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盛烟重生之时, 正在谢云疏的背上。
四月江南的微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吹起她额边的碎发。
她缓慢茫然地抬起眸,入目是少年修长的脖颈,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疼痛的记忆和冰冷的雨水似乎还在眼前,但她侧过眸,看见的是久违的四月的江南。
是一排一排的垂柳, 从高处垂下,随着微风一同轻轻地晃动。
地上是不知名的小花,是嫩黄色的, 同郁郁青青的草地一起,撞入人的眼眸。
盛烟怔然。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感一瞬间向她袭来,记忆中已然发生的一切似一个缓长的梦。
是梦吗?
脑海中不断涌过的那些记忆,会是梦吗?
她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被放空的酸涩鼓胀, 淋着十一月冰寒的雨,同她的眸光一起望向此时正背着她的少年。
他的手指冷白修长,骨节分明, 此时正将她背在背上, 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小腿上的伤。
伤
盛烟看向自己的小腿,上面正裹着一块淡青色的长布条, 是从少年的长袍下撕下来的, 她的衣裙上有一块从腿边蔓延开的血迹。
看见血的那一刹那, 盛烟瞳孔缩了缩,同“从前”那些记忆一起复苏的, 是这具身体的痛感。
疼痛从小腿的伤口处蔓延,一点一点顺着向上爬, 一直爬到少女的心脏。在感知到疼痛的那一刻,她的心酸酸胀胀的,带着不知道如何言说的沉闷和欢喜。
盛烟好像知道了。
她抬眸望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最后定格在身前少年清俊的侧脸上。
不是梦啊,谢云疏。
她终于唤出这个人的名字,像是盖棺定论,不再容许自己有一分的侥幸。
爹爹的死,哥哥的死,那场雨,那支箭,都不是梦啊。
都发生了。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四岁这年。
她缓缓回忆前世这个场景,眼眸凝在小腿伤口处那块素白的长布条上。
此时应该是四月,她寻了谢云疏去学院的一日,偷摸地同槐花约着一起来摘果子。原本她们拿了举高就可以摘到果子的网,但是摘到一半时,网上面的木头柱子断了。
如此便不能再用网了,其实此时也摘了足够数量的果子,够她们回去做果酱了。但盛烟向高处望了望,心中涌过不甘心——她还没有摘到树最上面那颗最大的果子。
那是她第一眼看见就想要的果子,于是她同槐花商量着爬树。槐花本来说她去,但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想要的果子还是自己摘好了。
索性这样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还同槐花爬上柿子树摘了满筐的柿子。这一次的果子树,也只是稍稍高一些。
于是她将网放在了地上,孤身爬上了树,在槐花的注视下,顺着宽大蜿延的树枝向最高处爬去。
槐花在下面指挥着她爬树,她爬着爬着,突然看见了不远处正向着她们走来的谢云疏,少年一身淡青色长袍,是早晨去书院的那一身。
她无暇想玉苏明明说他日暮才会回来怎么现在就出现在了此处,因为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他的视线同她对上了
明明还相隔着几十米,但她心中就是不由涌起一股解释不通的心虚。
心中立刻开始想着等会怎么圆谎,手上脚下的动作没有同步,一时不觉就踏空摔了下去——
摔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小腿被一旁的树枝划破,衣裙破开,血流了一地。
谢云疏赶来看见她伤势的时候,脸都黑了。
槐花在一旁不知所措,盛烟张口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是惘然,于是偷偷将为谢云疏摘的那个果子藏到了袖子中。
对,就是树顶上最大的那个,她还是摘到了。
谢云疏冷着一张脸,用清水简单地给她清理之后,撕了自己的衣衫给她将伤口包了起来,随后,蹲在她身前将她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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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烟回过神,沉默地看着身前冷着一张脸的少年。
她想,她应该挣扎,应该反抗,发生了那么那么多事情,再多年少的情谊都消磨殆尽了,那日的雨就应该将谢云疏彻底淹出她的世界。
但少年身上的皂香味从淡青色的长袍上传来的时候,内心喧嚣了许久的盛烟只是舒缓了呼吸,放松放松又放松了自己。
她垂下眸,风带走了几分叹息。
她重生又同他重逢在年少之时。
此时,谢云疏因为她爬上树摔下来弄伤了自己还在生着气,那颗藏在她衣袖中的果子还带着些许重量,还未送出去。
昨日似乎下了雨,泥土湿湿软软的,少年背着她走过的路上留下些浅浅的痕迹。她没有说话,眼眸一直轻垂着,似乎在笑,似乎又在哭。
那颗树上最大的果子在她的衣袖中晃悠悠,随时都要掉下去,但盛烟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安静地在少年背上呆了这一生他们同行的最后一段路。
*
谢云疏将她背回了小院,将她安置在椅子上之后,他起身去屋子里面拿药箱。
盛烟安静地坐在小院中,眼睛没有四处打量这个在前世记忆中已经化为灰烬的小屋。谢云疏很快从屋子里面拿了药箱出来。
清俊矜贵的少年长袍缺了一角,脸上满是冷意,但蹲下为她上药的动作却很轻柔。
盛烟沉默地望着这陌生的一切,心中的恨、怨像是无解一般翻涌,但最后又不知道能归于何处。
他为她上完药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院子里被奴仆点了数盏灯。槐花和玉苏还未回来,不知去了何处。
谢云疏没说什么话,脸色一直很平静。
上完药收拾好明日的药后,他将她送回了府。这一次少年没有伏下身,让她爬上他的背,手勾着他的脖颈。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搀扶起来。
伤只是看起来夸张,其实并不算严重,盛烟被搀扶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太能感受到小腿上的疼意了。
比起心中为回忆泛起的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伤口处的疼实在不值一提
两个人从侧门进去,小小的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上面泛着铁锈的链条从门边垂下来,盛烟轻声从旁边走过。
谢云疏一直将她送到了院子中,少年将药箱放在桌子上之后,淡着眸同她挥手告别。
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出声。
上一世是否也是这样,盛烟一时有些回想不起来。
她坐在小院里的凳子上,迟疑了一瞬,还是抬起了手,向着不远处那个少年道别。一直到少年转身,她的手才缓慢地垂下来。
夜幕之下,她悄然红了眼眸。
怎么办呢,谢云疏
现在的你无罪,现在的我无罪,但只是现在。原本现在只能论现在,但她经历了曾经那个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你会违背所有同我的承诺,你会不辞而别两年了无音讯,你会装作失忆同我说“陌不相识”,你会因为不想娶我威胁我的爹爹,你会为了皇位皇权害死我的哥哥。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而我会无声无息死在那场寒冷的冬雨中。
再无过去,也无未来。
盛烟垂眸落了泪,她无法对现在的谢云疏下手。少女缓缓从衣袖里拿出那颗她摘到的最大的果子,果子旁,是一把始终被她放在袖子中的锋利的匕首。
——谢云疏送她的生辰礼。
适才在他背上的半个时辰中,她有无数次机会将匕首刺入谢云疏的心脏,完成上一世没有完成的复仇,但是她不能
理由很多很多。
谢云疏现在虽然在江南隐姓埋名,但是他的真实身份是大越国的二皇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她适才如果下了手,谢云疏死了,如此粗糙的刺杀,上面的人很快就会查到真相。
她的身份现在被父兄隐藏,但只要她走到“阳光”下,她被隐藏的一切就无所遁形。
彼时她一定会连累父兄
但其实她没有想这么多。
盛烟需要承认,她无法对现在的谢云疏下手。
在她一无所有之时,是谢云疏将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现在这个时间点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谢云疏给予的。
他尚未变成日后那个太子殿下,未做下那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事情,现在她无法说服自己。
不谈感情,就要算清。
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
到了晚上,因为腿伤了她并不方便沐浴,于是只是简单地清理了一下。
清理完之后,她推开房门,安神香的气味从屋子里传来,盛烟一时间怔住。
她沉默几秒后才踏步进去,房间内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一股疲倦感向她袭来,闭上眼的那一瞬,她泣不成声。
像是一场梦,在夜晚她闭上眼时才突显几分真实。
她重生了,真的重生了。
她才十四岁,还没有及笄,爹爹尚在,哥哥也还在。她还没有去过长安,后面不好的一切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可以改变一切。
这一世,她不要再一直追在谢云疏身后了,她要利用已知的一切,救下爹爹,救下哥哥,彻底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
她不要再去长安,不要再和那个清冷矜贵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的太子殿下有任何交集。什么情,什么爱,什么年少,都不如她的父兄可贵。
她爱足了江南的烟与雨,京城那趟浑水,她绝不再去了。
*
隔日,盛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案几上的书袋都映上了一层暖暖的光亮。
盛烟揉着眼睛,睡了许久,她精神比起昨日好了不少。
思绪回转之间,她眼神停留在案几上的书袋上,看了数烟,安神香的气息被室外吹来的风吹散些,她才想起来自己重生了。
现在的她十四岁,还是江南盛家的养女
盛烟凝神片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十四岁的她还要去书院吗?
盛烟有些忘记了,想了许久,决定先起床。少女掀开被子,走到了案几前。坐下之后,她轻轻地看自己受伤的腿。
裹着纱布,有些看不出来,但盛烟觉得应该差不多好了。毕竟腿上的伤口本来就只是看着吓人,虽然破了一大片,但是没有伤到骨头,上好药,包扎住,只一晚上过去,盛烟已经感受不到疼意了。
她稍稍注意一些,尽量不牵扯伤口,才推开门,就看见槐花提着饭盒向她跑来。
像初见。
像是明媚的春光。
盛烟一怔。
槐花跑到她身旁,将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后就直接蹲了下来:“烟烟,腿怎么样了,我错了,不该教你爬树的,还疼不疼啊,我给你呼呼”
槐花没有发现盛烟的失神,她担忧地看着盛烟的腿:“会不会留疤呀烟烟,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公子昨日生了好大的气,烟烟要是留疤了——”
盛烟反应过来一些,下意识道:“不会留疤的。”
她记得上辈子没有留疤。
槐花睁大眼睛:“真的吗烟烟你别骗我,我不该带你去爬树的,不过我做了午膳给你赔罪,后面几天的我也都包了,烟烟你先吃饭。”
说着,槐花起身,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一摆了出来。一共四道,都很清淡精致,看着味道便不错。
盛烟看着面前的槐花,接过筷子,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槐花一直看着她,见状心疼了起来:“烟烟是不是伤口疼,有什么药可以缓解吗,我、我现在去买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烟烟,我们不哭了。”
盛烟抱住槐花,眼泪一刻也停不住。
她上一世最后查到了槐花在哪,的确如谢云疏所言,槐花和玉苏就在江南,还在一起,一起被她埋在那个载着柿子树的小院里。
槐花和玉苏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她那日认出来的女尸不是别人,就是她的槐花。那场大火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带走了槐花,槐花死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她不知道她的槐花死在十六岁,那么好的槐花
幸好,幸好她重生了,盛烟紧紧抱住槐花,那一场大火后来她查了很多年。她记得发生的具体时间,也知道发生的地点,她可以提前做很多事情来避免这一场大火。
她这一世绝对不会再让槐花死掉。
盛烟泣不成声,槐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疼地摸着盛烟的头:“烟烟,伤口那么疼吗?”
盛烟点头:“好疼,好疼槐花,真的好疼。”
那场大火是不是很疼?
她不知道,她一直到最后才知道,知道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去一趟江南祭拜她们,就死在了那一场雨中。
隔着一扇门,谢云疏半垂着眸,长久地站立着。
玉苏听着里面的哭声摇摇头,他听槐花说只是划破了小腿呀。突然,一道药膏被送到了玉苏手上,玉苏望向主子。
少年的声音清淡:“止疼的。”
玉苏看着手上的膏药,眼皮跳了跳,宫中那群老家伙吹这药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还没说话的,对上公子淡淡的眼神,就住了嘴。
玉苏掂了掂药膏,想不通公子怎么不自己去送,总不能真的还在同盛烟生气吧。他一句“她都摔伤了公子你就让让她嘛”还没出来,就看见公子转身走了。
他回头,看见里面哭成一团的两人,敲了敲门。
敲完,就拿着药膏进去了,随手将药膏放在桌子上,无奈道:“别哭了,公子都被你们两个哭走了。”
盛烟一怔,眼泪倒是止住了。
槐花拿过药膏,开始为她上药,上完之后,槐花轻声问:“烟烟,还疼吗?”
盛烟摇头,她本来也不是因为腿疼哭,不过腿好像真的不疼了。她看着槐花收拾桌上没吃几口的饭菜,叮嘱着她最近不要让伤口碰到水,平日有什么事情就叫她。
盛烟一一应了,黄昏下,她看着槐花和玉苏并步走远。
她突然又红了眼。
真好,这一次她能将人都救下来。
*
又过了两日,盛烟腿上的伤完全好了。
这两日槐花日日都来看她,玉苏偶尔来,谢云疏一次都没有来过。
盛烟思寻着上一世是不是也是这般,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相比于这种事情,她脑子里明显记得些更有用的东西。
盛烟大抵都没想到,有一日她会这样评判自己同谢云疏的回忆。
更有用。
谢云疏不来看她,也挺好,她暂时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的谢云疏,或者说谢时。这两个字从盛烟心中蹦出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不过也就一瞬,很快,她就若无其事起来。
她坐在盛府的马车上,想着时间。
现在是四月十七,距离她生辰之日的那场大火,还有不到三个月。
这是她要改变的第一个节点。
她到了江南一个码头,站在对面的巷子里,她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船只。
一直到日暮时分,她走进小巷,她所在的小巷空无一人,但她精准地喊出了一个人的名讳。
少女声音很轻:“流光。”
空无一人的小巷,许久都没有任何声音,远处的码头依旧热闹。
盛烟并不意外,她抬起眸,望向不远处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我既然唤出了你的名讳,今日就一定要见到你,流光,出来吧。”
一道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少女的身后。
盛烟感受到了凉意,转身,果然看见了戴着面具的流光。
“我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盛烟轻声说。
流光垂头:“您吩咐。”
盛烟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流光,轻声道:“我要你将这封信送去长安,送到长安盛家,如今的礼部侍郎盛序安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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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接过信,指尖划过封口的信封,声音听不出情绪:“小姐,我的第一要责是护卫您的生命。”
盛烟半垂着眸,半是玩笑,半是命令:“作为我的暗卫,流光,你人生的第一要义是听从主子的吩咐,现在我吩咐你去送信。”
良久之后,流光单膝跪下:“是,听从小姐吩咐。”
盛烟独自走出了那个小巷,她抬起眸望着天边的月亮。
如若要改变槐花和玉苏的命运,她只需让大火发生的时候,让槐花和玉苏远离巡抚府那个小院。
但是若要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却远没有改变一场大火那么简单。
月光下,少女的眸中满是坚定。
那就从第一个可能改变的节点开始尝试。
*
如何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盛烟昨日晚上入睡前想了许久。
是让爹爹不去边疆,让哥哥不去北边吗?
是,也不是。
爹爹和哥哥的死,同边疆那场战役有关,同北边那场战役有关,但是最息息相关的,是皇权对于他们的忌惮。
爹爹和哥哥,是因为权势而死。
她和谢云疏的成婚最多只能算引火索,即便没有她,只要圣上依旧是那个圣上,谢云疏依旧是即将上位的储君,爹爹和哥哥就会被皇权之上的人猜疑、忌惮和针对。
爹爹和哥哥的死,盛家的落败,便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所以她如若要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就要改变皇权对于盛家的想法。简单来说,要么让爹爹夺位,要么让储君换人。
她先选择简单一点的——让储君换人。
盛烟到了茶楼中,点了一壶茶。
吴姨娘管家之后,她的月例多了不少,一日点一壶茶也够。
小二很快将茶上了上来,盛烟饮着茶,检查着自己的计划,看看有没有能够再精细一些的地方。
让储君换人,其实也不是,是让储君不要换人。
大越国现在的储君还不是谢云疏,而是谢云疏的哥哥谢鹤生。
谢鹤生,大越国大皇子,出生那一日便被当今圣上封为太子,自小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师从她的外祖人称李大儒的李太师,性情温和,如玉君子。
且哥哥是谢鹤生的陪读,同谢鹤生关系匪浅,上一世谢瑾来府中同她们下棋时,那个一双狐狸眼的王爷笑着说:“若鹤生还在就好了,我们按照儿时所言,他登帝王,序安拜相,我当个闲散王爷游历四方。”
哥哥也偶尔同她讲过那位先太子的事情,她听得出来,那位先太子比谢云疏更像一个明主。
哥哥还说,可惜她见不到了,要不然见到先太子的第一眼,就会明白什么叫“公子如玉”。
盛烟饮了一口茶,垂眸藏下眼中的思绪。
在她生辰那场大火之前,其实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彼时是太子的谢鹤生在寝宫之中遇刺身亡。
是因为此,谢云疏两日后无声无息地返回了长安,并在一年后被封为新一任的太子。
她只要能够阻止谢鹤生的死,就能改变后面的一切。
她今日让流光去送的信,就是将两个多月后太子会遇刺的消息告诉哥哥,她没有说自己重生了只说自己好似做了预知梦,她将她这一世没去过的长安细致描绘下来,好让哥哥更能相信她。
是哥哥就一定会相信她的。
她将上一世听见的时间、地点全部都细致写在了信中,只要哥哥看见了那封信,谢鹤生就能活下来,起码这一次能够活下来。
前世一直到她死,关于先太子是被何方势力刺杀身亡都还一直是一个谜题,宫中先太子的名讳也成了禁忌,谈论的人全部都被暗中处理了。
盛烟能知道的也只有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茶楼中,说书人还在不停地讲着什么故事,盛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一口一口饮着茶,外面不知何时就下起了雨。
她看着雨,身体就开始发寒,手指都变得僵硬,她前世死在父兄墓前的那一幕又回荡在脑海中,她颤抖着身子,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茶杯,茶杯摔到桌上随后落在地上。
幸好的木质的,并没有碎。
盛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额头上不知何时有些细碎的汗珠,她有些吐不出气,胸腔仿佛被什么挤压着,下一刻似乎整个人就要晕过去。
下一刻,她被人扶住。
盛烟眸半抬起望向身前的人,素白的长袍,清淡的香气,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和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是谢云疏。
她晕倒了。
*
盛烟再醒来时,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槐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窗户关着,声音只传进来一小点。
盛烟将被子往槐花身上盖一盖,听见动静,槐花立刻就醒了。醒了的槐花揉了揉眼睛,轻声道:“烟烟,你终于醒了。”
盛烟这才知道她睡了一天一夜。
槐花将药端过来:“烟烟,大夫说你最近思虑过重,又没休息好,这才在茶楼大庭广众之下就晕了过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你同我讲一讲,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要是不能的话,我们去寻公子。”
盛烟一怔,手抓紧被褥,想起是谢云疏将她抱回来的。
槐花还在小声说:“他也很担心烟烟的,昨日在烟烟床边守了一夜,一直到了清晨才换我来。”
槐花迟疑了一瞬后轻声问:“烟烟,是公子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吗?”最近半个月你一句话都没有同公子说过。
槐花咽下了后面的话,她其实想不到公子能做什么让烟烟生气的事情,还是这么大的气。
盛烟哑声,她如今如何会主动同谢云疏说话。
即便他同她说话,她都不想回,也不知道怎么回。
幸好上次她从树上摔下来之后,谢云疏也没有寻过她了,她最近忙那封信的事情,更是没有时间和心思放在谢云疏身上。
她望着槐花担忧的眼睛,选择颠倒黑白:“是他在同我生气,因为我上次爬树受伤的事情。”
这个话也没有错
上一世是什么样子呢?
她因为爬树受伤了,谢云疏罕见地同她生气了,谢云疏生气不是那种会告诉你‘我生气了’,而是平淡着一张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盛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一瞬就发现他生气,后来她做了什么让谢云疏不生气了?盛烟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她前世只是说了一声“好疼”。
槐花走后,盛烟因为睡了许久,根本睡不着。
她垂着眸,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她望着窗外,此时正值四月,外面那颗大桃树上正缀着满树晚春的桃花,风一吹,洋洋洒洒地落。
好疼。
*
隔日,盛烟见到了谢云疏。
大夫说她还需卧床休息几日,谢云疏为她带来了几本书。
他今日穿了一声淡青色的平纹长袍,身姿颀长,有翡如玉。他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书架上,走到了她的床前坐了下来。
盛烟想到那日槐花说的谢云疏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谢云疏伸出手,想要看看她退烧了没。盛烟看着修长如玉的手,在他探向她额头时,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她的头撞在床架上,不疼,但是床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
一时间,房间里两个人都怔住了。
盛烟垂下眸,不去看他的眼睛,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谢云疏收回手,轻声道:“好好休息。”说完,他转身走了。
盛烟眸不住地颤抖,她其实看见了,看见了他的眼睛。茫然,无措,这些上一世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情绪,适才见到了。
书架上安静摆放着少年拿来的那几本书,盛烟也安静地看着。
看了许久才想起来,是上个月的她要他寻的那几本,当然她记忆中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她不知记忆为什么会这么奇怪,让她记不得很多事情,却又如此清晰地记得这般无用的小事。
算了,不能怪谁。
盛烟垂下眸,想着适才她看见的谢云疏那双眼睛,还是很漂亮,就是像是伤到了
伤心一下罢了,他的伤心又有多值钱,上一世她的父兄可是直接死了。
噢,她也死了。
盛烟对着自己的软弱,不乏讽刺地想。
*
那之后的半个月,盛烟没有再见过谢云疏。
槐花和玉苏面面相觑,知道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玉苏罕见地没有翻白眼,怂恿槐花去打探。
槐花去打探了,她也想知道。
但
两日之后,槐花重重叹了口气,她想问烟烟,但看烟烟的模样,她觉得她问不出来,她想问公子,但她不敢。
这个“打探”得到了玉苏一个白眼,槐花恼羞成怒:“你去!”
玉苏不去,他想不到公子和盛烟能因为什么“闹”成这样,他不傻,他不掺和。
听着这指桑骂槐,槐花一口气咽不下去。
于是槐花单方面宣布她和玉苏生气了。
*
一日后,盛烟又晕在了雨中。
这一次醒来,她看见了守在她身边的谢云疏。
见到她醒来,谢云疏忙起身去唤了大夫,不一会,大夫跟在谢云疏身后进来了。
盛烟晕晕沉沉的,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上次是因为疲惫乏力,这一次呢?
她看见雨,眼前只有那一片血雾,呼吸变得急促,不一会就昏了过去。
大夫把着她的脉,不住地蹙眉:“还是如上次一般,虚弱,乏力,小姐可是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盛烟摇头,声音很轻:“我这几日都在养病,没有出过门,每日都睡了很久。”
大夫又把了把,摇头说:“那可能是之前的病还未好,一吹风,就又倒下了,老夫再给你开一些养身体的药。”
盛烟一怔,看着谢云疏在一旁听着大夫交代需要注意的事情。
一刻钟后,大夫走了,谢云疏端来了一碗看着就很苦的药。
其实盛烟从来是不怕喝药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看着面前谢云疏递过来的勺子,她不想喝。
时隔半个月,她又一次听见了谢云疏的声音。
他轻声道:“同你生气的事情是我错了,明年我陪你一起去摘果子好不好,不要生气了,喝药,好不好?”
盛烟哑然。
她翻着前世的回忆,前世没有这一段,她问自己。
盛烟和谢云疏原来曾是这样的关系吗?
原来曾这样相处吗。
谁要和他摘果子,前世也没有陪她摘过果子呀,再过两个月他就走了,一走就是了无音讯的两年。
这已经是很过分的事情了,但是后面发生的所有,每一件都比这个要过分。她望着谢云疏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质问,所以谢云疏,你觉得我现在能怎么对你呢?
她有些累了。
她同那日躲过他的手一般躲过了他手中的汤勺,轻声道:“你明日可以把纸鸢还给我吗?”
她缓慢地补了一句:“我不喜欢你了。”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盛烟很诧异,自己的心居然还会疼。但很快又觉得,心疼也很正常。心一点都不疼,不就死了吗。
她平静地望向谢云疏,像上一世他第一次在长安望向她时那样。
陌生,漠然。
你看,他永远是她最好的夫子。
年少教她诗文,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教她承诺,教她爱情。
后来教她无情无义,教她忘记,教她伪装。
眼睛要清高地一尘不染,嘴巴要说绝对违背内心的话,话语要简洁有力能刀刀见血。
要还没有说过喜欢,就对他说——
“谢时,我好像已经不喜欢你了。”
她无比被迫地借用“谢时”这个名字,但很快她又想起来,谢时和谢云疏都是一个人,即便现在不是,他日后也终究成为谢云疏。
她望向谢云疏,望向谢时,望向她所有年少的时光,她的声音因为病重带着些许的嘶哑,但却足够身前的少年听清。
她说:“你走吧。”
像是命运的判语。
盛烟想起很久以前,她对待盛映珠、对待江莹、对待江望的态度,如今她原封不动地用在谢云疏身上。
当初她在心中对她们说。
她该宣判的死刑从落下的那一刻就没有更改的余地。
现在她在心中对谢云疏说。
没有余地了。
很久之前,就没有余地了。
谢云疏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吗?
盛烟在心中吐出那几个字:“没有什么不同。”
她们伤害了她,谢云疏也伤害了她,甚至比那些人伤的更重更不可挽回,不能因为他是谢云疏就有所不同吧,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盛烟告诉自己,世间不能有这样的道理的。
她望着面前的少年,她像他了解她一般了解他,她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将那个自初见就矜贵无双的少年的骄傲和自尊放在地上踩,他不能接受的。
她看着他的眸色如她所料地慢慢变冷,随后——
汤勺直接抵住了她的嘴唇,苦涩的药汁滚入她的唇间,她眉心顿时蹙了起来。
少年冷着脸,声音也冷得异常,仿佛要用勺子和药一起打死她。
她身体还虚弱,身体不太能动,张嘴想要说话,一勺子冷掉的汤药却全部灌了进来。
她被苦死了。
后面盛烟又这样被灌了几勺药,她彻底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和之前那种生气还不太一样,她闭着嘴不再说一句话。
少年冷着脸说:“不是不喜欢我了?”
盛烟刚想说是,一勺药就灌了进来,盛烟被苦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少年的脸还是很冷:“那就是以前喜欢过?”
盛烟才发觉这个漏洞,开口想要补救,又被灌了一勺汤药。她怒目瞪着他,觉得事情进展不应该是这样的,药苦到心里,盛烟哭了出来。
不该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到她的眼泪,谢时脸色放缓了一些,一碗药也喂完了,从一旁拿了糖块轻柔塞到少女口中。
盛烟本来不想张嘴,但又觉得凭什么委屈自己,张口将糖咬了进来,她注意到自己不小心舔到了少年的手指。
谢时看着盛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少年声音温柔,脸上的冷意也全部消散了,整个人带着相哄的意味:“那烟烟再喜欢一次好不好?”
盛烟一怔,飞快地摇头。
“真的不好吗?”
盛烟没注意到,此时少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药碗,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着适才从她口中流出来的药汁,不复平日清淡温俊的模样。
盛烟还是摇头,她想,她的脸要冷一点,再冷一点,她真的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的交集。后面发生的事情后面再说,现在先把这段没开始的孽缘给彻底斩断了。
然后,她就被吻住了。
二十五
一个冰冷而柔软的吻。
他的一只手探到她身后, 扶住她的背,柔软触感覆上来的那一刻,盛烟茫然地同身前的少年对上眼。
他亦没有闭上眼。
两个人直直相对着, 唇上蔓延出淡淡的苦涩。
盛烟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将人推开,终结这发展错误的轨迹。
但她病弱初醒,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 手自然也将人推不开。她眼中隐隐有了怒火,怒火之下,是她此时不能表露出来的茫然。
不该有这个吻。
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谢时垂下了眸,结束了这个吻。与此同时,少年垂着眸,顺势将盛烟抱入了怀中。
这个怀抱很紧,很紧, 少年修长的两只手臂将盛烟的腰紧紧箍住,一瞬间盛烟甚至不能喘息。
“谢时,松开!”
她声音有些虚弱, 但其中的意味很坚决。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记忆中的谢时不会这样,她无法忽视适才那个吻在唇上残留的触感。
谢时没有将她松开, 只是将力道放轻了一些。盛烟无力挣开, 随之耳边传来少年清淡的声音:“不还。”
盛烟明白是在说那个风筝。
她垂上眸, 身体因为病弱没有一点力气,手本来就抬不起来, 现在连眼皮都不想睁开了。少年还在将她拥紧,仿佛要将两个人融在一起。
盛烟有些讶异, 却又没有那么讶异。
她不曾怀疑过年少的盛烟和谢时真的相爱。
最后自然也没有说清楚,断干净。
晚上,谢时走之后,盛烟想着法子,适才她其实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谢时甚至不问她要理由就直接拒绝,她其实不明白谢时有什么好拒绝的。
风筝她想要几个就能画几个,承诺他说出口的时候她闭着眼,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也并未在一起。
对啊,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入睡之前,盛烟想。
无非就是四下无人时两个人互相许了些花前月下的话,有了些约定,多了些承诺。上辈子他先违背承诺,这辈子她来违背承诺,很公平。
现在与其想这些,她更应该关心的事情是流光是否将信送到了哥哥手中,哥哥是否会信她信中所言,提前做好防备,阻止两月后的那场刺杀,救下太子,改变命运。
算来,距离流光去送信,已经整整半月了。最多再有几日,她就该收到哥哥的回信了。盛烟一时有些后悔,上一世她应该问一问哥哥和爹爹关于她身世的事情的。
她隐隐猜到了大抵是为了保护她,但她如若问仔细一些,在不打乱哥哥和爹爹计划的情况下,她可以让流光带着自己去长安。
她如若能亲自同哥哥说,事情一定更稳妥些。
*
书房内。
玉苏关上门,轻声行礼:“公子。”
谢时抬头,放下手中的书,书房内的烛火并不亮,又是深夜,灯火映得少年的脸清寒,浮着一层流于表面的温柔,整个人像是十二月的雪。
玉苏躬身将手中的书信递上去:“人关起来了,在城西那边宅子的暗室中。”
谢时轻应一声,接过信,却没有看,直接放置在了烛火上。
雪白的信纸伴着少女的字迹一同化为灰烬,谢时淡淡道:“真粗心。”
玉苏低垂着头,待到信烧完后,出门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刚出书房门,玉苏就看见了在院子角落喝酒的槐花,他收了脸上从刑房带出来的冷意,向着角落走去。
槐花惊觉他的到来,眨了眨眼,已经不太清醒了:“不要同我抢酒,就酿了一壶。”
玉苏看了一下桌上的酒壶,翻了个白眼:“小槐花,你都喝光了还怕人抢啊?”
槐花看了看酒壶,的确空空如也,她头往下一点:“你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去哪了?我闻闻,嗯一股臭味。”
玉苏也往自己身上闻了闻,蹙眉:“有吗,我明明换了衣裳的。”说完,他把槐花向他靠过来的头移远一些:“不好闻,你趴桌子上睡。”
槐花不可置信:“会着凉。”
“那你回房间睡。”玉苏无所谓道。
槐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头猛地一栽,就栽到了玉苏怀中。玉苏身体一怔,倒也没有推开,无奈地将手抬了抬,让槐花靠得舒服些。
槐花没有睡,醉着酒,有些话终于敢说出来:“玉苏,你有没有觉得,公子最近不开心。”
玉苏眼睛看着天边的月亮:“公子什么时候开心过。”
槐花笑了笑,嘴又瘪下来:“不能胡说。”
玉苏懒得和一个小酒鬼争辩。
*
五日后。
盛烟看见了回来的流光,流光依旧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具,同她说着去长安送信的事情。
角落处,流光直接跪了下来:“小姐,大公子这些日一直在宫中,奴寻不到机会。小姐的身份现在不能放到明面上,否则会引来祸端,奴没有法子,被人发现之后只能将信烧毁了又在外甩了那些人才回来。”
盛烟蹙眉:“爹爹当初没有给你联络哥哥的方式吗?”
流光摇头:“家主没有,给奴唯一的吩咐是暗中护卫小姐的安全,如若不是小姐唤出了奴的名讳,奴是不能出现在小姐面前的。”
盛烟眉心拧在了一起,流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但是她总是觉得哪里奇怪。她挥手让流光先下去,转身算起了日子。
距离太子遇刺,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她现在没办法将信传到哥哥手中,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够将消息传到太子耳中。哪怕只是胡言,一分不信,那一日到来的时候也会多些警惕,活下来的几率就能大一些。
盛烟有些头疼。
她没看见,在她身后,“流光”拐进了一个角落。玉苏靠在墙边很是随意吩咐着,“流光”低头相应。
*
盛烟看见槐花,才想到了法子。
她一时怔楞,都不知这能不能算法子。
她记得槐花同她说过,谢时每月都会和在长安的兄长通信,谢时的兄长不就是现在的太子吗?
其实从槐花的表述中,她觉得谢时同太子的关系应该是不差的,甚至不是不差,而是极好。毕竟槐花口中常说:“那个家里就只有长公子关心公子。”
槐花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烟烟,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半天你都在发呆,是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盛烟摇头,手指尖拧着帕子。
这件事情两个法子,一是从谢时入手,二是从槐花入手。
谢时上次那次之后,她对他闭门不见。既然她力气敌不过他,嘴中说出的话她也不怎么听,那她直接关门不见人就行了。
效果还是有的,谢时吃了数十日的闭门羹后就再没有来了。
盛烟摸一摸鼻子,觉得自己是不是也不应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现在好了,绝了自己的路。
虽然她真的不想见谢时。
还有一条路,盛烟看向一旁的槐花
*
夜深了,盛烟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流光”站在一旁,将手中的书信递上去:“小姐,按照您所言,从谢公子书房中偷的。”
“没有被人发现吧?”盛烟虽然从槐花口中打探过院子里面的守卫情况,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流光”摇头:“小姐放心,没有,周边没有暗卫,其他人奴放了迷烟。”
闻言,盛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当初她用匕首刺杀时,窗外有石头飞进来打掉了她手中的刀。
那暗卫可能是谢时去了长安成为了太子殿下之后再有的。
盛烟将思绪从前世的回忆中脱离出来,看着手中的信,俯下身开始模仿谢时的字迹。
她的字就是他教的,模仿起来并不难,她学着谢时的口吻,在信中十分隐晦地说了刺杀的事情,让谢鹤生注意。
随后,她给信封了口,交给“流光”。
“原封不动放回去,注意,不要让人发现了。”
“流光”点头:“是,小姐。”
盛烟觉得事情做完了一半,心中提起的一口气不由轻了些,望向“流光”时也有了搭话的兴致:“流光,你是不是长高了些?”
“流光”从善如流:“小姐站起来看奴,可能就又变矮了。”
盛烟觉得有理,挥了挥手让“流光”下去了,她接触得更多的是三年以后的流光,但其实也不太熟,对这个稍稍年少一些的更是陌生。
*
隔壁院子里。
传说中中了迷药昏过去的玉苏伸手接过“流光”手中的信,推开了书房的门。
信被玉苏摆在书桌上。
*
槐花最近很苦恼,因为她发现——烟烟和公子好像吵架了。
吵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和好。
槐花虽然没有听见他们吵架,但是两个人互相不理好像是事实了。她问玉苏怎么回事,玉苏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
看着槐花脸上的担忧,玉苏挑了挑眉,开始出馊主意:“要不你去问问?”他发散开:“说不定就是一件小事,两个人谁都拉不下面子,一直僵持着,就到了现在的局面。两个人或许都只需要一个台阶,就能”
槐花被唬住了:“真的吗?”
玉苏摇头:“不知道啊。”都说了是猜测了,小傻子自己信了总不能怪他骗人吧。
槐花信了。
*
谢时收到了“盛烟”的信。
信中,“盛烟”邀请他明日傍晚一同去游船
的确是盛烟的字。
书房中,谢时淡淡地看着那一行字,良久之后,才唤玉苏进来。
*
玉苏出了书房门之后,挑了挑眉。
他直接寻到葡萄藤下的槐花:“你怎么做到的?”
槐花扬起一个高高的笑:“我同烟烟说,我想约一个人出去游船,请她给我写一封邀请信,烟烟欣然同意了。”
“那明日盛烟会去?”玉苏扶额,有些无奈。
槐花笑得更开怀:“当然,我是谁,我同烟烟说,我一个人去害怕,想让烟烟明天陪我一起去,烟烟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再次欣然同意了。”
玉苏哑然:
“那你是要和谁一起去?”
槐花在葡萄藤下晃着腿,垂下头:“反正不是你。”
玉苏翻了个白眼,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瞬,不过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松开了。他也不想问了转身就走了。
槐花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让你天天气我,本来也不能说约的是你啊,说约的是你的话烟烟肯定不会去的”
*
槐花同盛烟说的是城西酒楼的容公子容行之。
盛烟最初有些惊讶,但很快欣然应允。
她最近无事,还算闲暇,写一封信,陪着去游船,都不难。去的那日,盛烟特意穿了一身素净一些的衣裳。
她不想见到谢时,所以槐花说她们分开去在湖边碰头的时候她觉得甚好。她没有用马车,而是走过去的。
她一个人漫步在江南的大街上,周围很热闹。盛烟偶尔停留在一两个小摊子前,买一些感兴趣的小玩意。
一根雕的很精致的木头簪子,不贵重但是很漂亮,等会可以送给槐花。
一个小糖人,是小兔子的形状,看着就甜甜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盛烟走到了湖边。湖边人并不少,船也停了很多。还未寻到槐花,她就看见了不远处长身玉立的一人
谢时。
她转身就想走,但他已经看见她,两个人隔着拥挤喧闹的人群对视着,盛烟很快移开了眼神,寻着槐花和那位容行之公子。
槐花没寻到,容行之也没有寻到,盛烟想着哪里出了错。
终于,一旁一个小厮追着喊“公子”“公子”时,盛烟认出了容行之,她快步向着容行之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谢时淡淡地看着少女提着裙摆,行至一位墨衣公子身后。
他起初想,她不止约了他吗?
等盛烟随那个人一起走进船舱,再未回头看他一眼时,他才明白
他没有被约。
湖边的风微凉,欢声笑语随着满目的热闹一起闯入谢时的心中,寂静一片。他没有走,而是向着盛烟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地方走去。
他看着那个人扶住了盛烟的手,他淡淡地看着,嗯,那个人也是为了不让她摔倒。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船舱,看起来很熟的模样。
盛烟和容行之不熟。
一交谈,才发现是误会,她想了一想来龙去脉,大抵明白她是被槐花“算计”了,她同容行之道了歉,容行之随意挥挥衣袖:“无事。”
“不过”容行之视线从她身后收回:“盛小姐身后有一人一直在看小姐,小姐又是孤身一人,容某恰好也是孤身一人,盛小姐若不介意,容某可否邀小姐一游?”
盛烟自是没有拒绝,她想着上了容行之的船,谢时就该走了。等会游一圈回来,她再同容公子道谢离开就行了。
容行之先上了船,君子似地伸出手搀扶了一下她,她迟疑一瞬后将手搭了上去,轻声道谢。
“小姐有礼。”容行之一边搀扶着她,一边看着不远处的谢时。两个人视线在空中相撞,见到谢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时,容行之脸上的笑深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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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并没有立刻开,甚至船帘都未放下。
盛烟同对面的容行之谈着话,解释这一场误会:“是友人弄出来的乌龙,今日真的麻烦容公子了。”
“盛小姐实在客气。”说着,容行之笑着望向岸边那一身素色长袍的公子,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那么说来,盛小姐当是不喜欢岸边那位公子。”
盛烟还未回来,容行之又改了口:“这般不顾小姐意愿追着小姐而来的登徒子,容某适才不该用不喜欢。”
容行之定了定,望着盛烟的眼睛:“小姐定是讨厌极了这般登徒子,想必是见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见色起意”
讨厌极了。
盛烟一怔,她背对着岸边,一直也没有回头看过,并不知道谢时已经走到了岸边,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们。
容行之一直笑着,盛烟不答不礼貌,她轻声道:“是。”
容行之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摇头道:“容某最讨厌这种一点风度也没有缠着人的狗了,容某有一招可以帮小姐摆脱困扰。”
他说着说着,望向不远处的谢时。
盛烟衣袖下的手怔了一下,她的确厌恶谢时,但是不是这样
不远处,谢时静静地听着。
他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盛烟轻声应了一声“是”。
夏日的垂柳上的新叶已经僵硬了,失去了春日的柔软,它在湖边晃荡着水色。
在谢时的沉默中,船舱里面,容行之错了一下身,船帘被车夫放下的那一刻,在谢时的视线中,船舱内的两个人仿佛在亲吻。
船帘很快遮住了一切,连带着远处的湖景和船舱中恍若在亲吻的人,谢时一怔,转身扶住了一旁柳树的枝干,角落中,他重重地呕了一滩血。
湖边依然热闹,上船的上船,下船的下船,船夫吆喝着,不远处放着一盏一盏花灯。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昏暗中,谢时淡淡地抹去了唇角的血迹,唤了一个暗卫保护盛烟之后,就向着小巷里面走了进去。
船舱内。
盛烟蹙眉:“怎么做?”
容行之用手撑着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已经好了,日行一善,容某今日的功德在小姐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听不懂,也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她向后挪了一些,适才这位容公子突然向前拿起茶壶,实在吓了她一跳。
*
盛烟是被容行之送回盛府的。
她同容行之说不用,但容行之摇了摇扇子:“护送每一位小姐安全回到家,是容某的责任。”
看着热闹的主街道,盛烟不懂,盛烟尊重。
路过糖人摊时,容行之突然叫停了她,笑着说:“盛小姐,我给你画一个糖人吧。”
盛烟本来是想快些回去,但想到那个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兔子,下意识开口:“你还会画糖人吗?”
容行之弯了眼眸,眸中的笑意似乎之前都不太一样:“盛小姐忘了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就给小姐画了一个糖人。”
盛烟的确忘了。
她只有上一世的记忆,后面在长安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连同谢时的事情都不能完全记得清了,如何记得一个小小酒楼的一次见面。
她抱歉道:“不太记得了,但是这次就记得了。”
日行一善会做糖人神神叨叨的容公子。
容行之弯唇,开始认真做糖人,盛烟看着看着,发现他似乎是在做她的模样的糖人。她安静地等了一刻,容行之笑着将糖人递给了她。
她出声惊叹:“好像。”
容行之挥一挥衣袖:“多谢小姐夸赞。”
盛烟看着他这幅模样,轻声笑了笑,她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
隔日。
槐花就来向盛烟道歉了。
“烟烟,我不是故意想骗你”槐花有些愧疚地说,昨日看公子回来的模样,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盛烟倒是没有同槐花生气,轻声道:“无事,就是这种事情下次不要了。”
槐花坐到盛烟身边,垂下头:“好,我下次不这样做了,烟烟你别同我生气。”
盛烟握住槐花的手,认真道:“我没有同你生气,就是下次不要再用这种事情骗我了,我我暂时不想见他。”
她没有说名字,槐花却明白了。
槐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良久之后,槐花轻声道:“烟烟,真的很生气吗?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以我对公子的了解,公子一定不是有心的。”毕竟公子那么喜欢烟烟。槐花只说了前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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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烟没有办法解释,她不是生气。
若是生气,她们之间有千万种解决的法子,但是不是。现在她和谢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他不知道的前世的十年。
她没有办法对现在的谢时下手,但也绝无可能还像从前那样。
盛烟望向槐花,轻声道:“生气,很生气,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那种生气,所以槐花下次不要再用我的名义去约他了,好吗?”
槐花被她口中的用词吓到,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良久之后才点头:“好。”
将槐花送走了,盛烟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再同谢时有交集,但是槐花是不同的,她从荷包里面拿出槐花之前为她熬的糖块,拨开一块,放入了口中。
上一世她之所以和林姐姐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其实里面有槐花的影子。
她同林姐姐的第一次见面,林姐姐为她准备的见面礼是一荷包糖块,她那时便想到了槐花。
*
长安,皇宫。
谢鹤生如往常一般来向母后请安,青年穿着一身葭菼色云纹长袍,腰间佩着一块圆白玉佩,修身似竹,君子如玉。
他向着上方的皇后端正行礼:“母后,晨安。”
皇后半垂着眸,开口唤:“鹤生,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算算年岁,恰逢及冠。如此你同林小姐的婚约也该昭告天下了。林小姐是你所选,家世一般,规矩一般,母后原先是不同意的,毕竟只是一个从乡野间回来的丫头。但毕竟你是大越国的储君,母后尊重你的想法。”
谢鹤生抬眸,声音温润:“多谢母亲。”
谢鹤生走后,大宫女上前为皇后揉着额角:“小姐明明对林小姐毫无挑剔,何苦要此次挑刺殿下,若是生了嫌隙,小姐得不偿失。”
皇后望向内室:“在他眼中,太子妃这件事情上本宫已经退让了多年,再有什么事情同本宫意见相悖时,鹤儿就不会忤逆了。”
大宫女叹一口气:“小姐,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了,虽为储君,但殿下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储君的架子,孝顺亲长,待人温和,与人为善,勤勉用功,小姐”
皇后眼神未变,轻声道:“他把鹤儿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君子,若是鹤儿来日痛苦,也是他的错。”
大宫女止住嘴,明白已经提到圣上,那剩下的话便不能再说。她看着自己的小姐,她自幼就同小姐一同长大,她觉得小姐被恨蒙蔽了双眼,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心。
*
谢鹤生同林穗在佛寺相见。
如若盛烟在,盛烟就会发现,此时的林穗和数年之后她所见的林姐姐全然不同。
林穗笑着扑到谢鹤生怀中,将自己的手摊出来:“哥哥,今日同嬷嬷学沏茶,把手烫伤了。”
谢鹤生蹲下身,认真看了看,温柔笑着:“好像是有些严重。”
“嗯嗯嗯,再不给哥哥看就要好了。”林穗笑起来,她望向她年少的爱人,轻轻地将人抱住。
谢鹤生摸着她的头:“母后同意我们将婚约昭告天下了。”
林穗陡然红了眼,笑着道:“那全天下都会知道我是哥哥的妻子啦。”
谢鹤生被林穗的语气逗笑,林穗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她温柔笑着,红着眼看向了谢鹤生。
*
一月后,一件大事传遍了大越国的大街小巷——太子薨了。
市井中都在讨论,宫中流出的消息是刺杀,那日太子就在寝宫,被一贼人一匕首插入了心脏。那贼人杀害太子之后也没有逃,就在太子寝宫之中服毒自尽了。
贼人背后定是有人,民间议论纷纷。
一派人说是二皇子谢云疏,虽然这些年都没有露过面,听说也不得宠,但如今皇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太子薨了位置自然就会落到二皇子身上。
有人说就是因为不得宠啊,因为宠爱和皇位都被上面的哥哥占了,心生妒恨,一有时机就下了手。
另一派人说会不会是瑾王爷谢瑾,想当年谢瑾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生的老来子,只是先帝薨时,瑾王爷还是个婴孩,继位定会被几位皇兄迫害,所以才只给瑾王爷留下一道空白圣旨作为威慑,扶了大皇子上位。
如今瑾王爷已经成人,二皇子这些年了无音讯,大皇子一死,待到圣上百年之后,皇位落在瑾王爷身上也不一定。
还有一些人揣测着京城中的几大家族,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没有办法统一下来。
*
林家。
林尚书将一碗滚烫的热茶扔向了一身丧服的林穗。
林穗跪在地上无知无觉,抬起头望向高座之上的“父亲”。卷边的茶叶黏在少女的脸上,滚烫的茶水顺着血一起往下滑,少女双眸猩红,眼神无波无澜,唇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林尚书气极:“这些年都没有上位,你家中父母均健在,你为谁穿的丧服,晦气。”
林穗听着这和前世一样的话,缓缓站了起来。
林尚书被她的动作又是一起,手中的拐杖就直接打了过去。
林穗生生挨了,她开口:“父亲。”
林尚书一顿,就听见少女弯起了唇,配着那张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眸,不像人,而像阴间的厉鬼。
他听见她说:“我最后一次喊你父亲,怎么,没成为太子妃给你林尚书带来好处,我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就没用了?还是要我脱下这丧服,再去勾搭一个位高权重的为你林上商铺路。”
林穗满脸讽刺:“一个农户之子,靠着勾搭我娘爬到长安,再抛弃我娘,娶了老丞相的女儿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不知足。你知道为什么我同殿下订婚几年都未昭告天下吗?”
林上商怒极生事,手颤抖地捂着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他看了看大厅的奴仆,却发现个个噤若寒蝉。
林穗走到他身前,一手拿过拐杖丢在地上。林上商狼狈地摔到地上,他仰视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惊恐。
林穗勾着唇,轻声说:“你真以为当年是你在太子府发现我的啊,那个让你官位久久不能再进一步的治水的徐州的案子,让你在太子府遇见我想攀爬殿下于是将我认回府的案子,你觉得是谁给的?”
林上商惊惶地挥着手,林穗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看倦了,毕竟她前世已经看了一次。
少女眸垂着,脸上湿淋淋地混着茶和血:“下去吧,我娘在下面等你好多年了。”
这句话落声,林穗身后涌上来一众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棍子。林穗转身,身后传来无数棍棒落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和撕裂的惨叫声。
林穗眼眸半垂,疼吗,那个被你勾搭又被你抛弃的富家小姐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虽然那也不是个好人。
*
江南。
近半月盛烟都在屋子中抄写佛经,时间越临近,她就越紧张。
一是要改变槐花和玉苏的命运,二是要改变谢鹤生的命运。
她给巡抚府递了拜帖,巡抚夫人带着她逛了府邸,逛到一处时,她眼眸凝了凝。回去之后,她将巡抚府的地形画了下来,交给了“流光”,指着其中的几处说这里去处理一下。
她不知道,一刻钟后,那一张标注了的地形图就到了谢时手上。
除了解决巡抚府,盛烟以防万一,在那一日将槐花和玉苏支了出去。原本她平日提要求槐花和玉苏便不会拒绝,更不用论隔日就是她生辰,她要的是生辰礼了。
她同槐花和玉苏说,她想要他们两个去为他求远山寺的素点心,要她生辰那一日当日放的,于是槐花和玉苏只能前一夜就上了山,好等隔日一早排队。
如今以来,槐花和玉苏她就已经安排好了,为了再以防万一,她还将“流光”派去了槐花和玉苏身边,让“流光”一定盯着他们上山,绝不让他们在明日之前下山。
做完这些,槐花和玉苏她就算已经安排好了。
时间也到了她及笄的前一夜。
自从上次在湖边同谢时见过之后,虽然住的地方只隔着一堵墙,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见过了。
盛烟其实觉得这才正常。
之前那个强硬地喂她喝药,强吻她的谢时才不正常。
她们之间最后以后就都这样。
她日日许愿长安那封信送到了谢鹤生手中,许愿两日前谢鹤生没有因为刺杀死在寝宫之中,只要如此,按照她如何和谢时的关系,按照哥哥同谢鹤生的关系,父兄的命运就能改变大半了。
长安的消息传来江南需要些时日。
她有一个更快的办法,她只要看明日谢时还在不在长安就够了。
盛烟望着天边的月亮,算着火燃起的时间,过了火没有燃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开心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改变了命运!
槐花的,玉苏的,好多好多好多人的!
那既然她可以改变这些日的命运,那是不是说明,爹爹和哥哥的命运也可以被改变。盛烟泣不成声,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喜悦。
她的心像一个小小的纸鸢,飞啊飞,飞到了天上。
*
隔壁。
书房中,谢时浑身失去力气,直直从椅子上滚落下来。
颀长的身躯倒在地毯上,青年开始止不住地吐血,一口接一口。月色想从窗户、从门照进来,却照不进来一分。
微弱的烛火映着青年苍白得过分的脸,血渍从唇角开始,蔓延了半张脸。谢时稍稍有了些力气时,从地上爬起来,但还未完全起身就直接跪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口中又开始不断地淌血。
他闭着眼,被烛火映出的眼睫的阴影细长地扫在脸上的血污上,看着腐|烂又奢|靡,一点生气也无。
隔着一堵墙,少女坐在凳子上望着天边的月亮,轻声哼着歌,腿像个小孩一般不住地摇晃着。
盛烟想,这是她重生以来度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她双手合十,向着月亮许愿,希望日后的每一日都像今日这样。
另一边,青年无力地躺在血泊中,身上的雪衣被染红了大半。月光照不进来早就封死的窗子,谢时侧头望向隔着一堵墙的月亮。
他似乎能看见她的轮廓,柔和的,淡淡的,同上一世他在雨中见到的完全不相同。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染着血,闭上眼的那一刻,一口血又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他没有做什么,只是闭着眼。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在想,烟烟,当时是不是很疼
林穗拿着匕首破开窗时已是破晓,她一身素白的衣裳沾了些赶路的疲惫,无声驻足在那扇刚被她破开的窗前,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谢时。
她从窗户翻进去,走到了谢时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时。随后她弯下腰,随后坐下来,毫不在意地坐在那片血泊之中。
她从荷包中拿出药丸,刚想抬起谢时的头,就看见谢时睁开了眼。
那双眼被污血染着,却还是清冷异常,他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书柜上。林穗将药递给他,他摇头,意思是不用。
林穗没有说话,望向四周:“前世我便同你说过,旁人命运的改变皆是因果,你一下子动一场改变百人命运的火灾是不要命了吗?”
谢时,或者说谢云疏没有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望着不远处那堵墙。
*
隔壁。
盛烟一直等到了天破晓才睡去,她今天心情很好,一直轻声哼着歌,也就没有注意到隔壁窸窣的动静。
香炉里面罕见地没有点上安神香,只稍稍萦绕着些曾经的气味。
盛烟闭上眼,睡觉的时候脸上都还有笑意。
真好,命运从这一天开始改变。
她要当江南最自由的鸢。
至于什么谢时,什么谢云疏,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这一世,只要爹爹和哥哥好好的,就好了。
京城那趟浑水,谁爱蹚谁蹚,反正她盛烟不蹚。
*
隔日,盛烟起床时,院子外传开了敲门声。
她以为是槐花和玉苏回来了,打开门,却是许久未见的谢时。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像是久病初愈,盛烟迟疑了一瞬没有直接关上门,谢时还在江南且来见了她,那是不是说明,命运已然改变。
她心中欢喜,面上却没有任何流露喜色。
至于谢时的异样,她更不会开口询问。
她从重生那一刻就做出了选择,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应该按照自己当初的选择走下去。即便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一世什么都还没做尚无辜的谢时,她也要远而远之。
清瘦苍白的少年站在清晨的光中,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烟烟,生辰快乐。”随后他浅声道:“对不起,烟烟,我骗了你,从前没有同你坦白过我的身份。”
在盛烟怔愣的眸光中,少年温柔道:“最近长安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家中的人唤我回去,所以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闻言,盛烟一句话说不出来,指尖都在颤抖,如若谢鹤生死了,她却在不应该见到谢时的时间点见到了谢时,如若谢鹤生没有死,那为什么谢时还要回长安
她无声望向不远处的少年。
谢时安静地站在门外,没有向里面踏一步,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烟烟,生辰快乐。”
二十六
谢时转身的那一刹那, 盛烟上去抓住他的衣袖。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时望着她,言简意赅:“兄长死了,家中人让我回去参加葬礼。”
盛烟缓慢地松开他的衣袖, 嘴喃喃张开,又随之闭上。良久之后,轻声道了一句:“节哀。”
谢时回身摸了摸她的头,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段时间的龃龉, 他眼眸温柔,轻声道:“不要担心。”
他竟还在安慰她。
盛烟看着他走远,他其实看上去并不好, 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清瘦无比。她回到院中坐下,手无力地扣着石桌,一直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她才回过神。
昨日的欢欣似乎是一场幻梦,在谢时背影从远处消失的那一刻, 她彻底地从梦中醒来。无论那封信有没有送到太子手中,无论太子是否从那场刺杀中活了下来,都不应该是今日这个局面。
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
可不应该她怕改变日后的轨迹, 重生以来做的唯二的改变, 一是那封信,二是这场大火, 剩下的她都让其顺其自然地发展。
盛烟神色之间充满疑虑, 许久之后, 她望向了谢时消失的方向。
*
此时。
一辆马车离开江南,去往长安。
一辆马车从长安离开, 直奔江南。
*
去往长安的马车上,谢时和林穗对坐着。
两个人久久的无言, 良久之后,林穗斟了一杯茶,递到谢时身前,与之一起送到的是她开口的一句:“多谢。”
谢时面色苍白,整个人恍若寒冰,素白的衣袖同墨色的发一起垂下。他没有接过那杯茶,也没有回话,始终闭着眼。
林穗也习惯了,昨日这人吐成这样都不要她的药,今日又如何会接受这一杯茶。她望向窗外,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在她打开车窗的那一刹那,一支箭直直地向她飞了过来。
她侧身躲过,箭狠狠地射入车身。
谢时睁开眼,同林穗一起望向山林之外,马车内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情绪。
林穗轻声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上一世你两月后才回到长安的原因吗?”
外面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刀光剑影中,谢时和林穗的脸是不是被映亮,林穗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望向对面的谢时。
“哪一方的势力?不会是殷家的,也不是盛家的,先皇那一派的吗,你被立为太子之后剿灭的夏、刘两家,这么多年圣上仁慈至此,我算算日子,两个月,你被那些人关在暗牢整整一个半月吗?”
谢时还是没有说话。
林穗自觉无趣,只最后无声讽刺了一句:“我们的皇后娘娘还真是狠心。”她上一世如何也想不到,真相会是如此。
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了,对面派来的人无一生还。马车又跑了起来,向着长安驶去。越近长安,马车里面就越沉默,像是月色下死寂的夜。
*
皇宫中。
大宫女伏在皇后耳边,轻声道:“小姐,二殿下的马车已经平安抵达长安了。”
殷娇半垂着眸,良久之后,轻声应了一声。
宫殿里面寂静一片,大宫女俯下身,为其舒缓着头部。
炉子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烟雾散着散着,像是把所有人都裹了起来。大宫女望着暗室的方向,看着闭着眼的殷娇,手上的力道又轻了一分。
半夜时分。
谢时出现在了皇后的寝宫中,大宫女在一旁点着灯,殷娇望向这个六岁便被她送去江南的孩子。
苍白,清瘦,很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她一时有些失神。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眼眸中多了一抹恨色。
如若当年她没有救下那个人,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有面前这个孩子,她一想到面前这个孩子她是被哄骗着满怀欣喜生下的就恶心至极。
谢时淡淡看着殷娇,他的母亲。
看见那抹熟悉的厌恶之色浮现在母亲的眼睛中,他心中已经生不起一分波澜。
大宫女此时已经点燃了灯,看着母子两之间沉寂一片的氛围,轻轻按下了暗室的开关。一道暗门缓缓浮现在眼前。
穿过蜿蜒狭窄的小道,入目的一个大大的佛堂,里面供奉着先皇的牌位。
谢时心中泛起一分讽刺,他想起上一世他最后查到的事情,望向正在为先皇上香的母亲。
殷娇半垂着眸:“本宫不管你从何处听说那些禁事,又从何处知晓了你哥哥的身世,但你既应允了本宫两年之内你会做好你哥哥本该做好的事情,你就得做到。否则,那个女孩是叫盛烟是吗?”
谢时望向她,看着她流于表面的轻描淡写。
“是,我应允了皇后娘娘,两年内我会做到。”
殷娇脸色和缓了些,她望向自己陌生的孩子,面对他时声音罕见地轻柔了些:“为你叔父上一炷香吧。”
谢时一时有些发笑,他接过母亲手中的三炷香,按照她所言给佛堂中供奉的先皇牌位上了香。
殷娇在一旁有些失神。
谢时将香插好,转身望向殷娇,声音清淡:“皇后娘娘,有一个比两年更快的让您为您的亡夫复仇的办法。”
殷娇抬起眸,谢时随之开口:“皇后娘娘去同我父皇说,您一早便知道了是父皇谋权篡位杀害兄长强夺兄妻,这二十年来皇后娘娘你日日恨不得生痰其肉食其骨,父皇身体本就只剩下一副架子,只要皇后娘娘您再添一句,当年我就不该在乞丐堆里救下你,父皇明日便能殡天。”
殷娇眼睛中适才才有的一些温情立刻没了,她望向身旁的大宫女:“送客。”
大宫女心中叹了一口气,走到谢时身前,温声道:“二殿下请。”
临走之前,谢时望向了那多年来被人供奉其间的牌位,笑着道:“皇后娘娘,您知道先皇当年已经准备迎夏丞相之女,如今的尚书夫人入宫为贵妃吗。”
他没有说完,他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他父亲知道了二十年都没有说。
殷娇背对着他,背影未动一分。
谢时讽刺一笑,踏出了这方暗室。谁能想到,大越国富丽辉煌的皇后寝宫中,藏着一个偌大的佛堂,其中供奉的牌位是先皇。
大宫女提着灯,欲言又止:“二殿下,您也别怪小姐。小姐也是也是被骗了,当初小姐怀殿下的时候,日日期盼殿下的诞生,求福祈祷。只是只是世事无常,小姐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被圣上骗了那么多年,对殿下您只是迁怒。”
谢时没有应声。
当年父皇杀了先皇夺取皇位,是事实。
当年先皇暗中对殷家下手,将丞相之女夏韵迎入后宫欲废后,也是事实。
事实是,当年先皇利用母后威胁父皇,父皇不得已退出皇位争夺,后先皇欲废后对殷家下手迎夏韵入宫,父皇得到消息之后,集结势力暗中围了皇宫杀害先皇篡夺皇位上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宫女将灯递到谢时手中:“殿下还是要注意身体。”
*
江南。
盛烟一晚上没有睡着,隔日,她才打开门,就在院中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盛序安。
他穿着上一世她最后放入棺材的那件绀青平纹长衫,盛烟一瞬间红了眼,却又不想盛序安发现异样,几乎是一瞬将就垂下了眸。
然后,她就听见了同前世如出一辙的开场白。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因为旁人哭晕了过去,只是眼眸有些红,盛序安走上前时,她捏着衣角,心中满是再次重逢的喜悦,轻声唤了一句:“哥哥。”
盛序安眉眼之间满是温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瞬间,盛烟因为事情发展重回轨迹产生的惶然淡了不少,她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盛序安,手指尖都在颤抖。
盛序安有些讶异,温和的眸望向妹妹,手轻柔地拍了拍盛烟的背:“好,哥哥给小烟带来了好多见面礼,等会哥哥带小烟去看。”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仿佛她们从未分离。
盛烟闭上眼,眼泪一瞬间落下来。
这一世她一定会救下哥哥和爹爹,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会做到。
与此同时,太子薨了的消息开始传至江南,茶楼酒肆都议论纷纷。盛烟在盛府也听见了一两嘴。
虽然一早便从谢时的口中听说了,但是再次从旁人口中听见的时候,盛烟还是有些茫然。
她改变了那场大火,救下了槐花和玉苏,那就说明命运的轨迹是可以被改变的,那为什么她没有救下谢鹤生?
是那封信没有送到谢鹤生手中,还是那封信写的太隐晦了,亦或者谢鹤生发现了但是只以为是胡言没有在意,亦或者刺杀的人其实那两日都一直在蹲守
盛烟无法思索出答案。
思来想去,她决定过两日等她和这一世的哥哥相熟一些之后,将上一世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哥哥。比起她,哥哥和父亲一定是更知道朝中的局势的。
两日后,盛烟寻了一个契机,屏退了所有人,抓住盛序安的手,轻声说:“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盛序安看着妹妹严肃的小脸,只觉得可爱,若不是怕笑出来被妹妹责怪,他就已经笑出来了。他温柔地看着盛烟:“好,小烟说。”
盛烟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张着嘴,却发现自己如何都说不出关于上一世的一切。她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巨大的害怕,她又寻来纸笔,想要把前世的一切都写下来,但写了许久,只是听见哥哥笑着的一句:“小烟在画什么,云朵吗?”
盛烟的心一瞬间落到了谷底。
她眼中的泪直直地流了下来,盛序安本来还在开着玩笑,见她哭了立马慌了,拿着帕子为她擦拭眼泪:“怎么了,哥哥猜错了吗,那是小鸭,还是雪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一个字都表述不出来,她被盛序安抱在怀中,张口吐不出一个字,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
盛序安轻声哄着妹妹,想起自己看的关于盛家这些年如何对待妹妹的事情,眼眸深了一分。他温柔地摸着妹妹的头:“没事小烟,哥哥回来了,哥哥会保护小烟的,小烟不要害怕,哥哥一直都在。”
盛烟想要摇头,想说上一世的事情,但是最后发不出声变成哽咽。
那一日,盛烟开始明白,她只能靠自己。
*
盛序安是被调来江南的,从京官变成了地方官,如何也算下放。
长安城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最清楚事情始末的李家对此噤若寒蝉。盛序安的外祖父李太师摸了摸胡子,无奈道:“老夫也不知晓,许是怜青惹了哪位贵人,被下放到江南去了。过几年再看看吧,去下面锻炼锻炼也无可厚非,怜青那孩子的官路走的太顺了。”
下面的同僚嘴上应着是,心中全是腹诽。父亲是盛大将军,赫赫战功;外祖父是您李太师,学生占据朝堂半壁江山;自己,自己自出生起便是太子陪读,又才学出众,三岁做诗便闻名京城,十七岁三元及第高中状元,这官途能不顺吗。
说是下放,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太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挥挥衣袖:“回去,都回去吧,最近太子丧期都注意一些。”
这话一出,立马有官员附和:“那二皇子怕是要上位了,这些年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其他人摇摇头不做评论,其实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李太师又挥挥手:“都回去吧,老夫替怜青那小子谢过大家的关心了,说亲的也一起回去,太子丧期,不谈这种事情,而且老夫也只是一个外祖父,担心不来这种事情,以后这种事情都别来寻老夫。”
片刻之后,大堂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太师也没有适才的闲适模样,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怜青此时去江南是对的,是该避避风头。想到这,李太师叹了一口气,避风头是避风头,但主要是为了去见那孩子吧。
这些年他们都不敢对江南那边的事情插手一分,就是怕上面查到那孩子,谁都不想当年发生在怜青身上的事情再发生一遭。
当年怜青出生之时被下药,险些丢了命不说,还留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如今每日都要服药。这般身体如何习武,作为盛箫意的孩子却只能从文,虽然这些年也有不少建树,但到底
当年箫意和婉一那般做,也是希望那孩子活的比怜青安全自在些,这些年他们从来不敢去打探那孩子的消息,唯恐被发现,如今太子薨了,终于能够喘息些,怜青也顺势去江南了,希望那孩子这些年都好。
*
半月以来,盛烟明里暗里向盛序安打探着谢鹤生的事情。
盛烟问话的技术不算高超,盛序安自然发现了,他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妹妹,一边轻声回答着妹妹的问题。
回答着回答着,盛序安摸了摸盛烟的头:“怎么对太子殿下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盛烟眨了眨眼:“这几日在茶楼酒肆中听见了很多传闻,他们都说太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当年去淮安赈灾的时候,整治了一系列贪官,亲自施粥,亲自放药,面对面黄肌瘦满身脏污的乞儿,也十分和善,温润如玉。”
盛序安听着盛烟口中的评价,轻声道:“嗯,太子殿下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垂着眸,摸了摸妹妹的头,神色晦暗:“哥哥也告诉小烟一个秘密,哥哥这次能离开江南来长安,就是殿下为哥哥求的旨意。”
谢鹤生死前求的最后一道旨意。
盛烟一怔,抱住了盛序安:“哥哥,是不是很伤心”盛烟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当初她应该自己去长安的,如若是她去的话,她可能可以帮哥哥将太子救下来,她不应该如此畏首畏尾。
盛序安感受妹妹拍着自己的背,没有否认。
他将妹妹拥紧,垂下眸。
*
就这样时间过了半年。
这一世她没有再住在盛家,而是同哥哥一起搬去了一处新的府邸。
一起同她住进去的,还有槐花和玉苏。哥哥不曾相问槐花和玉苏的身份,但盛烟知道哥哥暗中一定有查。
本来还有洛音,哥哥问她是否要将洛音一同带过去,她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她如上一世一般,为洛音准备好了钱财,让洛音提前返回家中照料父母,又暗中寻到了她上一世的夫婿,寻了个媒婆上门撮合。
上一世她不止一次听彩云说,洛音出嫁之后,同夫婿恩恩爱爱琴瑟和鸣,两个人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搬到了新的府邸,槐花同她住进了一个院子,哥哥住在她旁边的院子,玉苏住在客房。
对此槐花很开心,住进新府邸的第一日,槐花就拍着胸脯说:“以后烟烟的膳食都交给我了,我一定将烟烟养的白白胖胖的。”
玉苏翻了个白眼,声音很低,却足够槐花和盛烟听见:“白白胖胖,你养人还是养猪?”
盛烟暗笑了笑,玉苏一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槐花已经生气得红了脸,一手拍了过去。玉苏站在原地,躲也不躲,抱着剑有恃无恐地望着槐花。
盛烟在身后,眼睛突然有些湿。
她转身喝石桌上的茶,眼泪从眸中掉落,原来如若槐花和玉苏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后来的相处是这样的啊。
幸好,她将人都救了下来。
想到这,盛烟抹了抹泪,下意识摸向着自己的手腕,摸空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已经不是前世了,手腕处没有那一串温热的玉珠。
那串玉珠是上一世巡抚府从谢时的书房搜出来送给她的,她大抵能够猜到是生辰礼,上一世她戴了很久,开始是睹物思人,后来是习惯了,一直到她死也没有摘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思绪又回转到半年前谢时走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想通,既然这一世谢鹤生还是死了,那为什么谢时没有在她生辰那一日的前夜离开江南,为什么第二日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口。
“烟烟,生辰快乐。”
“烟烟,生辰快乐。”
她耳边仿佛传来了谢时的声音,有些缥缈却又十分真实。随之是谢时的容貌,身形,她望着不远处,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烟烟,烟烟。”槐花笑着在她耳边唤着。
盛烟这才回过神,转身望向槐花:“怎么了?”
槐花摇着盛烟的手,对着一个方向哼了一声:“明天我想去摘柿子,玉苏不陪我去,你陪我去好不好?”
盛烟思绪回来了些,直接应了。槐花欢呼了一声,跑开了,开始细碎地对着玉苏说什么。玉苏抱着剑看着,偶尔点点头。
盛烟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热,哑然失笑。绵密的雪落在她的头顶,她想,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只要哥哥也不去长安
这个想法出来的那一刻,盛烟坐直了身子。是啊,只要哥哥不去长安,再让爹爹回来长安,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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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烟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了谢时。
风雪中,他身着一身素白的云纹长袍,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长身玉立,俊容苍白,清隽贵气。
她怔了一瞬。
第一时想他怎么回来了,第二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已经半年过去了怎么他的病还没有好。但很快,她又将其轻轻放过,他病好没好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比从前高了一些,整个人更贴近上一世的谢云疏。他向她走来,见面先唤了一声“小烟”,随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盛烟一时无言,轻声道:“家中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漫天的雪中,已经长成青年的谢时唇边是温和的笑,他一双眼睛看着盛烟,点头:“都处理完了。”
盛烟掐住手,不知为何将手中的一个柿子递了过去。
橘红的柿子,上面步了一层霜,但在这一片白的天地之间竟也还算亮色。谢时接过,一双丹凤眼中露出笑意:“小烟自己摘的吗?”
盛烟摇头:“地上捡的,不过没有摔伤,可以吃。”
一年前她摘果子摔伤了腿,今日槐花无论如何都不让她一起摘了,她就在树下守着,偶尔捡一捡因为槐花动作不小心掉落下来的柿子。
适才她只是想出门转一转,就看见了他。
两个人还未进院子,槐花就跑了过来:“公子,你回来了。适才我在树上看见了同玉苏说,玉苏还不信。”
玉苏抱着剑站在一旁,轻轻地垂了眸。
一行人一同进了院子,盛烟讶异于自己可以如此平和。
走进院子,柿子落了一地,槐花摸了摸鼻子,玉苏毫不留情地戳破:“槐花太激动了,跑的时候不小心踹倒的。”
槐花哼了一声:“反正做柿饼的时候又不影响。”
玉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从始至终,盛烟和谢时就在一旁看着,两个人之间达到了久违的平和。
谢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手中的柿子拢起来,似乎还能触到少女掌心的热度。他望向不远处的盛烟,想起那日船舱上看见的一幕,其实回去之后他大抵就明白了,他明白她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为了拒绝他,她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多加思索就能明白,那只是那个墨衣男子的一个“玩笑”。
四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其间盛烟一直很沉默,但她平时其实也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槐花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到需要问询的地步。
槐花眨眨眼,看看公子,又看看盛烟,满意地吃下了一大口饭。
虽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看着公子和烟烟好像和好啦!
*
事情自然不是如槐花所想。
那一日用完膳后,盛烟便回了府,槐花同她一起回去,玉苏留了下来,谢时也没有追。
槐花牵着盛烟的手,两个人一起在雪地里走着。盛烟望着槐花,轻声道:“槐花,我做了一个梦,你同玉苏一起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槐花眼睛笑的弯弯的,牵着她的手转着圈:“烟烟,你说什么,大声一些,我没听见。”
盛烟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摇摇晃晃的槐花,垂眸掩住已经泛红的眼:“没什么,我说今天的雪好美。”
槐花立刻点头:“是啊好美,江南的雪是我见过最美的了。”
“槐花还见过哪个地方雪吗?”盛烟轻声道。
槐花浑然未觉,下意识道:“长安啊”槐花眼前浮现高高的宫殿,红红的宫墙,和大片大片的雪,她重复道:“长安的雪太冷了。”
回到房间之后,几乎是一瞬间,盛烟就失去了力气。
她跌坐在地上,自她重生以来,发生了两件不符合命运轨迹的事情。
一是她在生辰那日见到了谢时,谢时来同她辞别。
二是一个时辰前她见到了谢时,他说已经处理完了长安的事情
两件事情都只同一个人有关。
谢时。
或者谢云疏。
他也拥有前世的记忆。
否则为什么她无法对所有人说出前世的事情,但是对着谢时可以。适才在小院外,她很轻很轻地对身旁的人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一直没有回来过江南,他们后来是在长安再相见的。
唇张开的那一瞬间,她浑身僵硬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因着风雪,谢云疏并没有听清,轻声问她适才说了什么。她垂下眸,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说:“柿子应该很甜。”
谢云疏如玉的手指动了动,雪落下的声音像是柿子的呜咽。
盛烟脸色平缓下来,心陷入一片死寂,同谢云疏走进小院。
*
房中又燃起了香。
安神香,盛烟最熟悉的那种。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被香气裹住,却如何都睡不着,她的心仿佛处在一片冰封的湖中。
冷的彻底。
如若真如她所想,谢云疏也重生了,她要如何救下上一世惨死的父兄,要如何去对抗上一世最后登上皇位大权在握的帝王。
一年前她送出那封信时便想明白,这世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她嫁不嫁给谢云疏就能够避免的,爹爹有兵权,哥哥是权臣,外祖父的学生又占据半壁江山。
她那些曾经炙热恍若飞蛾扑火一般的情爱,引发的那日她在书房外听见的威胁,只是这皇权和朝堂之间最合适的一根导火索。
盛烟跌坐在地上,十二月的天冷的可怕。
外面大雪纷飞,她抬眸看见荒芜的四季。
如若一切真的如她所想,如若谢云疏同她一样重生了且拥有全部的记忆,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她又能将爹爹和哥哥的命运改写几分。
盛烟浑身都在发抖,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
隔日。
盛烟去寻了盛序安。
彼时盛序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盛烟来寻他,他就给了盛烟一本书,让她先稍微等一等。盛烟拿着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思绪烦乱间,耳边听见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
不远处青笛低着头,接过盛序安写好的书信。
盛序安:“送到长安。”
青笛:“是,公子。”
盛烟听着这稀疏平常的对话,她已经想不起前世她听了多少次了,她循着记忆一点一点向前走,在哥哥坐到她身前的那一刻,她牵起哥哥的手。
盛序安将一个暖手的汤婆子递到她手中:“手怎么这么冰。”
汤婆子很暖,盛烟将其放在一旁,固执地继续牵住了盛序安的手,开口道:“哥哥,我们一直留在江南好不好,外面的人都说哥哥迟早要调回长安的,我不想同哥哥分开。”
盛序安一怔,修长温暖的双手将盛烟冰凉的手裹住,一边为妹妹热着手,一边道:“小烟可以同哥哥一起去长安啊。”
盛烟摇头:“我不喜欢长安,我不想去,哥哥能不能也不去,能不能一直在江南陪着我。我听说朝堂有许多尔虞我诈,局势朝令夕改,我不想哥哥牵涉其中,我只想和哥哥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盛序安只觉得妹妹在开玩笑,将一旁的汤婆子拿起来,放在妹妹手中:“小烟,无需为哥哥担心,这般不信任哥哥吗?好歹哥哥也是年少成名,闻名京城。小烟,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盛烟听得出来盛序安只是在哄她。
她眼睛不自觉就红了,眼泪滴在手上,望着盛序安。
盛序安蹙眉,用帕子为她轻柔地擦拭去,语气温柔地说:“小烟,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胡话了,告诉哥哥,别哭了。”
盛烟红着眼摇头:“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后面的话盛烟说不出,盛序安已经轻笑了出来,抬起手点了点盛烟的额头:“我们小烟还是一个胆小鬼呢,因为一个梦在哥哥面前哭,好啦好啦不哭了,哥哥抱抱。”
盛烟被抱着,眼泪不住地流下。
她说不出那个梦,也改变不了未来哥哥和爹爹会回到长安的事情。
之后,她大吵大闹过,用自己威胁过,要哥哥答应她日后一定不会回去长安。
哥哥从一开始的耐心相哄,到后来脸上浮现疲惫,始终都没有应下她一个字。他始终将她当做玩闹,口中的话当做胡言,她试图用自己拖着哥哥,用爱捆绑那些她哪怕上一世忽略都能够看见的野心,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哥哥永远只会对她说一句话。
“小烟,无需为哥哥担心。”
就像前一世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们有任何的危险,她听见的总是那一句:“小烟,无需为我们担心。”
哥哥和爹爹都很爱她。
但他们的爱,像是要将她托举起来的手掌,也像是遮掩她视线的迷雾。他们要她做一个天真的高门小姐,他们将那些恶全部拦在她的眼睛之外。
上一世,这一世,重来一遍她才发现,无论是爹爹哥哥还是谢云疏,他们始终将她排除在权势和斗争之外,仿佛她是一个附庸和战利品,仿佛她的情和爱都是轻飘的东西,仿佛她不会伤心。
所以上一世爹爹死了,谢云疏撤走她身边所有的暗卫;哥哥直接切断她手中所有从母族获取的势力,不然她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所有人都同她说,与她无关。
爹爹同她说,盛家的争斗同她无关,让她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哥哥同她说,这一场战役的胜负同她无关,无论如何她都会成为大越国的皇后。
可为什么会无关呢?
她叫盛烟,是爹爹的女儿,是哥哥的妹妹,他们是血亲。
怎么会无关。
盛烟茫然又绝望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层名为保护的外壳,想到她曾在哥哥书房内有意无意听见的一切。
她真的毫无察觉吗?
盛烟后知后觉不是。
她在房间内捂住脸痛哭,失去了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哥哥和爹爹势必会回到长安,谢云疏势必会成为太子,总有一日,命运会重复上一世的轨迹,哥哥和爹爹和谢云疏势必将对上。
上一世哥哥和爹爹尚且败了,这一世谢云疏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哥哥和爹爹如何也逃不出必败的局。
她势必要做些什么。
窗外雪纷纷,吹开窗户,寒冷的风让盛烟抬起了眸,少女冷着一张脸,泪痕已经消散了,眼眸中一片寂静。
她安静凝视着桌上的一把匕首。
阻止不了父兄,她就要阻止谢云疏。
二十七
盛烟起身, 持起匕首。
锋利的刀刃上映出少女的眼睛,像是雪地上唯一的月亮。
上一世她未能阻止谢云疏,这一世她未能阻止父兄, 如今谢鹤生已死,摆在她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在谢云疏尚未对她产生防备之前,杀了谢云疏。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将上一世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谢云疏并不无辜。
*
盛烟开始不似从前一般避着谢云疏。
谢云疏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了起来, 没有再寄住在巡抚府,而是住在那个有一颗大大的柿子树的小院。
他一个人。
至于槐花和玉苏,槐花从始至终都在她身边, 玉苏起先回去了两日,后来又住回了府中的客房。
谢云疏回江南后的一月,他上门来拜访,是盛序安接待的。
盛烟是在一个时辰后听见的消息,她放下手中正在绣的荷包, 转身就要前去,被槐花拦住了。
槐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公子总是要同烟烟的哥哥相见的。”
盛烟止住脚步, 槐花说的没错, 两个人总归是要相见的。盛烟垂着眸,继续回去绣未绣完的荷包, 指尖突然被针刺到了, 抑制不出地涌出血珠。
血珠滴落到荷包上, 盛烟怔了一下,随后无声息地将荷包剪碎了。
槐花在一旁放下手中的东西, 捧着她的手,用帕子将指尖包起来:“烟烟, 小心一些。不用担心的,盛公子不会为难公子的。”
盛烟自然不是担心这个,她垂着眸,有些拿不准谢云疏的态度。
她不怕哥哥为难谢云疏,是怕谢云疏为难哥哥。
*
两个人谁也没有为难谁。
书房内。
盛序安望着面前的谢云疏,温声道:“京中事务繁忙,二殿下竟有空出现在江南?”
谢云疏淡声道:“多有叨唠,这半年都在。”
盛序安自然只是假意寒暄,他拿起书架上一本孤本递给谢云疏,眼眸之中的笑抵不到眼底。谢云疏随机翻开,修长的手指泛上些古书的气息。
书页泛黄,却格外地平整,看得出来主人经常翻阅也有好好维护。
谢云疏翻开一页,上面赫然是兄长的字迹:“赠怜青。”
盛序安看着谢云疏身上素白的长袍,轻声道:“是太子殿下赠臣的。”
谢云疏未有别的动作,将书双手递还了回去,温声道:“兄长曾在信中提过盛兄,我知道你同兄长情谊密切。”
盛序安接过书,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谢鹤生自然也同他提过谢云疏,只是同他身前这人不太相似。
那个谢鹤生口中的“小可怜”,如今在他面前,虽已足够谦卑,但气势丝毫不落。他望向谢云疏时,一起涌入脑海中的是那些流言。
其实也不单单是流言,从听闻谢鹤生死讯的那一刻,他便觉这件事情同谢云疏脱不开干系。这半年他手下的人一直在探查,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谢云疏,虽没有确切定罪的证据,但已经大差不差了。
毕竟皇家利益他在很多年前就看过了,兄弟阋墙不过是最寻常的戏码。
他只为鹤生惋惜,鹤生日日挂在口中牵挂关怀的弟弟,最后却杀死了他。但没关系,鹤生若无法称帝,死不得其所,还有他和瑾之。
盛序安眼眸中依旧温和,他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二殿下身份尊贵,上门拜访如何能算叨扰,只是臣那妹妹天生愚钝,从前不识殿下身份多有冒犯,还望殿下见谅。如今二殿下身份已经昭告天下,臣妹尚未出阁,如殿下真心珍惜从前情谊,便请不要再来了。”
谢云疏还没有应声,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盛烟身后是两个俯首的侍卫,少女脸有些红,开口的声音明显带了不满:“哥哥,你别胡说,谢时他离开江南的时候就同我坦白了。”
盛烟走到谢云疏身边,站定,轻声道:“你不是说今日来寻我吗,怎么寻到了哥哥的书房,不认识路我下次让槐花去接你。”
盛序安扶额,知晓刚刚那些话算是白说了,他想着下面的人查上来的那些消息,倒也明白妹妹的态度也很正常。只是作为一个兄长心还是有些堵,他无奈唤了一声:“小烟。”
盛烟已经牵了谢云疏的袖子想走了,她现在不想谢云疏同哥哥有任何交集。
盛烟冲着盛序安摆摆手,拉着谢云疏就要走,最后还是谢云疏开口辞别:“那盛兄,我先走了。”
盛序安看着两个人走远的背影,有些被气笑。但是气着气着,心里又平静了下来。他从桌子中拿出青笛打探上来的消息,里面记录着盛烟这十几年的生活。
谢云疏帮助小烟时也不曾得知小烟的身份,若是没有他,小烟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蹉跎。
看着上面记载的一幕幕,想起适才小烟拉着谢云疏的衣袖转身就走的模样,盛序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棒打鸳鸯”
盛序安摸了摸额头,一边想着能拆散就拆散,不能拆散看着谢云疏曾经救过小烟的份上,日后他能给谢云疏留一条命。
*
花廊下。
盛烟抬眸望着谢云疏,轻声道:“外面都说大越国二殿下不叫谢时。”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着,谢云疏俯下身,同盛烟额头对着额头。
青年低声道:“谢云疏,我叫谢云疏,云开雾散的云,疏影横斜的疏。”
盛烟一怔,莫名觉得他其实不是在说名字,他闭着眼,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冬日花廊只剩下干枯的藤,她轻声重复着他的名字。
“谢云疏。”
她被身前的人拥紧,盛烟抬手抚住了他的脖颈。
同谢云疏亲密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难,上一世已然如此,这一世她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她抱住他,眼睛凝视着身前的人。
外面又下起了雪,盛烟的声音和雪一样轻:“再有几日便除夕了,你不回长安吗?”
她记得上一世他就是这个时候被封为太子的。
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等他回了长安,她也该开始布置了。
谢云疏垂下眸:“我想陪你。”
很简单的四个字,压住了外面风雪的声音,盛烟怔了一瞬,随后轻声道:“不用的,哥哥会陪我的。”
谢云疏没有说话,良久之后,轻声道:“好。”
*
除夕时,江南上空放满的烟花。
盛烟站在船边,仰头望着天空,槐花在她身边,烟火灿烂之时望向她,轻声说:“烟烟,你看起来不开心。”
盛烟笑着望向槐花:“没有呀。”
槐花抬手抹去盛烟眼角的泪,也笑起来:“好像是没有。”
盛烟又看向天边的烟花,盛大的,灿烂的,上一世没有的。她望着夜空,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冬日,书房中燃着炭炉,她窝在藤椅上看着书,谢时提笔写着诗文。她脸上映着冬日并不暖和的阳光,问谢时为何江南从不放烟花。
谢时放下了笔,一双丹凤眼望向她,说明年除夕夜我们一起放。谢时很少笑,记忆中即使在她面前也没有笑过几次,那一次却是笑了。
她一时有些呆了,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左找话题右找话题,最后说:“好,那明年除夕夜我们一定要放好大好大的烟花。”
船上,盛烟望着天上的烟花,轻声道。
“要把夜幕都照亮。”
“要五彩缤纷。”
“要在一起。”
她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烟火亮了又灭,她头顶的一片天空却恍若白夜。
很久很久以前的确好久了。
都是上一世了。
盛烟后知后觉,谢云疏在弥补,对着这一世的她,想要弥补上一世所有缺失的岁月。而她
盛烟的眼眸被盛大的烟火映亮,里面有笑,有泪,有满目的复杂和绝对的清醒,而她,她在设计一场能够让父兄都活下来的谋杀。
*
小院中,书房里。
烟火几度照亮天穹,林穗坐在窗边,望向一脸平静的谢云疏。
她像是疑惑,又像是好奇:“谢云疏,我不明白。”
像是知道他不会搭理她,林穗自顾自地说着:“重生之前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一是让她带着记忆重生,二是我帮你消除她的记忆,你选择让她带着记忆重生。”
谢云疏抬眸,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林穗不再看烟火,不解地看向他:“你明明知道,只要她带着记忆重生,就不可能不恨你的。你又不解释,你在她面前装成没有上一世记忆的谢时,有什么用呢,她迟早都会发现的。”
谢云疏淡淡抬起眸:“为什么会发现?”
林穗话语一顿,蹙眉:“你要做什么?”
“长安那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会给自己洗去记忆,只留下这一世的记忆。她要的只是谢时,那我就是谢时,为什么我要替上一世的谢云疏解释?”
林穗心中骂了一句“疯子”,自己骗自己可还行。不过很快林穗想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顿时又笑了起来:“那为什么不抹去她的记忆呢,抹干净了一了百了,她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谢云疏淡淡地看向她,没有说话。
林穗顾自笑了起来,原来是舍不得啊。也是,不远处那个人明明从上一世开始就想杀了她,却一直忍到了现在都没有动手,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无非是不舍得盛烟再受一分罪。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因果线,林穗望向谢云疏,青年手腕上赫然缠着两根。
盛烟有发现,最近她见了雨不会昏倒了吗?应该是没有的,毕竟他们一向都将盛烟瞒的很好。
林穗思绪回到盛烟死的那一日,加冕仪式举行到一半,还不算上位的君王抛下所有的臣民,向着盛家的废宅奔来,却还是没有见到爱人最后一面。
与之一起狼狈而来的,还有“死而复生”的盛序安。
两个人的算计和博弈,加上她,一起毁了盛烟。
他们都是罪人,当然她的罪比较大。林穗剥开一颗糖,糖纸轻飘地落在地上,糖块被她放入口中。
毕竟那射入盛烟胸口的箭,是她射的。
*
一整个春节,盛烟没有见到谢云疏。
玉苏同她说,谢云疏除夕之前就回了长安。盛烟一边点着头,一边心中补了一句“骗子”。不过不重要,他骗她,她也骗他。
盛烟想着自己的计划,下笔的时候多了几分犹豫。
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方木质的令牌,赫然就是上一世盛烟出嫁前盛序安给她的,这一世时间提早了很多,当然是盛烟想办法要到的。
与之不同的是,她在接过这枚令牌时,同哥哥“讨价还价”了一番。这枚令牌后有十个暗卫,上一世虽然到了她手中,明面上听令于她,但是在爹爹的事情上,哥哥只是吩咐了一声,她便再调动不了任何人。
这一世她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哥哥将令牌给她时,给她讲了令牌后的十个暗卫,说他们绝对忠心。
盛烟睁大眼睛问:“绝对忠心于谁?”
盛序安温柔地说:“忠心于小烟。”
盛烟挽住了他的手,轻声道:“那哥哥发誓,再让他们都发誓,他们今后每一日都会永远最听小烟的话。”
盛序安只觉得她在胡闹,但鉴于在哥哥眼中,她最近胡闹的不少,于是哥哥无奈地对着她发了誓。
但在盛序安开口的时候,她望着他,轻声说:“我要哥哥用小烟发誓。”
盛序安一怔,蹙眉就是要说话,就被盛烟鼓起嘴的一句“所以哥哥是在骗人吗”给唬住了,盛序安想了想,觉得只是十个暗卫和盛家的一部分势力,总归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毕竟除了十个暗卫是特殊的,其他的还有另外几枚令牌可以调动,于是哄人似的发了誓。
盛烟拿着令牌,抬眸望向了下面跪着的十个暗卫。
同上一世不一样,这一次是个暗卫每一个都认了主。得到自己想要的,盛烟弯眸望向盛序安,轻声道:“哥哥最好了。”
盛序安轻声一笑,摸了摸妹妹的头:“这就最好了呀”
盛烟伏在哥哥怀中,乖巧点头。
*
元宵节那日。
盛烟再次见到了谢云疏,青年穿着一身素白的云纹长袍,修身似竹,皎洁胜月,浑身透着矜贵和淡漠,手中却拿着一盏不符合气质的兔子花灯。
粉白的,可爱的,兔子花灯。
盛烟走到他身前,眼睛停在兔子花灯上:“送我的吗?”
谢云疏淡淡点头,将手中的灯递到少女手中。
盛烟接过,轻声笑了笑,两个人一同在大街上走着。
大街上有不少提着花灯的人,盛烟看了许久,也看见了几个兔子花灯,但没有看见同她一样的。
谢云疏主动同她说着长安的事情。
盛烟一边听着,一边提高了自己的花灯,她突然轻声说:“谢云疏,是你自己做的吗?”
自然是指花灯。
谢云疏没有否认,只是同她一起看向了那个花灯:“是何处做的不好吗?”
盛烟摇头,拉住谢云疏在河边坐下。两个人还有一个花灯并排坐着,盛烟手指了指兔子被染红的耳朵,笑着道:“因为我适才看了许久,没有看见一样的,我想那可能就是你亲手做的了。”
说着,盛烟将青年的手摊开,上面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就是有一股淡淡的药膏味道。
盛烟抬眸望向谢云疏:“伤还没有完全好,所以是你回来江南的路上做的,水路还是陆路,都那么颠簸,能做?”
“骗子”两个字几乎被她贴在了谢云疏脸上
她望着他,没有再说话。
谢云疏怔了一下,轻声道:“前两日回来的。”
“前两日回来为何今日才来见我呢?”盛烟看似无意地戳破他的谎言:“为了一个兔子花灯?”
她认真地看着他。
谢云疏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解释,但是最后还是没有。
他不想再骗她。
盛烟放下手中的兔子花灯,转身走了:“哥哥派了人来接我,你早些回去。”
谢云疏被留在原地。
*
马车上,盛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下了眸。
可一直到茶水凉透,她都没有喝一口。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硬要说,是她当初说希望他回长安同家人一起过年的。
盛烟一只手搭在茶杯上,手抬起又放下。
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她心中也没有什么气恼。
只是按照她的计划,她需要同谢云疏生气一段时间,这是送上门的借口。
车帘掀起,盛烟望向外面的人群,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有一盏花灯。她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一个兔子,很快,兔子就干了,她又蘸了水,重复那个轮廓。
*
河边。
谢云疏和兔子并排坐着。
青年望着兔子,声音很轻:“你不被她喜欢了。”
或者说,你也不被她喜欢了。
*
接下来一个月,盛烟没有听见任何关于谢云疏的消息。
她在府中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容行之。
容行之穿着一身紫,浑身富贵,见到她时笑着打招呼:“盛小姐,”
盛烟一怔,望向了一旁的盛序安——
一直到同容行之出去的时候,盛烟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容行之一直在旁边说着话,说着说着,盛烟尴尬地弯起了眸。
现在的情况是——
哥哥见她一月没有同谢云疏说话了,觉得她可能厌弃了谢云疏,于是从她从前有交集的人中寻出了适龄的一个也就是容行之。
简而言之,她好像在相亲。
盛烟眼皮一跳,望向穿的一身骚包的容行之,觉得哥哥也是辛苦了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翻出来的啊。
一日结束,回去的时候,盛烟沉默了许久。
槐花围在她身边问怎么了,她摇了摇头,如何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她今天同旁人约会不小心被谢云疏撞见了。
倒不是怕谢云疏误会,盛烟就是担心自己的计划。
她趴在桌子上,手帕被她捏成一团又展开,又捏成一团,心中说不出来的烦闷。她不该为了应付哥哥同容行之出去的。
江南就这么小?
怎么她一出门就能碰上谢云疏。
盛烟垂上眸,想起谢云疏看她的那一眼,彼时容行之正抬手为她拂去头上的花。她有些不耐,但毕竟上次容行之帮了她,今日又是哥哥约的人家。
隔着人群,她同谢云疏对视了一眼。
先移开眼神的不是她,而是谢云疏。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圭色的长袍,整个人清幽得恍若一谭湖水,看见她和容行之之后,没有向她走来,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其实那一眼什么都没有,盛烟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一晚盛烟睡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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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将自己定下的计划回顾了一遍,走到最后,那把匕首插在青年胸口,他望着她,随后就那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一眼,就和白日他看她时一模一样。
她从梦中惊醒,枕头下的匕首浸着她的体温,她沉默地看着,大抵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忍。
两世到底舒缓了那些恨意。
她无法责怪自己,只能将梦境缓长再缓长。
父兄和谢云疏势必对立,其中的抉择她早已有了主意,她允许自己执行的途中有所犹豫,但不能、绝不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她静静凝视着匕首,像是无形之中,将那双眼和不忍全部切断。
*
隔日,谢云疏上门了。
盛烟以为他要说昨日容行之的事情,她已经打定主意,若是他问起,她就全部推到哥哥身上。
但谢云疏没有问。
他只是淡淡看着她,随后,将手中那只褪色的纸鸢还给了她。
盛烟一怔,心脏猛地一止,随后细碎的疼意蔓延开。
纸鸢上面的颜色已经褪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寡淡地落在一片素白的布上。
“你从前寻我要的纸鸢。”谢云疏张了口,望向她轻声道:“我这些日想了想,的确应该还给你。”
他好像是在道歉:“是我骗了你,我不对。”
盛烟手滞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但是她现在完全不想看见谢云疏,她转身就要走,手却被谢云疏拉住了。
她回过身:“我不要,你扔了就行。”
她想她的计划可能要改一改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谢云疏的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容行之?可是之前不就撞见过一次吗,那一次都没有事情,为什么这一次突然有了这么大情绪。他甚至都没有问她一句
他便如此不相信她吗?
一定不是容行之的事情,她哪里露出了破绽,她现在还只让暗卫勘察那一段路的地形,即便谢云疏知道了,也不应该能联想到她是准备在那段路上动手。
还有哪里?
她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计划。
盛烟挣开谢云疏手,现在不想同他呆在一起,却用力了也挣不开。
“谢云疏!”
盛烟说出口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哭了。
在这一刻盛烟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在意的。那个上一世死在雨中的自己,还是在意的。在意什么呢?
盛烟望向面前的谢云疏。
她眼眸泛着红,眼泪不住地流下。她可以斩断一切,无论是让他交还纸鸢亦或者设计杀害,但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上一世那么对她这一世还这么对她。
那他之前做的那些是为什么?
谢云疏明显也怔了,纸鸢被他放在一旁,他伸手擦去少女的泪:“怎么哭了?”
盛烟开口:“你什么意思?纸鸢,什么意思,你不要了自己扔了就行,我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爱要不要,丢个垃圾还要来我府中丢,出去,滚出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指着大门的方向。
谢云疏手指停在少女的脸上,轻呼了一口气说道:“小烟,你不讲道理。”
盛烟红着眼望向他。
青年手腹滚着温热的泪珠,他开口的声音不由得又轻了一分:“你同我生气,能寻我要纸鸢,能连着一月不同我相见,能去同别人相亲,我生气,还一个纸鸢便不行了吗?”
“是,不行。”盛烟语气之中尽是理所当然,眼睛通红,像那日被丢在岸边的兔子花灯。
谢云疏安静地看着盛烟,轻声道:“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不是我昨日看见了你同那位容公子相亲,我今日上门你会见我吗?”
盛烟自然不会。
但她咬着唇说着:“为什么不会,我为什么要不见你,你就是在为——”
谢云疏捂住她的嘴:“好,那就是不生花灯的气了。”
盛烟“呜呜”着,也不哭了,眼睛瞪得很大。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猜想错了,上一世的谢云疏什么时候这么无赖过,加上上次喝药的一次,两次了。
青年拿起纸鸢,一只手覆着她的嘴,推着她向她的院子走。
才走到院中,谢云疏就吻了上来,两个人唇间是少女苦涩的泪珠,亲着亲着,纸鸢被放到了石桌上,与之一起同石桌相触的,是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隔在少女的腰和石桌之间。
盛烟被吻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惚之间眼中落入了三月的春光,她的手犹豫了良久,还是没有抚上谢云疏的背。
她好像不用担心她的计划了。
这个吻就当送给谢云疏的了。
她可悲于自己软弱无力,只能依靠谢云疏的爱杀死他从而保护自己的父兄,她庆幸于她尚能凭借爱意设下原本不可能的陷阱,杀死面前这个吻她的青年,保护这一世的父兄。
她相吻着矛盾。
*
一吻分开。
盛烟安静地呆在谢云疏的怀中,她想着,那抱一抱吧,亲都亲了,抱一抱也没有什么。
谢云疏手指划过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盛烟拿起了桌子上的纸鸢,轻声道:“褪得只剩下两个眼睛了。”
谢云疏望过去,握住她的手。
盛烟回身望着他,声音中带着些许埋怨:“谢云疏,我去年的及笄礼呢?”盛烟其实知道是那串玉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谢云疏没有给她。
谢云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对不起。”
盛烟学着谢云疏耍无赖的模样,用自己的手堵住了谢云疏的嘴:“我不要听这个。”
谢云疏将她的手拿下来,吻了吻手背,轻声道:“那小烟想要什么?”
此时盛烟恰好望着他的眼睛。
她从他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看见那个倒影说——“想要你死”。
少女温热的呼吸洒在谢云疏脖颈间,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少女回神那一际听见了她的回答:“想要远山寺的七泠珠。”
她怕谢云疏不知道是什么,小声解释道:“听说能保平安,只赠有缘人,捐多少钱都买不到,整个远山寺都只有三串,前些年被一个小女孩为娘亲求去了一串,被贼人偷去了一串,如今只剩一串了。”
她没有说剩下的话,七泠珠,除了需要是有缘人,还需要再特定的日子去远山寺祈福一整日,一月一次,共七次。
盛烟看着谢云疏,许久之后,他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好。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青年就将她揉进了怀中:“只是我最近有些忙,今年生辰怕是来不及了,小烟可能要等到明年。”
盛烟手紧了紧,今日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没事,也不一定要是生辰,明年也可以。”
只要在爹爹回到京城之前就好。
月光下,谢云疏安静地看着怀中的人,许久之后,他轻轻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
几日后。
盛烟一大早就被谢云疏叫了起来。
盛烟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旁边含笑的玉苏,突然觉得她应该改变一下主意。
学射箭什么也不是一定要今日。
但她还没回身,就被谢云疏按住了。
盛烟被玉苏督促着扎马步,提水桶,半日下来,盛烟累得能直接倒下地上。当然她没倒在地上,槐花将她搂住了。
玉苏在一旁笑:“明日继续。”
盛烟从槐花怀中爬起来,望着对面的谢云疏,谢云疏笑着揉一揉她的头:“就当锻炼身体了。”
这半月来,除了学习射箭,盛烟还学习了很多东西。谢云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当夫子的爱好,每日啥也不做,就赖在她院子中教她一些她其实并不太能听懂的话。
她听着听着,就有些发困,直到谢云疏搭配着那些大臣的八卦讲。
盛烟一边听着李大人同王大人关系交好,一边听着他家中的小妾生了个三个双胞胎,一边听着费将军不喜欢文臣,一边听着费将军的女儿爱上了上一届科举的探花郎
盛烟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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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八卦多么好笑,就是谢云疏讲八卦的模样很好笑。
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仿佛在朗诵诗文,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谁家的小姐和谁家的公子私奔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
盛烟开始渐渐听得懂一些东西,偶尔也能分析出其中利害,盛烟其实不太明白谢云疏为何同她讲这些,但她还是都认真地听了,谢云疏不会害她,总会有一日她能用上。
但她会害谢云疏。
她没有拒绝他予她的权势,她慢慢通过谢云疏教她的东西转变着哥哥对她的看法。
她同样没有拒绝谢云疏的拥抱,亲吻。
但无论如何情至深处,谢云疏都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她以为他会提他们成婚的事情,毕竟这一世谢云疏已经做出了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选择,但谢云疏没有。
盛烟望着他,在青年亲吻下来的那一刻闭上双眼。
终于,到了他们第一次去寺庙的日子。
*
具体来说,是谢云疏第一次去,盛烟只是陪着一起去的。
盛烟倒是没有担心过什么“谢云疏会不会不是有缘人”的问题,怎么会不是呢,不是谢云疏也会让自己是。
果然,谢云疏是。
盛烟同谢云疏一起跪在佛前,两个人都拿了香,一同跪拜。
盛烟看着神佛,她是重生之人,自然知晓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存在。她虔诚许愿,躬身跪拜,漫天神佛在这一刻听见她的愿望。
“神佛在上,信女许愿谢云疏死于一年之后。”
她的脸上轻和,平缓,神情自然,若真要寻,只是握着香的手在那个‘死’字出口的一刹那捏紧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寻常的力道。
“许了什么愿?”盛烟耳边传来谢云疏轻声的询问,青年眸中带着笑和温柔,声音清润。
盛烟手一颤,将香插入炉子中,撇嘴道:“才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云疏揉了揉她的头,一双眼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会实现的。”
像是一句祝福,又像是一句诅咒,那一瞬间,盛烟骨子里泛起了寒气。随后,一旁的小和尚将谢云疏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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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说谢云疏是有缘之人。
还说了一些什么,盛烟并没有听清。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的认知,谢云疏没有被封为太子,他一直留在江南,留在她身边。
他给了她越来越多的自由,任何意义上的。好似,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们能拥有一个比上一世好太多太多的未来。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未来在她许愿的这一刻,便已面目全非。
或者追溯到更久以前,从上一世开始,这一世她们便没有未来。
盛烟跪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她从远处遥遥望着,层层门之下,她终于再也看不见谢云疏的身影。
一瞬间,外面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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