成为国子监唯一甜品供应方。

    西市照旧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被这喜庆的一幕感染,脸上洋溢起笑容。

    “这甜品铺才开业几日,就能给国子监供应甜品啦?”

    “那可是笔大生意,国子监可不少监生哩。”

    “先前听小道消息,不是说国子监要和兴盛酒楼合作吗?怎么又让甜品铺供应了?”

    “嗨,哪家甜品好吃跟哪家合作呗,唐小娘子做的甜品你我又不是没尝过,那味道……啧啧啧,不比兴盛酒楼的点心好吃多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馋了,走,咱们去唐小娘子那里吃国子监同款。”

    “……”

    甜品铺今儿生意格外好,小小的铺子里挤满了人,早去的有位子坐,晚一点的只能打包带走了。

    铺子外的桌椅也摆上了,虽说天儿有些冷,架不住甜品铺有热饮卖啊,一碟甜品陪一碗甜甜的热饮,吃得那叫一个舒坦。

    青灰色马车经过街道,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

    鲜红的字幅入眼,男子疏离的薄唇不明显的勾了一下。

    方恒也瞧见了,赶着马笑了声:“郎君,唐小娘子果然没有辜负您的期望,轻而易举拿下国子监。”

    裴泠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铺子里忙碌的小娘子身上:“嗯。”

    方恒继续道:“都怪唐小娘子的手艺太好,害郎君的‘兜底’用不上了,哎呀,英雄救美人的戏码上演不了,好可惜。”

    裴泠无所谓地转了下眼:“美人自强的戏码不好吗?”

    方恒跟见鬼了似的回头看主子,这还是他家高原霜雪似的裴郎君吗?

    他家裴郎君什么时候关注过女子?什么时候操过别人的闲心?今夕何夕啊?竟然能听到郎句说“美人自强”的话。

    他呆呆道:“好,当然好。”

    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主子变得有些鲜活了,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万年不变的霜雪。

    这样挺好的。

    还有今日,裴泠原是休沐,以前的休沐日裴泠都是在家,或看书或批阅公务,今日破天荒地说要出来溜食。

    方恒就没见过坐马车溜食的。

    还一遛就从城东遛到城西的。

    方恒脸上挂着笑:“郎君,咱们‘顺道’遛到了西市,您这食消得怎么样了?”

    裴泠收回手,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模样:“消了,回吧。”

    方恒:“……”-

    裴家马车走得太快,没听到兴盛酒楼传出来的怒骂声。

    “废物!废物!你不是自诩为名厨点心大师关门弟子吗?怎么连唐玥那乳臭未干的丫头都比不过?兴盛酒楼要你有何用!”

    曾鲁气得发抖,冯乙输给唐玥,兴盛酒楼的脸都丢光了!

    丢光了脸倒还在其次,毕竟比试的事没传开,知道的人不多。

    但比试前他为冯乙花了多少钱?珍奇食材,买!昂贵人工,请!不吝成本,不惜代价!

    全打水漂了!

    一想到这儿,曾鲁心就在流血。

    兴盛酒楼这个月的账目要赔了啊!

    他不是东家,按说赔不赔的也赔不到他身上。

    可背后的东家可是霍家那位爷,那位爷什么暴脾气,让他知道酒楼赔本,自己不死也得被扒成皮啊。

    曾鲁的恐惧此刻全化作愤怒,落在冯厨子身上。

    冯厨子垂头而立,一动不敢动,磕磕绊绊解释道:“掌柜的,是那唐玥使诈,在甜点上印金榜题名的字样,她胜之不武,论厨艺我怎么可能输给她?”

    曾鲁冷哼一声:“你是去国子监比试,她能印字你不能?长脑子了吗?”

    冯厨子狡辩不得,其实论厨艺,他也比不过唐玥,后厨那些厨子都把自己的蛋糕吐了……

    曾鲁原先保冯厨子,就是看在即将和国子监签订甜点供应合约的面子上,如今合约吹了,他又想起这茬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敢和王大朗狼狈为奸,帮他媳妇做甜品,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怒道,“王大朗已经滚蛋了,你也滚吧!”

    冯厨子猛的抬起头,这是要赶他走啊。

    兴盛酒楼给的工钱不低,离了这里又能去哪?现在侥幸的是,输给唐玥的事还没在长安城传开,他的名声尚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走就走吧,趁输的事没传开,快些找家别的酒楼,继续当点心师傅。

    他失魂落魄走出兴盛酒楼,犹如丧家之犬,刚出门,一只结结实实的拳头砸在他脸上。

    是王大郎。

    冯厨子心里对他不可能没有怨气,若不是这贪图小利的玩意儿,他爱在兴盛酒楼好好当大厨呢。

    下一秒,他怒气上头,转头和王大郎扭打在一起-

    国子监这两日逃学的人明显少了,因为食堂供应甜品了。

    昨日是蛋糕和巧克力,今日又有奶油卷儿。

    苏承站在香喷喷的奶油卷前摩拳擦掌:“许厨子,今儿不搞二选一的戏码了?”

    许厨子认得苏承,这可是干饭最积极的监生之一,被食堂誉为极给面子的好监生。

    虽然刘司业和监内一众先生都不认同。

    他闻言笑道:“哪能日日搞,苏小郎君有所不知,昨日是有两位庖厨的比赛,故而有两种甜品,就看你们吃哪种多,就算哪位庖厨胜。”

    苏承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哦?国子监内的庖厨?也会做唐小娘子的甜品了?”

    “哪能啊?是外面的庖厨,就刘司业要和外面签订甜点供应合约的事,你说的唐小娘子就是其中一位。”

    苏承这才意识到事大了,昨日的二选一竟然是选合作对象,他们似乎很多都选了巧克力吧?巧克力谁做的?可别坏事了。

    忙问:“最后谁赢了?”

    许厨子道:“当然是巧克力了,绝对压倒性获胜。”

    苏承哀嚎一声,急切道:“我是问巧克力谁做的。”

    许厨子“哦”了声:“唐小娘子呗,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郎君们,还都挺喜欢唐小娘子的甜品,别说,那巧克力还真好吃。”

    他也是尝了的,一尝就忘不掉了,这都一整日了,还念着那口儿美妙的滋味呢。

    苏承长长舒口气,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我就知道唐小娘子输不了。”

    许厨子也笑了声:“瞧你那样,唐小娘子别看年纪小,手艺可比兴盛酒楼的冯厨子好多了,输不了。”

    “兴盛酒楼的冯厨子才哪到哪,也敢和唐小娘子比,就看人家年纪小,不自量力。”苏承乐呵呵道:“这么说,以后国子监食堂都会有唐小娘子的甜品了?”

    唐玥的甜品受欢迎,监生们都来食堂用膳,食堂再度红火起来,连带许厨子脸上也有光,自豪道:“那是。”

    苏承那叫一个激动,谁让他是干饭优等生呢,国子监请名师他都毫无波澜。

    他满脸幸福地取了一只坚果奶油卷,找了个位置坐下。

    虽身处国子监内,闻到熟悉的奶油香时,有种置身西市甜品铺的轻松感。

    奶油卷呈圆柱状,有他手腕那么粗,外面是一层金黄蓬松的软面包卷,卷着厚厚的白色淡奶油,正不住往外散发出浓浓的香气。

    一早刚从唐玥的铺子里运来的甜品,正是新鲜的时候,苏承没忍住,嗷呜就是一大口,任凭奶油粘得满脸都是。

    这奶油卷最大的特色就是奶油管够,手腕粗细的奶油卷,只有外面一层薄薄的面包,里面全是掺着坚果碎的奶油。

    一大口咬下去,满口香浓醇厚的奶油,裹着香喷喷的坚果碎,你就说爽不爽。

    苏承对这道奶油卷太满足了,那么大一只,三两口就吞完了。

    本想再去领一只,一转头,吓了一跳,许厨子那奶油卷前排满了监生,食堂何时有过这阵仗?

    许厨子满头大汗地维持秩序:“都有份,排好队领,瞧你们一个个猴急的,跟饿了三日没吃饭似的……一人限领一份啊。”

    苏承默默排到队尾,假装自己刚到食堂,打算浑水摸鱼再领一只奶油卷……-

    时间说快也快,眨眼间,唐玥开始卖甜品都已经一个月了,说慢也很慢,挣了这么多钱,竟然只花了一个月时间。

    唐珺今日下值早,特意来西市接妹妹一起回家,还在屠户那里割了肉骨头,预备回家做妹妹喜欢的山药排骨汤。

    他到了甜品铺门口,瞧见唐玥还在招呼客人,便在门口等着,没有进去打搅。

    “呦,这是谁家郎君,长得可真俊!”嫣娘正寻思着早点关了铺子,回家做饭,一抬头,眼睛都亮了。

    除了开张那日,唐珺这还是头一回到唐玥的铺子里来,故而嫣娘不认得。

    他拱手一礼:“这位娘子有礼,某是唐玥的阿兄,来寻阿玥的。”

    嫣娘这才瞧出来,这俊郎君的眉眼,的确和唐玥有几分相似,这兄妹俩,一个灵动可爱,一个温婉谦和,都是一等一的好皮相。

    “原来是阿玥的兄长啊。”嫣娘和唐玥熟,跟半个主家似的,“跟我来,我帮你喊她。”

    唐珺笑道:“不劳……”

    读书人礼节多,他本想在此等着就行。

    嫣娘性子爽直,已经走到甜品铺门口,扬声叫道:“阿玥,你阿兄来啦。”

    还不忘热情地回头道:“别客气,都是街里街坊,很好相处的。”

    唐珺感受到了邻里的热情,笑着道:“多谢。”

    唐玥在铺子里应了声,小碎步跑出来,惊喜地笑道:“阿兄,你来啦!快进来。”

    唐珺被妹妹不由分说拉着进了铺子,唐玥跟个百灵鸟似的,回头脆生生道:“嫣娘,明日请你吃奶糕!”

    嫣娘笑道:“好嘞!”

    “你慢着点。”唐珺被拉进铺子,苦笑道,“阿兄在外面等你就好了。”

    唐玥却神秘一笑,用仅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阿兄,你是不是都忘了咱俩的赌约了。”

    “阿兄先坐在这里,让妹妹给阿兄上一碗浓浓奶绿,再配一只奶油卷。”

    唐玥殷勤地把唐珺安置好,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准备甜品和饮子,脸上一直挂着下不去的小梨涡。

    “唐小娘子,这是阿兄啊?长得可真俊。”有客人问,“见到阿兄来,就这么高兴?”

    唐玥笑道:“当然高兴,阿兄对我好,给我买零嘴,还会给我做饭。”

    说真的,唐珺对她这个妹妹好得没话说,以前家里穷时,宁愿自己受苦,也舍不得苦着妹妹,二老去后,他自己也是个五谷不分的书生,为了养活妹妹,二话不说就出来做工了,一有钱,就给她买零嘴、买首饰、买衣衫。

    客人便笑道:“还以为唐小娘子是个麻利能干的小娘子,原来也是个有人宠的小丫头。”

    唐玥低着头笑一笑,岔开话题:“我再给您续些奶茶吧?”

    客人道了谢,笑呵呵道:“不用啦,我吃得很满意,该告辞了。”

    唐珺斯斯文文用着面包和奶茶,听唐玥和客人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

    又想起方才那邻居娘子的话,街里街坊都很好相处,见唐玥在这里过的好,他便放下心来,否则总是日日担心唐玥一个姑娘家,独自在西市做生意该有多艰难。

    暮鼓快敲了,铺子里的客人接二连三结账走人,就剩唐玥兄妹俩。

    唐玥把门掩了,拉着唐珺绕到柜台后面。

    唐珺想到妹妹刚才说的话,阿兄是不是都忘记赌约了,才想起来,日子过的飞快,今日距离赌约定下之日,刚好一个月。

    故而妹妹这番举动,是要和自己“算账”了。

    他哭笑不得地想,瞧她那得意劲儿,八成是赢了。

    唐玥从柜子里费力地拖出一只木匣,那木匣沉甸甸的,拖到地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里面盛了很重的物件。

    她取出铜匙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唐珺眼睛都睁大了,匣子盛着满满腾腾的铜钱,一百钱用红绳串成一串,十小串再穿成一大串,一共是十大串!

    十大串就是一万钱,也就是十贯。

    当初他和唐玥定下一月赚十贯钱的赌约,十贯钱啊,别说一个月,老百姓一辈子都赚不了十贯,跟天方夜谭似的,到今日,还真实现了。

    唐珺瞧着那匣子,感觉和做梦一样,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唐玥脸上挂着兴奋的神情:“阿兄,这是整整十贯钱,我赢了。”

    她的手在匣子里随意撩拨,铜钱发出叮咚的声响,唐珺这才有了些真实感,不住长叹一口气:“妹妹,你真的,太出人意料了。”

    唐玥不好意思地低头轻笑,其实她没敢让唐珺知道,这些钱还不是全部,还有好几贯已经存在钱庄了,若真算起来,得有将近二十贯。

    她的甜品如今在长安城风靡,光是做零碎生意,收入就有十贯。

    这些日子,又是给林家的白事做摆贡点心,得了些意外进益;又是给苏瑶做了定亲蛋糕,苏瑶是个“真白富美”,她对自己的定亲宴满意,给的赏钱多到唐玥都震惊;又是和国子监签订供应合约,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还是长期合作,直接让唐玥从小康,飞升为中产。

    所以唐玥应唐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唐珺把匣子扣上,重新上了锁,好好搬到柜子里收起来,由衷道:“阿玥,的确是你赢了,你另阿兄刮目相看。”

    唐玥笑道:“那阿兄可要遵守诺言,辞了书斋的长工,在家全心全意念书。”

    唐珺还没从唐玥给的震撼中走出来。

    小时候,母亲常说,他这个妹妹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尤其喜欢吃甜。

    自从病了一场又康复,妹妹便尝试着自己做甜品,给自己吃,也去摆摊卖,乐在其中。

    直到现在,妹妹卖甜品卖出了名声,再回头想想母亲的话,吃,有时候也是一种本事啊。

    尤其是唐玥这种,能把爱好变现的本事。

    唐珺突然有股冲动,他要好好读书,考举人、考进士、考状元,像唐玥一样,功成名就,美名传遍长安城。

    让早逝的父母得以魂魄有归,让唯一的妹妹得以蒙荫。

    他的声音温和但坚定:“好,阿兄答应你。”

    唐玥笑了:“走,回家喝排骨汤!”-

    甜品铺闩了门,曾鲁从酒楼里出来,也要落锁,突然察觉到肩膀头被人按住。

    “曾掌柜,那么急着落锁做什么?”

    曾鲁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下意识一僵,脖子硬的跟僵尸似的转过头,待确定来者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霍、霍、霍小爷。”

    那人也不去管他,抬起价格不菲的靴,走进酒楼,径直进了最昂贵的雅间。

    此时已是黄昏,黔朝施行宵禁政策,一旦发现宵禁后还在外行走的人,一律施以杖刑。

    故而此时酒楼早已没了生意,连厨子和杂役都下了值,酒楼里空荡荡的,就剩曾鲁,和那位惹不起的爷。

    曾鲁不得不自己上手,泡了一壶最好的茶,屁颠地给爷捧上去。

    霍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呸”地吐回去,语气不善道:“曾掌柜最近过得很滋润啊,连茶都不会泡了。”

    曾鲁过得是很滋润,吃得膘肥体胖,若不是此番被唐玥坑害,担惊受怕了几日,这会儿还在滋润着呢。

    东家叫他“掌柜”,他可不敢真把自己当根葱,这狗腿子满脸堆笑:“是霍小爷您平日喝的茶太好,咱这酒楼的茶都是卖给牲口的,哪能入得了尊贵小爷的口。”

    霍连就喜欢看狗腿子拍马屁,笑的很阴森,笑了会儿又幽幽问:“听说,你把国子监的合作弄丢了。”

    曾鲁:“!”

    完犊子,还是问到这茬儿了。

    “爷你听我解释,这事它是个意外,都怪隔壁那甜品铺的唐玥,投机取巧,哄的刘司业开心,刘司业便、便……”

    霍连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脚就踹过去了,直把曾鲁踹得人仰马翻:“还是你不中用!”

    曾鲁打了个滚,又连忙点头哈腰地站好:“爷冤枉,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都是那唐玥太狡猾。”

    霍连沉声道:“听都没听过的小角色,敢抢小爷我的生意?”

    曾鲁在一旁煽风点火:“那丫头虎了去了,专门跟咱兴盛酒楼过不去,专挑咱的生意抢。”

    霍连察觉到什么,道:“去拿账本。”

    曾鲁:“……”

    这张该死的破嘴。

    他又不敢磨蹭,连忙硬着头皮去取账本,做好了挨下一脚的准备。

    果不其然,霍连看了账目后,又是结结实实一脚:“小爷我正缺钱用,结果你给我看这个?赔了这么多!你这是让我倒贴钱呢?”

    曾鲁的头撞在实木椅子的腿脚,瞬间起了个大肿包,还不敢呼疼,连忙爬起来解释:“爷,这都是为了和唐玥竞争国子监合作才有的花销,也都是为了赢,为了给酒楼和霍小爷您赚钱啊!”

    他说得声泪俱下,把自己说成可怜的倒霉蛋,净受唐玥欺负。

    霍连却一点都不动容,嘴里阴狠地呢喃着一个名字:“唐玥。”

    她活不过明日了。

    曾鲁一瞧霍连那阴狠的眼神,就知道唐玥倒大霉了,这丫头也是,惹谁不好,非要惹兴盛酒楼,惹霍小爷,霍家在长安什么地位?这下好,等着新仇旧账一起算吧-

    翌日,西市。

    晨起结了一层霜,天儿越发得冷,甜品铺的生意却照旧红火。

    唐玥蒸了热腾腾的栗子糕,连同蒸笼一起盖在干净的素色棉被下,掀开时,香喷喷的热气横冲直撞而出,整个铺子都浸泡在温暖、喷香的味道里。

    苏瑶进来时脸冻得红扑扑的,见了唐玥立刻笑了:“唐姐姐,你这好暖和,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她如今和唐玥尤其要好,定亲时的蛋糕让她在手帕交面前赚足了面子,这些时日正预备着和唐玥商量,要在婚礼上也定一个漂亮的大蛋糕。

    “刚出锅的栗子糕,还有热奶茶,瞧你冻的,快暖暖。”唐玥笑盈盈道。

    苏瑶虽是坐着马车来的,可她爱美,不想穿厚夹袄,任性穿着罗裙,一路手都是冰凉的。

    这会儿往唐玥的铺子里一坐,温热甘甜的奶茶捧在手里,再啃一口热腾腾的栗子糕,暖洋洋的热气传遍全身,别提有多舒坦了。

    特别想在这里赖一整日,多好。

    唐玥贴心地把门帘放下来,别让外面的风灌进来。

    刚放下帘子又被挑开,这回来的客人竟然是林征。

    往常林府的食客都是叶七娘、林阿婆和小林欢,今儿却成了林大人。

    她差异地问:“林坊正,许久不见,今儿怎么是你来买甜品啊?”

    林征上次找唐玥帮忙做供桌上的点心,结果点心被宾客一抢而空,到现在都还有人向他打听那牛舌饼的出处,总让他哭笑不得。

    因此和唐玥也算熟稔。

    他面上挂着喜气:“七娘有喜了,阿娘在家照应她,这买甜品的活计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

    唐玥惊喜道:“七娘有喜?恭喜了林坊正,我这就给七娘多包些栗子糕,不要钱,算我给七娘道喜的。”

    林征笑道:“那我就不推辞了,替七娘多谢唐小娘子。”

    唐玥用牛皮纸包了一大包递给林征,林征道了谢,喜滋滋地往外走。

    谁知刚到门口,帘子突然猛的被人掀开,力道之大,差点把他的栗子糕打翻在地。

    门帘外进来一人,背着手,大爷似的,语气不善地问:“谁是唐玥?”

    第30章 栗子糕(一)

    “谁是唐玥?”

    霍连问完这句话,地头蛇似的一脚踢翻门口的桌椅,又一伸手,把悬在门上的帘子都扯了下来。

    摆明是来找事的。

    曾鲁亦步亦趋地跟着,哈巴狗似的:“爷,当心脚疼、手疼。”

    唐玥瞧见曾鲁,心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能兴盛酒楼掌柜点头哈腰的,除了背后的东家,还能有谁?

    早就听说兴盛酒楼的东家背景不俗,如今见到活的……也不过如此,跟条走哪咬哪的赖皮蛇似的。

    唐玥皱了下眉,走上前:“这位食客,你若是来吃甜品,甜品铺欢迎,若是不由分说找事,还请你出去。”

    霍连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抢了他生意的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长得这般水灵可人。

    还没说话,曾鲁先狗仗人势,凶巴巴道:“让谁出去呢,知道眼前这位爷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唐玥听林征说过,兴盛酒楼背后是霍家的产业,眼前这赖皮蛇,撑死不就霍家的少爷嘛,吓死谁啊?

    她想到清风霁月的裴郎君、娇俏可爱的苏瑶、率真爽朗的苏承,不都是长安四大家族的子女吗?

    都挺好的人儿,怎么到了霍家,就成这幅德行了。

    霍连瞪了曾鲁一眼:“让你说话了吗?”

    而后换上一副色眯眯的神情:“你就是唐玥啊,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抛头露面抢谁的生意呢?”

    说着,还往前走一步,只往人家身上贴,害得唐玥不得不退后,以免沾染上赖皮蛇的腥臭气息。

    林征看见唐玥一个弱女子被欺负,送的栗子糕给差点被打掉,心里对这霍连充满了愤恨。

    他是西市的父母官,打压恶霸是份内之事,按说该管,给可怜的小娘子撑腰。

    可这是霍家朗啊,以前曾鲁扣押唐玥的摊车,他都为着霍家的势力不敢管,如今霍连人都在这了,他更是抗拒得罪霍家。

    霍连又上前一步:“小娘子你推什么,做生意有什么好的,跟我回家,爷保你的荣华富贵。”

    唐玥握了握拳头,下一秒,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啪”甩在霍连脸上。

    嘶,手疼,这货脸皮真厚。

    霍连都愣住了,从出生到现在他就没挨过耳光,亲娘都舍不得打他,除了他父亲的板子。

    曾鲁也惊呆了,一副见鬼的神情,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土鸡蛋,刚才发生什么了?霍小爷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被打了,被唐玥这个小丫头片子?

    林征又惊又喜,暗道一声:打得好!

    别看唐小娘子纤纤瘦瘦,还真不是吃亏的主儿,他也有女儿小阿欢,期盼女儿日后也能跟唐玥一样,长成一个不卑不亢的人。

    可自己就不是个不卑不亢的人……林大人惭愧地垂下头,有自己这样的父亲,怎么指望阿欢成为一个不为权势折腰的人?

    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

    想到这,林征握了握拳。

    “你敢打我!”霍连果然被激怒,嘶吼声震天响,拔腿就往前冲,像还回那一巴掌。

    唐玥的手背在后面,抓了柜台上那只衔钱铜蟾,若那赖皮蛇再敢进一步,就把铜蟾砸他脑袋上,让他知道“一物降一物”的硬道理。

    还没动手,霍连突然被一只手制止了行动。

    林征钳住霍连的胳膊,沉声道:“霍郎君,我是西市的坊正,请你莫要在此捣乱。”

    唐玥看向林征,眼睛里有欣慰和欣赏,这位父母官,终于能不畏权势,为民做主了。

    霍连抽不出来胳膊,愤愤道:“坊正?我可是霍家的嫡长子!你不想活了敢管我的闲事。”

    林征眼睛闪烁一下,还是坚定道:“霍郎君,请莫要闹事,否则我只能将你押回县尉府。”

    霍连不是没会过坊正,他寻衅滋事的时候多了去了,有哪个坊正敢真正出来管,因此不由得看了眼林征,坏笑道:“西市的坊正是吧,我记住你了,来人!”

    霍家嫡长子来找事,哪怕只是找一个小娘子的事,也带足了人马,霍家一种适从,都在门外候着。

    闻声,哗啦一下,七八条大汉全冲进来,反而把林征反手扣押起来。

    简直把目无王法刻在脸上。

    霍连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神情,调笑着道:“唐小娘子,给你撑腰的人被我逮了,你还能怎么样?”

    唐玥抿了抿嘴,大乾朝政治清明、河清海晏,绝不是个没出说理的地方,即便打死人,也属正当防卫。

    她又仅仅抓住那尊实心铜蟾。

    “你这个人到底讲不讲理?长得就跟条赖皮蛇似的,干的全是坏事。”突然,坐在角落里的苏瑶“腾”地站起来,对着霍连就是一顿输出。

    唐玥担心苏瑶的安危,“啧”了声:“你莫要多管闲事,快离开这里。”

    苏瑶小声对旁边的丫鬟道:“快去国子监,找我阿兄。”

    然后很讲义气地挺身而出,挡在唐玥面前:“我才不,谁敢欺负我唐姐姐,本大小姐第一个不愿意。”

    唐玥真是又感动又无奈,侧身上前,又把苏瑶给挡在后面。

    “小姐?哪家的杂牌小姐?”霍连不屑一顾道。

    苏瑶从唐玥背后挣扎出个脑袋:“苏家!”

    “苏……”霍连没声了,换做其他家小姐,他一起逮了就完事了,可这苏家小姐,他还真不敢动。

    长安四家,各自为政,谁与谁家都不抱团,否则若是两家抱团,那势力就太大了。

    反之,谁也不敢得罪谁家,同样的,若是其中两家结仇,地位也会直接处于弱势,让其他家趁虚而入。

    长安四大家,多年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世态。

    这个道理,霍家家主多次警告霍连,在外面再任意妄为,都不能和苏、裴、江三家结仇。

    因此他只敢阴阳怪气地看向唐玥:“不简单,抱上苏家大腿了,难怪这么嚣张。”

    唐玥正色道:“把林坊正放开,陪我的桌椅帘子钱,你就可以走了。”

    霍连的火再次窜起来:“口气不小啊?敢让小爷赔钱放人?”

    唐玥道:“林坊正为民伸冤,你有何权利抓他,打坏物件赔钱也是天经地义,你若不服,我便到大理寺状告。”

    霍连怪笑一声:“想让我放人,行,你把和国子监的合作推拒了,再把你这铺子关门大吉,我就放人,至于赔偿,看小爷我的心情。”

    唐玥咬咬牙:“休想。”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霍连道。

    “不客气,你想怎么样?”话音刚落,紧接着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是苏承来了。

    苏瑶看到苏承,激动地喊了声:“阿兄,你真快,终于靠谱了一回,这恶棍欺负唐姐姐,你快教训他。”

    霍连面色一凝,又一个苏家人,能让苏家小姐叫兄长的,怕只有苏家的嫡长子了。

    完犊子,对方身份和自己不相上下,这还怎么装威风?

    终于靠谱一回的苏承不仅靠谱,还非常靠谱,一侧身,露出后面的另一人来。

    唐玥看过去,却是个熟面孔,在苏瑶的定亲宴上见过,这位集威严与慈爱为一体的长辈,不是苏家家主、苏瑶苏承的父亲,还能有谁?

    “苏大人?”

    “阿耶!”

    苏瑶眼睛都亮了,崇拜地看着宛如天兵般从天而降的父亲。

    苏家主苏泰朝唐玥和苏瑶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两个小丫头不要害怕。

    苏承不客气地推开霍连,护在唐苏两个小娘子前面。

    他转头道:“唐小娘子莫怕,有我阿耶在,姓霍的不敢嚣张。”

    唐玥感激地点点头:“多谢苏郎君。”

    苏承嘿嘿一笑:“要谢我可以用巧克力蛋糕。”

    唐玥:“……”

    苏瑶愤愤:“…贪吃鬼现在还想着吃!”

    她又小声问:“阿兄,阿耶怎么来了?”

    说起这个,苏承可嘚瑟不起来了,含糊其辞道:“你让丫鬟找我时,父亲刚好逮到我在东市闲逛,就、就一起过来了。”

    唐玥:“……”

    苏瑶:“……”

    又逃学了。

    霍连脸色不太好,若说面对苏承苏瑶兄妹时,尚且还有些底气,可现在苏老爷子来了,他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扑灭了。

    苏泰气势逼人:“霍贤侄,欺压弱者,可不是君子所为。”

    霍连不情不愿叫了声“苏老爷子”,耐着性子解释:“这本是我与唐小娘子之间的恩怨,与令千金非要掺合进来,这样吧,您家千金您带走,咱们各不管各的事。”

    苏泰被这狂妄的语气气笑了,霍家越来越没家教,竟养出这般没大没小、不敬长辈的后生。

    虽说苏承也不是个光宗耀祖的,学问一般,常常逃学,跟裴家那位是远远比不上了,但起码的礼节和品格是有的,做学问不行,做人也算堂堂正正,哪像霍家这小子。

    “人上了年纪,走一趟不容易,我这一趟,可不是把瑶儿带回家这么简单。”他捋着山羊胡道,“这唐小娘子曾是我苏府的贵客,林坊正也是一方父母官,怎能容你如此欺凌。”

    苏泰也不是个傻的,唐玥若是苏府的寻常客人,他倒也没必要亲自跑来维护,可那日唐玥做的蛋糕他亲口尝过,那滋味,即便是吃过皇家尚食局做的点心,也不如唐玥的手艺。

    有这手艺在,何愁日后不发达。

    虽说唐玥现在只是一介商贾,可她崭露出来的势头和手艺,以及广结善缘的本领,却是一点不能小觑,这不,现在就有林坊正和瑶儿承儿为之出头。

    苏泰看人的眼光毒辣,喜欢在有潜力的年轻人身上下注,唐玥,就是他看好的人,便愿意出手帮一把。

    贵客?霍连皱起眉,这姓唐的娘子什么来头?不就是一介商贾吗?什么时候成苏府的贵客了?

    见霍连一脸迷茫,苏瑶强着道:“唐姐姐可是我订亲宴上的贵客,将来结亲宴,照样会请唐姐姐。”

    苏泰八成是个女儿奴,闻言欣慰地笑道:“是啊,我苏家的订亲宴,本是请了裴、江、霍三家,只可惜霍贤侄你身份不够,没能到场,自然是不晓得。”

    苏承补刀:“回你问你老子,他肯定知道。”

    被一家子人连番攻击,霍连气得龇牙咧嘴地瞪了一眼最好欺负的苏承,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曾鲁更不敢多说什么,脑袋都垂到地上了,夹在苏霍两家人面前,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抓着林征的霍家侍从悻悻松开手,连霍小爷都吃了瘪,他们再没点眼力劲,等着找死呢。

    苏泰一副和事佬的模样:“既然大家都认识,贤侄你就给唐小娘子和林坊正道个歉,把该赔的桌椅帘子钱赔了,保证日后再不来找事,我也有理和唐小娘子说道说道,让她不跟你计较,否则,人家会说咱们官官相护。”

    霍连气得暴跳如雷,还道歉?还赔偿?还不跟自己计较?还官官相护?苏老爷子您的心歪到哪了?!

    “道歉不可能,本来就是唐玥抢了我兴盛酒楼的生意。”但眼前的形式对自己又极为不利,他忍着气把一锭银质通宝拍在桌上,“这银锭子在民间根本不流通,是皇上赏的,如今小爷赏你了。”

    意思很明确,可以赔偿,但不会道歉。

    让霍家小爷给个小丫头骗子道歉,开什么玩笑?小爷的面子往哪搁?

    赔偿都已经是迫不得已了,以前他霍小爷哪受过这种气?四大家族王不见王,他在长安城都横着走。

    谁知道今日这么倒霉,碰上个小丫头片子,有苏家给他撑腰。

    “唐小娘子,这银质通宝虽不是流通的货币,却也值不少钱,收下吧。”苏泰对唐玥道。

    唐玥把银锭子收进怀里:“苏大人,我没抢兴盛酒楼的生意,兴盛酒楼技不如人,人国子监不和他们合作了,这不算抢生意吧?”

    苏泰知道国子监的刘司业刚和人签订一笔大生意,食堂的甜点供应,原来就是和唐小娘子吗?

    再一想,唐小娘子的手艺他是尝过的,这么好的手艺,刘司业会选她也不意外了。

    他点点头,表示知晓,转头对霍连道:“道歉。”

    霍连:“……”

    都说了不道歉!

    “苏老爷子,别欺人太甚。”

    苏泰缓缓道:“我有吗?”

    有啊!

    霍连咬着牙道:“四大家族谁不得罪谁的道理您不是不知道,我也是父亲捧在手心宠大的,今儿您敢欺负我,不怕霍家和苏家翻脸吗?”

    行啊,会拿两家族的恩怨说事了。

    还说不说,这霍连的确是被霍家主惯得太厉害,要什么给什么,才养成今日这恶霸德行,若是霍家主知道他的独苗苗在外受了委屈,说不定还真敢到苏家讨公道。

    嗯,自家儿子可不能再惯着了。

    莫名被看了一眼的苏承:“……”

    即便霍家主护犊子,苏家也不在怕的,谁让这事儿本根本就是霍连不占理,闹到皇上跟前苏家也不理亏。

    霍连见苏承久久没说话,正要得意,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冷的音色:“霍家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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