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和邬温别谈恋爱, 确实得想清楚。
他是天地之灵，不是寻常的妖兽精怪，就算是庄彧这样的凶兽, 也无法与之比拟。
如今社会灵气衰竭，不复上古时代，无论是修行的人，亦或是在世的妖, 不知道有多少是盯着邬温别。
想让他“补天”。
一如当年远古时代擎天大柱倾倒, 灵气枯竭, 自然灾害层出不穷, 灾祸瘟疫不断，甚至饿殍遍地, 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
于是娲皇以身补天, 化作五彩石重新孕育灵力。
只是她终究是人修，这么多年后, 连人类都灭绝再重生了新的一代……如今世间的灵力, 又不够了。
虽然没有那么危机, 但世界毁灭的灾难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
如果有一天邬温别要挺身而出，那么庄彧只会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但……
2.
庄彧低着眼，手穿过了邬温别后脑的发丝, 变得有点灰黑的指甲隐没在其中。
邬温别的皮筋早就在方才的激吻中掉落, 乌黑顺滑的发丝如绸缎般在邬温别的背后铺开。
庄彧没忍住将其在指间绕了几下, 完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绕指柔”。
他的指腹压在邬温别后脑，轻轻地摩挲着，眉眼间有暂时的淡淡餍足：“从见到你时, 我就想好了。”
邬温别眉眼稍动，声音虽然还是小小的, 但分外坚定：“老板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庄彧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换来了邬温别的一声轻嘶。
随后就听庄彧像是无可奈何地低哂了声：“嗯，是。”
他想是就当做是吧。
3.
邬温别更加高兴了。
他微微低头，下半张脸埋进了庄彧的肩膀里，嗅着庄彧身上的味道，感到无比安心。
他很喜欢庄彧身上的气息，干净温暖的，还有点像毛绒动物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邬温别又忍不住问：“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庄彧：“……”
他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不是没有看过肥皂剧。
每次看到男女主用星星眼问那你喜欢我什么呢的时候，他都觉得好无聊，也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更觉得这是个废话问题。
那时庄彧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个问题。
为什么喜欢邬温别？
庄彧发现自己第一时间给不出答案。
4.
他第一次见邬温别时，是娲皇补天后的地一百年，人类重生，第一个人修“一云”出现，那天天地之灵也诞生于世。
他们这种级别的凶兽都能感应到天地之灵诞生，庄彧当时还不爱披人形，在四裔独占山头，手底下不少魑魅。
因为不喜披人形，也不屑以人形示人，所以他和四凶的其他三位在这时都是不分雌雄，也没有这个概念的。
如果真的要化作人形，那无论是变作男女都没有问题，该有的都会有，不该有的也都不会有。①
天地之灵降生时，天地都为之动荡。
原本晴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天空都发出了五彩的炫光，就像是那日娲皇投身阴阳界一般。
因为秋日而萧索的大地也像是春日复苏，不过一日便遍地青草幼苗，就连灵果都不知道催发出了多少个。
黄金时代因此也再次降临。
庄彧便也因此从沉睡中苏醒。
他有所预感地将目光投入神州，甚至清楚地感知到了有多少双眼睛和他同时盯上了那一小块地。
庄彧在第一时间就动身了。
但动身的不止他一个，在路上时，他就遇见了和他同样排在四凶的另外三位。
饕餮、梼杌、混沌。
梼杌没那个脑子，饕餮想要独吞，是混沌提出合作，大家分吃天地之灵。
他们这种级别的存在，都能够感应到自己的“劫”。
只是那时无论是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后来的“钢筋、科技时代”，最多就是能够感觉到天地偏爱人修。
——毕竟是盘古劈开了世界。而盘古，是既是神族，也是人类的始祖，他又献身化作了天地，才有了如今的世界。
所以他们都担心自己有一日会被天道舍弃，渡不过一次强过一次的劫。
但只要吃了天地之灵，融合了天地之灵，天道就会拿他们没有办法。
庄彧是第一个答应合作的，梼杌是他们之间最蠢的，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从遇见他们开始，就担心被算计，现在听到要搞兄弟联盟，当然乐意。
饕餮其实不太高兴，他总是吃不够，什么东西都不愿意跟“人”分享。
但庄彧他们联合起来，他要是拒绝，就意味着他现在就要和他们对上。
所以饕餮也只能点头。
5.
新诞生的天地之灵运气不好，一云虽然第一时间找到了他，但因为龙九子离神州不远，睚眦到得比庄彧他们快。
受睚眦的气息影响，加上一云和睚眦展开了大战，灵力肆虐，他们的嗅觉也暂时被屏蔽。
于是他们四个便分队寻找。
庄彧和饕餮一队，混沌和梼杌一队。
世界局势的变动，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庄彧和饕餮在一个还未修出法身的神龛里找到了天地之灵。
一云将其藏在了神龛里，上头还封了保护和驱邪的符印。
这要是寻常的妖兽邪物，一定会被此嚇退，可他们不一样。
庄彧直接从神龛里将一个人类巴掌大的五彩光球掏了出来。
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那时庄彧还是妖兽形态，虽然为了藏匿，特意变小了一点，但那个光球还是连他的眼珠子大小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稍微一用力，就能碎在掌心里，他的翅膀挥动一下，就能将其吹到天边，吹到阴阳界去见娲皇。
就在庄彧走神时，饕餮流着哈喇子问他：“穷奇，要不我们再合作一把？”
庄彧回神，亮金色的竖瞳瞥了眼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的饕餮，在心里轻呵了声。
饕餮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
比起分四份，肯定还是分两份更划算。
他眼里的贪婪都要溢出来了。
甚至饕餮在说这话时，还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爪子，咯嘣一声就咬断了自己的手，吃得嘎嘎响，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庄彧已经是见怪不怪。
就是无论多少次，他都还是很嫌弃饕餮这副做派。
——这时候的庄彧，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未来也会有这一天。
但……
6.
“我说过我不喜欢被这么喊。”
“…我也挺喜欢娲皇的，她是第一个会主动放血给我喝的人类。”
饕餮舔舔唇，但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嘲笑：“可她只是个人类，穷奇，你不会以为得了个‘大地之母’取的名字，你就会变成人类了吧？”
“我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庄彧淡淡：“但我不想成为名字都没有的野兽。”
“我们是凶兽！是四凶！”
“你现在的样子跟野兽没什么区别。”
饕餮一噎。
他腋下的眼睛瞪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我听说娲皇投身阴阳界天池前先去四裔找了你，你不会是答应了她什么事吧？”
饕餮虽然是嘟嘟囔囔的，但说话的声音却越发凶狠：“都说你对那个女人有些不一样的情愫，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看来……”
庄彧自然是觉察到他的杀意。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们彼此想要弄死对方的心都是很强烈的。
所以庄彧从不畏惧，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嗤笑一声：“他们还有说我是天帝少昊的后代的，你也信？”
“……但你接受了她给你取的名字！”
庄彧微顿，懒得多解释，只说：“就算退一万步说，我真答应了她什么那又怎么样？我要是答应谁就能做到，当年尧还会因此痛骂我背信弃义？”
饕餮：“……”
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庄彧手里的五彩光团：“你说得对。”
“我好饿啊庄彧，你让我先吃一口好不好。”
庄彧瞥了眼他的血盆大口：“我答应你平分，我们去混沌他们暂时找不到的地方。”
饕餮饿起来的时候，脑子几乎等于没有。
而恰好他永远在饿。
“好！”
7.
庄彧和饕餮落在无名岛上时，饕餮脚都还没站稳，庄彧就把五彩光团往自己的毛里一藏，背后修长的羽翼展开，额头也长出了锋利漆黑嚇人，透着危险气息的牛角。
饕餮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挨了庄彧一击——
“穷奇！？”
他惊怒：“你在干嘛？！你不是说了你不会按娲皇说的做吗？！”
庄彧勾起唇：“我是不会，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独吞呢？”
他迎上饕餮的攻击：“巴掌大都没有，我还跟你分…你当我是梼杌那种棒槌么？”
……
饕餮和他可以说是实力相当，但当时大概真的是运气好，他们打斗了三天三夜，饕餮都生生吃了他半边翅膀、一只眼睛，他也将饕餮的两个爪子和头都打得稀巴烂。
然后——
饕餮突然迎来了自己的劫期。
庄彧就在最后关键时刻，拖着重伤生生和饕餮硬拼了一把。
像他们这样的存在，要杀掉，就得吃掉，融合他们的本源。
所以庄彧吃掉了饕餮。
他倒在岛上时，浑身的皮毛都是血，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模样瘫着了。
而被他藏在皮毛里的光团就在海浪归于平静时慢慢滚了出来。
庄彧合着眼，感觉到有人来了，就半掀开了眼皮看了眼。
就见是一个人修捡起了光团。
是一云。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有感觉到一云在犹豫要不要杀他，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背上这笔因果债，转身离去。
8.
为什么没有吃掉天地之灵呢？
有“人”问过庄彧。
那时候庄彧说：“太累了不想动一下了。”
可现在，他低头对上邬温别平静却暗含期待的眼眸，本来想说“不知道，可能暂时合眼缘吧”，他不喜欢说实话，感觉很不舒服。
但……
9.
庄彧垂着眼，轻声说：“因为你很可爱。”
邬温别还在娲皇肚子里的时候，他就觉得他好可爱。
所以他总是去找娲皇，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他孕育出来。
孕育出来，然后让他尝一口。
他那个时候就在想，他绝对不吃多的，就尝一口，一个胳膊，或者一条腿，就够了。
——当时的庄彧，完全没有少一个胳膊或一条腿对于人类来说是很严重的概念。
娲皇要补天时，他还特别愤怒。
他觉得娲皇应该要先把肚子里的小可爱留下来再投身大义。
他还没吃到呢。
后来他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庄彧又觉得很亏。
看不到胳膊看不到腿，一个小光团，有什么好吃的。
他不是饕餮那种什么都吃的，他喜欢吃人，喜欢那种撕咬血肉的感觉。
不喜欢啃灵力团。
10.
邬温别被庄彧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忸忸怩怩地在庄彧怀里微微晃动了一下脚腕，然后想了想：“那…你说不要喊你老板了，我该喊你什么呢？”
庄彧没说话。
邬温别感觉到自己身上突然一沉，本来还松开了他一点看着他说话的庄彧忽然就砸在了他身上。
他有点无措：“……庄彧？”
没有回应。
11.
邬温别确认了一下怀里刚上任男朋友的“人”心跳和呼吸还在，好像只是睡着了。
也是，毕竟庄彧这段时间都是一副困得好像要升天了的模样。
今天也是。
还被他的同学们作为惊喜推到他面前……哎，为了配合他们这些小年轻的把戏，肯定累到不行。
邬温别的视线飘到楼上。
他记得庄彧是睡在上面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
他要怎么把庄彧搬上去。
邬温别勉力把人支起来一点点，在心里给自己握拳加油鼓劲。
他可以的！
12.
邬温别把庄彧搬到了三楼，打开了门进去。
他找了一下，找到了卧室，卧室的被子都还没有叠，上面还有一点白黑夹杂的毛发，和他手绳的那个很像。
邬温别吃力地将庄彧放在床上，因为庄彧的手是勾着他的脖子的，所以在他手软撑不住的瞬间，整个人也跟着庄彧一块倒在了床上。
邬温别陷在庄彧的怀抱中，眨巴了下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没拉好的窗户上，外头一点灯火显露出风光。
风很大，还有些许水汽味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来。
甚至天空还响起了闷雷。
好像要下雨。
还是大暴雨。
13.
反正他和庄彧现在是情侣身份，他也担心庄彧的身体，不如就借宿一晚吧。
邬温别闭上眼，脚蹬掉了鞋子，还帮庄彧蹬掉。
然后勉力转身，侧睡在了床铺里面，也窝在了庄彧的怀里。
邬温别觉得今晚他一定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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