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看她做什么
怎么又不高兴了。
邱绿听了丰充的话, 但还是没有踩那小童的后背,而是依靠着自己,有几分费力的上了车架, 坐到明玉川的身边。
今日天阴。
但旁侧, 有寺人撑起帛伞为明玉川遮挡灰暗的日头, 他拿过丰充手中的竹简, 坐在邱绿的身边翻看。
三天没见。
也不和她说句话的。
邱绿其实也不想和他说话, 但担心一句不吭被明玉川抓到什么把柄,她转过头对明玉川道, “殿下万安。”
明玉川翻阅着竹简的指尖一顿,少年自帛伞下抬起眼帘来,一双浓黑的瞳子盯住了她,面上毫无表情, 一声也不吭。
邱绿被他看的莫名其妙, 摸了摸自己发尾系着的红色蝴蝶结,她僵硬着身体, 一点点移开视线,便觉金路车被奴随们架起,连同的, 是旁侧阵阵不断的银铃声。
邱绿还没有习惯人力架起的金路车, 忽听旁侧,传来女子好听的笑声。
她微顿, 转过头便愣住了。
身穿蔚蓝色衣衫的女子手拿刀扇,正自掀开半扇的马车帘内笑望着她。
这女子生的极为貌美。
年岁大抵有将近三十左右,冬日苍白的日头映上她妖冶却端庄的面容, 显得她皮肤白似美玉,她生一双与明玉川相似的凤目, 面容却较比明玉川更加柔和艳丽,涂着猩红的口脂,眉间也点着朱砂印。
她不知坐在马车里笑望了自己多久,见邱绿终于看了过来,甚至笑出了声音来。
“你便是十二弟如今的身边人吗?”
啊?
邱绿正要张口回话,又顿住了,她算是吗?如果这时候应了,明玉川会不会更生气,直接把她丢下去?
她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样貌如何的,且很早就接受了自己只是个寻常人这一事实,没有因此起过任何自卑心思,但明玉川那么爱俊
正踌躇不知如何回应,旁侧,传来轻轻一声“啧”,声音小到只有邱绿和他能够听见。
从明玉川身上,从方才便散发出一种颇为烦躁的情绪。
邱绿余光望见,明玉川捏皱了手中丰充刚给他写的字条,用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道,“她便是,八皇姐。”
邱绿微顿,转头看过去。
明玉川对马车内的美丽女子浅笑,他说完话,微垂下目光,柔和的望着邱绿,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拽住邱绿的手。
指尖冷不丁扣进邱绿的手心里。
唔!
邱绿险些没叫出声来,她咬住下唇,却望见明玉川面上笑意更盛。
又开心了?
什么毛病。
“看上去是个老实心善的好姑娘,”马车内的女子什么都没察觉,莞尔道,“叫什么名字?”
明玉川的手在袖子里与邱绿的手紧紧相牵。
“绿,她叫做绿。”
“绿,十二弟还未给绿姑娘赐姓么?”她似是对邱绿的事情有所耳闻,也知晓一些邱绿的身世来历,“不如本宫此刻为她赐一姓氏,如何?”
“唔,”她竟就思考了起来,“为她取贵姓恐怕不合规矩,不若与我府上姓氏一同,姓姜如何?”
邱绿不想被赐姓,她没有说话。
因为她感觉到明玉川身上压着一种极为烦躁的情绪。
“多谢八皇姐,不必了。”
“不必了?姜姓可也算如今大姓,本宫之后说不定还能为她上姜氏的族谱,十二弟不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吗?”
“多谢八皇姐好意,不必了。”
明玉川紧紧牵攥着邱绿的手。
邱绿也是真的不愿意,她抬头,对马车内的美妇人点头道谢,“多谢帝姬美意,绿心领了。”
帝姬并未再说话,气氛僵硬片晌,她笑了两声,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放下了车帘。
银铃马车较比金路车更快一步,待银铃马车完完全全将他们赶超车后,明玉川攥着她手的指尖也并未放开。
邱绿忍不住凑过去。
“殿下,方才那位是谁啊?”
她声音因顾念他人,只能放小,明玉川垂眼看着她的唇形,许久未言,邱绿正觉得明玉川的烦躁加深,旁侧便递来张字条。
是丰充写的,上头只有四个字。
——阴文帝姬。
就连名字都这样美丽。
虽然她还是觉得明玉川更好看一些就是了。
邱绿收起纸条,下意识回攥住明玉川冰冷的手,他的手太冷了,捂不暖似的,邱绿下意识用自己的两手把他的手包起来搓了搓。
明玉川直接把她的手给拍开了。
“做什么?”
他皱着眉,从方才开始就颇为烦躁。
不。
邱绿忽然一愣,反应过来那股浮动的情绪是什么意思了。
是不安。
他从方才开始便压着不安与烦躁。
是因为出了一直待着的金云台的缘故吗?
邱绿低下头,她微微抿起唇,想了想。
明玉川的视线放在竹简上,实则余光一直落在邱绿的身上,瞥见她行为动作十分奇怪的样子,像是在身上翻找着什么,忽的又将他放在膝头的手拽扯了过来。
“做什么?”
明玉川紧皱眉心,便望见了邱绿一张笑颜。
帛伞未撑在她的头顶上。
冬天的日头落在她的身上,她穿着与他样式相同的红白色衣衫,脖颈间围着雪色的狐毛,下颚都藏在狐毛里,正朝着他笑,露出一对酒窝与小虎牙。
他从未见有女子笑成这副模样。
笑得眼眸弯起,露出牙齿,让他连收回手都忘了,被她得了逞,温热的一双手紧紧牵住他的手。
她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小包手帕包着的重物。
像是生怕明玉川直接给丢了,邱绿将手帕解开,里头是几块明黄色的麦芽糖。
邱绿拿出一块来,没说话,对他吧唧吧唧嘴示意,这是吃的东西。
“你拿我当傻子吗,居然敢耍我。”
明玉川不高兴了,想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了,邱绿察觉出他的意图,忙揽住他的手腕。
“别呀别呀,”邱绿生怕他听不见,在他耳边道,气息都浮在他耳畔,“这是孟娘专门给我做的,好吃着呢,你不吃我还要吃呢!”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明玉川的耳中,明玉川听清了邱绿格外用力的这句‘你不吃我还要吃呢’,要扔东西的手一停,面上显露出几分嗤笑,拿着麦芽糖就吃了起来。
邱绿:
他吃完一颗,又拿起一颗,只是这次喂到了邱绿的嘴边,邱绿顿了顿,想要看看周围的奴随们有没有注意这边,明玉川却挤着那麦芽糖撞上她紧闭的牙间,邱绿只能吃了。
一如既往的甜。
“绿奴,”明玉川一边吃糖一边牵拽着她的手,“你在里面放毒了吗?”
邱绿:?
你以为你谁啊。
我天天什么事儿都不做,还要拼了命的毒你?
邱绿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明玉川恶劣的笑声散在她耳畔。
“那真是可惜,若你放了毒,你我就都能死在半路上了。”
你很想死半路上是吧。
邱绿很无语,金路车一路前行,吸引数不尽的视线,明玉川始终一手藏在袖子里牵拽着她的手,在袖子里玩着她的指尖,一手拿着放在膝盖上的麦芽糖吃。
邱绿带的一整包麦芽糖。
很快就都被他给吃完了。
邱绿:
故意的是吧。
*
冬盈祭祀在一座辉煌巍峨的高山之上举办,共举行七日,这七日众人都要住在山上的行宫,在最后一日爬到山顶,完成祭祀仪式,以祈祷来年江山海晏河清,百姓五谷丰登。
按照孟娘的说法,所有参与冬盈祭祀的皇亲贵胄皆要徒步登山而行。
邱绿讨厌任何一切会让她累的活动。
孟娘给她梳妆时,她听到孟娘如此说,甚至起了要不要也装个病的想法。
只不过明玉川恐怕听说她病了会亲自过来看她,如果被发现,后果可能比徒步登山还可怕,想了想,还是作罢。
北边的山脚下是女眷们爬山的地点,邱绿在到了秋华山脚下之后便与明玉川分开了,她在女子们聚集的人堆里看到两架小小的兜笼车,还以为是照顾体力不支的女眷的,便见身穿蓝衣的阴文帝姬手拿刀扇坐上了兜笼。
“帝姬慢走。”
女眷们齐齐低头行礼,阴文帝姬所坐的兜笼被奴随们抬起来,却并未离开。
邱绿正要随同众女眷们一起苦逼的爬山。
女眷们都没有见过她,目光时不时落在邱绿的身上,却莫名不敢靠前,眼光含带敬畏,邱绿虽不知缘由,却能感觉到众人对她又好奇又畏惧的情绪,正爬上一级台阶,坐在兜笼里以刀扇遮脸的阴文帝姬开口了。
“绿姑娘,那抬兜笼你不坐么?”
啊?
邱绿没有接她的好意,“多谢帝姬,不必了。”
说完,就要自己徒步登山。
阴文帝姬浅浅笑开。
“绿姑娘像是误会了什么,那架兜笼并非本宫准备的,是十二弟专为你预留的哦,你不坐吗?”
邱绿回头一屁股坐进了兜笼里。
“多谢帝姬告知。”
邱绿坐在兜笼里对阴文帝姬道。
阴文帝姬瞧着邱绿,像瞧什么稀罕一样笑起来。
两架兜笼被粗奴抬起上山,粗奴们力气很大,扛着小小的兜笼就像扛个小麻袋一般轻松,邱绿的兜笼在阴文帝姬的旁边前行,阴文帝姬似是被兜笼晃荡的有几分困倦,微微眯着双困眼对邱绿道,“衣衣待你还算好?”
邱绿:?
“啊?”
伊yiyi?
“哎呀,”阴文帝姬捂了下唇,“他未同你说呢。”
她笑起来,“十二弟的稚名叫做衣衣。”
邱绿:
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这么轻易地被我给知道了。
我不会死吧。
第32章 第 32 章
但怎么办
居然叫yiyi
邱绿拆着自己绣囊的手都顿住了, 她低下头,无声的憋笑了一会儿,才抬头用寻常的神色问, “请问帝姬, 是哪个yi啊?”
“锦衣玉食的衣罢。”阴文帝姬转着绣金刀扇道。
是这个衣啊。
衣衣。
邱绿微微抿起唇憋笑, 绣囊被她打开了, 里头藏着些她之前留着准备跑路用的碎银子, 她拿出几粒来,悄悄的递给两侧正忙着扛她的粗奴们。
大抵是因这条山路都是女眷们登山的缘故。
负责抬兜笼的粗奴们也是孔武有力的女子们。
粗奴们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 一开始惶恐没敢接,直到望见邱绿朝她们笑,才又惊又喜的接了,对邱绿目露感激。
邱绿摆摆手没理会了, 低头重新系着自己的绣囊, 还在里头盖了个小手帕,可不要漏了。
“绿姑娘倒是个心善的, ”阴文帝姬轻笑道,邱绿还以为她在兜笼里睡着了呢,听她忽然说话, 指尖都一顿。
“但对奴隶, 没必要给他们什么好脸色,都是些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你待他们好,他们可会摆不清楚身份的。”
她话落,手拿刀扇轻轻打了个喷嚏, 似是有些冷,往兜笼里缩了缩身子。
邱绿在自己的绣囊上头系了个结, 闻言,她挠了挠头。
“多谢帝姬忠告,但我也是奴隶出身。”
她应得颇为坦诚。
阴文帝姬手执刀扇望向她。
她一双杏子眼微弯,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坦坦荡荡的样子。
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阴文帝姬移开目光,余光望见她又有了动作。
她解了自己脖颈间的狐毛围脖探过身递给她。
“帝姬冷吗?给你。”
阴文帝姬这次是真的愣了。
她瞧着邱绿看了片晌,又垂目看了眼这狐毛围脖,邱绿见她没接,还以为她嫌弃,“这围脖我只戴了一小会儿,之前从未戴过的,很干净,帝姬若不冷便算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丁点类似讨好,或是自卑的情绪都没有。
好像仅仅,只是看到她冷,便想着将围脖给她。
仅此而已。
阴文帝姬眨了眨眼,片晌,才接过了她手中的围脖。
“你方才为何要给她们赏钱?”
阴文帝姬忍不住问。
“啊?”邱绿觉得她问的好奇怪,“因为她们是女儿家,在冬天扛着我上山,很辛苦啊。”
因为觉得她们很辛苦。
仅此而已。
阴文帝姬没有再说话,她系好了邱绿递给她的围脖,从那绒绒的还带着温暖的围脖上,闻到一股好闻又纯澈的皂角香味。
接下来的一路,二人皆无言。
阴文帝姬在兜笼里昏昏欲睡,余光瞥见身侧那发饰装扮的颇为浮夸的姑娘瞧着眼前山色,偶尔与身畔的粗奴们说一声所见到的山野美丽之处,粗奴们虽声音轻轻,但与她说话也都颇为放松的样子。
这小姑娘的身上就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法力。
众人不论身份高低贵贱,都能与她放下心来交谈,她自身也颇为怡然自得,对奴随没有半分傲气凌人,对皇亲贵胄亦没有卑微讨好。
有礼有节,就是这么个人。
“你们快看那座山,”阴文帝姬耳畔又听到她刻意压低却依旧令人无法忽略的声音,“长得好像个屎啊。”
阴文帝姬:
*
众人行至崎岖的马坡山下,已是筋疲力尽。
阿殷杨荞与左相花有经早已汗如雨下。
路过的官员望见这三人的姿态,不敢说话,忙绕过几人往山上去。
郎中令沈万千正弯着腰,背着背后身穿红白衣衫的明玉川,一步一步,拼尽全力的爬着台阶。
他的汗珠从发间滑落,垂到下颚,一滴一滴砸到台阶上,来时用心整理的衣衫早已凌乱不堪。
自他身后,探出来一双冰凉苍白的手臂。
“郎中令,累不累?”
身后人的声音里连一丝一毫的倦意也没有。
自方才便好生生的待在人们的后背上。
就连天子都是昨日徒步登山。
唯独他。
沈万千近乎咬牙切齿,感觉到身后人从方才开始看着的竹简便时不时扇打到他的脸侧,故意一般令人厌烦。
“回殿下的话,”沈万千咬牙,彻彻底底知晓了这位有多擅长折磨人的手段,“微臣一点都不累。”
“嗯哼,”明玉川接过旁侧丰充递来的字条看了一眼,继续翻阅手中的竹简,“真的不累么?”
“不累的,”沈万千脚步都打起摆子来,脸在冬日里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一点都不累!”
“如此我便安心了,”明玉川将手里看都没看的纸条攥成团扔了,“我还以为郎中令是对我有所不满,故意表现出疲累的模样来欺负我呢。”
沈万千都不知自己是吓得还是累的了。
他心跳的咚咚不停,“微臣微臣天生,长这副模样,实在对不住殿下。”
“这样么?那郎中令生的可真是有趣。”
身后,传来少年轻轻的笑声。
光是听着那怡然自得的轻笑声。
沈万千都觉得太阳穴处阵阵跳动。
而且也不知自己倒了什么血霉。
当日明明他与杨家兄弟,左相,一同前去金云台请人。
明玉川却唯独在他后背上待得时间最久,只说,在他的后背上待得最舒坦。
沈万千几乎快要吐血,这辈子锦衣玉食,奴随成群,哪里受过如此苦罪,背他便罢,还要听他时不时的问话,答错一句都要心惊肉跳。
惹了这大佛,造了一辈子的孽啊!
*
粗奴们上山一路,也需要偶尔歇脚,邱绿几人自白日上山,到午时,才到达第一座可供众人歇住的道观。
这道观貌似只有皇亲国戚可住,其余的还要再往上去寻另一处居所,但那些便与邱绿无关了,她与阴文帝姬的兜笼停在道观之外,没瞧见道观的牌匾,倒是望见正中一座金坛香炉,
香炉之上,白烟萦绕,身穿白底掐红边衣裳的少年披着狐毛大氅,墨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在身后,正正巧巧,四下只有他与丰充两个人。
丰充烧了香递给他,香萦出花白的烟雾,笼罩少年苍白的面庞,映衬他越发似画中人。
在邱绿身侧的阴文帝姬笑意盈盈,“十二弟,你倒是先来一步。”
她大步上前,明玉川的视线自手中的香线上抬起,第一眼看的却并非是走来的阴文帝姬。
邱绿隔着浮沉的白烟与他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目对上视线,心都莫名漏下一拍。
却似镜花水月。
邱绿再回过神来,明玉川已经浅浅莞尔与阴文帝姬打起招呼了。
“八皇姐。”
他点头,让开了些位置,让阴文帝姬去拿香线。
“多谢十二弟。”
阴文帝姬拿了三根香线,正要交给身侧侍女点燃,想了想,又多拿了三根,回身到邱绿的面前递给她。
邱绿微顿,慢半拍道了声谢。
她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香线,忽的又感觉明玉川的视线落到了她的头上,那股极为复杂的情绪再次渗了过来。
邱绿还没反应过来。
便听明玉川拖着右脚的脚步声过来,他停在邱绿的面前,恰好将邱绿挡了个严实,一声不吭的抢走了邱绿手中的香线,将他手中已经点燃的香线塞到了她的手里。
邱绿:?
邱绿抬头,见鬼一般的愣愣看向他,明玉川浓黑的眸子盯着她瞧了片晌,忽的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还挺疼。
邱绿:??
搞毛啊??
邱绿还想看一眼他的神情,但明玉川已经转过了头,声音颇为温顺柔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八皇姐先拜吧,她较为笨手笨脚,八皇姐拜完我再带她拜。”
“也可以。”
阴文帝姬并未多言,坐了一路的兜笼,她像是有些疲累,手持香线叩拜之后便带着侍女回了供人居住的后院。
前面只剩她与明玉川,还有旁边的丰充。
明玉川面上还维持着方才温柔的笑意,他牵拽着邱绿的手腕,用力极大,邱绿微微皱眉,想要挣开他,他却越攥越紧,拉着邱绿和他一起站到香炉前面。
里头满是断头的线香。
明玉川比她高了一头有余,他侧过头瞥她,面上露出几分颇显恶劣的笑意,“绿奴要许什么愿?”
“冬盈祭祀,自然是许百姓来年丰收之类的愿了啊。”
丰充将邱绿的话写在纸上,明玉川看了,他浅浅皱起眉,一把抢了邱绿手中的香线往香灰炉里一.插。
“哎!”
她还没许愿呢!
“什么无趣无味的愿望,不准你许。”
明玉川如方才一般将他手中拿着的三根香线也随便往香灰炉里一插,便带着邱绿往后院去了。
路过,偶尔有小道童对明玉川行礼。
明玉川表现的颇为好性,浅笑回应着他们的招呼,看的邱绿心头瞠目结舌,只是在引路道童为他们二人安置房间时,准备引领邱绿往女眷的方向去。
“不必了,她与我住一间便好。”明玉川面上笑意依旧,没有理会那小童的惊愕,攥着邱绿的手腕便带她上了台阶。
关门之前,邱绿听到他要那小童去准备浴水,小童似是误会了什么,赶忙跑了下去。
邱绿:
她被明玉川带进屋内,转头无语的问他,“你要浴水做什么?”
明玉川皱眉观察着这间客房,尚且有几分病容的面庞显露出十分嫌弃的神情,“自然是沐浴了,方才他们背我上山,一个个流的满身大汗,好臭。”
第33章 第 33 章
说罢, 他往屋内的缠枝木椅里一靠,大氅也不脱,“端杯茶来。”
邱绿闭了闭眼。
也没有与他做无谓的争端, 拿了小茶壶, 这座道观倒是贴心, 里头有准备好的温茶水, 邱绿替明玉川斟了一杯递给他。
明玉川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苦死了。”
邱绿都担心他把茶杯摔了。
可怜的茶杯又没做错事,她正要从明玉川手中接茶杯, 明玉川坐在木椅里,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温茶水洒落在二人交握的皮肤之上,泛起微微地烫意,明玉川从下往上直勾勾的盯着她, 却不说话。
看的邱绿心头直打鼓。
“围脖呢?”
“给你八皇姐了, 她在路上有点冷。”
“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如此轻易就给别人戴?”
特意为她准备的?
“我——”
“叩叩”的敲门声将邱绿惊动, 明玉川先甩开了她的手,邱绿揉着自己的手腕,去给负责搬运热水的小道童开门。
小道童好似做贼一般, 什么都不敢看, 垂着脑袋进来。
七八个小道童搬运热水,不一会儿便搬完了, 临走时,贴心的将屋门关的很严实。
邱绿尚不知所措,明玉川先坐在木椅里解了大氅, 起身拽住邱绿的手腕就往后去。
“哎!”邱绿都愣了,“干什么去啊?”
“沐浴。”明玉川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猩红色发带绑住的墨发垂在身后,发丝过长的缘故,甚至垂到了脚踝,邱绿望见他耳垂上挂着的金环,在昏暗的一路上散着暗淡的亮。
“你、你直接去沐浴就好了啊,”丰充好像留在了奴隶居住的屋子里没有跟随,邱绿微微抿唇,与他打商量,“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喊我,我听到了就去帮你拿东西。”
“你与我一同沐浴,”邱绿看不到明玉川的脸,却听出他语气里的厌烦,“你身上也是一股臭味,多闻一刻我都快要吐了。”
搞什么啊。
哪儿臭了?
邱绿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从金云台带出来的熏香味是散了,但也一点都不臭啊。
她被明玉川拖拽到热气氲氤的浴堂,早有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浴水等在那里。
邱绿很喜欢泡澡,如果换在平常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很乐意。
瞥见明玉川在解发间的红色发带,邱绿觉得自己都快炸了。
“殿下,”她真的忍不住了,“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咱们两个人,泡在一桶水里,这、这也不合适啊?”
少年墨发落了满身。
他拿着刚解下来的红色发带,愈发衬的指尖苍白。
明玉川转过头看她,面色还带着几分病容。
“好烦,你不是我的女人吗?我与我的女人共浴有什么不可以吗?”
够了。
这个一口一句女人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邱绿觉得自己都快要爆炸了。
她用快要去世的目光看向明玉川,瞥见明玉川手中的红色发带,牵住他衣袖央道,“殿下”
*
邱绿用布帕勉强遮着身子,将自己侵入泛着香味的温暖热水里。
平常足以令她喟叹的舒服,今日却只感到浑身僵硬。
她哪里都不敢乱看,微敛着眼,将自己的手腕按照方才的约定递到明玉川的身边。
少年以红布覆眼,濡湿的墨发像是泼洒的墨一般黏在肩膀,脸颊处。
感觉到她的指尖,他一下子紧紧攥住了邱绿的手腕,激起一小片水波荡漾。
大抵是因为有了肢体接触的缘故。
他身上不安的情绪,更加明显且尖锐的传散过来,几乎到了令邱绿无法忽视的程度。
他听不见。
腿也几乎半残。
邱绿忍不住看向他。
——还蒙着眼睛。
既然不安,为什么还非要和她共浴不可?
正当她这么想着,便感觉到明玉川的指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今日,阴文许你姜姓,你有没有动心?”
邱绿:?
“没有啊。”
邱绿如实回答,注意到他不再喊阴文帝姬为八皇姐了。
明玉川以红布覆眼,越发显得肤色苍白。
“你将围脖赠与阴文,仅仅只是因为阴文冷?”
“是啊。”
明玉川紧紧抿住唇,忽的用力攥住邱绿的手腕。
发痛的地步。
“唔——!”
“下次再将我送你的东西转送给其他人,不论是谁,我都会杀了你。”
邱绿痛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我知道了,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
邱绿忍不住大声,明玉川一点点松开她的手腕,却依旧攥着。
“你今日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没有一件是让我开心的,”他冷不丁拽着邱绿的手一拉,邱绿被他吓了一跳,却觉得他的指尖往上,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
“对待那些奴隶你倒是温柔,连他们的后背都舍不得踩,还将我送给你的东西转送给阴文一出金云台便表现得如此兴奋,”
明明泡着温暖的浴水。
他的指尖却依旧冰冷。
扣着邱绿的指尖,与她紧紧相扣。
“你这蠢货,明明一旦离开我的身边定会必死无疑,你以为阴文很好吗?不过都是伪装罢了。”
“你!”
邱绿被他的说法激出满心的怒气,“你少把怀疑心放在我身上!我都说了你皇姐她只是觉得冷,所以我才把围脖给了她,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特意送给我的,我是奴隶出身,不想踩他们的后背怎么了?我也没想过出金云台,是你自己让我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冬盈祭祀现在又倒打一耙!”
水面波荡。
明玉川没有说话。
邱绿趁他看不见,狠狠瞪了他一眼,想要出去,明玉川却还是抓着她不让她走。
她心里有了火气,用力把自己的手挣脱开出了浴桶把衣服披上。
正当她满心怒火都快压不住,准备出浴堂的时候。
身后,明玉川开口了。
他声音很静,明明眼睛蒙着红布,却像是在注视着她。
“你要走了吗?明明我还在这里。”
邱绿捋着湿淋淋的墨发,她皱眉回过头,感受他身上委屈的情绪,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阴文最擅伪装,你明明被她骗了,我受伤之后她认为我是废棋,与我断了所有干系公主府在广纳奴随,你是知道这件事才与她说话的吗?”
“你既然对阴文卖乖,不若我今日便将你送给阴文算了。”
“明玉川。”
邱绿搬了个板凳,坐到了浴桶旁边。
四下一片暖意,她却感觉到一种被难过,委屈所淹没的情绪。
是从明玉川身上感受到的。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她本来就哪里都不会去。
从明玉川的身边,去到阴文帝姬的身边,不过是换个新的地方做奴隶,在明玉川的身边她能做主,在其他地方呢?
而且。
邱绿忍不住苦笑,望向明玉川。
恐怕她同意的瞬间,就要死在明玉川手里也说不定吧。
“所以你不要总是试探我,”邱绿目视前方,没有看他,“也不要总是怀疑我,你明明有千百种手段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干什么总是这样呢?”
想要她一直留在金云台。
可以不让她出来,或者还是不放心的话,用条链子把她栓在里面,他不是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法子吗?
阿殷跟杨荞两只老狐狸都害怕他。
他何必总是怀疑她,因为她的去留,折磨自己,又折磨她。
邱绿觉得累,也觉得怪。
“哪样?”
明玉川的声音有些哑。
邱绿微微抿起唇,觉得自己说这个很厚脸皮。
“好像特别担心我会走一样”
“担心你会走?”
明玉川浅浅蹙起眉,他抿紧了唇,又开口,“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何要担心你会走?”
也是啊。
这才正常嘛。
“你如果走了,”他的指尖从浴桶里伸出来,攥住她的手腕,“我杀掉你便是。”
邱绿:
她对他无语,却感觉他心情好了许多,正想着自己要不要离开,明玉川的指尖往上,摸索着触碰到她的面颊。
蹭过她右脸一片水痕。
他的指尖很轻很轻的蹭着她的脸,邱绿怔怔起眼望他,他濡湿的墨发几捋贴在面颊上,视线隔着红布,像是在注视她。
“我的衣服里,还有最后一块麦芽糖,”他指尖蹭着她的面颊,声音轻轻的,“去拿过来。”
邱绿微顿,他指尖离了她的脸,残留的水痕逐渐泛起冰凉,邱绿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抖,翻了半天,才在他的衣兜里,翻到最后那块用手帕包着的麦芽糖。
“你要吃吗?”
邱绿问他。
她的指尖捻着那块麦芽糖递到他唇边,他未动,片晌,才低头将她指尖捻着的麦芽糖含进口中。
连带着,他湿软的唇轻轻舔抿过她的指尖,邱绿只觉手指好似火烧,她心都坠了一拍,一下子收回了手。
却望见他肤色苍白且细瘦的双臂恰恰巧巧搁到她双肩,带出来的浴水晕透了她的衣衫。
哪怕这里没有熏香。
他身上也带出一股腊梅花的香味,朝她靠拢。
“麦芽糖里面,真的没有毒吗?”
又是这种古怪的问题。
邱绿正要一口回绝,却觉察到明玉川湿淋淋的双手勾住了她的脖子。
他朝她笑。
“从小到大,总有很多人喜欢在我的饭食里面下毒,”他微微歪过头,明明眼睛蒙着红布,却像是在瞧她,“他们下过能令我吃完便即刻死去的毒,也下过成瘾的药,绿奴,你会给我下毒吗?”
邱绿刚要骂他。
却觉他指尖摸索着,碰到她的唇。
“会也没关系,”他声音呐呐,随他撑着浴桶微微起身,耳垂上挂着的金环晃晃荡荡。
他濡湿的双手揽住邱绿的脸,湿成一节一节的墨发垂落,水滴砸到邱绿的手背上。
如她心跳一般快。
“从前我很怕死,第一次查出饭中有毒的时候,我吓得整晚都睡不好觉,但如今——”他凑近了她,与他气息交织,“我一想到绿奴注定会同我一起去死,不知为何,我一点都不怕了。”
“如果麦芽糖里有毒,就太好了,绿奴,我们一起去死吧?”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他浅浅的声音, 比这周围荡漾的水波还要轻。
微微寒凉的舌卷着麦芽糖的甜腻破开她的齿关,邱绿毫无准备,明明对方上一瞬的声音还温柔泛着甜腻, 下一刻却用甚至有些恐怖的方式亲吻她。
被揉捏的脸都泛出疼痛。
好甜
唇齿纠缠, 声音随着浴水翻搅传入邱绿得耳中, 她呼吸越发不顺, 忍不住轻唔出声。
直到那糖块儿越来越小, 逐渐在交缠的唇舌之间化开,消失无踪。
明玉川才松开了她。
“你的脸好红, 绿奴,你快要死了吗?”
邱绿大喘着气,她完全不知缘由,明明是这样并不算舒服的亲吻, 后腰却都有些发软, 屁股早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邱绿抬头瞪向他,他不知何时摘了覆在眼睛的红发带, 正弯着眼睛靠在浴桶边望她,面颊带着几分绯意,笑盈盈的, 好似水中阴鬼。
“有病!”
邱绿不管他听没听见, 暗骂了一句,提着自己的鞋就赤脚走了出去。
只是她走的太快。
匆匆的背影, 似落荒而逃。
明玉川的目光里盛着她,直到听见她重重的摔门声,他才捏揉着自己伤口方愈的下唇, 浅浅转过视线。
少年原本苍白的面颊泛着绯意。
他轻轻抿住唇,舔自己的下唇, 犹觉不够般,轻含起自己沾满水汽的手指。
好奇怪
*
邱绿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本来想睡,闭上眼却思绪繁杂,别说睡了,没爬起来打一套组合拳就不错了。
这间客房只有这一张不大的床榻。
且大抵是因还未准备,只有一张被子,一个玉枕。
这玉枕很硌人,邱绿勉强枕着,她心里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
哪还会管明玉川如何呢?
他爱枕哪儿就枕哪儿吧。
天色逐渐昏暗,外头,正是暮色四合间。
黯淡的光影自微微敞开的窗棂缝隙内泄露进来,被一只苍白的手关了,窗棂轻磕碰上窗框,浮沉的光影越发昏暗。
邱绿昏昏欲睡。
却觉得自己被一双冰冷的手从后抱住了。
她迟钝的大脑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金云台的偏殿。
她又被他吵醒,尤其这被子本就不大,他还要和她一张被褥,邱绿很烦。
“做什么啊?”
在这里还要吵她。
“我好冷,”明玉川靠她很近,轻轻的声音散在她的耳畔,“绿奴,你抱抱我。”
邱绿:
道观内燃了暖炉。
确实不比金云台内,那烧的旺盛到正常人都快要上火的地龙暖和。
他的双臂缠着她的腰身,越抱越紧,邱绿都觉得有些发痛的地步。
她微蹙了下眉,转过身,勉强回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胳膊,无声谴责让他松开一些。
明玉川像是开心了,他轻笑,身型恰好能将邱绿整个人都圈拢在怀里。
“绿奴”
邱绿听到他轻轻的呐呐,本就温柔的声音一旦放轻,越发显得甜腻,柔成了水一般磨人。
他用唇轻蹭她的额头,一点点往下。
“绿奴”
邱绿眼睫微颤,她忍不住抬起头,明玉川正垂眼看她。
见她睁开眼,他一丝一毫的惊愕都没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黑空空的,浅浅弯起来朝她笑。
他的墨发还沾着水汽,披散在玉枕上,并没有擦干,显得发丝更黑,肤色也更为苍白。
邱绿看着他这副样子,一点点皱起眉心来。
好奇怪。
她总觉得,明玉川越来越像藤蔓,温柔浅缓的,逐渐将她缠住。
他的手点着她的面颊,靠在玉枕一侧,望着她的脸。
“绿奴真是会给他人下蛊的妖女呢。”
啊?
他忽然说起这件事,邱绿人都一懵,听他轻笑。
“好可怕的巫蛊之术,”他的指尖寸寸往下,揽住邱绿柔软的脖颈,却没有用力,而是轻轻抚摸着,“绿奴以后会遭天谴吗?”
遭天谴?
呵呵。
“谁知道呢。”
邱绿小声呐呐,明玉川没有听见。
他眉目之间原本蕴着的笑意散了,轻轻攥着她的脖颈,躺在她的身侧垂目看着她。
“我想听到你的声音,绿奴,听到你所有的声音,不是刻意放大的,”他微微掐着她的脖颈,声音很轻,“绿奴的所有一切,我都不想错过,这也是蛊的缘故吗?”
“绿奴,你在我的身上做出这样的坏事,你会下无间地狱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笑。
心情很好的样子。
邱绿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的话,太奇怪了。
还没有分清个所以然。
明玉川已经又贴了过来,自她的鼻尖往下,亲蹭她的唇。
邱绿身子微僵。
他抱她抱的很紧,几乎不给她除了喘息以外的其他空间,轻轻与她亲吻,唇舌纠缠间,邱绿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听到他偶尔的轻唔声,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身体都在发热。
就像是被这株藤蔓逐渐吞噬。
“绿奴,”
他松开她,微微喘着气,邱绿因缺氧,大口大口的攥着他的衣摆呼吸着,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散出来的腊梅花香。
无孔不入般萦绕着她。
“哪里都不许去,”他低下身,用额头贴着邱绿微微汗湿的额头,“你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我会对你好,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
他望着她有些倦怠的,染着潮红的面庞,指尖忍不住碰上她柔软,泛着温暖的面颊。
——美。
心下浮现出这个字的时候,明玉川有些发愣。
平生第一次。
他竟觉得,一个人美。
美?
他望着她的脸庞,看她一如既往,好似对一切都浑然无觉的神色,她的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衫,微微喘着气,呼吸都洒在他衣领内的皮肤上。
她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俗气至极。
但她是他的绿奴。
不。
绿奴是如此忽然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
简直就像是——
“绿仙。”
邱绿眼睫一顿,她听到了他呐呐的低语,忍不住抬起眼睛。
明玉川的神色,却像是有些吓到了的样子。
她一顿,怪异的情绪猛地朝她浮过来,视线瞬息颠倒,是明玉川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颈。
虽没有像从前一般用力,却带着可怖的森冷之感。
他濡湿的墨发泛着冰凉,蹭到她的面颊上,邱绿看着他跨坐在她的身上,一点点俯下身。
“绿奴,我改变主意了,”他微微歪过头,漆黑的眼瞳定定盯着她,“你真的给我下蛊了,对吗?这个蛊要如何才可以解?”
邱绿对他掐自己,都出了应激反应。
她紧紧地抿住唇,抬手就扯住了明玉川垂落的长发。
“唔!”
听明玉川呼痛,她便觉得解了气,一双杏眼瞪得浑圆,“我如果真有这本事,才不给你下蛊。”
明玉川皱起眉,又掐她的脖子,“你什么意思?”
“我会的话,干嘛不去给更厉害更好的人下蛊!才不会给你下——唔!”
“闭嘴!”
明玉川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他明显的气怒。
“你放肆!敢故意欺负我折辱我!”明玉川用力压住她的脸,“既然有其他比我厉害的!你去寻便是了!我反正就是个无用的残废”
邱绿的脸生痛。
却觉得他压着她脸的手一点点挪开了,原本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一点点离开了,明玉川坐到方才的位置背过身躺下来,只留个背影对着她,又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不说话。
邱绿揉着自己发痛的脸,她面朝墙躺着,只感觉身后那股伤心难过的情绪,就像海一样。
都快把她给淹死了。
邱绿: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明玉川依旧背身躺着。
嗯,还没有枕头和被子盖。
邱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玉枕和自己身上的被褥,越发觉得浑身都不舒坦起来。
她一点点转过身,哪怕他听不太清,也刻意的,轻轻的挪了过去。
抬头盯着他的背影。
邱绿:
“咳咳!”
她咳嗽了两声,咳完,四下一片寂静,更是觉得尴尬。
她想了想,放了根指头点到明玉川的手背上。
刚碰到他,就被他反手拍开了。
邱绿:
“做什么?”
他声音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十分死板。
邱绿微微抿起唇。
该拿他怎么办呢。
——明玉川啊。
邱绿闭了下眼,接着,她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把扯过明玉川的肩膀,一下子跨坐到了他的身上。
刚拽住他的衣衫,便听到“砰”的一声响。
是明玉川的头在被她拽住肩膀衣料时,磕到了床头。
邱绿听到他闷哼,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捂到他的头上,“磕到了?”
却正撞上他一双泪眼。
他被她压在身下,墨发落了满床,一把甩开她的手,抬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整张脸。
“滚开”没有听到邱绿回话,他抬起一只手去推邱绿,“滚!”
“你”
邱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被他推得身型趔趄,不敢在他的身上乱动,只低头看着他。
他用宽大的衣衫袖摆遮住了整张脸。
只余露出来的指尖,紧紧蜷缩着。
“怎么又哭了啊?”
她的手忍不住过去,刚撩开他衣摆一角,明玉川就一下子将手放了下来。
“我就是喜欢哭又如何,我就是个无用的残废又如何?”他紧紧咬着下唇,泪从眼眶里落下来,他抬手用力去擦了,凤眼恨恨的瞪着她,“其他人好,都比我好!与我半分也不同,你找其他人,你去给其他人下蛊!让他们爱你,你去!”
第35章 第 35 章
他坐起身用力推她。
邱绿怎么可能敌得过他恐怖的力气。
她本就跨坐在他的身上, 被他推的不受控制的往后,慌乱之间,越来越觉得怪, 未免太近了些, “明玉川!”
“我只是在对你解释我不会下蛊, 当初我会那么说, 本来就是我欺骗倩奴的!”
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过分。
明玉川方才因为下蛊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掐她, 她不高兴,如实说若她会下蛊的话, 会给其他更厉害的人下蛊,这也没什么不对。
这是本来的事情。
她要是真那么厉害,何必还在金云台里受明玉川的桎梏,担惊受怕, 还要被他掐, 直接找个更厉害,更有威望的, 周身更安全的人下蛊,让对方迷上自己,岂不是可以就此在这世间平安大吉?
他推她的动作一顿。
些微有些濡湿的墨发垂落满身, 他今夜穿着身雪白色的长衫, 衣衫布料早已因方才的动作出了些褶皱。
他低着头,攥着她的手腕不说话, 邱绿却看到了他的眼泪砸下来。
恰恰巧巧,滴溅到她大腿的单薄衣衫之上。
像是在她的皮肤上,烫出几个圆圆小小的洞。
“你笑我, 嫌我,心中看不起我, ”他低着头也不看她,眼泪不住的掉,砸到邱绿的衣衫上,“我已经知晓了。”
“我”邱绿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
她不知道该拿明玉川怎么办才好。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攥到几乎发痛的地步。
“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他忽的抬起头来,一张面庞苍白,还带着泪痕,嘴唇似是被他咬的,泛着猩红,越发衬的他面容阴森,吓了邱绿一跳,
“你们这些人才应该去死,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却要受这样的罪罚,你们却都还好好的活着,你与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这股泛过来的情绪宛若针扎。
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说这些话的语气,都堪称轻声细语的地步,邱绿却浑身发冷。
她想也不想,一下子紧紧的抱住他。
“放开我。”
邱绿没有动,她紧紧地抱住他,觉他挣扎,却将他抱得更紧。
“我没有看不起你,”她明明知道一些关于他的过往。
被生母幽禁,对外界无知,却被抬上位的棋子,傀儡。
最后却成为朝堂斗争里,最可悲的牺牲品。
“我没有看不起你,明玉川,”邱绿抱着他,“你坚持着活下来了,哪怕受到这样的伤,你也活下来了,坚强活着的人本来就都很了不起,你知道吗?”
“但是你不能看不起别人的生命,随意对待我的生命,我在你的眼里是奴隶,这没有错,我的身份是奴隶,可我也在活着,你随意对待我的生命我就会生气,因为我也是人,也和你一样在努力的活着。”
那股针扎一般令人心头森寒的情绪一点点松懈。
邱绿一瞬间近乎瘫软,她紧紧抱着他。
刚才,她甚至觉得,明玉川会去死。
不会带着她,不会带着任何人。
而是他自己,会去死。
他许久没有说话,由她抱着。
四下逐渐漆黑,外头,点上了在夜间晃晃荡荡的灯笼。
暗淡的光影渡进屋内,明玉川的指尖扣着她的手腕,低垂着眼,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人。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皮肤的温暖。
人。
她是人。
“绿奴,你会离开我吗?你会走吗?你会觉得他人比我更好,便离开我吗?”
邱绿望着前方,她抱着他。
“如果你好好对待我,我就不会走,”她很诚实,也对此很坦然,“我无处可去。”
在明玉川的身边,她可以做主。
如今是乱世,奴隶不被当成人看。
她现阶段无处可去,这是事实,往后若有了金银,得了身份,准备的充足妥当,她才会想着远走高飞。
现阶段,脱离明玉川的身边做什么?她不是蠢货,换个地方被抓起来当奴隶吗?
她想要一日三餐,想要睡懒觉,她不想吃苦受罪,这些,邱绿都想得很清楚明白。
“我会好好待你,”他攥着她的手腕,一手抱着她,“绿奴,你不能再对我说那么过分恶毒的话,你不许嫌厌我,再有一次,我不会留你的命,我的身边不需要嫌厌我的人。”
他又在哭了。
邱绿感觉他的泪落在她后背的衣料上。
说不上来的奇怪。
“嗯”
他无声地抱着她,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邱绿逐渐都有些困了。
但他不说话,抱着她也不松手。
很久,久到邱绿的眼皮发沉,坐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腊梅花香,昏昏欲睡时。
她听到了明玉川的声音。
轻,且小。
“我讨厌,这样的屋子。”
这样的屋子?
邱绿的思绪像是被一根细绳拉回来。
道观的客房,昏昏暗暗,只余屋外有亮光。
说起来,和金云台倒是不同。
金云台内,所有殿宇都不许挂灯笼,唯一的灯笼,总是提在明玉川的手里。
她从前有问过明玉川为什么金云台不点灯,但是明玉川并没有回答她。
邱绿微微抿了一下唇。
“是因为屋子里很暗吗?”
他抱着她,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需要我去给你点蜡烛吗?”
他好像是怕黑的。
但是怕黑的话,为什么金云台却从不点灯呢?
“你等等我——”
邱绿从他怀里起身,想要下床去将蜡烛点燃,脚尖刚踏进绣鞋里,明玉川冰凉的手便牵住了她的手腕。
殿外光影暗淡。
他坐在床榻里,牵着她的手从下往上望着她。
少年墨发落了满身,穿着雪白色的长衫,耳垂挂金环,肤色在昏暗的夜里,显得越发苍白。
他冰冷的指尖牵着她,泛着绯意的凤眼微微上挑,却显得很可怜。
“别走。”
他声音轻轻的。
邱绿:
她有些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哪怕邱绿是完全不在乎相貌,且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类型,都会独独拿他一个没有办法。
她微微抿起唇坐下来,他又过来抱住她,缠着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离得很近望着她。
邱绿也感觉出,明玉川确确实实是身体不好。
怎么捂也捂不暖和,手脚冰凉不说,贴上来的额头也是冷丝丝的。
“绿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又问她这种话了。
邱绿有些无语,微微起眼,却对上他黑到发暗的眼瞳。
“嗯”
“说谎,”他浅浅弯起眼瞳,肤色过白,眼瞳过黑的缘故,笑起来总显病态,“人总是毫无长性,绿奴是人,绿奴也一样。”
邱绿忍不住与他对视。
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十分澄澈,干净,像是永远不会浑浊的一方湖水。
“无长性,大抵是世人的本性,”邱绿不想对他说谎了。
他不蠢。
相反,好像太剔透,才会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圣人,所以我不会说什么永远。”
“绿奴可真是坦然,”明玉川面上的笑淡了,眼睛里却含着笑意。
“但绿奴逃不出我的身边。”
他双手往上,冰凉的指尖揽住她的脸庞,“我死的那日,会带绿奴一同下葬的。”
“我不会留下绿奴一个人的,孤零零一个,你会受欺负的,我不会放心呢。”
邱绿听他轻轻笑起来。
那夜,大抵是明玉川有通知今夜不用饭,所以并没有一个人来敲他们客房的门。
明玉川从后,宛若藤蔓一般缠抱着她,她失眠一阵,竟也昏昏睡了过去。
孤零零,一个人。
她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哪怕与自己的血亲们坐在一起,大家吃着相同的菜,坐在一张桌子面前。
她也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也早就习惯了,没有一个地方会容纳她。
进入睡梦中,乍然望见这座小小的屋子时,她思绪混混沌沌,以为是又梦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她小的时候,总是穿的太破,那次因为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殴打,回了手,就被爷爷奶奶关在乡下的小柴房里,一个人在那间小小的柴房里,从白天等到黑夜。
低下头,身上穿着的,却不是幼时从邻居姐姐家里拾来的破旧衣服。
而是层层叠叠,繁复贵重的锦衣。
殿内有浓重的药味,未点灯的样子,四下昏黑一片,用一道木门隔绝外界,殿内还立着巨大屏风,明明是偌大的殿宇,却显得压抑又狭窄。
殿外,有光影遥遥映进殿内,似施舍一般。
她看到自己伸出来的,纤长细瘦,且苍白的指尖,捻着一粒黑子,搁到面前的棋盘上。
殿内没有人。
‘他’在自己与自己下棋。
明明是这样昏黑的殿内,视线却能将周围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夜视能力颇好为一点,另一点,也是这间殿内的一切,‘他’全都知道,全都无比熟悉。
不论是半月前搬来的绿叶,还是屏风上花鸟的图案,床幔上头垂坠着的短穗子一切,‘他’都知道,都摸的无比清楚。
邱绿似背后灵,又似藏在‘他’身体里的鬼,清晰看着周围的一切。
白子输了。
‘他’纤白的手将棋盘挥了,不厌其烦般,又下起了棋。
直到不知不觉间,身畔传过来一阵馥郁的香味。
‘他’转过头,对上一面铜镜。
女人涂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捏着这面镶嵌着珠翠的铜镜,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清晰映出男孩的面庞。
殿外映进的光亮浅浅缓缓,摇摇晃晃。
镜中的孩子,皮肤苍白如雪,过长的墨发比‘他’人还要更长,披在身上,发尾垂在地垫上,‘他’微微歪过头,面庞凑近了镜子。
——简直像个分不出性别的美丽人偶。
邱绿看到镜中人的脸,忍不住这样想。
第36章 第 36 章
“唔”
‘他’又想凑近些, 女人却将铜镜高高举了起来。
她蹲在‘他’的面前,笑起来。
“母妃说过衣衣美,衣衣知道了吧?”她涂得猩红的指蹭‘他’的脸, “衣衣半分也不丑陋, 勿要再多想了。”
‘他’紧紧抿起唇, 抬手要去抓镜子。
“还想再看?不能了。”
女人将铜镜放到其他处, 又走到‘他’的面前。
“母妃的衣衣, ”她蹲下来,一张美丽的面庞, 便是画中都难以描绘。
她的面庞恰巧,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
“你只要乖乖待在此处,母妃便会保护你,你与他人是不同的, 今日母妃去你父皇的寿宴, 看到你父皇其他的孩子,他们明明半分也不比你, 你三哥哥他如今生的又蠢又大,好似林野中的野熊,你父皇今夜贪杯, 看到他的面容还提起你, 说你明明才是他所有孩子里,最漂亮, 最聪慧的孩子呢。”
“衣衣实在太好,出去便会招恨,招怨, 母妃最清楚这点了,”她低下头, 注视着‘他’的眼睛。
“所以衣衣要永远留在这里,母妃是为了保护衣衣才将衣衣关起来的,只要想起衣衣,母妃便会来看衣衣。”
“对了,衣衣,”女人好似抚摸猫狗一般,抚摸着‘他’的头,“今日还未用饭呢,你过来,母妃喂你吃。”
女人用筷箸夹起一块儿凉透了的菜,放到‘他’的嘴里。
“母妃,下次什么时候您才会再过来看我?”
‘他’的声音又轻又小。
像是将死的猫儿。
女人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筷菜给‘他’,一筷,又一筷,女人看着‘他’,却始终没有回答。
直到一盘凉透了的菜见了底。
女人用沾满脂粉香味的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唇边,一双柔情蜜意的狐狸眼浅浅弯起来。
“你父皇问起你的时候,”女人的眼睛很暗,是浓到不添加一丝杂质的黑色,却荡出一滴泪来,“衣衣,不要怪母妃,母妃只有你了,没有你的话,你父皇他,一定不会再看母妃一眼”
*
清晨的日头晒上眼皮。
床榻上头垂挂着厚重的床幔,光影自床幔之间的缝隙漏进来,邱绿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脚尖下意识一瞪,一下子从那压抑又浑浊的梦中惊醒。
她第一反应,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腐烂的味道。
那是坏了的菜。
邱绿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无人,她一下子掀开床幔去拿桌上的茶水含在嘴里咽下去,茶水的清苦昭告她一切皆为噩梦,她浑身虚脱,坐在木椅里愣神。
那绝非她的回忆。
而且。
衣衣。
那是明玉川的稚名。
偶然?但梦中那女人的脸十分清晰,她到现在都有些忘不了。
明明并非噩梦,却比噩梦更为压抑。
邱绿捂着自己跳动过快的心口,她忽的一顿,忍不住回过头,望向立在客房内的彩漆神像。
这威严肃穆的神像,昨日她进来的时候,看到第一眼就有些被镇住一般。
她小的时候,在山村里长大,那边迷.信的人很多。
邱绿听说过,有些孩子的魂很薄,所以容易招些不干净的东西,半夜梦到些不该梦见的梦魇。
难道是因为她如今转世,魂薄的缘故?
这样想来,她能感受到他人情绪,这个她自认为的金手指。
其实也很像是因为神魂不稳的缘故,才会如此敏感
邱绿抿了口茶水闭着眼摇了摇头,正准备再倒一杯清醒清醒,便听有人轻叩了几下屋门。
把邱绿给吓了一跳。
她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里念了几句“吓不着吓不着”,本来还以为是明玉川,正准备去开门,再望那身型,却停了脚步。
明玉川个子高,外头的人身型矮小。
“绿姑娘,”外头女声轻轻,似是望见了邱绿起身的倒影,“您起了吗?奴是从帝姬身边过来,专为您梳妆的。”
帝姬。
阴文帝姬吗?
邱绿微顿,客房内,明玉川早已不见踪影,她去开了门,外头,守着位个子矮小,身穿银色服饰的女奴,低眉顺眼的要跪下来给邱绿行礼,邱绿怎么受得住,扶她起来,那女奴虽是一怔,却也随着邱绿的搀扶起了身。
女奴为她用梳子梳头,邱绿正坐在木椅里,垂眼瞧着铜镜发呆,听见外头隐隐声响。
她转过头。
却是丰充背着人进来了。
乍然望见那白色掐红边的衣衫一脚,邱绿因那梦境的缘故,心都漏一拍,直到丰充到了她跟前,显得有些恹恹的明玉川垂眼看她,苍白冰冷的指头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肉。
“呵呵”
邱绿听到他浅浅的笑声,丰充力气颇大,背他轻而易举,还拉了张椅子到邱绿的身边。
明玉川今日像是没精神的很,没骨头似的坐下来,手肘靠在妆台前,翻弄着妆台上头摆着的一些胭脂水粉跟首饰盒子。
丰充变戏法似的,又搬了两匣子首饰过来。
明玉川把匣子的银扣打开,里头泛着金光的头饰险些没在清晨的日头底下闪瞎邱绿的眼。
谁会不喜欢金子呢。
邱绿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看向明玉川,“这、这是送给我的?”
明玉川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她。
她又笑起来了。
眼睛都弯起来,弯的瞧不见什么了,露出两颗虎牙,墨发盈在清晨的光晕里,像是发着亮似的。
明玉川忍不住垂头看了眼桌上的两匣子金首饰。
只是这些,她便开心么。
竟会因为那么点小事,笑的这么开心。
很俗。
简直俗气至极。
但他不讨厌。
为什么呢?
明玉川浅浅移开目光。
“你喜欢吗?”
明玉川将匣子都推给她,推到她的面前。
邱绿忍不住将匣子拿在手里,很重,很沉,满满当当的都是金子。
她甚至都快忘了后头还有一位女奴再给她梳头,用力的点头,喜不自胜,“喜欢!特别喜——”
她话音微顿。
是明玉川倾身凑过来,一下子离她很近,那股从前十分浓郁的腊梅花香有些淡了,却变得更为好闻。
他苍白的面容泛着浅浅的笑,捏住她的脸,一点点用力,微微痛,却不过分。
“真是俗气,因为这些俗物便兴高采烈,”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笑脸,“那我以后,多给你一些。”
多给她一些。
再多一些。
“真的?”邱绿拿着她的小匣子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高兴,所以就算明玉川说她俗,也没什么。
“我确实是比较俗的,”邱绿忍不住道,她其实也容易多话,开心了,便会多些倾诉欲,没有半分生气明玉川说她俗,她早就接受自己是个俗人,“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没有过,都是看别人戴呢。”
小的时候,她看过有些受家人疼的小孩子会带着个小金锁,或是小金珠。
她一直都没有,没打扮过,也没有好衣服穿,那之后到了城里的父母家,她看到弟弟也有小金锁的项链。
邱绿翻了翻匣子,从里头还真翻到了一串金锁,这串金锁比她看过的,羡慕的还要大。
邱绿把金锁拿在手里,抿唇对明玉川笑起来,“谢谢殿下,奴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她收了明玉川的东西,心里欣喜,便留心注意,没像平常似的对他不敬。
转过头,却对上明玉川浅浅蹙起的眉。
他今日气色不好,肤色较比往日还要苍白,面上再不高兴,便显得恹恹的。
“殿下?”
明玉川没说话。
他不会是看到她太高兴了,就后悔了吧?
毕竟明玉川这么喜欢折磨人。
他现在不会是想把这俩匣子收回去,还要转头骂她是个大俗鬼吧。
那她会讨厌死他的。
早知道她收到这俩匣子的时候就该哭一场,或者是直接冷脸,表示自己根本就不想要这些俗物,那以明玉川的脾性,他肯定塞也要塞给她。
就像她想要话本,结果被塞了一只神金一样。
邱绿:
怎么办。
她现在说她‘不喜欢’,有晕金症,看金子看久了就头疼想吐之类的,还来得及吗。
邱绿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办,便见明玉川起身,还以为他要开始收匣子了,他却到了邱绿的身后,从那负责给邱绿梳头的女奴手中取另半面发丝。
邱绿:?
那女奴进门后便说了,要给她梳双丫髻,方才梳头也是先梳的左边,留下右边的没整理,现下,右边的发丝正被明玉川揽在手里轻轻梳着。
邱绿没懂,也不敢吭声。
明玉川的手明显比那女奴的要轻更多,甚至有些揽不住发丝的程度,邱绿听到他问,“这处如何编的?”
女奴自他过来便浑身僵硬,梳发都不如方才顺畅,哪敢与明玉川似邱绿一般大声说话,且也并没有邱绿那天生都有些吵人的大嗓门,她低垂下头,“回殿下的话,额,不若奴再为您演示一次。”
丰充没在。
女奴忙把给邱绿刚编好的小辫子拆了,又在明玉川的眼皮子底下重新编。
“唔。”
明玉川低下头,邱绿有些不安的望向铜镜,却看到他低垂着眉目,双手细细的,轻轻的给她编着发丝的面容。
“殿下,编发不必如此轻,轻了便容易散,您大可再用力稍许。”
第37章 第 37 章
“殿下, ”邱绿见他毫无所觉的样子,她如从前一般,大声道, “那姐姐喊你编头发的手不用那么轻。”
“不用那么轻?”明玉川重复, 那女奴听了忙点头表示对, 他看了一眼那女奴编的, 又把刚编好的小辫子拆了, 重新编。
就这样来来回回。
女奴方才编好的发丝都拆了,再给明玉川演示一遍, 明玉川竟也跟着她编,还编的有模有样的。
只是在最后,挑发饰的时候,他跟那女奴不愉快。
邱绿的双丫髻上本就绑了红发带, 女奴准备给邱绿戴两个小的金蝴蝶, 明玉川拿了只老大个儿的金步摇出来。
“绿奴会喜欢,你给她戴便是。”
女奴:
邱绿:
女奴将那又重又大的金步摇插.进邱绿发间, 明玉川望向铜镜,不高兴了。
“我生着病还特意为你梳头,你怎的半分也不笑。”
你头上顶个几斤试试呢。
邱绿咬了咬唇, 对他弯起唇角。
“多谢殿下。”
明玉川蹙了下眉, 没说话,他从袖里拿出个金摇铃, 这摇铃貌似颇重,明玉川上下摇了摇,才有了铃铛声响, 丰充过了会儿便进来了。
他背着明玉川出去。
那女奴也走了。
徒留邱绿顶着头上沉重的金发饰,无语的看向镜子。
这算什么
——让你要, 让你要,都给你,我选个最重的压死你?
哼
邱绿幽怨的看了一会儿镜子,又露出一个小小的笑脸。
管他呢?金子的重,是幸福的重。
*
邱绿出门的时候,正遇到刚上完香的阴文帝姬。
她穿着如昨日一般的湖蓝色宫装,湖蓝衣衫上绣着金丝线,在日头底下渡出浅浅光晕,见到她,阴文帝姬艳美的面庞露出几分笑意,她展开墨蓝色的刀扇,掩在下唇。
“绿,多谢你昨日的狐毛围脖。”
她下巴微抬,身侧,穿着银色衣衫的女奴将邱绿的狐毛围脖递给邱绿。
“帝姬不必客气。”
邱绿拿着这昨夜让她受了苦的狐毛围脖鞠躬道。
阴文帝姬朝她笑起来,她相貌极美,声音也十分好听,就像是听了便令人心头欣喜的乐器一般,眼眸弯弯,笑有深意,“本宫昨日偶然拿了对你们二人如此重要的东西,若不快些归还,恐怕此处神仙都要怨怪。”
邱绿:
所以昨晚被听墙角了是吗。
邱绿也无语了,关键阴文也是半分不瞒着,邱绿只得微微低下头。
“哪里”
阴文帝姬笑起来,邱绿感觉到她心情颇好的样子,才意识到她是在故意逗她玩。
嗯怎么说呢。
这些贵族可真是喜欢找消遣。
邱绿跟在阴文帝姬的身后往外走,她看到阴文帝姬蓝色衣摆上绣着的金丝线,在日头底下,随她走动间,泛起如水波般一晃一荡的富丽光泽。
繁复,美丽的宫装。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昨夜的梦魇。
“帝姬。”
阴文帝姬转过白皙的下巴,看向邱绿。
邱绿捏了捏衣角,想要问出口的话,又顿住了。
问明玉川的过往,又要怎么样呢?
她早晚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留在金云台,所以,她不想对明玉川有多余的感情。
好奇,都不想有。
“无事,只是觉得帝姬的衣服美丽。”
阴文帝姬以刀扇遮下唇,她指尖点着扇柄瞧她,“绿,你想要说些什么?”
邱绿微抿起唇,她抬起眼看向阴文帝姬。
“帝姬,殿下的生母窈姬夫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若那梦境是真实的。
窈姬笑着给亲生子喂早已腐坏的菜,如何不算可怖?
阴文帝姬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走近了邱绿,刀扇覆在下半张脸上,只露出一双似只狐狸般的眼睛来。
“又蠢又毒罢。”
她道,面露不屑,“绿对窈姬好奇,是半分也不知晓窈姬做过的蠢事吗?”
做过的蠢事?
邱绿摇了摇头。
“本宫是愿意告知你,不过,”阴文眼眸弯弯,“衣衣连一件狐毛围脖都不愿你分本宫,本宫可不愿多生任何是非。”
她摆了摆刀扇,先行一步,“方才一切,本宫不会告知衣衣。”
这便是不愿意说了。
邱绿也感觉到阴文帝姬大概是一位什么都懒得管,不招惹任何是非争端,活的颇为安全的帝姬,万幸她怕麻烦,也不会多嘴将自己方才的提问泄露给明玉川。
真不知道自己在鬼迷心窍什么。
本来就决定好了的事情。
明玉川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
邱绿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不在焉,跨过道观门槛,便望见外头冬日的山野之间,人员寥寥,停着两架兜笼。
其中一架兜笼被明玉川占了,少年正坐在上头翻看竹简,似是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旁侧有奴随撑伞,在邱绿这方向,除了他苍白的指尖,能看得到的便是他垂落的金环耳坠。
阴文帝姬的手搭在奴随的臂膀处上了另一架兜笼,瞧见她,转过头对邱绿笑了下,抬兜笼的奴隶便架着她走了。
邱绿:
她看了一眼明玉川坐的兜笼。
所以她的兜笼呢。
难道因为那俩金匣子,她今天就要爬山了?
也不是不行?
邱绿也不想触明玉川的眉头,而且人家看竹简看的挺专心的,被她打扰了的话,她岂不是更罪加一等,邱绿刚闷不做声的往前走,便听明玉川的声音在后面。
“你准备做什么去?”
好像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邱绿微顿,回过头,明玉川正拂开撑伞的奴随坐直身,他放下了竹简,坐在兜笼里皱眉看着她。
邱绿瞧了一眼往上的山路,又看了一眼不大的兜笼。
“殿下”邱绿挠了下头,“不是让我自己去爬山吗?”
“哈?”
隔着一段距离,邱绿只望见明玉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股闷闷不乐的情绪散过来,邱绿停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爬便爬吧。”
明玉川往后一靠,随行撑伞的奴随又将帛伞撑到他的头顶,兜笼被架起,邱绿很无语的看着他们架着明玉川离开,丰充连连转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回过了头。
什么啊
邱绿没跟他一般见识,不如说,其实在她的心里,明玉川表现的越坏越好。
人都是复杂且多面的。
若一个人的好大过了坏,便能够令他人逐渐习惯,包容那些不好之处。
邱绿不想习惯他。
她提着衣摆,一级一级爬上台阶,天实在是冷,没走两步,便看到前头那阵仗隆重的兜笼,是明玉川的兜笼。
干什么啊
还走的这么慢
邱绿低着头往上走,途径明玉川身边,她也没说话。
本努力的加快了些脚步。
谁知那兜笼就像故意似的,紧跟着她不放。
邱绿:
她忍不住转过头抬起视线,明玉川坐在兜笼里,还在低头看竹简,根本没注意到她。
邱绿继续往上爬,她虽然懒惰,但其实体力一直都还不错,而且冬天爬山,一开始还觉得冷,爬着爬着出了点汗就觉得舒服多了。
她也许久没有去过金云台之外的地方了。
更别提,此处还是林野之间。
邱绿走着走着,看着山野间因寒冷而凝聚的白雾,有些走神,欣赏间,脚步也越来越慢,听到身后有妇人说起这处的风景美丽,邱绿回过头,对她们笑道,“这处风景当真美丽,好令人心旷神怡。”
两位女妇人见她爱说,也与邱绿说起话来,一时之间,谈的其乐融融,邱绿正聊得忘我,两位妇人忽的不吭声了。
邱绿随着她们的视线看向前方。
是丰充。
“女眷登山之处怎会有外男在?”
“那好像是,”另一位妇人拍了一下那位妇人的手,“皇都里的老寺人,我见过。”
刚谈两句,丰充到了跟前。
“绿姑娘。”
邱绿纳闷,“怎么了啊?”
丰充似是有几分犹豫,对那两位妇人低头行礼,带邱绿到了另外一边。
“绿姑娘,您怎的还跟他人说起话来了呢,”丰充很小声,“殿下还一直在等,想与您共承一架兜笼。”
邱绿:?
那你倒是一开始就说想和我坐一起啊。
“他想和我——”
丰充忙做了个小点声的手势。
邱绿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什么也不管了,直接爬着台阶走到前头不远处的兜笼边上。
明玉川依旧如方才一般,低头看着竹简。
她硬着头皮走近了兜笼,抬头对明玉川说,“殿下,我走累了。”
明玉川揽着竹简的指尖一顿,他垂下眼,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累了?”他问,又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聊完了?”
邱绿:
“我还当绿奴想要就那么与那二人从此处聊到山顶,再下来呢。”
邱绿都没话了。
“既然累了,便上来吧。”
兜笼放下,明玉川往边侧挪了挪,邱绿刚坐上去,明玉川便靠过来,与她肩膀贴着肩膀。
邱绿感受到从他身上,散过来一种颇为欣喜的心情。
那种欣喜,大概就像邱绿看到了金山银山摆在她的面前一样。
第38章 第 38 章
邱绿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那股欣喜如此鲜明, 他面上却显不出什么,只是垂眼,还在翻阅着手中的竹简。
邱绿无言, 他亦无话, 车行一路, 到了正午阳光大盛, 才到吃饭的客堂。
邱绿从早上就空着肚子, 饿的坐在马车里都有些发晕,哪怕这边吃的菜饭十分清淡, 邱绿也急不可待的先下了兜笼。
明玉川是被丰充背着进来的。
女眷们接连回过头,邱绿微抿起唇,她想了想,到丰充的身边, “今日由我来搀扶着殿下吧?”
丰充微愣, 他虽是寺人,却也是外男, 在女眷之处本就受视线颇多。
邱绿感觉到明玉川似乎有些不舒服。
那种情绪,像是浅浅的不安。
邱绿看向他,她方才说的话比较轻, 明玉川没有听见, 丰充写了字条递给他,他也不看, 只是盯着她。
“你方才说的什么?”
不知何缘故。
邱绿总觉得他好像看懂了她方才的唇形。
“我来搀着你进去吧?”
反正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明玉川墨发微垂,看不太清神色,邱绿本以为他会嫌她多事, 便听他道,“过来。”
他被丰充轻轻放下来, 朝她招手。
邱绿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同意,她微顿,靠过去,明玉川的胳膊绕过她的肩头,就像是从侧边将她整个人环抱住了一样。
那股馥郁的花香味凑近了,才觉得浓。
邱绿听他浅笑,她转眼,望见少年在日头底下,显得有些白到发透的面庞,他弯起秾丽的眉目,眼瞳里盛满了她的影子。
“绿奴,”明玉川凑近了她,“昨夜你抢我的被褥,害得我今日不适,你知道错了?”
邱绿:
还惦记这个事情呢。
“奴错了,大错特错了。”
邱绿低了下头表示自己错了,抬头,却见明玉川又蹙着眉心盯着她,那股情绪,说是生气,也不恰当。
是什么呢?
“多嘴多舌。”
明玉川拧眉掐了一下她的脸,掐的有些痛,邱绿轻唔一声,他才有些开心了,靠着邱绿进了吃饭的客堂。
正午时分,里头坐满了食客。
因全是女子的缘故,客堂内泛着浓郁的脂粉香,邱绿带着明玉川进来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女客们的视线。
当下虽无明显的男女大防,但此地为女子用餐的客堂,明玉川身份又如此复杂,没有女客敢吭声,一个个皆垂下目光,依照冬盈祭祀身份平等之要求,众女客皆没有行礼,只是偶尔有深觉明玉川相貌美丽者,忍不住抬起视线,看了再看。
众人明显尴尬非常。
“诸位平常用餐便是,不必紧张,”明玉川道,声音温顺又和缓,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感觉,“我今日身体不适,男子爬山一路颠簸,只能坐兜笼行女眷爬山之路,还望诸位多多谅解我病体残躯。”
众女客一顿,邱绿明显感觉到,屋内登时盈满了一种怜惜的情绪。
邱绿无语的转头看了一眼明玉川。
“殿下放心便是,”有年长女性道,“身体不适便要多多休息,殿下快快入座。”
“对,殿下快快入座。”
女眷们腾出位置,因此处并无侍者照顾,她们还自发抢着为明玉川添了饭菜瓜果,阴文帝姬便坐在正堂之处,桌上的东西都没有明玉川的满当。
都这样了,众女眷还要觉得自己照顾不周,吃完饭要走的还要与明玉川告别。
“殿下,外头还有酸梅汤供食用,可需要为您打上一壶?”
“不必了,多谢诸位好意,光是被诸位如此温和对待,我便已经好多了。”
明玉川坐在邱绿的身边,笑容简直像个天使。
邱绿:
够了。
谁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是吧。
宁还有两种面目是吧,分裂人格是吧。
女眷们纷纷离开,她与明玉川本就过来的比较晚,阴文帝姬都吃完先走了,客房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邱绿埋头刚吃了两口米饭,便听身边坐着的明玉川“啧”了一声,靠在身后方才有女眷给他拿的软靠上。
“此处菜色未免太过寒酸随意,”明玉川皱眉,“怎么吃呢。”
寒酸。
邱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白米饭,又看了一眼面前几乎快要摆满的小桌子。
寒酸?
虽然是没有肉菜,但素菜做的滋味也都还不错,而且大冬天的,还给明玉川特意准备了甜瓜。
这还寒酸?
好吧,对比金云台内每日的饭食,那确实寒酸。
但邱绿吃这些就很满足了,这多好了呀。
她没搭理明玉川,自己端着盛米饭的碗夹菜吃,她饿了一上午,终于吃到了些东西,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开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笑得,就像只胖狸猫。
她脸上长了些肉,原本骨瘦如柴的手指如今也有了些肉感,皮肤也越发显得白皙,一张秀气的小脸浅浅弯着,明玉川凑近了望她,她却毫无所觉。
邱绿正嚼着,鼓鼓的脸颊便印上来一根冰凉的指头。
是明玉川在点她的脸。
“这么好吃?”
“好吃呀,”邱绿咽下去,“殿下也吃。”
她把明玉川的米饭推到他的面前。
“你今日还没吃饭呢,人不能不吃饭。”
邱绿说完,意识到自己又在下意识管别人吃不吃饭,她信奉民以食为天,看到人们不好好吃饭,总会心里觉得可惜,但知道别人会觉得她烦,所以她基本不管其他人吃多少东西,饿不饿。
却觉得,明玉川好像挺高兴的样子。
“绿奴喂我,”他从软靠上起身,“我便吃。”
邱绿:?
她夹了一筷子菜,到明玉川唇边,明玉川居然还真的吃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邱绿也有点高兴。
“好吃吗?”
不好吃。
清汤寡水不提,一丁点鲜甜之味都没有的难吃。
明玉川垂眼,却望见她的笑脸,她一双杏眼晶亮亮的。
“尚可。”
“真的?那多吃些,多吃些。”
邱绿没给人喂过菜,觉得又新鲜又有意思,她夹着菜给明玉川,明玉川便吃,这也让她很开心。
——好像在喂一只矜贵的猫
邱绿轻轻摇摇头,撇开自己这个怪异的想法,她跟明玉川一起慢慢吃饭,只要是她夹,明玉川就吃,吃了小半碗米饭,明玉川看到她夹过来的菜就皱眉。
“你在故意欺负我吗?”明玉川又不高兴了,“我都吃了那么多了,你还要给我夹。”
“哦哦哦,那不吃啦,不吃就是了嘛。”
邱绿很熟练的安抚他,把夹得菜自己吃了,明玉川看到她这个随意的样子就不高兴,邱绿感觉到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殿下等等我啊,我再吃一些。”
她收回手专心吃饭,明玉川靠在软靠上瞧着她,也不说话。
吃完了饭,邱绿把碗筷放好,二人出去坐上兜笼,继续上山。
下午,天色明显越发阴沉。
乌云遮盖日头,越往上走,也越来越冷,明玉川披着狐毛大氅贴靠在邱绿身边,袖子底下的手牵着她的手不放。
他的手实在太冰。
邱绿闻着他身上泛出来的腊梅花香味,有些昏昏欲睡,垂眼望了他一眼,忽的醒神了。
明玉川好像睡着了。
他靠着她,因身型比邱绿高上不少的缘故,贴靠的有些不适,却还是闭上眼睡了过去。
邱绿望见他浓黑的眼睫,映衬他苍白的皮肤,睡着的样子就像美丽的人偶一样。
邱绿微微坐正了些,好让他倚靠,她反倒没了什么睡意,只是望着天际,有些发呆。
下雪了。
这是她在这世间迎来的第一场雪,上辈子她也死在冬天,下没下雪,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只是记得,当时她就快要过生日了。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给自己庆祝生日。
从前她没有过过生日,那是她第一次,决定给自己过生日。
所以生病,病到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爬都爬不起来的那段时间里,每当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
除了愧对房东,想要尽量出去之外,就是后悔,还没过上生日呢。
好不容易为了这次的生日攒了些钱。
她想要吃蛋糕,还想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在里头放一个鸡蛋,撒一些葱花。
很后悔。
后悔没对自己更好一些,后悔从前,过的日子太辛苦。
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开空调都没有力气,太冷了。
太冷了。
邱绿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冷又有些冷,但暖和又还挺暖和,气温在她的周围怪的出奇,她愣愣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
周身萦绕着腊梅花的香味。
四下些微颠簸,场景却怪异,邱绿反应了两三秒,却听到明玉川命令的声音,“你们都将衣服脱了。”
邱绿:?
她一下子坐起身,才意识到自己腰间放着明玉川的手,而她方才就侧躺在明玉川的腿上。
而场景的怪异。
是明玉川披下来的大氅把她上半身盖得很严实。
邱绿眼睁睁看着粗奴们脱身上衣服,她忙道,“你们在干嘛啊?”
不知何缘故,她莫名觉得这一切和她脱不了干系。
“你不是冷吗?”
明玉川像是也刚睡醒,越发显得恹恹。
“我不冷,不冷的,”邱绿回想起自己的梦,恐怕是她说了什么梦话,生怕明玉川还让大家在下雪天脱衣服,她揽起明玉川的大氅,“我有殿下的就足够了,殿下的衣物就足以温暖我了,我不需要其他人的。”
第39章 第 39 章
话落, 却没等到明玉川回话。
四下莫名一静,明玉川眉心紧紧皱着,许久才瞪了她一眼, 还用力推了她一下。
邱绿:?
邱绿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满头问号。
“都不许再脱了。”
明玉川说完这话, 架着兜笼的粗奴们再次扛着兜笼起来。
兜笼微晃, 明玉川不吭声, 邱绿还是觉得冷,她往明玉川的身边凑, 刚掀起明玉川的白狐毛大氅蹭进来,与他贴着肩膀取暖,便觉明玉川一下子捏住了她的脸。
邱绿被迫抬起头。
明玉川轻咬着唇,原本苍白的面颊都泛着绯意。
“你都不要脸的吗?”
他声音轻轻小小的。
邱绿:?
怎么了?
那要不她走?
邱绿刚准备撩开他大氅退出去, 便觉明玉川的指尖搭到了她的侧腰上。
邱绿:
*
到下一处居住的道观, 雪明显更大了些,路上都有了些积雪。
道童介绍了客房之后, 便先行离去,邱绿有先见之明,跟出去提前多要了一床被褥与枕头。
“辛苦小道长, 请问道观内可还有多余灯笼?”
“灯笼吗?”道童想了想, “是有的,上次秋收节居住观内的福主们用纸糊了许多, 福主若不介意灯笼存的久,小道便去收拾个保存最好的给你。”
“麻烦小道长了。”
道童摆摆手下了台阶,邱绿开门回屋, 明玉川还坐在木椅里喝茶,似是半分也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他苍白的指头捏着茶杯,一手捏揉着自己的耳垂,凤眸微敛,直到邱绿到了他的跟前,他才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殿下冷不冷?”
他从进来就披着厚大氅没脱下来。
“废话。”
明玉川捏揉着耳朵,戴着金环的耳垂在他指尖晃晃荡荡,邱绿早习惯了他说话不好听,往火炉里加了两块炭,邱绿从没见过这种炭,一丁点灰粉都没有,她正拿着火筷子捅火炉,明玉川又不高兴了。
“此处的道童一个个留在这里吃白饭的,你不许做了。”
“我不做了那屋子里多冷呀,你坐在那里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邱绿蹲着继续用火筷子捅火炉,她什么都没想,直到明玉川一下子抓住她手腕,拖拽着她站起来,就是不让她做。
“你——”手腕都发痛,邱绿都不高兴了,本来弄这个炉火就是为的他好,他还不高兴,
“你到底干嘛啊?冬盈祭祀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别那么任性,我现在不弄这炉子,你就得在这间屋子里冷着,你总拦我到底要做什么啊?”
邱绿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蹲下来,哪怕感觉到明玉川气愤地要死,她也没吭声。
直到明玉川又拿他的金铃坐在椅子里摇。
摇了两下,邱绿一下子把他的金铃给夺到了手里。
明玉川又惊又怒的看着她。
邱绿真搞不明白他了。
“你把我带到身边不就是为了贴身照顾你吗?我是你的奴随,我现在已经在照顾你了,你就不要再麻烦其他的人了,大家都很冷,丰充和咱们不一样,他和其他的人们都是一路用脚爬上来的,他们都很辛苦。”
邱绿很不喜欢这个时代贵族的这一点。
不把奴隶当人看,哪怕是在这种讲究不分身份高低贵贱的祭祀场合之下,也没有人将奴隶当成人看。
外头太冷了,小活儿而已,邱绿有的是精力做。
她正要继续去添炭火,却听到明玉川的声音。
是他生闷气一下子砸了金铃。
这金铃不知价值千金,跟个不要钱的破烂儿似的摔滚到了门口,恰巧负责给邱绿二人准备床褥的道童过来,还牵着一盏灯笼,开门一听这动静,吓了一跳。
寒冬天,他过来的一路头上都顶了积雪。
邱绿朝他道谢,接了东西,小道童察觉到气氛不对,明显有些尴尬,正想将金铃捡起来,邱绿忙道不用,她自己弯腰将金铃捡起来,对他招手告别。
刚回身将床褥摆在榻上,便听到明玉川的脚步声,他拖拽着有些不稳的右脚,垂着头到那炉炭火之前,邱绿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做什么,见他拿了火筷子要往火里去,她赶忙小跑过去拦他,却被明玉川抵住。
他不让她靠近,一手拿着火筷子,垂着头一手擦眼泪,也不说话。
“你、你干嘛呢啊?”
明玉川站在火炉前,他今日墨发未束,长发几乎垂到脚踝,苍白纤长的指头捏着火筷子捣烧红的煤炭,好片晌,才用闷闷的声音道,“火很烫,容易伤人,伤到后会很痛,我来做。”
邱绿顿顿,站在原地停了片刻。
明玉川不是在泄愤,也不是在阴阳怪气。
他是真的在学着邱绿的样子往火炉里放煤炭,用火筷子翻着火炉里的残灰。
邱绿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从邱绿这角度,只能望到他的侧脸,他苍白的面色好似都被火光映出了几分血色,眼里还含着泪,纤长的睫都成了一簇一簇的。
她愣怔的看着他。
直到明玉川转过视线,一双黑透的瞳仁儿,就像水里盛着的黑曜石。
“以后这些事情,我不做,你便不许做,”他像是想起什么,邱绿都能感觉到他泛上来的委屈难过,他浅蹙着眉,问她,“我难道说过你是我的奴随,带你过来,你就要贴身照顾我吗?”
没说过。
邱绿心中暗暗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明玉川也没再说话了,沉默不言间,他低头又加了几块炭,屋子里已经很暖和了。
他搁下火筷子,坐回方才的椅子里不说话,邱绿本想回床榻上,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他跟前,先点了桌上的灯笼,继而,站在光影里没动。
“做什么?”
明玉川看都不看她,音色冷淡非常。
邱绿从兜里拿出两块糖递到他面前。
明玉川才抬头瞥了她一眼。
“我偷偷留的,麦芽糖,”邱绿递过去,“你不是爱吃甜的吗,你吃。”
明玉川没说话,许久,直到邱绿抬着的手都有点酸了,他指尖才过来,拿走了邱绿手里的两颗糖,直接抛到了桌上。
包着纸衣的麦芽糖被扔出两声轻响,摔了老远。
纸糊的灯笼就放在桌上的缘故,邱绿清晰瞧见麦芽糖碎了的糖块儿摔了些糖碎出去。
“我可不敢吃绿奴给的东西。”
他垂目坐着,指尖一直揉捏着耳垂不说话,墨发落了满身。
邱绿微抿了下唇,气他的任性,她将麦芽糖拿回手里,正要去睡觉,想了想,还是不解气,回头正想噎他两句,却见他微蹙着眉心,一直在揉捏耳垂。
邱绿轻眨了下眼,到他跟前。
明玉川又抬手抵她,“做什么啊?”
语气十分不好。
与白天几乎判若两人。
“你怎么总揉耳朵啊?”邱绿纳闷,“怎么了?”
“与你何干?”明玉川不让她靠近,“滚远点。”
邱绿也出了火气,却没回头去睡,而是直接抓住他的手不放。
明玉川力气本堪称可怖,却没料到邱绿如此忽然,戴着金环,微肿发红的耳垂被她瞧见了,她刚“哎”一声,明玉川便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邱绿被他推得趔趄,身形不稳,险些没摔个屁股蹲,明玉川忙起身,却见她像个傻子似的扶住桌角站直了,面上满是担忧,“你这不是发炎了吗?干嘛藏着,快让我看看。”
她又要过来,明玉川的手捂着左耳,“与你有什么干系,我无事,好得很!我让你滚开,你耳朵也聋了?”
这话骂的。
邱绿紧紧蹙着眉,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却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难受,她不说话了,闷不吭声的去沐浴,回来,明玉川还坐在他方才就坐着的椅子里。
他墨发落了满身,衣服也没有换,就坐在那里,守着桌上那盏灯笼望着紧闭的屋门。
外头在下雪。
邱绿望见他的侧脸,如外头的冬雪一般苍白。
就像没有血肉灵魂的人偶。
邱绿铺好了床,她回过头,“殿下不睡吗?”
明玉川没说话,邱绿看了他一会儿,才放下床幔,换了衣服躺到里头的床榻里。
她躺在床上,闻着道观里有明显香火气息的被褥,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到明玉川身上好闻的味道,他默不作声的躺到她的身边。
邱绿睁开了眼,看到他的背影,他背对她躺着,床榻里有些许明亮,是他将灯笼放到了床下。
他明明那么坏,性情的恶劣,几乎与面容的美丽同步共存。
擅长骗人,任性又傲慢。
邱绿一点点挪过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唔——”
明玉川惊愣看向她,一双凤眼睁的有些大,却望见邱绿的脸。
她的面庞映在灯笼里光影里,一头披散的墨发都像渡了层光晕,套着单薄衣衫的双臂从后抱着他的腰身,见他望过来,她浅浅朝他弯了下眉目。
“殿下,你信不信我?”
“什么?”
她面上没有笑了,认认真真的在他耳畔道。
“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邱绿紧抱着他,“信我,不会害你,嘲笑你,明玉川,你信我,不要在我的身边还要那么累,还要防备我。”
邱绿浅浅蹙起眉。
她觉得自己很难过。
邱绿很少许诺。
但只要是她许诺的,那不论如何,她都会做到。
她确实喜欢金银财宝没错,但她永远不会因为钱就成为钱的奴隶。
什么都要藏着,什么都要担忧,一直下去,那活的太辛苦。
起码在她的身边,她希望明玉川不要那么辛苦。
“我会伤心的。”
她轻拍了他一下,想要躺回去,却觉得明玉川冰凉的指尖牵住了她的手腕。
第40章 第 40 章
“你在伤心吗?”
邱绿想了想, 她躺在自己的玉枕上,看着头顶垂下来的床幔。
明玉川没听到她说话,他坐了起来, 牵着她的手腕, “绿奴, 你有说话吗。”
“没有。”
“你为何不说话?”他攥着她的手腕, 声音有些幽怨, “害我一直在等你。”
光是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怪怪的。
隔着昏暗的夜色, 邱绿侧眼望向他,少年肤白如冷玉,眉眼黑如黛,唇又姝红, 宛若画中妖异, 他牵着她的手腕不放,邱绿垂下眉目, 看了眼两人相牵的手,她坐起身来望向他。
仅仅只是四目相对,邱绿就移开了目光。
明玉川冰凉的指尖, 却一点点牵扣住了她的指尖。
“绿奴, ”他却靠过来,泛出他身上那股馥郁的腊梅花香, “我给你看。”
*
邱绿搬了张椅子到他的面前坐下来。
灯笼方才桌上,隔着灯笼有些晃荡不明的光影,邱绿靠过去, 将他左耳的金环轻轻挪出来。
他肤色本是天生的苍白,这只左耳耳垂却泛着红, 那冰冷又柔软的耳垂,与她第一次替他扎耳洞的时候,感触差不多。
银针往外推挪,有极轻的阻力,邱绿忍不住问他,“痛不痛?”
明玉川只是垂目望着铜镜。
她的指尖触碰着他的耳垂,侧脸神色担忧。
毫无嫌厌之色。
一丝一毫,都没有。
“不臭吗。”
他望着铜镜,声音很轻。
金环耳坠被取了出来,邱绿听到他的话,微愣,“什么?”
明玉川坐在镜子前,好像被静心制作的,空洞的人偶。
邱绿却能感知到他怪异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这之前,她从未接收到过。
他抬手,轻轻嗅闻他自己的手背,又抓起一捋垂落的墨发,贴到脸侧,面无表情的盯着铜镜。
然后,忽的将铜镜扭转,对准了邱绿的脸。
邱绿看到他对着铜镜,浅浅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极为病态,令人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绿奴不知道呀?我的身上若没有熏香,便只会有难闻的药味,从小便是这样,”他弯着唇,声音没什么起伏,“如今我的耳垂里涨满了脓水,若是在金云台还好,但在此处,味道只会越来越刺鼻的,”他盯着铜镜,像是在检查邱绿的脸。
盯着她的脸,有没有显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嫌弃之情。
“我的生母窈姬,所有人都说她很美,这些人们,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说我很美,与我母妃生的很相像,”他揉捏着发丝,盯着铜镜道,“我的脸大抵是美的吧,我也不太知晓,见过我的人,一开始总会怜惜我,善待我。”
“绿奴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同方才一般,说我想听的话吗?”明玉川嗤笑,“不过,就算绿奴以后反悔了,也没有办法从我的身边离开,哪怕我彻底成了一个连床都下不去的残废,满身药汁苦臭,你也哪里都去不了了。”
邱绿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唔——”
他明显发痛,视线从铜镜中抽离,皱眉瞪向她。
邱绿却笑了。
她一下子将铜镜转到了后头,凑近了盯住明玉川。
自少女身上泛出的皂角香味清爽。
好像他的靠近,都是对她的污浊。
她的指尖捏着手帕,抵住他的左边耳垂,轻轻捏揉。
“绿——”
“话说,”邱绿忽然道,“帝姬日前与我说,殿下的稚名叫做衣衣,那么可爱的名字,殿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哈?”
明玉川像是因为被打断了施法,满心不快,“谁许你喊那个名字了?”
“我不能喊啊?”邱绿装的很惊讶,却浅浅弯起眉目,“我当时知道了的时候,还想与殿下交换名字呢,既然殿下不想交换,那便算了。”
“交换名字,”明玉川问她,“你的?”
“对啊,我的姓氏。”
“你有姓?我怎么不知道。”
看明玉川确实不知的样子。
那大概,这世间的‘邱绿’,确确实实是一个和大部分的奴隶一样,没有姓的奴隶。
“因为是我给我自己取的姓氏,”邱绿道,“我姓邱,叫邱绿。”
她上辈子,其实也不姓邱。
邱这个姓,是她满了十八岁之后自己去改的,和资助了她好几年,帮了她很多很多的阿姨一个姓氏,她没有告诉那个阿姨,只是默默地去把原本的姓氏给改了。
她很喜欢这个姓氏。
这个姓氏里,含满了她人生为数不多,受到的最多最多的好意,与帮助。
光是提起这个姓氏,她面庞便泛起几分掩盖不住的浅浅笑意。
明玉川却一下子扯住她垂落的墨发。
“自己给自己取的?说什么谎话,是他人给你赐的吧?!”他拽扯着她发丝的手一点点用力,“在我之前,是谁给你赐的?邱姓,是淮阳的邱姓吗?”
“唔——”
发丝有些发痛,邱绿挣扎不过他,“不是!都说了是我自己的姓氏!我自己给我自己取的姓氏!”
“说谎!”他将她拉扯到面前来,“为什么要说谎话骗我?为什么要藏到如今才告诉我?”
邱绿眼睁睁看着他流眼泪,他的手还扯拽着她的长发,“为什么要骗我,说这种谎话,把我当傻子欺骗,我明明还一直在想,要向皇兄替你求明姓,要你和我,一个姓氏呜”
他低下头,泪掉的越来越凶,泪珠砸到邱绿的手背上,她头皮被他扯拽的发痛,感知到他身上那股令她几近窒息的情绪,邱绿想也没想,她的指尖触碰上他的脸,本想替他擦眼泪,却在对方视线望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亲吻上他的唇。
“唔嗯”
明玉川明显身型一顿,那股满溢的尖锐情绪好似被跟着摁下休止键,邱绿感觉到他冰冷的唇,她不敢动,却发觉到少年冰凉的指尖搭上她的后腰,揽抱住她。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将邱绿一下子抱起来,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与她额头贴着额头。
隔着纸糊灯笼暗淡的光影,邱绿望见了他一双泪眼。
他眼角是哭过的绯红,越发显得姿容病态,将她圈拢在怀里,含着泪,直直盯着她。
“我明日,便上山,寻皇兄替你改名,”明玉川浅浅弯起唇,“将你的名字,写在我的旁边,我注定是废人了,皇兄他一定会同意——”
他话音一顿。
是邱绿坐在他身上,紧攥着双手,又壮着胆子,紧紧闭着眼上前去亲他。
亲了两下,她才退开,依旧与他额头碰着额头。
“殿下,”邱绿也不知道她做的这些,到底有没有用,“你听听我的话。”
“我以前过的日子很苦,我吃不上饭,总是要挨打,”邱绿微微抿起唇,“当时,有一位姓邱的女善人偶然帮了我,她是我的再生父母,哪怕我的存在与她而言,大抵只是过眼云烟,但若没有她,也没有如今的我,这名字我不愿意改,只是因为我想记得这份不亚于再造的恩情,我不认得什么淮阳,我真的没去过。”
邱绿越说越觉得难受。
她坐直了身子,捂着自己被他扯的发痛的头皮,闷不吭声的掉眼泪。
邱绿哭一向没什么声音。
她就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哭,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眼眶里落下来。
——很难受。
光是看着她哭,就觉得
明玉川的指尖过去,他想要擦掉她的泪,那落下来的泪却恰恰巧巧滴砸到他的指尖上。
他愣愣垂眼,又抬头看她,僵涩道,“不许哭了。”
邱绿吸了吸鼻子,用手帕擦了下眼泪,她如今早就基本不会跟明玉川对着干了,她想要尽量在他的身边过上一段比较好的日子,多积攒些银钱,她想得很清楚,用力擦了擦眼泪,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眼泪却还是掉了两滴。
又被她擦下去。
“我知道了,我不哭了,殿下莫烦。”
她对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不是,”明玉川无端的觉得慌乱,他凤眼微微睁大,“好像不是。”
邱绿被他怪异的反应搞得有些发愣,“什么?”
“我没有觉得烦”
这情绪他无法理解,越发觉得烦躁,但又并非与从前的烦躁相同。
他看到过许多许多人哭泣。
他腿伤耳疾,被救回皇城那夜,皇都内的文武百官,宫内的太妃们,他的兄姐弟妹,都在围着他哭泣,流泪。
他早看惯了他人的泪。
这些人朝他哭久了,他只想他们能都去死。
与如今不同。
但,究竟哪里不同呢。
“耳洞先修养一下,明日,我去寻此处的道士要些对症的药。”
邱绿如他所愿,不哭了,她最后用手帕擦了一下脸,提着灯笼起身,“殿下,我们去睡吧。”
明玉川抬头看她,她的身型盈在光影里,朝他浅笑,那双杏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弯弯的,只余眼眶些微残红,让他越发觉得,怪异。
邱绿也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只当他是心结未解,但她真的不想要改姓氏,哪怕明这个姓氏,在这个时代多么难得也好。
邱绿躺到床榻里侧,明玉川一如既往躺在外侧,客房之外,是风雪不断在吹打着窗棂,发出闷闷的声响。
邱绿闭眼假寐,却感觉,对方冰冷的指头探了过来,在昏暗的夜色里,摩挲着她的脸。
“绿”
邱绿听到他清浅的声音微顿,唤她,“邱绿。”
这个名字,完完整整被他轻声细气的声音唤出来,邱绿整个人都冷不丁一顿。
明明有许多人喊过她的名字。
但都没有此刻,明玉川呼唤出她的名字,让她觉得难忘。
他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声音比平常更要轻,却泛着股慌乱的意味,“我的心好像在痛,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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