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情蛊
应如风迫不及待地揽住身前的人, 翻身压在了身下,覆在他的耳边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清冽的竹香与澎湃的情潮碰撞在一起,一冷一热交替反复, 难耐的燥热似乎有所缓解。
应如风紧紧地抱住追月, 脸贴进凹陷的肩窝中, 嘴唇抿上那片凉凉滑滑, 让她很舒服的冰肌。
身下之人异常紧张, 身体抖个不停,颈上的每一次吮吸都会让他发出醉人的幽咽。鬓边卷翘的碎发若有若无搔在她的颊上,痒得她浑身发颤, 应如风曈眸中的猩红又深了几分。她捏住吹弹可破的脖颈, 拇指拨弄着滚动的喉结,暧昧地唤道:“星儿。”
床单被抓得皱成一团, 追月颤动着仰起脖子,齿尖深深地咬入下唇中。
他好想开口求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喊别人的名字。他会崩溃。
应如风伸手插入柔顺的发间,扣住他的后脑,低头吻住了温热的嘴唇, 舌尖轻轻一挑,便将带着齿痕的下唇解救了出来,含在唇间轻轻舔舐着, 令那凹陷处缓缓弹起。
交缠的涎水声裹挟着不轻不重的喘声在房间里蔓延。
“怎么紧张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中药了。”应如风笑着抓住追月的手掌,把发皱的被单从他的指缝中拯救出来, 取而代之地与他十指相扣。
明明屋中漆黑如墨,只能隐约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追月却扭头将半张脸埋入床间,害怕脸上的滚烫被她发现, 更害怕她发现自己不是她想要的人。
追月紧紧抓着应如风的手,贪恋着未曾体验过的温度。温润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磨蹭着,那是他从未触及过的地方。他仿佛一个小偷,只有在黑暗中才敢把偷来的宝物放在手中摩挲。
应如风狡黠地弯起眼睛,含住呈到她面前的耳珠,毫不怜惜地衔弄住,放在舌尖挑逗着。
略微有些尖锐的呜咽声隔着被单传出,追月如同一只被人制住要害的小兔子一般,在她怀中缩成一团。
应如风咬出一道浅浅的齿痕,感到身下之人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抬手轻抚着他的发丝,低声唤道:“星儿。”
她不无怀念地说道:“想当年母皇命我去丞相府拜见你母亲,我本觉得无聊,一抬头却看到你在阁楼上偷看我。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追月没有做声,呼吸声中染上了一丝哽咽,应如风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灵动的眼睛?”
应如风满眼缱绻,手指在他的眉眼间勾勒着,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许多,“母皇命我常与你哥哥相见,我可不愿跟个只会说教的闷葫芦约会。本想着找借口敷衍过去,不曾想他总带着你一起出来,我就忍不住答应了。”
追月嘴中发苦,他如何不知她想见的是谁,害怕她拒绝自己的邀约才总是带着怀星。每一次他都会变成多余之人,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他却连一句话都难以插进去。
应如风那时总夸他端方严正,不愧是京城贵公子的楷模。他表面没有波澜,心中却忍不住暗喜,毕竟老成持重历来都是当家主父的必备品质。他不曾想过这些话全是客套话,应如风喜欢的是跳脱的性子。
一道湿痕从应如风的指腹流过,应如风掰正追月的脸,吻掉挂在眼角的泪珠,“都怪我当年一时情难自已。我本以为凭我的身份,就算不能恢复你曾经的荣华,也总能护你一辈子无忧的。可惜世事无常,以后就把我忘了吧。”
应如风莫名地有些害怕听到对方的责难,吻住了他霎那间变得冰凉的嘴唇,伸手探进了他的衣襟。
情蛊发作的越来越厉害,应如风不再压抑自己,手上的动作渐渐粗暴起来。一件件衣物从床帐中飞出,叠落在地面上。
凌乱的床单随着床榻的摇摆慢慢地向地上滑去。
不知道是否因着情蛊的缘由,应如风觉着怀星今夜格外的美味,她似乎没有餍足的时刻,一遍遍将他拆骨入腹。
五指嵌入薄如蝉翼的肌肤中,他的声音起初还是细碎的呜咽,继而变得粗重,如同雨打芭蕉般越来越快。只是不知为何,无论她怎样摧残,他都一言不发,绝不求饶。
他越是隐忍,应如风的兴致越是高昂,一遍遍拉回想要逃跑的猎物,不断地加重惩罚,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青红印子。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她体内翻涌的气息才平静了下来。
眼皮沉重地像在打架,应如风胡乱地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拥着对方沉沉睡去。
听到应如风均匀的呼吸声,追月的心跳疯狂加速。他的身体很累,头脑却异常清醒。她的热情,她的温柔头一次独属于他,尽管这是他偷来的。
追月忍不住把手伸向她挺翘的鼻梁,轻轻地触了触,仿佛在摸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生怕一个不慎,就弄碎了。
大概是有些痒,应如风无意识地压住了作乱的手。追月一惊,连忙缩回了手,闭起眼睛装睡。等了一会,见应如风不再有反应,才放下了悬着的心,手又不自觉地又往她脸上伸去。
“妻主。”两个字从追月唇中无声地滚出,比夜色还浓的曈眸注视着应如风的轮廓,“那日你问我为何受伤了还要弹琴。你肯定忘了,可我却妄想你能想起来,前一夜本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的。”
应如风睡得酣熟,对一切无知无觉。
追月胆子大了起来,脸颊缓缓地贴到应如风的手背上,轻声说道:“可你想不到吧,我没你想象的那般规矩。我沦落到此,婚约也被皇上取消,可我心中仍然偷偷把你视作妻主。今夜之事,你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很生气吧。可你不知道的时候,也很快乐的,对吗?我不是哪里都不如怀星的。”
“怀星其实就在自己房中,可我想和你多呆一会,便扯了个谎。他都把我的妻主抢了,我不过骗了他一次,这不过分,对不对?”追月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等待她回应一般。良久,才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
晚上鸨公来唤他去见应如风时,他便说自己会转告怀星,打发了鸨公。去找怀星的时候,见他正在沐浴,鬼使神差地没有叫他,抱着琴独自来见应如风。
追月往应如风怀里靠得更近了,仿佛她没有拒绝就是默许了一般,自欺欺人地享受着此生仅有一次的温暖。
氤氲在应如风的体香中,追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先前的激烈。原来被她宠爱是这样的滋味。追月拉起被子的一角挡住脸,遮住快要逸出嘴角的笑声。
他细细回味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忽然想到她先前说往后把她忘掉的话。这话虽然是对怀星说的,追月心中却猛地升起不详的预感。
京中的皇室传闻,门外的陌生侍卫,还有应如风身上的春毒,所有事串成一串,如冷水般扑灭了他心头的火热。
“她到底要对你做什么?”追月顾不得再儿女情长,起身将堆在一起的衣裳分开,捡起自己的衣裳穿好,又把她的仔细叠起放好,急急地离开了厢房。
已是四更天,侍卫只道追月已经侍奉完毕,便没有阻拦地放他离去。
应如风醒来的时候,被子紧紧裹在自己身上,而床榻的另一边则是冰凉的,没有半点余温。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意外怀星竟然有起的比自己还早的时候。
昨夜运动过度,她有些话忘了交代就睡着了。
应如风正想着,侍卫的声音恰好在门外响起,“殿下,该移驾东城门了。”
应如风拢起衣衫,“嗯,进来服侍吧。”
侍卫早已命人回府取来了丧仪的服饰,服侍应如风穿戴整齐后,一行人便下楼向门外走去。
“风姐姐。”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身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扑进了应如风的怀中,侍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应如风抬手制止了她们。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变得含混,双手用力地抵在她的背上,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应如风推开埋在肩头的怀星,目光在那块被濡湿的布料上顿了顿。怀星步子虚浮地退了几步,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眼下泛开大片乌青,双眼都肿成了核桃。
应如风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有些怔楞。昨晚不还好好的?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而有赵庆派来的侍卫在旁,应如风也不好多加询问,免得被看出端倪。她摸了下怀星的头发,淡淡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应如风抬腿向前走去,手腕倏地被紧紧握住。她甩了甩手腕,怀星却固执地不肯放开,脸色越来越黯然。他喃喃说道:“传闻说的都是真的,你喜欢上别人,不要我了。”?
她来了天香阁,却没有召他侍候。若不是他刚刚听见楼下的动静出来,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她。
怀星眼中透出恐惧,艰难地说道:“我不奢望姐姐只喜欢我,但可不可以偶尔来看看我。你好久都没来过了,也不回我的信。我学了新剑舞,想跳给你看。”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悦耳,可却掩不住一夜未睡的沙哑。
一个好字刚要出口,侍卫咳嗽了两声,提醒道:“殿下,再不出发该迟了。”
想到之后的计划,应如风明白这个节骨眼不能出纰漏,硬起心肠道:“放手。”
怀星松了松手指,舍不得放下,不甘心地又补了句,“挺好看的,真的。”
应如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推开他的手,大步离开了天香阁。
晃荡的车厢里,应如风想起怀星煞白的脸色,心情有些沉重。
怀星人生的前十七年是丞相府嫡子,这三年又有她的庇护,被养得格外单纯。不像其他小倌在青楼楚馆长大,早就习惯了迎来送往,即便失去了恩客,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她颇后悔当初一时上头,不管不顾地采撷了怀星这颗温室里的红豆。好在那位天香阁主人很有些手段,她早前已让江淼与那人通过气,在她离京后护住怀星兄弟二人应当不成问题。
应如风思绪万千,直到马车停在了城门口才回过神来。车帘被掀起,应如行的近侍已经候在了车前,身边站着那位衣不蔽体的苗疆少年蓝潇。
应如风眉头一跳,苗疆男子一向邪门,他该不会能感应到自己身上的蛊吧?
应如风倒也没有猜错,如果她身上的情蛊有异动,蓝潇的确能感受得到。只不过她现在满心都是如何避开眼前的两人,哪还牵得动半分情思。
蓝潇抬起淡绿色的曈眸,跟她的视线对上。应如风仅仅停留了一瞬,便撇过头去,十分熟稔地伸手搭住应如行的近侍木槿,开玩笑道:“摄政王何时觅得这位佳人的?怎么没让我先发现?真是可惜了呀!”
应如风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的大臣们纷纷侧首,在蓝潇身上打量着。
蓝潇眼中流露出嫌恶之色,他退了一步,躲到了车后,避开众人的目光。
木槿见状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蓝公子是王上的客卿。”
这样一句解释,很难打消众人的好奇心。毕竟一片素白中出现一个奇装异服之人,怎么看都是摄政王给予的特殊照顾。要说这两人没点特殊的关系,着实让人难以信服。
众臣议论之时,应如风趁机在心不在焉的木槿耳边说道:“摄政王在哪儿?我有要事禀报。”
木槿一惊,看了蓝潇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立即引着应如风向前走去,“殿下请随我来。”
朝臣是按照品阶大小排队的。众臣身穿丧服在东城门前整齐地列队,而应如行的车辇停在最前端。
见蓝潇没有跟上来,应如风放松了不少,大摇大摆地跟在木槿身后,时不时跟大臣们挥手打个招呼。
木槿走到应如行的车驾前,恭敬地朝车内喊道:“王上,五殿下到了。”
傀儡对应如行最大的作用,便是在群臣面前演出一副姐妹和睦的样子,她自然不会拒绝。
应如行掀开车帘,脸上是应如风从未见过的欣喜,“皇姐来了,上来说话吧。”
应如风推辞道:“臣岂敢跟摄政王同轿?”
应如行故作生气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见外?上来吧。”
应如风知趣地谢了恩,矮身进了轿子。
轿中极为宽敞,坐上八九个人都绰绰有余,仅比御驾小些。应如行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摆着切好的梨和橘子。这些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水果在大兴京城却是极为少见的,尤其在这个季节,几乎可以说是宫中特供的。
应如风规矩地坐下后,应如行扫了她一眼,声音里不再有先前的热情,“这两日可还适应?”
应如风也不知傀儡和应如行先前是如何相处的,试探地回答道:“回王上的话,一切安好。也就烛心有些棘手,不过臣寻了她的错处,把她打发出去了。”
“做得不错。”应如行将一块梨放入嘴中,细细嚼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听说你昨日在衔玉府弄出好大动静,还去了天香阁。”
应如行并没有看他,应如风却觉着被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她拘谨地答道:“府上的人全都散漫的紧,臣看着好生不得劲,自然要好好敲打一番。至于那天香阁的花魁……确实不大一般。”
应如风双眼迷离,似是回味一般咽了咽口水。虽然这样有些过火,但怀星容颜绝代,傀儡若是毫无反应,应当更奇怪吧。
应如行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应如风浑身发毛,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应如行叹了口气,“你空有她的声音和容貌,却没有学来她的气度。应如风在京城中相好无数,那两个花魁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绝不会露出你这副表情。此次丧仪结束后,你先不要出府,在府中多琢磨一番吧,免得被人看出纰漏。”
没想到应如行对自己的观察如此细致,比她自己还了解自己,她都不知道自己聊起花魁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应如风忍住想要发笑的心情,正色道:“遵命。”
“你昨日去天香阁的事,今日正是个抖露出来的好机会。等会在祭礼上,你便按本王说的去做。”应如行细说了一番计划,眼中滑过厉色,“此次定要把那些大臣摁得翻不了身。”
应如风听完一脸谄媚地说道:“王上高招,此次定能狠狠压下赵大将军等人的气焰。”
应如行却没有半点自满之色,不放心地嘱托了一句,“今日你尽量少说话,免得其他人看出破绽来。那些大臣各个都是人精,你不要得意忘形。”
“是。”应如风低头应下。
“还有,在人前你我姐妹相称,不需要如此拘谨,从容些,明白吗?”应如行再次叮嘱道。
“臣明白。”应如风心中发笑,感觉应如行的紧张丝毫不下于自己。
令应如风意外的是,应如行说完事后并没有放她下车,而是等一切齐备后直接宣布起驾,向皇陵进发,给予她同车而行的殊荣。
漫天纸钱随着太女的梓宫沿途飘洒,而应如风的心思也跟纸钱一般七零八落。
既害怕应如行问些她不知道的问题,又害怕表现得不够好,引起应如行的怀疑,不自觉地漏了馅。
尽管应如行大多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应如风却不敢学她那样。她端着茶杯斜身靠在车窗边,假装看风景,余光却瞟着应如行,揣摩着她的心思。
应如行忽然问道:“本王脸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应如风连忙放下茶杯道:“臣观王上周身紫气大盛,仿若有真龙护体。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请王上恕罪。”
应如行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盯向应如风。应如风不敢抬头,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头顶上的那道目光和缓了下来。
只听应如行笑了一声,“你学得也不是全然不像,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就学了个十乘十。”
应如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人生头一回觉得做自己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真不知在应如行的印象中,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比漫长的几个时辰之后,坐落于群山之中的皇陵终于出现在了车窗外。
车门被侍卫打开,两排尼姑面色严肃地站在车辇两边,一直延伸到祭台之下,等候应如行下驾开启祭礼。
应如风目送着应如行向祭台上走去,皇陵风大,吹得她两眼发涩。她转身退入了众臣的队伍之中,利用人墙挡住了狂风,随着她们一起跪在了祭台下。
“五殿下这些日子可好?”一道细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着是赵大将军的声音。
应如风偷眼向祭坛上瞧去。应如行背对着众人站在高台之上,没有注意底下的动静。但应如风知道她的爪牙到处都是,也不敢与赵大将军多做交流,简单地回了个嗯。
“五殿下。”赵大将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应如风却兴趣寥寥地阻止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将军慎言。”
赵大将军叹了一声,终究是没有再开口。
应如行登上祭台,跟在她身后的几位皇寺大师也一齐上了祭台,端坐在祭台两边的莲台上。应如行一声令下,诵经超度声顿时响彻皇陵,整个皇陵变得如同皇寺般庄严肃穆。
侍卫从灵车上卸下太女的梓宫,朝陵寝入口抬去。
当太女的梓宫从众臣中间抬过的时候,梓宫中竟然传出阵阵凄厉之声,连诵经超度的声音都无法盖住。
如同鬼叫一般的声音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脑仁,身体稍微虚弱的人甚至听之欲呕。
抬棺的士兵心神惶惶,但上头没有命令,也不敢停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往皇陵中走。
“阿弥陀佛,且慢。”祭台之上,皇寺的大长老玄冰大师念了一声佛号,从莲座上站起,“梓宫如此不安,主人定有大冤屈,此刻不宜入陵,以免搅扰祖宗安宁。”
玄冰大师清朗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下,跪在下面的群臣听得一清二楚。
宫变之事有小部分人亲身经历,大多数人对各种流言也是心中有数,立时就信了玄冰大师的话。
“大师此话何意?”应如行望着带着众尼往梓宫走去的玄冰大师,心头几乎呕出血来。
皇庙不受朝廷管辖,是京城中唯一的方外之地。庙里的大师各个佛法深厚,没有世俗的欲望,极其难以结交,更加不能威逼利诱。是以她这些年来,顶多渗透进底层的僧人,真正的大师根本拉拢不到。
但这些大师在佛教盛行的大兴却有极高的威望。她们说的话连皇上都不能小觑,尤其是在鬼神之说上。
“请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俗话说入土为安,不能让妻主曝尸荒野啊。”扶灵的人中走出一人,扑通跪在了祭台前,正是短短一月就形销骨立的太女夫张氏。他嚎啕大哭起来,尖锐的声音与那鬼叫竟是不分伯仲。
太女夫向来端庄大气,如今这副模样,在场之人无不心有戚戚,向其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应如行冷眼看着他,思索该如何处置之时,玄冰大师已经走到梓宫前。
玄冰大师闭上眼,双手合十,口中不知默念着什么。众人望着她,谁也不敢打扰。
过了一会,玄冰大师睁开眼睛说道:“苦主的仇人就在此地,所以冤魂才会这般不甘。”
玄冰大师此话一出,应如风和几个胆大的大臣立时的偷眼望向了高台上的应如行。
应如行脸色微变,但她哪会是信鬼神之说的人,当即从高台上走下,打算亲自查验一番究竟是谁在捣鬼。
谁知她刚走下高台,皇陵中忽然阴风大作,那梓宫中的鬼叫声愈加高昂刺耳,连常年浴血沙场的赵大将军都觉得有些渗人,拢紧了衣襟。应如风也随大流地往群臣中挪了挪,一副惊惧的模样。
众人互相看了看旁边的人,面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太女夫等应如行走到梓宫前,忽然在她脚边重重地磕下头,尖声道:“恳请摄政王移驾,让太女殿下安寝。”
应如行面色愈加难看,斥道:“太女夫伤心过度昏了头吧。太女姐姐的死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来人,带太女夫下去休息。”
“若摄政王心中无愧,便请移驾。若是我错怪了摄政王,甘愿为太女殉葬。”太女夫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他周围的几名与张府有姻亲关系的大臣也有意无意地围成了一个圈,护在了他身边,不让应如行的侍卫近他的身。
应如行一时间被架在了火上烤。这一看便是个圈套,万一她一离开,这鬼叫声就停下来了,那她岂不是坐实了弑亲之名。
应如行也没有魄力直接应承罪名。除了贪图名声外,更重要的是她目前仅有禁军支持,根本无力掌控朝局。赵大将军和原太女党若是拿着这个罪名联合起来,足够让她喝一壶。
应如行举棋不定,目光不经意地向应如风投去。应如风和她的目光一对上,立刻心领神会地身子一歪,按照在车中订好的计划那般晕倒在地上。
“不好,五殿下晕过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几名侍卫立时向应如风走来,跪在她身后的大臣也急忙过来扶她。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五殿下昨夜去了天香阁,今早没回府直接过来的。怕是体力不支。”按照皇陵的构造,这句话引起的回声本可以让跪在前头的要臣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混在鬼叫声中却是很快就被淹没了。
“先扶五殿下去休息吧,总不能一直躺在地上。”赵大将军皱着眉对侍卫吩咐道。
侍卫将应如风抬下去的同时,应如行的眉头则深深地皱了起来,在心中大骂傀儡蠢货,不会随机应变。
她原本安排这一出是为了败坏应如风的名声,打压赵大将军等人。现在为了转移众人注意力提前端了上来。
计划倒是顺利进行了,但时机完全不对,没有撩起半点水花。太女夫和太女党依然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寸步不让。其他大臣在如此激烈的政斗前,也不会对花边新闻产生什么兴趣。
应如风被抬到了一间小屋中放下。屋子有些潮湿,连床褥都散发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
皇陵自然是没有什么豪华宫殿的,这里应该是守陵人的住所吧。应如风猜想着。
等周围的动静平静下来后,应如风双眼睁开一条细缝,只见两个侍卫守在她的床前,正是赵庆的那两名心腹。她轻咳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我有些渴,还有些冷。”应如风颐指气使地说道,“去给我拿点水,生上火。再点上些香薰,这里好难闻。”
侍卫心里知道应如风是冒牌货,可在明面上也不敢怠慢,应声而去。
在她们转身的一瞬间,两柄飞刀从窗帘后激射而出,洞穿了她们的咽喉。两人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俯身摔倒在了地上。
一道身影从窗帘后闪出,江淼警觉地四下打探了一番,确定附近没有什么多余的人,拉起应如风道:“快走。”
应如风定了定心神,向江淼点了下头。
江淼早已摸熟了皇陵的道路,带着应如风避开守卫,顺着僻静的小路,朝着皇陵外围疾行而去。
不多时,两人便钻进皇陵后山的野林中。应如风松了一口气。按照江淼的说法,翻过这座山之后,便是京城西边的苹州城了,那是千影阁经营多年的地盘。
后山中灌木丛生,官兵极难搜捕。应如风遥望了一眼京城方向,心中免不了有些郁郁。过了二十年的快乐生活,往后却是逃犯了。
她稍作停留,面上就重新挂上笑容,对江淼道:“走吧。”
山路难走,但应如风和江淼二人走得不急不慌,如同游山玩水一般,一点也不怕追兵赶来。
“看来我的法子还挺有效。”应如风到达山顶后,望着远处皇陵间混乱的景象,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焦头烂额的应如行自是想不到,谋划这一切的人正是她自以为已经解决掉的应如风。
应如风当日在东宫参与大殓时,便给急于报仇的太女夫支了一招,让他在太女的梓宫上凿些小孔洞。皇陵开阔,狂风阵阵,梓宫便成了一件乐器,会发出可怕的鬼叫声。
至于联合群臣等事情也不需要应如风费心,太女夫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实力深厚,否则哪能成为太女的助力?
玄冰大师出手相助倒是有应如风的原因。昔年她常常往皇庙跑,期盼像母皇那样遇着个帅气小和尚。结果小和尚没遇着,倒是经常被几位大师抓个正着。
应如风说话讨喜,给大师们枯燥的打坐生活带来了几分不一样的乐趣。久而久之,与大师们结下了深厚的缘分。
她让赵辰辰随父亲上香时把此事转告给了玄冰大师。玄冰大师向来认同善恶有报,一口答应了下来。
动不了太女夫,应如行只得命人检查梓宫是否有古怪。然而太女夫将孔洞和棺木的花纹巧妙地结合了起来,不开棺检查,根本看不出来。
应如行面上阴晴不定,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与太女夫被群臣围着僵持在了原地。可时间越拖长一分,形势越对她不利。
与此同时,前来通报应如风不见了的侍卫也被拦在了外头。当然与现下的事相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不过就算应如行知晓了,她也不敢当众派兵去追,反而要捂住消息。不然岂不是更加坐实了罪名,连个闲散皇女都被她吓得逃命了。
“小主人英明。”一路上都没开过口的江淼赞道,望着应如风的眼中尽是钦佩之色。
原本在他心中,应如风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色令智昏,不堪大用。没想到她不仅能轻易从应如行手下脱身,还有余力在走之前反将一军。连他都不知道她是何时开始布局的。
“你什么时候也会夸人了?”应如风惊奇地看向江淼。
尽管蒙着面巾,江淼还是不自然地转开了头,仿佛怕应如风透过面巾看到他的表情一般。
应如风知道江淼脸皮薄,笑了笑便放过了他。
“走吧。”她哼着小曲愉快地往山下走去,这些日子在应如行那受得气一扫而空。
山路间,应如风小曲哼到一半,一只大手忽然间捂住了她的嘴。应如风心中一紧,下一秒就被拉到了一棵大树后。
江淼将她摁入怀中,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有人跟着我们。”
坚实的胸膛在她脸上起伏着,应如行没有嗅到任何熏香,只有干净的皂角味,闻着很舒服。
没过多久,应如行的余光便瞥见了一抹银色。满身银饰的苗疆男子将目光投向两人的时候,一柄飞刀抢先一步朝他的咽喉扎去。
在飞刀即将洞穿他喉咙的时候,蓝潇诡异地扭转身形,飞刀从他的肩头擦了过去,一股泛着青绿色的血液刹那间喷了出来。
江淼一见失手,当即将应如风推到身后,拔出长剑向蓝潇攻去,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应如风连忙提醒道:“小心,他会下蛊。”
江淼嗯了一声,手腕一翻,剑招又凌厉了几分。
蓝潇身形灵活,向后折起身体,浑身跟没有骨头似的,堪堪避过了剑锋。
江淼怕后头有追兵,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杀招。尽管蓝潇跟蛇一般灵活,但他失了先机,被剑风死死地罩住,不一会身上就多了几个血窟窿,捂着伤口倒在了一株灌木边。
江淼的剑尖翻转,毫不犹豫地下手划向蓝潇脆弱的脖子。
在喉管被切断的前一刻,蓝潇慌忙叫道:“你杀了我她也会死。”
江淼稍一迟疑,蓝潇便咬牙滚向应如风,染红了身下的层层落叶。
江淼一脚踏在了蓝潇背上。蓝潇如同背负了一座大山,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挣扎地朝应如风伸出手,哀声道:“救我。”
应如风不是佛学院毕业的大善人,对这个蛇蝎般的男子没有半分好感,没有搭理他,抬头对江淼道:“他在我身上下了情蛊,你找找母蛊在不在他身上。”
应如风记得书中提到过,要想解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母蛊杀了,子蛊自然就不受控制了。
江淼听罢眼中杀意更浓,剑尖划破蓝潇的短褂。蓝潇身上一凉,惊觉自己浑身赤|裸地趴在地上,小麦色的皮肤上只余下妖异的血痕。
他被江淼踩着动弹不得,抬头望向应如风,乞求道:“别看。”
应如风轻嗤了一声,一个浑身冒绿血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她还怕脏了眼睛。她把目光移开的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到蓝潇松了一口气。应如风翻了个白眼,此人还真够自恋的。
江淼连发辫都斩开了搜查,但蓝潇身上空无一物,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说,怎么解蛊?”剑尖稳稳地停在蓝潇的脖颈上方,江淼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让他身上再多几个窟窿。
剪锁
死不了, 但疼痛是免不了的。
“你先放开我,我这样子也跑不了。”蓝潇虚弱地说道,见两人犹豫的神色, 又补充了一句, “我一个人来的。”
江淼耳力甚佳, 除非追兵早就埋伏在山中, 不然脚步声定然躲不过他的耳朵。他看了一眼应如风, 见她点了下头,便收回了脚,只是剑尖依然指着蓝潇的要害处, 没有半点松懈。
蓝潇撑起胳膊, 扶着旁边的树干坐了起来,缩着身体尽量遮掩住伤口和隐秘处。他原来的短褂已经被江淼碎成巴掌大的布片, 根本穿不了了。
应如风脱下外衫,抛到了蓝潇身上。
蓝潇愣了一下,低声说了声谢谢,展开外衫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血迹很快就浸透了素衣,他的面上一片苍白, 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
“你的伤不要紧吧?”应如风拧眉问道。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蓝潇说着在腕口摁了几下。不知使了什么秘术,他闭着眼哆嗦了一下,衣服上的血渍奇异地不再扩散了。
“我不担心你, 但我怕你连累我。”应如风面色一沉,“现在可以说解蛊之法了吧。”
蓝潇望向她说道:“这蛊现在解不了。”
江淼面前白光一闪, 下一秒就见应如风蹲在了蓝潇面前,手里拿着一柄短刀, 薄薄的刀刃贴在了苗疆男子吹弹可破的脸颊上。
“母蛊在你手中,我的确不敢杀了你。不过这不代表我会轻易地放过你。”应如风将刀刃微微抬起, 一道白痕立时出现在了蓝潇脸上,“这么好看的脸要是划上五六十刀,就算苗疆蛊术再神奇,也很难恢复如初吧。”
蓝潇面上的神色不变,但呼吸却迟滞了几分。
“还是不肯说吗?”应如风手缓缓向下拉去。
“不要。”蓝潇眼底终于浮现出惊惧之色,“我没有骗你,那情蛊是以我的血为引下的,除非你爱上我,否则是解不开的。”
应如风脑中浮现出一个问号,她不相信地说道:“一条虫子怎么判断地出我是否爱你?”
“它能感应到你的心跳,情绪。爱一个人时一定会有所不同了。”蓝潇紧紧地注视着刀刃,生怕应如风不相信,又多解释了几句,“这对情蛊并非子母蛊,而是一母一公,双方生死相随,只有两心相印才能解开。”
以血为引的情蛊,难怪此人下蛊时要亲吻自己,那蛊虫该不会从她嘴里进去的吧?应如风不禁一身恶寒,眼神也冷厉了许多。
“再问你几个问题。你跟苗疆圣子是什么关系?”
蓝潇愕然,感受到脸上的薄刃蠢蠢欲动,才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只是个普通人,连圣子大人的面都没见过,哪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能离开苗疆?”
蓝潇似乎并不吃惊应如风知道这项族规,解释道:“只要愿意承担足够的代价,就可以离开。”
“你是怎么找到我二人的?”应如风话音一落,江淼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连他一开始都没有察觉此人。
看着两人不善的表情,蓝潇尽力向后缩了缩脖子,“我感应不到傀儡了,觉得不对劲就去找你,正好看到你们离开。”
应如风问道:“傀儡身上也有蛊?”
蓝潇犹豫了一下,立刻觉着脸上出现了刺痛感,吓得脸都白了,竹筒倒豆子般答道:“对。是一种名为复形的蛊,所以她才能和你的外形声音一般。”
应如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也吻过那个傀儡喽?”
蓝潇的声音忽然变得急切,“不,不是的,我没有碰过其他人。只有情蛊要那样下蛊的。”
他似乎非常害怕应如风不相信一般,整张脸都急红了。
“急什么?你吻过多少人,应如行都不会介意的。我那妹妹野心大得很,你不过是个趁手的工具罢了。”应如风挑拨了一句,收起短刀站了起来。
应如风示意江淼将蓝潇缚在了树上,挑眉道:“虽然不能杀你,但轻易放了你也不可能,你就在这里等上一等,看看禁军什么时候能找到你吧。”
“就把他留在这吗?”江淼走出几步后在应如风耳边低声问道。
“不然呢,杀又杀不得,难不成带走吗?”应如风可不敢带条毒蛇在身边,书里提过的几位神医都离这不远,肯定有办法压制蛊毒。
实在不行亲自去一趟苗疆,这人既是苗疆的无名小卒,下的蛊能又有多厉害?以母皇和苗疆圣子的交情,苗疆定然会奉她为座上宾,到时还怕这蛊解不了?
“全凭小主人决定。”江淼听罢便专心开路,不再劝阻。
“你不想试着解蛊吗?”眼看着两人渐渐走远,没有回头的意思,蓝潇急忙喊道。
“我最讨厌虫子了,怎么可能爱上在我身上放虫子的人?”应如风摸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步子迈得更大了。
想来蓝潇就是在宫变中帮助应如行谋害众皇女的神秘人,他这般有用,在应如行身边应当很安全。只要他不死,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解蛊之法。爱上对方这种渗人的方法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对方说的两人性命相连,她实际上并不完全相信,原书中提到过的情蛊并没有这种功效。更何况应如行没从自己手中拿到千影令,怎么舍得轻易把她的生死交到其他人手中。
蓝潇望着应如风远去的方向,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野间才收回视线。他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脸上的惊慌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卷起舌头,嘴中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调。
落叶下响起沙沙声,山里的虫豸像是得了命令一般,列起整齐的队伍朝蓝潇爬来,绕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不多时便咬断了他身上的绳子。
蓝潇站起身,小心地拍掉衣服上的泥土。他又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才扶着树木踉踉跄跄地往来路走去。
*
深夜,摄政王府。
应如行面上黑云密布,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她手中捏着一本奏折,奏折坚硬的外壳被生生捏出三道裂痕。
“应如风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你们都能让她跑了。到现在连她是怎么跑的都不知道。蠢货,一群大蠢货!”应如行大手一挥,奏折狠狠地砸在了赵庆脑门上,鲜血立刻淌进了她的眼睛中,染红了眼白,煞是吓人。
赵庆眼前一片模糊,但绝不敢抬手去擦,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她从皇陵回到衔玉府上后,留守的侍卫告诉她应如风已经一整天没有碰过食物了。她进去查看后发现应如风脑后受重创,人已经没气了。
赵庆正提心吊胆地打算上报,应入行却抢先一步传她过去,告诉她死的那人是傀儡,真应如风早就在丧仪中逃之夭夭了。
“你责难她们又有什么用?应如风和你在马车上待了那么久。你不也没有发现吗?”站在一旁的蓝潇开口替赵庆解了围。
应如行脸上的怒意更甚,怀疑的目光在蓝潇身上打量着,“你自负神通不是一样没把她捉回来,还伤成这样。本王就是听了你的主意才会落入如此境地。”
“我没有料到她有暗卫,才一时不查失了手。”蓝潇平静地答道,声音里没有半分自责。
“千影卫,一定是千影卫。应如风果然是骗我的。”应如行恨恨地拍在身前的桌案上,“我一定要得到她手中所有的东西。你去把应如风带回来,若是再出差错,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蓝潇敛眉称是,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
萝城是大兴西部最大的城市,虽然远离京城,但它坐落于几条大河交汇点,南来北往的商旅不计其数,消息及其灵通。
“你们听说没,一个月前,太女在丧仪上显灵,坐实了六皇女的弑亲罪名。”
“怎么可能?我家亲戚是仵作,见过的冤死鬼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显灵过。”
“普通人能跟太女比吗?京城的大臣可都看见了。据说当时皇陵鬼哭狼嚎,太女带着牛头马面亲自现形诉说冤屈,直斥摄政王狼子野心,不孝不悌,乃是皇室之耻,大兴罪人。摄政王被吓得当场认罪。”
街上的百姓津津有味地讨论着道听途说的消息,越说越离谱,一个太女党联手逼应如行让权的事件被描述成了志怪小说,连停在不远处的豪华轿子都没有人注意到。
应如风靠在羊绒软垫上,看着比摄政王车驾还要豪华上几分的紫檀木内饰,被红袖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着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稀有绿色水果,眯着眼审视着江淼,“江大侠,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江淼目露不解,“小主人此话何意?”
应如风气道:“我要知道千影阁这般富庶,萝城如此繁华。我早就来这做土皇帝了,何必在京城苦苦挣扎?”
应如风穿来之后就没缺过银子,对这个世界的钱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当她看到千影阁总部丝毫不亚于皇宫的奢华后,还是狠狠地开了眼。
江淼的眼中没有半点愧色,“小主人一直不肯继承千影令,便不是千影阁的人,属下自然不能将阁中机密告知。”
应如风朝他虚踹一脚,“这是机密吗?我难道不是你的主人?你身为我的暗卫怎么能有事瞒着主人?”
江淼一本正经地答道:“瞒着小主人的是千影阁的左使江淼,而不是小主人的暗卫江淼。只要小主人愿意继承千影令,成为阁主,江淼自然会将千影阁的所有秘密相告。”
应如风十分怀疑,江淼面罩下的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了。
“我连皇帝都不想当,会想当阁主?把你的算盘收起来吧。你主人我是小富即安呐。”应如风咬住红袖送到嘴边的水果,转脸送进红袖唇中,舌尖一顶,便将水果推至红袖喉间。
红袖慌乱间含住了水果和一样瞬间抽离的软物,等想明白是什么之后,立即脸红到了脖子根,险些被多汁的水果呛住。
“如风,你真是的,还有人呢。”红袖轻轻推了一下应如风,偷眼看了一下江淼,媚眼中含着几分欲说还休的责怪之意。
应如风笑了笑,浑不在意地伸手扣住了红袖的下巴,指尖拂去了他嘴角溢出的果汁。
江淼默默地转开头,让自己变得跟空气一般透明。
“那大兴不就剩个五皇女了?她可是个草包,大兴还有救吗?”
“嘿,这事可有意思了,五皇女据小道消息说已经没了,可朝廷一直都没有昭告天下,这里头估计有些门道。现在摄政王放弃争位,几位有从龙之功的大臣要扶太女的幼女上位,让太女夫垂帘听政。”
“男人能管得好朝政吗?”
“我看不能。可上头的事,咱小老百姓也管不着啊。”
“皇上的病究竟还能好吗?”
“都闹成这样,皇上还称病不出,我看是难喽。”
轿子外,一群比应如风更关心国事的老百姓纷纷摇着头离开了,应如风一声叹息,“母皇和宫中的情形还是没有消息吗?”
江淼摇了摇头,“没有。皇上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宫变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了。几位皇卿也闭门不出,除了贴身侍从任何人都不见。不知他们本人是否还在宫中。”
应如风揉了揉太阳穴,不再追问,目光投向街上的一家铁匠铺。
“你身上这把锁太复杂了,这些天找了不少锁匠,没一个能打开的。只能强行剪了。”应如风摸了下红袖胯间的铁锁,转过头同情地看着他。
红袖摁住了应如风的手,眼角挑起一抹风情,“没关系的,我不着急。只要如风不急便好。”
“原来你不着急啊。既然如此,我先去荔香院喝杯茶听几首曲子好了。听闻那里有几个小郎琵琶弹得还挺不错的。”应如风挑开红袖的手,作势朝轿外走去。
“不许去。”红袖勾住应如风的衣摆,面上染上薄怒,“你敢去,我就不理你了。”
应如风握住他的手腕,声音沉了沉,“胆子愈发大了。怎么我如今没了身份,就敢管起我来了?”
“不是……你早点回来。”红袖微颤了一下,手指松开她的衣摆,蜷了起来。
下一秒一股大力从手腕上传来,红袖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跌进应如风怀中,一只手紧接着摁在了他的腰上。
“有你这只琵琶精在,其他人哪还能入得了我的眼?”
应如风清泉般的声音落入耳中,红袖立时明白自己被戏弄了,气不过地在应如风肩头咬了一口,只是又怕真咬疼了她,仅在衣服上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就松开了。
“回家再慢慢咬,先去把那烦人的玩意剪了吧。”应如风望着红袖口中两颗尖尖的虎牙,心中一动,揽着他下了轿子,直奔铁匠铺而去。
尽管街道已经比先前冷清了不少,但一对衣着华丽的璧人忽然出现在街上,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李记铁匠铺里站着一个魁梧的女子,眉心长着一颗显眼的大痣,初冬时节还露着膀子,一点不怕冷的样子。
她见两人走向自己的铺子,连忙迎了上去,热情地问道:“客官想打点什么?我是这的老板,手艺在整个萝城都是有口皆碑的。”
应如风回头看向跟在她们身后的江淼。
江淼眼中的无奈一闪而过,走到两人前头,对李老板道:“请借一步说话。”
原本这种事情找个铁匠上门即可,可剪锁的位置太过特殊,得把下半身脱光才行。红袖哪肯让别的女子看见自己的身体,死活不肯答应。
可男铁匠在萝城打着灯笼都难找,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听说上门剪这种东西,既怕影响名声,又怕不小心撞破豪门秘辛被灭口,都不肯来。
这位李老板没有女儿,让儿子招赘在家,妻夫俩一起继承了祖传的手艺。
应如风便带着红袖来这里试试运气。
李老板听完江淼的解释,看向红袖的目光就古怪了起来,神情十分的犹豫。
红袖久在青楼中,自是明白她目光中的含义。对方显然是把他当成了不被妻主信任的放荡丨货,不想让自家儿子接这活。他不禁有些气恼,可又不能明言。
应如风在红袖背上抚了抚,在桌台上放下一锭大银,对李老板说道:“都怪在下一时好奇,又不小心弄丢了钥匙,才让内子受了这等罪。若是李老板肯让令郎帮忙,在下还另有谢礼。”
李老板一见银子,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这么大的银子,得接好几个大单才能赚到,相比之下,这件小活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她喜笑颜开地收下银子,“嗨,大娘理解,谁还没年轻过呢?几位请随我来。”
李老板把三人带到了后院的房间中,“三位稍等,我这就去把犬子叫出来。”
李老板一离开,红袖目光盈盈地看向应如风,“刚刚在外面,你为何要那么说?”
“我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应如风见惯了京城里的大风大浪,这点小事根本没放在眼里。她笑着握住红袖的手,“不过谁让你在乎呢?”
红袖心中似有一根弦被拨动了,有些晕乎乎地问道,“因为我在乎,你才那么说的吗?”
“不然呢?我倒也没有主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喜好。”应如风指尖在红袖手心刮了刮。
红袖禁不住低吟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眼中确是掩不住的欢喜。
江淼跟着应如风二十年,这场面早已见过多回了。只是往日他多是隐在暗处,头一回看得这般真切,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便推门走了出去。
红袖见状疑惑地问道:“江大哥好像不大高兴。”
“怎么会?他又不是你。”应如风笑道。能成为暗卫的,皆是心志坚定,没什么情绪起伏之人,否则哪能耐得住二十年如一日的寂寞?
红袖撇撇嘴,“都是男人,有什么区别?”
“他是棵野草,而你是朵娇花。区别可是大大的。”应如风正说着,瞥见李老板和李小郎提着工具来了,便住了嘴。
李小郎其貌不扬,见着两位贵人也不敢乱看,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应如风很放心地跟着李老板离开了房间,留下两个男人单独相处。
应如风一出门,抬眼就看见江淼抱着剑靠在院子里一棵树上闭目养神。阳光落在他身上,每一处光影都结合得恰到好处,犹如一尊黄金比例的古希腊雕塑,格外养眼。
她走上前站到了他身边,“你倒是会躲懒。”
江淼眼都没睁,“怕碍着小主人的事。”
应如风故作惊奇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
江淼平静地答道:“以前是以前。”
应如风目光在他身上绕了几圈,“呦呵,江淼,我发现自从到了萝城,你是越来越飘了。怎么我这只强龙压不住你这条地头蛇了?”
江淼顿了顿,声音中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浑浊,“属下不敢。”
自从离开皇陵后,两人一路从苹州来到萝城,其中并非一帆风顺。既要躲着太女夫和赵大将军等人派来寻找她们的官兵,又要防着应如行暗地里派来的人。
两人虽有千影阁的势力相助,但也免不了路途辛苦,时不时就要半夜起来提前跑路。
应如风路上无聊,没让江淼躲在暗处,而是一路同行。她话很多,自说自话都不会冷场。江淼虽然大多时候都不接话,但听得极其认真。有些话应如风可能说过就忘了,他却把她说过的每句话都默默记下。
然而到了萝城,与红袖汇合之后,应如风便很少再和他说话了。两人又回到了以前在京城那般。她永远光鲜亮丽地站在阳光下,而他只能藏在阴影里默默地注视着她。
江淼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却怎么都驱除不了。这几天时时默念清心咒也没有什么用。只有应如风来跟他说话时,这些失落才会被他抛诸脑后。
“别那么紧张嘛,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这人,就是太严肃了。”应如风大力拍了拍江淼肩膀,“作为你的上司,我对你的能力还是很满意的。这次给我安排的身份就特别好。”
来了萝城后,应如风便有了个裴家家主的新身份。她的母父在外经商时不幸身故,她拿着信物回来继承了偌大的家业。
虽是孤女,但背靠强大的家族。族中既有做官的,也有经商的,在萝城根深蒂固,有权有钱,族中长老更是把族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用家主操心,让应如风在萝城行事十分方便。
而红袖前些日子也主动加入千影阁,主动请缨扮做应如风的夫郎掩人耳目,免得族里往应如风房中塞不可信的人。
江淼并不居功,“小主人谬赞了。这都是主人生前安排好的,裴家也是他一手扶植的。”
“我爹安排的?”应如风咋舌,“他老人家不都入土为安快二十年了吗?”
江淼点头,“是。主人早已为小主人安排下后路。”
“也是。你我都在京城,千影阁身在萝城,却依然蒸蒸日上,多亏他老人家深谋远虑。”应如风不禁朝着自己便宜爹的陵墓遥拜了一下。
虽然千影阁还有其他副阁主,但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没有一把手,还能运转如常,只能说创始人设计的框架太过完美。
江淼深深地看了一眼应如风。他虽然人在京城,但该干的活可一点都没少干。千影阁总部在萝城,但整个大兴最有价值的情报可都在京城。只不过应如风只会利用他搜寻美男信息而已。
想到这,江淼又默念了一遍清心咒。
咯吱。
李小郎推开了房门,和红袖一起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应如风上前问道:“怎么了?”
李小郎答道:“夫郎身上的锁是精钢炼制的,以我的力气,实在是剪不开。我都剪不开,萝城的其他几位男铁匠就更不可能剪得开了。恐怕只有女子才能剪断。”
男子的力气并非不如女子,只是上层贵族喜欢柔美的男子,上行下效,男子个个宁愿饿着也要保持瘦削的身材,坚决不肯多吃一口饭,也不肯多锻炼身体,免得练出让女人不喜的大块肌肉。
长此以往,一代代筛选下来,便很难找到比女人力气大的男人了。
应如风看了看泫然欲泣的红袖,想起江淼在练武场上展现的力度丝毫不亚于女武者,问向李小郎,“剪锁难么?要不你教教江淼,他力气倒是挺大的。”
李小郎答道:“倒是不难,只要能掰得动钳子就行。”
应如风正要松一口气,却听江淼说道:“小主人为何不自己剪?”
李老板爽朗地笑道:“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姑娘也是个练家子,力气应当不小,可以一试。”
应如风一时进退两难,红袖外表看着风骚,其实内里还是挺害羞的,她很享受隔着一层窗户纸挑逗他的快乐。突然一步到位,就失去了一口一口把对方吃掉的乐趣。
她本指望红袖会假模假样地推脱,她好借坡下驴。然而她一抬头,却看见红袖扭脸地望着天,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其他人都同意了,她的意见也没人在乎了。毕竟在李家母子眼中,她跟红袖可是妻夫。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解法。
李小郎直接把工具递到应如风手中,和她细细说了一番该怎么剪锁。
红袖听罢就推门进去了,而应如风颠着手中的钳子,幽怨地看了一眼躲在树后,美美隐身的江淼,才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房间中,红袖坐在榻上,身上的衣裳依然穿得好好的。
应如风问道:“怎么不脱?”
红袖垂头扯了扯衣角,嘴唇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想让我给你脱啊?”应如风笑着在榻前蹲下,伸手握住了红袖的脚腕,猛地撩开了他的衣袍。
红袖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般地缩起身子,却被应如风牢牢地握住了脚腕,双腿朝她大敞着。尽管仍有里衣挡着要处,但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却是一览无余。
应如风顺势向上抚去,两团红云立即在红袖脸上飞起。
应如风做了个嘘的动作,“别叫,外面能听见。”
红袖立即捂住了嘴,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明明咬着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应如风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忽然间停止了动作。
红袖等了一会,见她一直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泛着冷光的铁环嵌在莹白的皮肉中,有一种性冷淡的美。若是把一根银链当成衣服,缠绕在小狐狸身上,不知该是怎样的美景。应如风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你挺适合戴这个的。”
红袖刹那间没了主意,心底浮起深深地恐惧,他可不想一辈子戴着贞操锁。他握住应如风的手腕,剧烈地摇着头,恳求道:“我不要。”
应如风摸了下精巧又复杂的小锁,有些遗憾地说道:“不喜欢啊,我还琢磨着让人多打几个其他样式的,和你一起玩呢。”
“其他样式?”红袖想起在彩云轩见过的各种足以把贞洁烈夫变成荡夫的“教具”,立刻脑补出了一些被应如风玩弄的模糊景象,脸上的红云变成了酡色,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红袖脑海中一片混乱之时,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紧接着,身下一松,跟着他月余的贞操锁终于离他而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见应如风转身推门离开了,连话都没跟他多说一句,仿佛有什么等不了的急事一般。
礼物
应如风来到院中, 找李老板要了杯凉茶灌了下去,腕间浮动的黑线才平静了下来。
她在苹城的时候,找了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问过情蛊之事, 她们只能做到稍微压制蛊毒, 却不能彻底驱除。不过一位见多识广的游医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那便是去神医谷找洛神医。
洛神医声名显赫, 传说中他能活死人肉白骨。他成名已久, 外界都道他是位头发花白,仙风道骨的老神医,实际上他才三十多岁, 生得冰肌玉骨, 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应如风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跟洛神医其实还挺熟的,见着对方要唤一声德卿爹爹。
应如风不打算冒险回宫去找德卿, 免得再次卷入斗争中。不过据她所知,德卿有位深得他真传的弟子,进宫后便将神医谷留给了那人,所以应如风打算过几天便动身去趟神医谷。
江淼见应如风面色有异,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了。”应如风放下茶杯, 深呼了一口气。刚刚看到一席红衣下藏着那般雄伟壮丽的景色,着实让她心头燃起了一把烈火,恨不得立时将人按在榻上, 在山水间肆意游玩一番。
只不过这是别人家,地方又着实简陋了些。应如风对环境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她可不想往后忆起初次吃掉小狐狸时,是在这样的情景里, 心头的躁动便弱了三分,趁机从房间里撤出来。
红袖不知应如风离开的缘由, 见她没有丝毫留恋,心中惶恐到了极点。他怕自己形体丑陋,被她嫌恶,一时间急得落下泪来。
李小郎敲门来问他是否安好时,红袖连忙擦了擦颊边的眼泪,理好衣衫,恢复了平日里的风情,摇摆着走出了房间,然而颊上却透着难以掩住的苍白。
红袖扫了一眼院子,见应如风和江淼站在树下,咬着唇走了过去,心中像有一只小鼓,鼓点密集地响着。
淡淡的沉香味随着红袖的摇摆蔓延而来,应如风闻着又想起了刚刚的情形,不由得向旁边挪了一步,免得在众人面前做出失礼的举动。
红袖的嘴唇更白了,衣袖下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手心,初冬的寒意透过衣衫直往心里钻。
“咦,我送你的红狐披风呢?”应如风看着红袖在寒风中发抖,察觉出不对,一把将人揽了过来,挥开自己的披风将两人拢在一处。
火热的暖意将红袖紧紧地裹住,冰冻住的心脏又重新恢复了挑动。他轻轻地靠在应如风温热的颈窝中,犹如一只乖乖靠在火炉边取暖的小狐狸,向下坠去的唇角不知不觉间又翘了起来。
李小郎替红袖拿出忘在房间中的狐裘披风,递了过来,不无羡慕地说道:“姑娘对夫郎可真好。”
应如风笑了笑,借着披风的遮掩在红袖臀上掐了一把,“还不快把你的披风拿回来?要人家捧多久?”
红袖哦了一声,从披风的缝隙中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抽回自己的披风。他丝毫没有穿上的意思,依然躲在应如风的披风中,不愿离开。
“你这狐妖,拿我当暖炉呢?”应如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红袖耳边嘲弄了一句。
红袖轻挪了一小步,又朝应如风靠拢了些,“好冷呢。”
应如风抽出他手中的披风,抖开替他披上,带子绕着喉结系紧。
红袖喉间痒痒的,耳朵由白转红。然而下一秒,就被应如风从她的披风中赶了出去。
红袖留恋地看了一眼重新坠在应如风脚边的披风,不情不愿地退开一步,面上却红润了不少,眉梢还挑着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
李小郎在一旁看着,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听说有钱人都是夫侍成群的,居然还能这般宠着夫郎。他那入赘的妻主对他都没有这么体贴。他要是忘了穿外衣,恐怕脸冻青了他那木头妻主也未必能发现。
“大郎,发什么呆呢?有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招呼?”正忙着跟江淼结账的李老板喊道。
李小郎闻言回过神来,告退一声,往铺子里去了。
“我要的是能拴住畜生的铁链,越粗越好。”
应如风拉着红袖离开铁匠铺的时候,恰好看见两名长得贼眉鼠眼的女子在铁匠铺前挑拣着铁链。两人的口音听着有些别扭,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有的有的,我去给你们拿。”李小郎转身进了屋。
两名女子感受到应如风的目光,也抬眼看了过来。
“看什么看?”两人目光不善,看到红袖之时,目光中更是露出淫邪之色。
当两人看到拿着剑跟在应如风身后的江淼时,气焰立时小了许多,转头看向铺子里,不欲和应如风等人再有交集。
“走吧。”红袖拉了拉应如风的手,不想让她惹事上身。
回到轿中,应如风掀开窗帘一角,又向铺子前站着的那两人看去。
“那两人有什么问题吗?”红袖问道。
“你觉不觉得那两人像是喀兰人?”应如风摸着下巴问道。
“你还念着那喀兰王子呢?”红袖吃味地从她手中扯下窗帘。
应如风不禁有些好笑,“吃的哪门子飞醋?我看念着他的不是我,是你。”
“那你看她们干嘛?”红袖嘟囔道。
江淼向两人解释道:“她们不是喀兰人,而是跟喀兰血缘相近,却有世仇的库坦人。你看她们后头停着的那支商队,车上那个半圆形的符号就是库坦的标志。”
应如风又掀起窗帘往后看去,果然看见一队库坦人站在街边,守着几辆马车。萝城靠近西部边塞,常有西域的商队往来,应如风这几日见到不少次,倒也不觉得稀奇。然而她的目光扫到其中一俩马车时,却顿住了。
“中间那辆车为何上着锁,连窗户都钉死了?”应如风疑惑地问道。
“应该是贵重物品吧。”红袖猜测道。
“也有可能是活物,怕跑了。”江淼说道。
“原来如此。”应如风看着那辆马车,莫名地有些不舒服。她放下窗帘,“走吧。”
“回去吗?”江淼问道。
“回去吧。”应如风顿了顿,又改了主意,“先去趟七宝斋吧。过几日去神医谷拜访,我要备些礼物。”
七宝斋坐落于萝城最繁华的地带,周围的铺子都热热闹闹的,只有七宝斋冷冷清清的。倒不是因为七宝斋的东西不好,而是实在太好了,一般人根本买不起,连进去的欲望都不敢有。
七宝斋门前立着两个丈许高的镀金石狮子,口中含着两颗通透的圆球,乃是一块上等翡翠雕成,任谁见了都得叹一句富贵。
匾额挂在顶楼最显眼的位置,七宝斋三个大字气派无比,据说是花了上万两银子从齐书圣那里买来的。应如风想到一个月前齐书圣还被自己气得耳朵冒烟,不由得莞尔。
应如风的马车刚停到七宝斋门口,立刻有两名店员打开大门,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握着暖炉从门里走出,笑着迎了上来,“哪阵风把裴大家主吹到我这儿来了?您要什么,派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了,我立刻把东西送到府上去。”
裴家家主是应入风在萝城明面上的身份。裴家是城中四大家族之首,马车上的标识李老板那样的平民或许不认得,但像七宝斋这样常与大户人家做生意的铺子,那可是牢牢记在心中的,免得一个不慎,冲撞了贵人,大把的银子可就擦肩而过了。
应如风朝掌柜的妇人微微颔首,“我想买些拜礼送给一位长辈,不知道该选些什么,到你们店上看一看,或许就有想法了。”
掌柜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是是是,裴家主快请进。别的不说,论东西齐全,七宝斋在萝城称第二,没有店敢称第一。不知您那位长辈喜欢什么?”
这句话还真把应如风给问住了,书中只是草草交代了一句神医谷,至于继承谷主之位的弟子是女是男,长什么样,喜欢什么,根本没提过。
能经营七宝斋的掌柜自是十分有眼力见的,见应如风为难,转而询问道:“不知您那位长辈是什么样的脾性?”
应如风想了想道:“那位长辈对医术颇有研究,喜欢清净,隐居在山野之中。”
掌柜的闻言推荐道:“山野之中多蚊虫,不如送些熏香,既能避开蚊虫,又不失清雅。”
“或者送些玉器,玉本就出自山中之石,返璞归真,最是怡人。”
“本店还有一些不可多得的字画,皆是出自名家之手,有价无市,若不是裴家主亲自前来,我根本不可能拿出来。”
应如风点点头,“把你说的这些取几件最好的来,我看看。”
掌柜的闻言大喜,立刻引着应如风三人到阁楼上的房间里坐下,端来上好的龙井茶。滚烫的茶水蒸腾出缕缕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三位且稍后,我这就去把东西拿来。”掌柜的离开后不一会儿,就带着十名高挑白净的小郎徐徐走进房中。
每个小郎都端着一个古朴的楠木盒子,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专门用来展示的桌台上,然后静立在盒子后,微笑地望着应如风。
仅仅是看着那些盒子,应如风便觉得其中的物品定是不凡,而后面那一个个水嫩嫩的小郎眼波流转,更是让她赏心悦目,购买欲大增。
“这是来卖货的,还是来卖人的。”红袖阴阳怪气了一句,显然对掌柜的推销方式大为不满。
掌柜的很明白到底谁才是做主的人,嘿嘿一笑,看着应如风道:“裴家主请看。”
她先是命站在最右边的小郎打开盒子,浓郁的香气霎时间从中飘了出来,溢满整个屋子。
应如风闻之便觉通体舒畅,称赞道:“檀香虽是不是贵重之物,但如此浓郁倒是难得。”
“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您若是看不上眼,我们这儿还有一块儿好宝贝,是七宝斋的镇店之宝。”掌柜的神秘地一笑,命人打开了第二个盒子,里面躺着一块状似石头的黑色物体。
红袖凝眉不解,“这是什么?”
应如风瞳孔一缩,“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龙涎香,今日果然没有来错地方。”
龙涎香乃是鲸鱼腹中所产,根本没有固定来源,只能凭运气捕捞,在这个时代极其稀有,是皇家专用。
掌柜的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裴家主好见识,若是送上这样一份礼物,足以显示您的诚意。”
宫中所用之物是贵族流行的风向标,很多人都以用上宫中之物为荣。萝城天高皇帝远,监察不似京中那般严苛,弄上少许龙涎香私用也难以追究。
应如风不置可否,“再看看后面的吧。掌柜的能拿出这样的宝物,想来后面的东西更能让裴某大开眼界。”
第三个盒子中装着一块翡翠雕成的假山石,通体碧绿,没有半分瑕疵。雕工更是巧夺天工,将玉石的纹理走向和山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连应如风这种从小见惯了极品玉器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喜爱。
后面的盒子依次打开,其中不乏几百年前名家留下的字画,甚至有一幅是宫中某位爱古画的皇卿寻找好久都没有找到的画作。
应如风不由得有些震惊,她先前以为萝城只是交通发达,因而较为富庶。现在看来这萝城的富庶更在她想象之上,一个七宝斋就有如此多的好东西,难怪千影阁会坐落在这里。
后面的盒子中还有一些宝石打造的首饰,璀璨夺目。既有女式的,也有男式的。
应如风倒还好。她向来对首饰不太感兴趣,戴在头上只觉得累脖子,出门时常常只插一个简单轻便的发簪。
不过红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眼珠子都看直了,要不是囊中羞涩,恐怕早已冲上去试戴了。
“喜欢哪一样?”应如风察觉到红袖有些坐不住,笑着问道。
红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用管我。还是给那位长辈挑礼物比较重要。”
“给长辈挑礼物,又不妨碍送你礼物。选吧。”应如风望着红袖妖孽般的脸庞,心中一动。说起来她见过不少漂亮的小郎,但没有哪个比红袖更适合戴首饰。越是华丽的珠宝,越能衬出红袖的风情,绝不会喧宾夺主。
“那件红宝石额饰好看。啊不,那根祖母绿簪子更好看。不不不,还是那对东珠耳坠更好看。”红袖的目光在那几个盒子间漂移着,目光十分纠结,手中的衣袖都快被揉烂了。
应如风笑道:“掌柜的,首饰全都包起来吧。还有那几幅字画和玉器,也一并包起来。”
掌柜的喜笑颜开,“好嘞,我这就着人送到府上去。这价格嘛,十万两纹银,您看如何。”
应如风手指叩了下桌面,“嗯,这些东西确实是值这个价的。只不过我一次买了这许多东西,掌柜的难道不给个折扣或是赠品吗?”
虽然千影阁做的生意跟印钞机没什么两样,但千影阁的钱毕竟是自己的,花起来还是有点肉疼的,不再像之前花宫里钱那般无所谓。
掌柜的一愣,“赠品当然有,不知裴家主想要什么?”
应如风对红袖和江淼说道:“你们先下去,我要和掌柜的详谈。”
过了半晌,掌柜的满脸陪笑地将应如风送出房间,“您要的那几样东西,我一定找活计最精细的工匠来。打磨完立刻送到府上去,绝对不让您久等。”
“有掌柜的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应如风笑着走回红袖身边,拉着他往店外走去。
红袖好奇地问道:“妻主,你刚刚跟掌柜的谈了些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应如风挑眉道:“女人的事情,男人家少问。”
“妻主这般凶,我自然是不敢再问的。”红袖美目流转,语气里却藏着小小的不甘心。
“从哪学的怨夫样子?”应如风唇角微勾,握住他的手往楼梯下走去,“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红袖更加好奇了,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旁敲侧击道:“是送我的礼物吗?”
应如风斜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隐隐有被猜中的郁闷。
红袖心中一喜,步子都轻快了许多,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了。
两人走入大堂中,几名正在堂中挑选饰品的贵公子抬头望了过来。
见那几人目光在应如风脸上流连,红袖紧紧地搂住应如风的胳膊,用腻死人的声音说道:“妻主,你待我真好,送我这么多礼物。我都用不过来了。”
几位贵公子听到此言,避嫌地低下头,不敢在看应如风。
红袖见状得意地扬起头,看其他男人像是看觊觎妻主的贱人一般,半点正夫应有的包容气质都没有。
应如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所谓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不知红袖真用上那些“礼物”时,是否还能如此得意?
这时,一名店员正好端着一块玉佩从两人身边走过。
玉佩形状优美,没有半分杂质。玉佩表面花纹繁复,雕龙画凤,栩栩如生,仅从雕工看就知绝非凡品。
“等等。”应如风目光一凝,伸手拦住店员,“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店员没有答话,抬头看向跟在她们身后的掌柜的。
掌柜的笑盈盈地说道:“我们七宝斋有个规矩,那便是东西不问出处。请恕我不能透露卖主信息,请裴家主见谅。”
应如风叹道:“我瞧这块儿玉佩有些眼熟,才想着问问来处。既然掌柜的不方便透漏,那便算了。我夫郎爱美,我原想着再为他添几套行头,没想到七宝斋还有不明来源的东西。我还是去隔壁的八珍楼看看吧。”
应如风这条大鱼出手阔绰,掌柜的哪舍得放走,更不愿得罪裴家,只是不好破了规矩,便问向店员,“你拿着玉佩到楼上去作甚?”
店员回答道:“我拿不准这玉佩的价格,想要上去请王老鉴定一二。”
掌柜的说道:“不用去了,我心里有数。卖主在哪?带我过去吧。”
店员转身带着掌柜的穿过大堂,到了前厅的柜台边,和两名女子交谈起来。
这掌柜的倒是会变通。既不坏规矩,又不得罪裴家,真是天生的生意人。应如风在心中暗道。
她遥遥一望,辨认出那两人正是先前在李记铁匠铺见过的两名库坦人。
“那玉佩有什么不对吗?”红袖见应如风面色不对,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解救王子
应如风目光一沉, “那枚玉佩是我的。”
“我去把玉佩拿回来。”江淼握住剑柄,越过应如风就要往那两名库坦人的方向走去。
应如风抬手拦住江淼,“先买回来, 不要打草惊蛇。再派人跟上那两人, 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
傍晚时分, 应如风刚吃完饭, 江淼就带着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说下你探到的消息。”江淼对探子吩咐道。
“是, 江左使。”探子答道,“属下跟着那队库坦人到了城外后,她们打开了那辆上锁的马车。属下隐约看见里头绑着两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
“她们守卫得很严密, 属下怕被发现, 没敢靠太近,看不大清。不过送饭的库坦人出来后, 脸色看上去很阴沉。”
江淼见应如风没有什么要问的,便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江淼从怀中拿出从七宝斋买回的玉佩,递给应如风。
应如风大拇指抚了抚玉佩上的花纹, 神情严肃地看向江淼,“的确是我当初给伊恒的那一块。看来马车里的两个人是伊恒和蜜瓜没错了。也不知他们俩是怎么被这群库坦商人抓住的。”
江淼分析道:“伊恒王子那日离开王府后就变不见了踪影。后来又恰逢太女丧仪,京城两方势力争斗, 守卫混乱。想来他们是趁机逃出了城,在回喀兰的路上遇到了这队库坦人。”
应如风点头认可道:“喀兰使团发现王子失踪后也没有声张, 应该是怕影响他的名声。太女丧仪结束后,喀兰使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估计这一路上都在暗中寻找伊恒王子。”
江淼问道:“那我们要报官吗?”
应如风沉思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能报官。若是让官府去解救他们,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到时败坏了伊恒王子的名声,恐怕会惹怒伊柯大汗,让她找到借口出兵。大兴内乱都还未完全平息,还是少树敌为妙。”
江淼询问道:“那让我们的人去把他救出来?”
应如风收起玉佩,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嗯,也只能这样了。”
夜凉如水,月亮掩在乌云中,给黑夜又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外城的开阔处,库坦人扎起几个防风帐篷,在营地中间燃起篝火,围着聊天取暖。
“喀兰那小子真够野的,比畜生还难驯。”
“要不是要把他献给大王,不能伤太狠了,早就给他揍老实了。”
“嘿嘿,那小爷们比大兴男子得劲多了,可惜不能碰。想拿他的侍从凑合凑合,他竟然像个疯狗一样咬人。”
“忍忍吧,他那侍从也没啥姿色。把他献上去,得的赏钱够你夜夜当新娘,当到入土了。”
“也是。走完这一趟,再也不用辛苦奔波了。”
几人想到即将拿到的赏金,双眼放光。
这时,黑暗中走出一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袱。
几名库坦人见此人往篝火边走来,立即噤声。
火光映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儒雅女子,她礼貌地问道:“几位,可否借个火?在下冻得受不了了。”
商队领头的女子凶巴巴地说道:“我们自己都不够用,哪里有地方分给你?快走。”
书生从口袋中拿出一块银子,“几位大姐行行好。若是肯让我烤会火,这块银子就当是谢礼了。”
领头女子见书生出手如此大方,又是孤身一人,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语气缓和道:“既然如此,便让你烤会吧。”
书生在火堆外围坐下,从包袱中拿出一个葫芦。
封盖一开,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钻进了旁边几个库坦人鼻中。
书生咕嘟喝了一口,重重地咂了下嘴,听得旁边几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领头女子忍不住问道:“你壶中装的是好酒?”
“是我自家酿的。大兴的酒太淡,我喝不惯。”书生摇头晃脑地答道。
领头女子龇牙笑道:“这么说来,你这酒很烈。”
书生得意地答道:“那是。不烈的酒,我从来不喝,简直浪费肚子。”
领头女子掏出一个碗,“给我尝尝。”
大兴和西域的酒文化迥然不同。大兴讲究品酒,品味千回百转的余韵。而西域寒冷,那里的人喜欢喝度数高的烈酒暖身。
领头女子在大兴呆了年余,早就忘了家乡的酒是什么滋味了。这会儿见书生拿出烈酒,被勾得馋虫大动,忍不住来分一杯。
领头女子身旁的人拉了她一下,不赞成地摇摇头,“姐姐怎么忘了,在外莫要喝其他人的酒。”
“嘿,就一杯酒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么多人,她一个书生,还敢做什么手脚不成?”
书生给领头女子倒了点酒,女子仰头一饮而尽,痛快地赞道:“好酒啊!你还有多少酒,我全都买了。”
书生护住自己的酒葫芦,“不卖。我此行要离家一个多月,这点酒都不够自己喝的。”
领头女子脸色立刻变了,凶狠地说道:“不卖就滚吧。”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可是给了银子。”书生结结巴巴地说道。
“哼,银子?有人看到吗?”领头女子四下看看。
周围人摇摇头,紧接着站起一人,直接把那酒葫芦从书生手中抢了过来。
“你们,你们这伙强盗。”那书生哪还敢再停留,连包袱都不忘了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跑了。
几个库坦人哈哈大笑着分了酒,无人注意到书生离开时,有一个东西从她的怀中滚了出来,咕噜噜滚进火堆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书生见那几名库坦女子没有追上来,惊慌之色立时消失不见,往一条小道中一拐,出现在了一队人马前。
书生抬起头,正是应如风在京城时的贴身侍从烛心。
“主子,我已经将夺魂香投进了那些人的篝火之中。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不省人事。”
应如风满意地点点头,“幸好有你在。千影阁都是男人,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一旁的江淼默默地垂下了头。
夜色虽暗,他的动作却没有逃过应如风的眼睛,“不是说你没用。只不过半夜孤身在外的男子,肯定很难取信她们,便达不到兵不血刃的目的了。若是强行抢人,容易惊动路人和官兵。”
“小主人的计划向来周全。”江淼懊恼地念了遍清心咒,他隐隐觉得自己越来越敏感,以前从来不会对应如风的话产生不该有的情绪。
烛心道:“在等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了。主子要一起去吗?”
应如风点点头。原本她是不想大半夜离开被窝的。烛心和江淼的能力她还是很信任的,纯靠武力拿下那几个库坦人都没有问题。但她深深明白伊恒有多难搞,怕解决库坦人后反而在伊恒身上出了岔子,才放心不下地跟过来。
库坦人的营地,篝火还在噼啪响着,但那几名库坦人早已不省人事,睡得东倒西歪。
几个黑影从她们身边绕过,站到了一辆封得极为严密的马车边。
江淼唰地拔出剑,银光一闪,马车上的铜锁应声而落。
应如风推开车门,只见两个浑身缚着铁链的男子背靠背绑在一起,歪着头睡得正熟。
“这铁链还真够粗的。”应如风握住铁链的一端,“栓大象都够了吧。”
“看样子伊恒王子虽然受了点罪,对方却也被他折腾得不轻。”烛心想到几个库坦人先前的抱怨,忍不住笑了声。
“可怕的男人。”应如风摇摇头,“这铁链劈开太费事,去她们身上找找钥匙吧。”
烛心在领头女子身上摸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钥匙,顺便拿走了她身上的钱袋,“便宜你们了,喝了我的好酒,就给这么点酒钱。”
烛心打开锁,解开两人身上的束缚。
应如风借着火光看过去,许是这一个月过得太艰苦,伊恒双颊凹了进去,先前在衔玉府养的膘没了踪影,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十分宽松。他的脖子上还留着铁链勒出的红痕,小脸冻得青紫,甚是可怜。
一阵寒风吹过,应如风顿时清醒了不少。她一定是太久没碰男人,才会脑子发昏,觉得嚣张跋扈的伊恒可怜。
“唔……”伊恒忽然发出一声舒服的哼叫,如同小兽一般。他睫毛颤了颤,竟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马车离篝火太远,再加上车身较为封闭,两人吸入的迷香本就不多,再加上铁链一去,身上骤然一松,很容易醒来。
应如风摸了下脸,幸好以防万一蒙了面。
恰在此时,远方忽然间亮起一簇簇火光,朝着她们快速移动。
“怎么回事?”应如风问道。
江淼声音一沉,“是官兵。”
烛心问道:“官兵怎么会过来?先前不是查过巡逻时间,官兵再过半个时辰才会来吗?”
江淼凝眉不语。
应如风当机立断,“现在不是找原因的时候。江淼你带着千影阁的人去引开官兵,我和烛心带他们从别的路离开。”
江淼点头离开。应如风和烛心把两人从马车拖了出来,扛在肩上往自家的马车走去。
应如风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对烛心说道:“马车太引人注目了,把马匹卸下来,直接骑马离开。你带蜜瓜,我带伊恒,若是半路走散了就在约定好的地方见面。”
“主子,这样会不会不大安全?”烛心担心地说道。
“这儿虽然荒凉,但仍然在萝城的范围内,没人敢闹事。不安全的反而是官兵。快走吧!”
应如风抱着伊恒飞身上马,握住缰绳抖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去。
伊恒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他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骑在马上,离开了那辆阴暗狭小的马车。
他身后的女子没有熏香,但脖颈处散发着淡淡的体香,很是迷人。
伊恒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是你救了我。”
“嗯。”应如风轻轻应了一声。
“你要带我去哪?”伊恒问道。
应如风没来得及回答伊恒的话,身后忽然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她回头看去,竟有一小队官兵追着她而来。
伊恒脑子昏昏沉沉的,分不清后面追着的是什么人,惊恐地说道:“别让她们把我抓回去。”
应如风不需要他提醒,便已经夹紧马肚子,挥动缰绳奋力驱着马儿加速。
伊恒的手脚被绑了太久,麻到没有知觉。这些天那些库坦人为了让他听话,给他少吃少穿,他浑身都提不起什么力气。
马背猛一颠簸,伊恒根本坐不稳,摇摇晃晃地往马下栽去。
应如风单手环住他腰,将伊恒摁入怀中,固定在马上。
伊恒从未与女子贴得如此相近过,他的后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冻了许多天,他无比贪恋这难得的温暖,将女男大防抛之脑后,舍不得推开对方。
夜晚的寒风在耳边呼呼刮过。伊恒想到这些天受得委屈,眼泪成串地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冰凉的泪珠砸在应如风手背上,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样去安慰他。他的脊骨隔着单薄的衣衫抵在她身上,十分硌人。
应如风扯下自己的披风,裹到伊恒身上。
“谢谢你。”伊恒干涩的声音里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羞涩。
应如风一愣,有些惊讶这是伊恒口中会说出的话,也不知道他这些天到底受了什么样的苦,连性子都变了。
应如风驾马拐过一条条岔路,在小路里飞速穿梭着。然而那些官兵追得很紧,丝毫不放。
裴府的马虽然不差,但背负着两个人,任凭应如风怎么催促也摆脱不了身后的追兵。
身后的马蹄声忽远忽近,眼瞧着内城已经近在咫尺,商铺的灯笼在黑夜中照出点点红光,应如风一咬牙,转过一条街后,勒停马匹,抱着伊恒旋身下马,然后朝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下一掌。
马嘶叫一声,撒开马蹄朝前奔去。
应如风拉着伊恒往路边的林子中躲去,没想到林中竟有个斜坡。脚下的泥土松软,两人一时不察往下滑去。应如风伸手抓向树干,然而只抓到一层树皮,就被伊恒拖着失去平衡,两人抱在一起朝坡下滚去,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应如风怕伊恒发出声音引起官兵注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伊恒莫名地感觉这个女人是可以信任的,没有推开她,只是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女人的长相。
喷薄而出热气洒在掌心里,应如风缩了一下手,又往他唇上摁紧了些,才止住手心的痒意。
乌云慢慢挪开,点点月光透过林木的缝隙照到两人身上,应如风看见伊恒那双深邃的眼睛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其中还闪着没有散去的泪花。
一阵马蹄声响过,两人紧紧地交叠在一起,影子在月下融为一体。她们互相看着对方,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马蹄声消失许久之后,应如风才从伊恒身上爬了起来。伊恒像是忘了该怎么呼吸一样,小脸都憋成了青紫,才惊魂未定地呼吸了一下。
伊恒看应如风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地大口呼吸起来。他捂着咚咚狂跳的心口,有点害怕对方听到,又有点期待对方听到的反应。
他刚刚与眼前的女人亲密地拥在一起,但他没有任何反感,反而生出连他自己也不知缘故的欢喜,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应如风没有理会愁肠百转的伊恒,十分郁闷地拍着身上的泥巴。刚刚从坡上滚下来的时候,她怕原本就只剩几口气的伊恒再受伤,将人死死护在怀中,绝大部分的泥巴都粘在了她的身上。
她向来爱干净,这会儿躲过危机,便有些难以忍受,恨不得立刻回去洗干净。
她抬腿往林外走去,伊恒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两人就这样走在静默的街道中,明明周围寂静得可怕,伊恒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仿佛置身明堂中一般。
两人走过几条街,一家客栈出现在了眼前,昏黄的烛光从客栈大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应如风转过身,伊恒看着眼前之人蒙着面巾,鬼使神差地伸手扯下了她的面巾。
应如风脸上一凉,诧异地看见伊恒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她摸了摸脸,这才想起刚刚在泥地上翻滚时,面巾飞起,脸上沾了不少泥。她后来又用手背胡乱擦了几下,想来脸上现在乌七八糟,黑夜里被烛光照着,估计跟鬼也没什么区别了。
应如风轻嗤了一声。
伊恒窘迫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应如风一怔,看来伊恒并没有认出她。
想起他先前在树林中矫揉造作的反应,再看看他现下避之如蛇蝎的样子,应如风不由得感慨,果然不论再哪个世界,长得好看就以身相许,长得丑就来世再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应如风玩味地看了伊恒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他手中,转身离开了。
伊恒只犹豫了一下,应如风就融入了黑暗之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主子。”伊恒正打算追上去时,蜜瓜却从另一边小跑着奔来。
“你知道刚刚是什么人救了我们吗?”伊恒拉住蜜瓜,激动地问道。
“不知道哎。”蜜瓜摇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客栈里了,什么人都没见着。”
伊恒低头看着脚尖,想起女子临走时嘲弄的眼神,不禁心中一紧。那女人虽然丑陋,可是温柔又强大,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
他回味着她给的温暖,忽然想起对方的披风还在自己身上。他解开披风,犹如珍宝般抱在怀里,在蜜瓜不解的目光中兴奋地说道:“蜜瓜,我有法子找到她了。”
几日后,裴家大宅的庭院中,应如风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听江淼汇报近来发生的大事。
“对了,小主人。伊恒王子并没有离开萝城,还在客栈中住着。”
“什么?”应如风眉间浮起不解,“喀兰使团不都从那家客栈离开了吗?”
江淼答道:“不知道什么原因,伊恒王子并没有跟使团的人相认。他这几日去了城中多家成衣店,但只问料子,什么都不买,不知要做什么。”
“难不成伊恒在城中还有什么事要做?”应如风弯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也是,他报复心那般重,必是要把那群库坦人揪出来,狠狠报复一般才肯罢休。估计他不愿让使团的人知道这一个月来的屈辱,打算自行报仇。”
“说起那群库坦人,属下已经查清当日官兵为何而来了。那支商队中有两人是在大兴游走打探消息的库坦细作,那日官府是去捉拿她们,把我们误当做了同伙,才会穷追不舍。那两名细作醒来后咬毒自尽了,其余人也全都下了狱。”
“细作啊。也难怪她们能认出伊恒的身份。”应如风不由得感叹道,“伊恒命还怪好的,幸好是碰上了我们,要是真去了库坦,一个美貌质子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想而知。他这样继续呆在萝城也不是办法,早晚会被官府发现。想办法让他知道那几个库坦人的结局。”
“是。官府的确还没放弃搜捕。那库坦细作似乎偷了样很重要的东西,但东西却不见了。”
应如风倏地睁大眼睛,精神一振,“那东西该不会是烛心从细作身上拿的那块包银子的羊皮吧?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江淼见她饶有兴趣的样子,思索了一下,“有可能需要某种药水才能看到上面的字。属下再去查查典籍。”
“嗯,要不是不能让官府注意到裴府,把东西送回去也无妨。既然现在还不回去,便看看是什么好了。”应如风对羊皮纸确实挺感兴趣的,一般小说里这都是藏着泼天富贵的藏宝图,谁会嫌钱多呢?
“妻主。”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从庭院外传来,“七宝斋送东西来了。”
应如风想起自己的私人订制,精神一振,眨眼的功夫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把藏宝图抛之脑后。
江淼望着她消失在转角的袍角,收起了应如风先前坐着的躺椅。椅子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江淼有些失神地抚着。
他发现不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家长里短,应如风都很感兴趣,便借着汇报之便,每日讲给她听。
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这几日汇报时间却越来越长,讲的东西越来越多。只要应如风不喊停,他就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恨不得把知道的一切都说给她听。
然而她只是对他说的东西感兴趣,换个人来讲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要是红袖来讲的话,她应该会更开心吧。
江淼试图把心中的苦涩压下去,但心中就像有另一个人跟他作对一般,他逼自己念起清心咒,却反复念着第一句,怎么都想不起第二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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