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一
伊恒以为应如风厌弃了自己, 惶惶不安,不停地派蜜瓜去请应如风,却总是被她以政务繁忙为由挡了回来。
“皇上, 蜜瓜又来了。”追月轻声提醒道。
应如风正在批折子, 头也不抬地说道:“朕没空, 先让他回去吧。”
追月提议道:“蜜瓜已经来了许多趟了, 伊恒皇卿说不定有急事呢?皇上伏案几个时辰了, 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休息一下吧。”
应如风嘁了一声,“他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那几件事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地讲。等事成之后, 朕再去见他。”
追月见她主意已定, 顺从地答道:“嗯,那我打发蜜瓜回去。”
蜜瓜回来的时候, 伊恒正伸着脖子望着宫外,见他身边没有其他人,热切的目光一瞬间凉了下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屁股上的疼让伊恒倒抽了一口气。应如风上次下手太狠,过去小半个月了, 伤还没全好。这半个月他是坐卧难安,睡觉都只能趴着。
他本以为自己病恹恹的样子能博得她的怜惜,结果应如风来看过他两次后, 就总以政务繁忙为由不来了。他想去找应如风,可是应如风却下了禁足令, 让他在自己寝殿里闭门思过。殿门守卫森严,他根本出不去。
蜜瓜走到他跟前道:“主子, 追月公子说皇上在忙。晚点再来看你。”
伊恒气得直想掉眼泪,“她不会来了。你次次去追月都在那, 她的心已经跑到追月那去了。哪还有我的位置?”
蜜瓜劝道:“主子,你再耐心等等吧。还有半个月你就能出去见到皇上了。”
“我等不了,我一天也等不了了。明明是别人的错,为什么挨罚的总是我?她不理我,我再也不要理她了。蜜瓜,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要回喀兰。”伊恒说着就打开衣柜,将自己的衣服往外抱。
蜜瓜连忙把衣服往回塞,“主子,你现在是皇卿,怎么能说回就回呀?再说外面重兵把守,咱们也出不去呀。”
“她都不在乎我了,我还留在这做什么?”伊恒一用力,柜子中的首饰散了一地。
蜜瓜怕他受伤,只好帮着一起收拾。
屋里的动静闹得太大,侍卫听到伊恒咋呼的声音,立刻去报给了应如风。
应如风这会正在为一项推行不顺的新政头疼,听到这事更烦躁了,“他要回去就让他回,谁也别拦着。”
追月知道应如风是一时之气,毛遂自荐道:“我去劝劝皇卿吧。”
应如叫住他,“你别去,省得又受伤了。”
追月心中一暖,微笑着说道:“我会躲在侍卫后边,不会受伤的。伊恒皇卿要是真回喀兰了,难免在朝中惹出新的风波,于皇上的名声不利。”
应如风没再拦他,“你要去就去吧。小心点。”
伊恒打包好几个包袱后,蜜瓜拿起一件压在衣柜底层的披风,“主子,这件披风你要带走吗?”
伊恒看到恩人当年留给他的披风,吓了一跳,“这披风怎么会在这儿?”
“搬家的时候一起带过来的。”蜜瓜答道。
应如风怕伊恒思念家乡,专门派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京城来了。
“快把它扔掉。”伊恒慌张地说道。
他不是真想回喀兰,只是想搞个大动静把应如风给吸引过来。这披风要是让应如风看到,误会他还想着恩人就不好了。
蜜瓜抱着披风往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就碰上一群侍卫簇拥着追月来了。
“蜜瓜,你要去哪儿?”追月问道。
蜜瓜把手里的披风折了折,“我家主子有旧些衣服不想要了,让我去烧了。”
追月见披风漏出来的颜色有些眼熟,命士兵拿过来展开看了看,惊讶道:“这披风不是皇上的吗?料子还是太上皇赐的。御赐之物怎可焚毁?”
蜜瓜一头雾水,正要说点什么搪塞过去,伊恒跌跌撞撞地从屋中跑了出来,紧紧抓着门框问道:“你说这披风是谁的?”
追月又说了一遍,“皇上的。”
“当真?”伊恒颤抖地问道。
追月见他反应奇怪,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让侍卫将披风递过来,仔细地翻看了一遍,“是皇上的。你看内衬里有一条鱼,这是五皇女府的标志,还是皇上亲自设计的。”
伊恒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儿。
伊恒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了一样,整个人脸色苍白,顺着门框滑坐到门槛上。门槛很硬,可他一点也觉不出疼。
她骗了他。
他问过应如风她是不是恩人?应如风当时一口否定,一丝犹豫也没有。
她是觉得自己有多好骗?
这些日子她口口声声地说从来没有骗过他,让他一定要相信她。可是过去大半个月了,贤太卿依旧好端端地在宫中耀武扬威。她成日和贤太卿属意的追月在一起厮混,不来他宫中,连敷衍都省略了。
她们一家人都在利用他。得到喀兰之后,他就没有价值了。应如风的甜言蜜语都是哄骗他的,她一直都在骗他。
伊恒抢回那件披风,摔在地上狠狠地踩,用力地踩,疯了一般地泄愤。任谁去劝都没有用。
应如风处理完折子后,心情放松了下来。想到确实很久没见伊恒了,便起驾去了伊恒宫中。
应如风刚踏入宫门,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声音,“应如风,你这个大骗子,你终于敢来了。”
伊恒双眼猩红地盯着她,仿佛她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应如风不解其意,“又怎么了?”
追月说道:“不知道什么原因,皇卿恨极了皇上那件太上皇御赐的披风。”
应如风看向地上的披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略带尴尬地说道:“这种小事也值得你气成这样?”
“小事?你骗了我这么久,却说是小事。你看我像猴子一样被你耍,为你哭,为你笑,你很开心,是不是?”一行眼泪不争气地留下,伊恒急忙用袖子擦掉。
应如风走过来捏扁伊恒气得鼓起的腮帮,笑着说:“是挺好玩的。”
伊恒见她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肋下抽疼,连声音都嘶哑了,“你还说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跟你爹是一丘之貉,你们为了谋夺喀兰,合起伙来骗我。我忍受不了跟一个骗子在一起,更忍受不了跟仇人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二字一出,应如风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了,“朕看你真是昏了头了。蜜瓜,把你的主子带进去。给他喂点安神汤,睡一觉醒来再说。”
“皇上可真是深情啊!人家都要跟你和离了,你还要掩耳盗铃吗?”沐惊尘一打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们父女早就商量好的。要不是为了借你之手接近伊柯,拿下喀兰,维系民心,皇上凭什么一直容忍你这个骄纵任性,一无是处的王子?”
沐惊尘故作失言,掩面笑了一声,“哦,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挺好骗的,蠢得可爱。”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捅进伊恒心窝,捅完还用力搅了搅。
应如风瞧着伊恒脸色发青的样子,知道他那小的可怜的脑瓜仁又信了对方离间的话。她最后一次解释,“你别听他胡说。他是故意挑拨。”
伊恒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转身扑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刷刷地写。
他的手抖个不停,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才能稳住。
写完后,伊恒将笔摔在桌边,手依然抖个不停,几次要将纸拿起来都没有成功,大声叫道:“蜜瓜,拿给皇上。”
蜜瓜战战兢兢地把纸挡在身后,他刚刚一直在桌边磨墨,看清伊恒写的是什么后差点吓昏过去,哪敢拿给应如风看。要是真听了伊恒的命令,回去喀兰后可敦必定把他的皮剥了。
“追月,把纸拿来。朕倒要看看他写了什么。”
伊恒宁肯信沐惊尘也不信自己,漏洞百出的话也能让他随时随地地跳脚。应如风不禁觉得大臣们说的有理,伊恒的确不适合当皇后。那张纸上不知道写了多少荒唐言。
追月从桌上拿起纸,纸上是他不认识的西域文字。虽然不明白意思,但光看凌厉的笔锋也能猜出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追月正迟疑着,应如风已经把纸接了过去。
头一回用上霍青阳教的外语,应如风就被气得险些走火入魔。她不知道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经历过这种事情,伊恒是要把她钉在耻辱柱上啊。
她先前为他与大臣对抗简直是脑子抽了。
“你要和离。好!朕成全你。拿玉玺来。”
沐惊尘喜出望外,早知道伊恒这么容易上当,他何必费尽心思联络朝臣,搞到父女失和?他连忙让开道,让侍男捧着玉玺走到应如风面前。
追月抓住应如风的手,焦急劝道:“皇上不要冲动,和离可是大事。伊恒皇卿身份特殊,会引起朝中和边疆动荡的。”
“朕还没有窝囊到要靠一个男人维系边疆。”应如风拿起玉玺,重重地往和离书上压去。
眼看着玉玺就要落下,伊恒的脑仁忽然如穿刺一般疼,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抢上前去,将和离书夺了回来,撕得粉碎。
“你竟然真要跟我和离?应如风,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娘的?你利用完我就不要了,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你永远都别想甩掉我。”
“你以为朕的后宫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人,拟休书,朕要休夫。”应如风一眼都懒得再看伊恒,转身往外走去。
休夫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伊恒双眼发黑,胸腔中的怒火霎那间被恐惧取代,手脚凉得如同置身冰窖。
她真的生气了,不要他了。他就是想让她来看看他,怎么就闹到这种地步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应如风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伊恒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追上去大喊:“皇上,你别走,我知道错了,你生气就打我吧,别休我。求你别不要我。”
歇斯底里的声音未能挽住她的脚步,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没有停留。
*
在对沐惊尘出手之前,应如风跟母皇应泽寰促膝长谈了一次。
应泽寰深感无奈,她不是没劝过沐惊尘放手,然而他比年轻的时候更加偏执,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让应如风立追月为后。还声称应如风太年轻,会走错路,需要自己帮忙把持朝政。
应泽寰深知没有一个皇帝能忍耐皇权被威胁,所以她选择当太上皇之后毫不留恋地撒了手,每日带着众卿游山玩水,潇洒度日,可惜沐惊尘没有这样的觉悟。
应泽寰叹声道:“你们父女俩之间的事情,朕不会插手偏帮。只是不论结果如何,别让朕知道。”
应如风点头,“多谢母皇恩典。”
应泽寰抚了抚发痛的心口,“如风,你或许想象不到,你爹当年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可惜岁月改变了太多东西。”
“母皇,是爱模糊了你的记忆。父卿他从来都没有变过,您心里清楚。”
“你这孩子,一点美好都不肯给朕留啊。朕当年处置莫丞相,就是为了敲打惊尘,可惜……”应泽寰摇了摇头。
应如风恍然大悟,“莫丞相是父卿的人。母皇,你早就知道父卿还活着?”
“几年前朕就察觉出朝堂中有一股隐在暗中的势力。朕起初以为是丞相心怀不轨,后来才知道她是受到要挟,被人当做站在台前的幌子。莫丞相不肯吐露背后之人,但朕从她背后之人的行事风格中,隐隐猜到跟你父卿有关。”
应如风不解,“既然如此,宫变那日母皇为何还要跟父卿走?”
应泽寰无奈,“再理智的人,也躲不过情之一字啊。”
应如风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问号。智者不入爱河,她就不趟这浑水了。
应如风离开前,应泽寰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如风,朕要离开京城,带着你爹爹们出门游历。如果你父卿愿意放下一切跟朕走,你可以放过他吗?”
“可以。”应如风斩钉截铁地说道,“但他肯定不会离开的。”
此后,在善于探听各种机密的月魄的帮助下,应如风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清理掉了沐惊尘埋在朝中的大部分钉子,切断了他的消息来源。
她在朝中宣布了他后宫干政的种种罪证,密令禁军抓捕。
青霞宫。
沐惊尘望着将他团团围住的禁军,平静地喝完杯中的茶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真可悲啊。呕心沥血地扶了最心爱的两个人登上大位,到头来你们都不理解我。”
“朕理解你。”应如风平视着沐惊尘,“你不是想当夫郎和父亲,你是想当皇后和太后。”
“你爱你的妻主和女儿,但你更爱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否则怎会舍得离开母皇十几年?又怎会舍得将我独自留在宫中?”
沐惊尘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是一个纯纯的野心家,否则也不会殚精竭虑地帮助母皇建功立业。他的野心成就了母皇,但也注定他不可能功成身退,安于后宫。
“皇后,太后。”沐惊尘狭长的眼中闪过锋芒,扬起高傲的下巴,“试问哪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荣耀?”
“母皇后宫里的所有爹爹都能拒绝,包括父后。他是皇后和太后,只是因为他的妻主是皇上,而不是因为他想当皇后和太后。”
沐惊尘扶鬓大笑,“人生在世,若不追求至高之位,跟蝼蚁有什么区别?”
应如风可以想见,沐惊尘若是生在现代,一定是个鸡妻鸡娃的狂魔。他不会考虑她们到底想要什么,只想要她们得到他想要的。
“至高之位下是数不尽的失败者,而你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应如风手指轻抬,士兵们立刻挺枪逼近沐惊尘。
沐惊尘不愧是千影阁阁主,武功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境界。一番激斗后,他竟然在重伤的情况下逃出重围,消失不见了。
应如风早就考虑过这一点。沐惊尘向来有留后手的习惯,所以她也做了另外的准备。
沐惊尘不跑的话,她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审判他,跑了的话蓝潇在他茶水里下的蛊就会起作用,带着士兵找到他。
傍晚,京郊树林中,沐惊尘拄着剑靠在一棵树上,捂着伤口艰难地喘气。
官兵搜捕得太紧,他的暗卫们已经被绞杀殆尽,而他也耗费了太多精力,已是强弩之末。他放出信号,调动千影阁的属下来接应他。
树林中很快响起了一阵沙沙声。
沐惊尘心中一松,他的人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他东山再起,定要那逆女好看,让她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但他没高兴多久,就发现来人身上反光,是禁军的铠甲。他又一次陷入了被禁军包围的境地,如同早上那般。
一顶明黄色的轿子停在了禁军的包围圈外,应如风和伊恒从中走了出来。
伊恒望着重重叠叠的禁军,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用晚膳的时候突然间被应如风派人叫了过去,她一句话也没说就带他上了轿子。
一路上他几次询问缘由,她都没有回答,只跟他说到了就知道了。
伊恒试着为前几日和离的事情道歉,但应如风神色淡淡,目光是他看没见过的冰冷,他便不敢再多说了,生怕再次惹恼她,真被休了。
“如果我死了,朝臣们做过的丑事就会大肆流出,到时候民怨沸腾,皇上应该明白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吧?”
沐惊尘的声音从禁军包围圈中央传出,尖锐的声音难以掩饰其下的虚弱。
“贤太卿!”伊恒立刻辨认出了仇人的声音。对方明显受伤了,是应如风下的手吗?她要兑现她的承诺了吗?
应如风道:“什么丑事?是左丞相通敌卖国,还是许将军贪墨军饷,抑或是李翰林扒灰?”
沐惊尘心神剧震,“你都知道?”
应如风淡淡地说道:“能让千影阁用后院男子获取到的秘密,前朝的蛛丝马迹只会多不会少。”
“看来我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啊。”沐惊尘轻笑了一声,蹬着树干旋身落在树梢上,踏着树枝越过士兵们的头顶,疾速往林外掠去。
“抓住他,生死不论。”应如风的声音随风散开。
这时,又有一队人闯入林中,迎着士兵而上,阻拦她们追逐沐惊尘。
千影阁的人到了!
沐惊尘借着掩护,竭尽全力施展轻功,鲜血从枝头滴落,和夕阳一起染红了绿叶,他却浑然不觉。
短兵相接声越来越远,沐惊尘到了林子边缘,一眼望见停在路边的马匹。乘上那匹马,他就可以逃出生天了。沐惊尘提气一口气,咬牙奔了过去。
一道黑影拦在了去路上。
“是你。”沐惊尘认出了来人,是他千挑万选为女儿选出来的贴身暗卫江淼,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命令道,“让开。”
江淼没有说话,举刀向他刺来。
沐惊尘被伤拖累,动作迟缓,胸膛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他又惊又怒,“江淼,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主人。”
江淼的声音如同机械一般没有感情,“我是小主人最好用的刀。”
沐惊尘神情恍惚,这句话是他昔年把江淼送给应如风时说的。
当时的他没想到,日后自己成为应如风的障碍时,这把亲手锻造的刀会毫不犹豫地倒转穿透他。
噗——
白刃入肉。
江淼拔出剑,没有去看飘然落地的旧主,拭去了刃上的血迹,收剑上马一气呵成。
“江淼。”
威严的声音喝止了扬起的马蹄。
江淼滚下马,跪到了地上,“小主人。”
应如风问道:“知道错了吗?”
江淼喉咙一紧,“知道了。我是一把刀,刀不该有自己的心思。”
“你又不是木偶,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心思。”
江淼抬起头,费解地望着应如风,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应如风无奈地说道:“想不明白回千影阁去吧。朕把它交给你了。”
江淼声音艰涩,“我还能回到小主人身边吗?”
“等你想明白了,再回来朕身边吧。”
“是。属下这就回去想。”江淼声音中的酸涩全无,直线一样的唇翘了起来。
江淼离开后,应如风命人抬起沐惊尘的尸身,对重兵护卫下的伊恒说道:“过来看看吧。”
伊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担架上,从来没给过他好颜色的公爹没了声息,狭长的眼睛瞪得很圆,死不瞑目。
应如风没有骗他,为他报了仇。
仇人死了,伊恒却没有畅快的感觉,应如风冷漠的样子让他打心眼里害怕。
他尝试着去牵应如风的手。
应如风抬手避开,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拿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放到了伊恒手中。
圣旨柔滑细腻,轻轻一摊就会自动展开,伊恒却紧握在手中不敢放开。
“妻主,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错了,别不要我。”
“答应你和你母父的事情朕都做到了。伊恒,我们两清了。”应如风说,“回喀兰去吧。朕会让辛将军护送你。”
“我不要回喀兰。”伊恒想往应如风身边挤,却被侍卫拦住无法靠近,他哭着说,“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不走。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赶我走。我知道我很笨,我会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最后一次。”
应如风最后看了一眼伊恒,他还是跟初来京城时一样俊美,只是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被休弃的人夫才有的凄楚。
“君无戏言。”应如风的声音温柔又冷漠,“你是草原养大的,回到草原上去吧。”
别人的休书是薄纸,而他的休书是圣旨。金口玉言,绝无更改的可能。
伊恒失去了全部的气力,几欲昏厥,被侍卫塞进轿子中,抬上了离京的大路。
*
天牢最底层,潮湿的木头泛着腐烂的气味。
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来人的脸庞。
苗疆圣子费力地睁开眼睛,恍惚道:“泽寰,你来看我了。”
“圣子。”应如风开口说道。
苗疆圣子脸上的缱绻之意顷刻间散尽,“你来做什么?”
自从应泽寰跟他说过死生不复相见这样绝情的话之后,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每日浑浑噩噩,连求生的意志都渐渐消磨掉了,只盼着她看在自己快要死了的份上,还能再来见他一面。
应如风道:“朕近来想起很多事。你为了离开苗疆,把许多的小孩子变成毒人,让他们与你换血,清除你体内的蛊虫。圣子,你真够狠毒的。在你眼里除了母皇是人,其他人都不是人吗?”
苗疆圣子嗤笑了一声,“弱肉强食有什么不对?”
“既然你信奉弱肉强食,那就尝尝当弱肉的滋味吧。蓝潇,过来。”应如风扭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你要做什么?”看着蓝潇从阴影中走出,苗疆圣子浑身都绷紧了。
诡异的笛声伴随着应如风的声音响起,“母皇不在乎你们之间的仇怨,不舍得杀你。可我不是她,我在乎,必得送你下去陪伴枉死的人才行。你说我是你养出来最厉害的那只蛊,那你就好好尝尝反噬的滋味吧。”
一只只不知名的虫豸爬满了苗疆圣子的身体,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中将他蚕食成了一具白骨。
“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蓝潇放下笛子,泪眼汪汪地望着应如风。
应如风抱住他,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是的,朕想起来了。朕想起了我们相遇的过往,想起了我们在地洞里的时日,想起了我们遇到银子的那个夜晚。对不起,蓝潇,朕竟然把你给忘了,说好要去救你,却没有去,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蓝潇摇头,“这不怪你。没有人可以抵挡忘忧蛊。我也是琢磨很久以后才想到用情蛊与之相对抗,让你恢复记忆,重新记起我。对不起,是我的私心让你不得不忍受情蛊带来的麻烦。”
应如风箍紧怀中之人,舍不得放开,“应该是朕对你说对不起。蓝潇,你帮了朕那么多次。朕却误会了你,还伤害过你。你可以原谅朕吗?”
*
驶向喀兰的马车上,蜜瓜忧心地劝道:“主子,你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撑得到家?”
伊恒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谁劝都没用。
他张开干裂到出血的嘴唇,眼泪从裂口上滑过,却没能润湿嘴唇,“我的家在大兴,我死也要死在这。”
“主子,你这样皇上也不知道啊。何苦呢?”
“等我死了她就知道了。”伊恒靠在马车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一晃一晃的车帘,他的头脑也一晃一晃的,越来越昏沉。
“辛将军,快停车,主子昏过去了!”
……
伊恒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一张熟悉的床帐。
“这里是?”他的心猛然一跳,急忙起身环顾四周,蜜瓜正在一旁窗边打瞌睡,外头的树林无比熟悉,“衔玉府!”
他回来了。皇上原谅他了!
伊恒急忙下床往外跑去。
“主子。”蜜瓜惊醒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
伊恒一出门,就被门外的“花花草草”晃了眼。
“伊恒王子,你终于醒了。可把哥哥担心坏了。”红袖眼角含俏,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脸上丝毫没有担心之色,只有讥诮。
洛云澜一脸庆幸,“幸好伊恒王子身宽体阔,才能这么久不吃饭都没事。换做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花见雪摇着扇子,意有所指地感叹道:“可不是,王子命好,身子什么的随意糟蹋也不会有事。”
蓝潇在一边默默地吹起欢乐的曲调。
和玉在树荫下阴暗爬行。
伊恒脸上血色全无,“你们怎么都在这?”
“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弱男子,幸好皇上仁善,收留了我们,给我们安排到这里住下。”红袖好心地解释,“喏,你左边的房间住着云澜,右边住着我,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记得互相关照,和睦相处,别总想着吃独食哦。”
*
伊恒被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朝臣们迫不及待地开始甄选新一轮的皇后人选。
“皇上,莫大公子谦卑守礼。”
“皇上,赵公子将门虎子,秀外慧中。”
“皇上,何不趁此机会开启选秀,充盈后宫?”
“朕已决意,此生不会立后。”应如风此话一出,朝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自己听错了。
“皇上,后宫岂能无主?”
“朕天下无双,何须与一个男人并肩而立?”
“可是没有后宫应该怎么延绵子嗣?”
应如风莞尔,“谁说没有皇后就不能延绵子嗣了?”
*
是夜,帝王的寝宫中,绵密悠长的吟叫如夏夜的蝉鸣一般,没有停息的时刻。
追月的耳朵煞红,犹如被挤出花汁的玫瑰,“皇上,我们能不能回床上,在被子里?”
应如风含住嫩红的耳廓,轻咬,“站不住了?”
追月脚心发颤,连忙伸出修长的手臂,想要抵着墙站稳。
他慌乱间碰到了烛台,烛台向下倾倒,火焰朝着没有一丝瑕疵的白臂舔来。
“小心。”应如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烛台,火苗倾斜着停在了手臂上方,一大滴透明的蜡油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啊~”追月痛哼了一声,那声音跌宕起伏,引得应如风小腹咕咚一声,似有液体流了出来。
蜡油在白皙的手背上迅速凝固,留下一圈淡淡的红晕。
若是这滴蜡油不在手背上,而是在……
“去床上躺着。”应入风允准了追月的请求,
应如风一层一层地剥着落在床间的月亮。
明明一件衣服都不剩了,但追月拘束的样子跟穿了衣服没什么两样。
应如风火大,她一定要打破他的规矩。
烛台在追月的上方倾斜,蜡泪悬在烛台边缘,晃晃悠悠,将落不落。
“皇上。”追月的声音蒙上一层惧意,曲起长腿,抓紧了龙袍边沿。
一滴蜡油忽地滴落。
追月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得乱人心。
叭唧——
蜡油打在冰肌上,流淌着冲出一道沟壑。
追月眼尾洇红,如同蒙上了一层拨不开的迷雾,“皇上。”
一滴滴蜡油没有规律地坠落,它们淌过冰雪,凝成一条条冰棱挂在山崖边缘。
追月的声音越来越迷离,应如风从不知他能发出这样好听的声音,比他那把绝世名琴的音色还要动听。
烛台慢慢地下降,停到了两腿空隙的上方。
“朕把你封住怎么样?”
“皇上!”追月彻底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饶了我。”
“允了。”应如风放下烛台,勾住粉嫩的脖颈,抱住纤细的腰身,倾身覆上。
滚烫的皮肤很快就比蜡油的温度还要高了。凝固的蜡滴重新化开,如洪流一般在交错纵横,穿透了身下层叠的被褥。
第二日天亮,恪守早起规矩的追月头一回没有准时醒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皇上,我来了!”
追月拉紧被单,惊惧地问道:“怀星怎么来了?”
应如风在剥壳鸡蛋般滑腻的侧脸上浅吻,“是朕让他进宫来陪你的。”
追月眼中一暗。
应如风拥人入怀,挑逗起薄软的唇瓣,直到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从门缝中流出。
“往日都是你在门外听,今后也让怀星听听你的声音吧。”
追月的声音慌张,“我才没有在门外听过。”
“你知道说谎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知道。”
“那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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