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心很痛?”
邱绿傻了,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是心脏痛吗?”
她担心明玉川不懂她的意思,将手放到他前胸的衣料上, “这里痛?”
“嗯, ”明玉川平躺在榻上, 他隔着昏暗的光影望着她, 指尖不安的攥住邱绿的手腕, “好痛”
他的心脏也不太好吗?
邱绿都觉得有些难受,明玉川的身体这么差, 他明明年岁还不到及冠,往后在这世间,恐怕没办法长命的活下去。
她的手拍抚着他的心口,“痛的厉害吗?需要我找丰充过来吗?”
邱绿说着, 就要下床去找丰充。
却被明玉川冰冷的手揽住手腕不放。
“哪里都不要去, ”他坐起身道,“邱绿, 你哪里都不要去,我就会觉得舒服很多。”
邱绿虽不知这样好不好,但还是担忧的坐回了原位。
少年过长的墨发蜿蜒而下, 铺在浅色的床褥上, 好似倾洒的浓墨,他朝她过来, 那倾洒的墨也跟着游走。
“邱绿,你探进来,摸一摸我的心口, 好不好?”他声音有些发抖,那颤抖极为细密, “离我再近一些,好吗?”
“这样?”
邱绿有些犹豫,但还是依着他的话,指尖被他的手带着,自他的衣衫往里探进,贴上他胸前平坦且冰冷的皮肤上。
乍然接触,就好像触摸到了一具没有血肉的人偶。
触碰上的刹那,第一反应,是有些悚然,感受到对方的皮肤被她的指尖焐热,邱绿的心下,又一点点浮起一种极为怪异的情绪。
“我的心,还在跳吗?”他轻轻的声音落入她耳畔。
“在跳。”
“是吗,那太好了,”明玉川垂下眼,“我方才,还以为我就快要死掉了。”
那可不行。
邱绿想到有可能第二天自己发现自己跟一具尸体睡了一夜,就害怕,“真的不用请丰充过来吗?”
明玉川没有说话。
只余窗外,风雪声呼啸。
“邱绿,你很担忧我的生死吗?”
邱绿:?
“你说的什么废话?”
明玉川浅浅笑了起来。
他一笑,牵带着心口,振动敲打着她的掌心。
“我也好想听听你的心,”他忽道,“可是我听不到,邱绿,我也想要摸一摸你的心。”
“好不好?”
*
光影暗淡。
两人的倒影被拖得长长的,映在灰白色的床幔上。
外头是风雪呼啸,屋内,邱绿靠在明玉川的怀里,少年冰凉的手贴在她的心口上,邱绿垂着头,手也被迫贴在他的心口上。
“你心跳的越来越快了。”
明玉川温顺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邱绿只觉得心里蔓延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像是没骨头一般,偶尔就要垂下头,亲蹭她的脸,鼻尖,唇畔。
蜻蜓点水般的亲蹭,却磨人的要死。
唇瓣相贴,又再次分离,邱绿满脸都发热,呼出一口气,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少年墨发落了满身,过长的发丝垂在她的身上,他苍白的面颊泛出绯意,眼角才哭过的缘故,面容越发宛若三月春花,右耳的金环藏在发丝里微微晃荡,在光影里渡出暗淡的光。
邱绿觉得,现在反倒是她的心脏在难受了。
被这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折磨给磨的。
“真是神奇,”他的声音轻轻的,“只要接近你,我就觉得好多了,方才我还以为我就快要死了,真是可怕。”
他的指尖往上,触碰她的脸,亲蹭着她的额头,少年凑近的瞳色浓黑,像是有些走神,呐呐道,“看到你笑,我便也会欣喜,但看到你的泪,我便会觉得烦躁。”
烦躁?
烦她哭吗?
那可真是跟她半分感情都没有,她哭都不能哭了。
邱绿正暗暗想着,便听明玉川道。
“会觉得心痛,发闷,我想要你快点笑起来,但并不是伪装的,而是真心实意的笑起来,”他垂下视线,看着她的脸,指尖捏着她的脸颊,轻轻皱眉叹了口气,“为何会如此呢?”
他明显的不能理解。
邱绿却有些发愣。
她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口上,微微垂下了视线。
“啊,”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你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他轻笑了一声,“你的皮肤,好热,怎么会忽然变得热呢?”
邱绿坐起身,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开了。
她推的太忽然,明玉川轻“唔”一声,衣领还没有拢好,他衣衫凌乱,蹙眉望着她,邱绿指尖有些发抖的费力系着自己前胸的衣服。
“我看你好得很,”系了几次系带,前胸的衣衫终于系好了,邱绿没抬头,“快睡觉。”
她没再理会他,躺回自己的位置,将自己用被褥团裹起来。
“哎?”明玉川十分不高兴的样子,“但我不想睡,”他又凑过来,“再陪陪我,好不好,邱绿。”
“邱绿?”
“睡觉。”
邱绿说完这句话,将自己的脸埋起来。
她在被褥里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烫的厉害。
明玉川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方才他说的话,不亚于与她告白。
真是疯了。
邱绿都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自恋,她微微咬住下唇,脸藏在被褥里,却感觉明玉川的指尖在不断的触碰着她露出的发丝,抚摸着她的头皮,她忍不住一下子从被褥里抬起头转眼瞪向他,却被他带着的灯笼亮到了眼。
“你在干什么啊?”
邱绿语气不耐,她紧紧眯起眼。
明玉川坐在她的身边,他抱着灯笼,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张美到好似人偶一般的面庞笼在森冷的光影里,越发显得空洞。
“还痛不痛?”
他的声音很轻。
邱绿藏在被褥里的指尖一顿,她注视着他,一声不吭。
直到他的指尖探进被褥里,牵起她的手。
邱绿看他拿着一个金手环,有几分不熟练的戴到她的手腕上。
“送给你。”
他说。
邱绿没说话,她转了转手腕,手腕上戴着的金手环很重,与从前她收到的,明玉川的礼物都不同。
这手环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沉甸甸的,用金玉雕刻了两只凤蝶与栩栩如生的繁花,花蕊里镶嵌了红色的琉璃珠,底下还坠了一个小小的金铃铛,邱绿甩甩手,这金手环便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太贵重。
邱绿都有些不敢收,“给我的?”
她一双杏眼映在光影里,含着亮,忍不住的黏在那手环上,又抬头去看他。
明玉川正垂头望着她,也不知就这么注视她多久了。
“给你。”
他声音都像是柔成了水,邱绿这辈子也没听过别人对她用这样温柔的声音。
她垂下眼,又转了转手腕上的金手环,叮铃叮铃的响声在床幔里响个不停。
她正想,恐怕明玉川是听不见这声音的,便见明玉川又拿了个匣子到她面前来。
邱绿:?
“这又是什么?”
明玉川移开视线,像是有些不想说,“打开看看。”
怎么怪怪的。
邱绿抱着有些小忐忑的心里接过匣子,这匣子巴掌大,却挺高,而且非常重,邱绿一打开,便被里头的金光闪闪给闪到了。
邱绿:
她心中含着震惊,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又抬起头来看他。
“金元宝?”
满满一匣子的金元宝。
明玉川点了下头,神色有些复杂,瞧着那匣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嫌弃似的,“第一日爬山时郎中令送的礼,我嫌弃是俗物,本要捐了这道观的,绿、邱绿,喜欢吗?若是不喜的话——”
“喜欢。”
邱绿拿着这匣子,斩钉截铁。
本以为明玉川又要调侃她俗人。
却听少年轻笑,“绿喜欢便好。”
很乖顺的样子。
邱绿抱着这匣子,戴着手腕上沉甸甸的金手环,被这一大堆金光闪闪影响的大脑,慢半拍的回过味儿来了。
明玉川,好像在对她道歉?
但他恐怕都不知道这是道歉,只是想要弥补她。
她感觉明玉川的指尖又过来触摸她的发丝,邱绿微微抿起唇。
她心跳的很快。
她在想。
若她现在,要明玉川道歉,或许,他都真的会道歉也说不定。
邱绿呼出一口气,她抬起头,“衣衣。”
明玉川抚摸她发丝的指尖一顿,他敛了下眼睫,片晌,才抬头看向她。
原本苍白的面颊都染上了绯色。
“做什么?”
没有生气。
邱绿注视着他,她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指尖,“你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你其实只需要对我道歉,只需要对我说抱歉,只需要这样就好了。”
她说不上来的紧张,声音都发着莫名的颤。
却觉明玉川抚摸着她发丝的指尖一顿,少年浅浅歪过头注视着她。
“仅仅如此,邱绿便会心情好吗?”
数不清的人在做错了事情后,对他磕头跪地道歉。
可他其实没有一次是听了的。
“对。”邱绿对他点头。
少年轻“唔”一声,抚摸着她的墨发,不熟练,且明显有些不理解的道,“抱歉,邱绿。”
“噗。”
邱绿笑了起来,她抬头,眼睛都弯成了细细的两条,戴着金手环的手抬起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好像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鼻息间,满是她身上清爽的皂角香味。
“没关系,衣衣。”
她说,声音里含满了欣喜。
第42章 第 42 章
在此间道观共待三日。
第四日天明, 邱绿与明玉川又坐上了上山的兜笼,继续往山上去。
此次会一直上山直到山顶,因路途一致, 中途也会开始见到些爬山的男子。
但邱绿基本没再去关注过其他人, 或是沿路的风景。
因为明玉川生病了。
在道观驻留的几日便明显精神不振, 到了第三日白天便发起温病, 夜间低烧不退, 阴文帝姬听说此事,特意喊了随行的女医师过来看顾, 喝了汤药,却并未见好。
明玉川好似没骨头般依在她的身边,他身上披着厚重的白狐狸毛大氅,手里还抱着汤婆子, 皮肤温度却并无什么上升, 闭着眼不断往邱绿的身侧依靠。
从邱绿的角度,正能望见他的侧脸, 少年嘴唇都烧的发红,越发显得肤色惨白。
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
明玉川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却是对她弯了下眉目。
“邱绿, ”他最近总是喜欢喊她的全名,倒是再也不喊她绿奴了, “你说,我会不会死在这半路上?”
“不会。”
邱绿心里也不安,但还是回绝了他。
“你怎知便绝对不会?”他凑近了她, 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视线垂落, 盯着她的唇,“若我死了,你准备怎么办?”
又是这种死亡问题。
邱绿正在想怎么糊弄过去,便觉兜笼一停,自旁侧,有男声朗朗,“参见殿下。”
这两道声音极为耳熟。
邱绿垂眼一看,就吓了一跳。
阿殷跟杨荞跪在地上,尤其阿殷,梳着高马尾的少年似是察觉到了邱绿的视线,面庞微抬,视线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邱绿,复又垂下。
邱绿心头直打鼓。
明玉川轻蹙了下眉,面上是被打扰的不悦,他往上靠了靠,垂下眼皮,“是你们啊。”
“阿荞方才自老远便有幸见到了殿下的车架,”杨荞垂着头道,“便急忙带着阿殷前来拜会,若有打扰,还望殿下恕罪。”
“不会,”明玉川声音一如既往地温顺,“你们有心了。”
“只是此处风雪颇大,”明玉川有些厌倦,“你们勿要着了凉,先退下吧。”
“殿下,”杨荞跪地垂头道,“阿荞心忧殿下顽疾,此次其实特意带了些温补的药材预备送给殿下,”他起眼,旁侧奴随便抱着木架过去,杨荞不经意抬头,那张一如既往,笑面狐狸一般的面庞望着明玉川,邱绿却只觉得对方的余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且阿荞听闻,殿下身侧终于有了陪伴之人,此次特意寻了异宝奉上,还望殿下笑纳。”
“异宝。”
明玉川笑了声,“日前皇兄送了骆越的神龟给我,阿荞究竟是送了什么好东西,那神龟可都没有得到异宝这一称号。”
又来了。
邱绿忍不住看了明玉川一眼。
就他这轻飘飘一句话,邱绿听的都替杨荞他们觉得心慌。
“是阿荞狂妄了,”杨荞次次吃力不讨好,马屁也拍不到一个地方,他抬头,十分熟练地拍了拍自己的嘴,“阿荞所赠之贺礼,怎敢与陛下所赠贺礼相提并论,与骆越的神龟相比,阿荞所赠之物不过凡俗而已。”
“既是凡俗之物,”明玉川挥了下指尖,似是没了兴致,“阿荞还是自己留着吧。”
杨荞跟阿殷明显愣了。
从前便是不论如何,也会收他们的礼的。
“我实在是乏了,”明玉川道,“山顶再会。”
话落,兜笼便被抬起,明玉川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们。
徒留杨荞与阿殷跪在原地,抱着木架的奴随都快不知道该怎么站着了。
“这该如何是好”
阿殷起身,从木匣里取出那根金簪,金簪布满流苏,晃晃荡荡,下头坠着一片不大明显的小叶,上头刻着一个小字。
写着,叶。
阿殷到杨荞身边,此处早无人经过,且此地天子脚下,杨家是天子近臣,根本不怕隔墙有耳,
“好不容易从那农妇口中问出这小字,明明那绿奴若是见了这小字,定会知晓我们与她生母有所联络。”
阿殷不耐烦,“那疯子整日与绿奴同吃同睡,根本无插手余地。”
杨荞将金簪拿回手中,看着那晃晃荡荡的流苏,“不急于一时,既有法子,早晚能要那女奴变心。”
“毕竟谁会真心守在一疯子身侧。”
杨荞将金簪直接扔回匣中,发出“哐”的一声响。
*
兜笼上行。
邱绿忍不住偶尔将目光落在明玉川的身上。
少年闭眼假寐,如平日一样,好似无血无肉的人偶一般。
谁人提及金云台的主人,大抵第一印象,都是如杨荞与阿殷,想到的是一个喜怒难辨的疯子。
邱绿从前,也是这样看待他的。
但好像。
明玉川是可以讲通话,并且,颇为聪明的。
不对,甚至可以说——
邱绿往上看,能看到山顶镶金的殿宇。
明玉川能被如此好端端的养在金云台,每日花费如流水,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像不要钱的垃圾一般往他的面前送。
他其实,很聪明?
也是怪,明明他一开始便极为聪明,若不聪明的话,也不会那么轻易便将杨荞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不知为何,竟让人莫名忽略了这一点,就连邱绿都下意识忽略了,提及他,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他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令人恐惧胆寒的疯子。
但若真是没有半分才智,从前的废天子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住在金云台内,被周围数不清的皇权贵族忌惮,还过着如此奢靡的生活。
兜笼一路往上,明玉川坐在在邱绿的身边,雪下的大了,到下午,冬天天黑的太快,夜色华灯初上,终于到了山顶的殿宇之前。
四下已经汇集了许多的人,大多等在殿宇前方的香炉前准备上香,邱绿正准备自己从兜笼里先下去,也去上个香,便被明玉川牵住了手腕。
“做什么去?”
“上香啊,”邱绿道,“我会把殿下的份也上了的。”
“又要去许你那无味无趣的愿望,不许你去。”
无趣无味的愿望。
邱绿想起来去第一个道观时,她说许愿来年百姓丰收,明玉川不让她许。
到现在还说这愿望无趣无味这都到山顶了。
“那我换一个,”邱绿拿他没办法,“许愿殿下身体快点好起来,可以吗?”
明玉川盯着她看了片晌,松开了她。
“随你。”
邱绿应声,下了兜笼,本在人群后头排队等着上香,便听周围冷不丁一静,继而,有女子欣喜道,“参见帝姬。”
“冬盈祭祀,诸位不必拘束。”
阴文帝姬手里拿了三根香线,她一如既往穿着蔚蓝色的衣衫,墨发都佩戴着蓝色的海珠,邱绿抬头,便望见阴文帝姬冲她笑了下,十分自然的揽过她的手腕往前。
四下众人早已为阴文帝姬空出了位置。
虽是说冬盈祭祀无尊卑,众人平等,其实也只是从前遗留的老规矩罢了,众人对皇族的忌惮依旧在心头。
“哦?”阴文帝姬冷不丁道,她声音有些惊讶,“这手串,是衣衣送你的?”
邱绿抬头,也是头一次望见阴文帝姬那张永远浅笑嫣嫣的面庞这副微讶的神情。
“嗯怎么了吗?帝姬。”
阴文帝姬瞧着邱绿手腕上的凤蝶手串,她轻笑起来,“无事,呵呵”
她这一笑总让邱绿觉得准没好事儿
难道这手串不能戴?
邱绿都有些不安了。
“帝姬,这手串可是有什么寓意?您可能告知我一二?”
邱绿难得追问。
实在是一会儿大概要见到天子。
邱绿害怕出什么差错。
“你不必紧张,”阴文帝姬摆了摆手,线香浮起的白烟挥散,她面上有笑意,“只是本宫从前年少时,见衣衣戴过个一模一样的,衣衣当时年岁尚小,戴这手串颇大,在手腕上晃晃荡荡,本宫记忆犹新,”她垂头又瞧了瞧,点头道,
“恐怕你们戴的是一个吧。”
话落,她转身插上线香,双手合十。
居然是个老物件。
邱绿多看了眼手上的手串,将手中的三根香线也插.进香灰之中。
第一个愿望,她许了明玉川身体健康。
第二个愿望,她许了,天底下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可以一直有一日三餐可吃。
两个人的愿望,许了两份,邱绿许完,便回了兜笼那边,丰充正将明玉川背下来,往前方的金身殿宇中去。
见她过来,明玉川病恹恹的伏在丰充的后背上,垂手掐了下邱绿的脸,牵住了她的手袖。
她指尖往上,想要牵住明玉川的手,却被明玉川捏了下指尖,松开了。
邱绿微顿。
正觉是不是自己多想,结果一进殿宇,明玉川便一眼也不看她了。
丰充将明玉川放下来,他面对席面坐到蒲团上,邱绿在他的身侧,大抵是从金云台出来,确实太久没见过那么多人了的缘故,巨大的殿宇之内,流水的席面前坐了许多人群,众人都格外沉默,正中前方有一座金玉宝座,两侧宫娥环绕,哪怕座位尚且空空,众人也难免正襟危坐。
第43章 第 43 章
唯独坐在她身侧的明玉川。
他时不时咳嗽, 整座殿宇坐了如此多人,却因无人说话的缘故极为安静,越发显得他咳嗽的声音好似针刺一般扎他人的耳朵。
无人敢吭声。
邱绿时不时侧头, 明玉川却只是捏着手帕印在唇边。
邱绿本想问问他是怎么了, 却能感知到他身上怪异的情绪。
像是隔了一段屏风, 死死的隔着她。
自从进了这座殿宇, 明玉川也没看她一眼, 就只是病歪歪的坐在一侧。
“殿下身体瞧着倒是十分不爽利,”对面, 一位邱绿没见过的中年官员朗声道,他生一张宽厚的脸庞,眼珠看人时却显得极为犀利,“但一直咳嗽不断, 倒是显得, 好像是陛下强要殿下出金云台一般。”
这老贼。
邱绿听的攥了下掌心,听到明玉川折了丰充写的纸片, 他看完了丰充写的话,周身氛围却依旧如方才一般,邱绿正心跳如打鼓, 忽另有老臣道, “御史大人这话便偏颇了,殿下冒雨雪咳疾上山参加冬盈祭祀, 一是为百姓来年丰收之愿,二来更是因顾念与陛下的兄友弟恭之情,何来御史大人所说之情况呢?”
“那是微臣说得多了, 多亏宗正提点,”御史点头, 那张宽厚的脸却依旧老神在在,“可微臣也仅仅只是担忧殿下病情,还望殿下勿要因微臣方才的关心之言,便心有了不快。”
明玉川压着手帕轻咳几声,他歪坐在软榻上,面上笑意十分浅。
在光影里,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怎会,诸位愿与我这样的残废一同用饭,本便已足够令我心中喜悦,”他折了丰充写的纸,声音轻轻的,所有人登时不说话了,
“此次我上山,也确如宗正大人所说,咳咳”他微微眯起眼,咳得痛苦非常,邱绿忙端了茶盏给他,他指尖一顿,手里压着白帕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好吧,明玉川演技实在太好,哪怕知道都是装的,邱绿都被骗过去了。
邱绿刚将茶盏放桌上,原本压着地垫的指尖便被明玉川垂下的衣摆盖住。
他的指尖藏在衣摆里,在桌下紧紧牵住她的指尖,一边牵,还在一边咳嗽。
“一为来年百姓丰收,二为见皇兄一面,盼他原谅我这无能弟弟,自病重以来,便一直留在金云台内残喘度日。”
邱绿:
四下一静,宗正刘弓岭低头,“殿下诚意感动上苍,陛下更有高风亮节,厚德载物之令臣等难以企及之心性,怎会有无心之人对殿下的心意感到嫌厌呢?”
“宗正所言极是。”
御史沈心唯道,话音刚落,他起眼,忽的正襟危坐。
邱绿只觉众人一下子从近乎无声改成绝对静音,四下静谧非常,仅有衣摆拖曳之声传来,她低着头,余光望见有一道金色衣摆上了前方御座,众人几近屏息,唯独明玉川偶尔闷闷的咳嗽声似是无法控制。
“诸位请起。”
邱绿听到上方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宽厚,她一点点抬起脸,却没敢往帝王宝座看去。
“诸位今日前来,是为冬盈祭祀之礼,盼来年百姓丰收充盈,不必有任何拘礼。”
邱绿听到前方,女子娇柔的轻笑声,光是这一声笑,便勾魂摄魄般。
“奏乐罢。”
随那女子令下,乐师奏乐,舞姬起舞,四下满是欢愉鼓舞之情绪,侍女过来分别为众人斟酒,天子遥遥举杯,“愿盼来年海晏河清。”
“愿盼来年丰收充盈。”
众人齐声回应,邱绿也跟着抿了口酒,酒水辛辣,光是一口便觉喉咙发热。
有美貌侍者下来,端了一盘黄牛肉到明玉川与邱绿二人的桌前。
“多谢皇兄。”
明玉川抬首道,举杯引尽。
“十二弟不必客气。”
邱绿微微起眼,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子装扮威严肃穆,穿金红相交的宫服,头戴冕旒,邱绿乍然一望,只看他年岁大抵与阴文帝姬相差并不太大,三十余岁的样子,旁侧,有一相貌极美的女子坐在身侧,那女子身穿金缕衣,发冠隆重,生凤眼,抿朱唇,美似画中仙灵。
“那是谁啊?”
邱绿只看了一眼,就急忙收回视线,此处距离高台距离有些,邱绿暗暗问身后的丰充。
“是天子的宠姬,琼姬。”
丰充倒是有问必答,邱绿忍不住多望了那琼姬一眼。
大概时下审美如此,也确实这种挑不出分毫差错的相貌极为美丽。
只是都有共同特点,便是颇为空洞,精致秀丽宛若雕刻的人偶,那琼姬虽面庞染笑,却让人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光是看了一眼这两个人,就莫名让邱绿有些喘不上气来。
无端觉得,十分压抑。
“上次见面,还是十二弟病重之时,孤去金云台看你,如今想来,大抵也有两三年之久了,”天子浅笑,他面容端正,只是眼下黑青明显,较比明玉川与阴文的美貌,他明显要逊色得多,在平凡人之中却也算相当出挑的样貌,“十二弟也是变化甚大,瞧上去更有男子气概许多,与从前半分不同了,孤看你如今尚算康健,心头亦宽慰不少。”
“那是自然的了,”说话的,却是对面的阴文帝姬,她的桌上也多了一盘黄羊肉,“十二弟当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如今有如此变化,正常不过。”
“是啊,再过三年,便要行及冠之礼了,孤到时为十二弟加冠,也要为十二弟好好挑选一位赞冠,”天子指尖拨着紫檀手串,似是颇为感慨,他面上笑意颇浓,亦然一副兄友弟恭之态,“如今十二弟身侧还寻得一可心之人陪伴,孤当时听闻,心头亦是甚喜。”
可心之人。
可心之人?
不会是说她吧。
邱绿咽了下口水,总有某种预感,自己一会儿就要被点到问话,想想都觉得尴尬,便听身侧明玉川道,“多谢皇兄挂念,臣弟身体确实还算康健,皇兄不必再对我有所担忧,”他压着帕子,似是想咳,却没咳出来,颇为逞能的样子,“臣弟过来,最多的便是想要皇兄安心,臣弟身体大好,时常收到皇兄赠礼,颇感愧念。”
他声音都含着咳嗽后的沙哑与轻飘。
谁都听得出逞强。
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子拨着紫檀,“十二弟越是如此说,反倒越要孤忧心,你们,勿要再给十二弟斟酒了。”
“臣弟可以的,皇兄大可放心,臣弟身体真的已经好了许多。”
明玉川坚持道,转头对邱绿说,“快速速为我斟酒,我要敬皇兄一杯。”
他的声音刚巧人们都能听见。
邱绿微顿,她有些不太理解明玉川怎么忽然这样,但听了明玉川的话,便提起桌上暖了的酒壶,将酒水斟进白玉杯盏内。
刚端过去,便觉旁侧忽的刺过来一个东西,抵上她的大腿,不痛,就是吓了她一跳,邱绿轻“唔”一声,白玉杯一下子从手中摔了下去,落了满桌。
“你——!”
明玉川似是气急了,邱绿却半分也没有感知到明玉川的气怒,他撑着丰充半起身,十分困难的样子,“收你这废人究竟有什么意思,连斟个酒你都不会吗?”
他要去擦衣摆沾湿的地方,邱绿下意识拿了帕子要扶酒杯,明玉川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推了她一把,“笨手笨脚,耽误我与皇兄喝酒,还不快滚下去!”
他就像是恼羞成怒,捂着唇咳嗽不停。
众人视线针扎一般落在邱绿的身上,邱绿眨了眨眼,她看了一眼明玉川。
应该和她所想没差。
邱绿紧咬住下唇,低头闷声不吭的起身就走。
听到身后明玉川唤人重新斟酒,她也没回头,直到一个人出了殿宇,往山下亮着灯火的道观去,邱绿才想起自己连临走时跪拜天子都忘了。
不过大概也幸好是她这无礼节的缘故,众人更会认为她是个不懂规矩,上不得什么台面的。
呼进去的风雪含着冰冷的气味。
一下子就驱散了殿内极为压抑的氛围。
她能判断情绪的缘故,知道这场宴会之上,特别是年岁颇大的许多老臣,都对明玉川有怜悯之情。
只不过,也仅仅是怜悯之情而已,并无更多其他,其余的,便是些奸诈,坐等好戏般的情绪,其中,尤其是杨家众人与郎中令,御史大人与几名武将最为明显。
天子的情绪,倒是令邱绿有些讶然,邱绿感觉到的,竟然是不安之感,颇为复杂。
明玉川明显有自己的考量,邱绿甚至都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脱身,她一路往山下走,四下因林野丛丛,又是冬天才下过雪的缘故,山路很滑,邱绿摸着黑走的小心翼翼,却瞧见她们坐兜笼上来的路边,不知是谁扔了个灯笼好端端的放在这里,在黑暗里,散着可怜的辉光。
大抵是因为众人都去殿宇内参与宴席的缘故,那灯笼放在那里,居然也没人捡走。
邱绿有些犹豫的走上前,实在是四下太黑,她怕自己摔跤。
将那灯笼提起来,雪盖着宫灯扑了挺厚的一层,邱绿抚了抚上头的雪堆,露出这盏灯笼的全貌来。
是道观里的纸糊灯笼。
长得很眼熟,几乎和之前道观里送的灯笼一模一样。
邱绿微顿,正要护着这盏光火微弱的灯笼提了就走,却见原本压着灯笼的雪里像是埋了什么东西。
她凑近,提着灯笼低头,指尖轻挖了几下。
雪地里头居然埋了许许多多的小金块儿,经光影一映,在邱绿的眼里闪闪发着亮。
第44章 第 44 章
邱绿掏空了自己的香囊, 蹲在雪堆前,就像是在寻宝似的,捡了满满一袋子的小金块儿。
灯笼的光影映上金块儿的璀亮, 邱绿开心之余, 更多地, 其实是心情复杂。
她想起上山的时候, 因为她和明玉川坐的是兜笼, 所以与上山的人们走的并非是同一条上山路。
当时她去上香,在后头人堆里排队时, 瞧见有明玉川身侧的奴随揣着东西顺着那条下山路走了下去。
她当时还以为是对方是着急去上茅厕的。
一兜子金块儿,拿在手心里沉甸甸,埋在雪堆里的缘故,布袋被濡透的又湿又冷。
原来是被喊下去埋这些。
他大抵一早就料好了会有这一遭。
也早就知道了该如何处理, 甚至连之后的赔礼道歉, 都准备好了。
唯独没预料的,是这灯笼忽明忽暗, 邱绿一路下山,几次都怀疑这盏灯笼里脆弱的火光会就这么灭掉。
大抵是因她回来的太早,道观里也没有道童引入, 邱绿去后院, 只见许许多多的屋子,却不知自己该住哪一间, 她敲了一间亮着隐隐烛光的屋子,听里头似是有什么东西摔了似的,却并没有回声。
“请问有人在吗?”
邱绿又敲了敲门, 这次,过了许久, 里头有人回话了。
“谁?”
声音极为紧绷警惕般。
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深夜叨扰,实在抱歉,不知您如今所住的屋院是哪位贵人的屋院?”
大抵也是没有去参加宴席的奴随,此处应该走到了皇亲国戚才可居住的地方,邱绿望见了其他的屋院有些挂了牌子,例如杨家的屋院前就挂了杨姓的挂牌,此处不可冒失,得先询问主人是谁才行。
“是”里头人声音一顿,“你究竟有何事?直说便罢。”
怪。
邱绿不知这人为何如此遮遮掩掩。
但本想再借一盏灯笼使用,恐怕都没了可能。
“我是十二殿下身侧的,因方才惹了殿下不快,参与祭祀途中被谴了下来,不知您可识得十二殿下的屋院在哪间?”
邱绿越说声音越小。
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古怪,什么惹了殿下不快,中途还被谴了下来?长脑子的恐怕都会以为她是不安分的,要来搞点暗杀一类的坏事的刺客。
邱绿正要打补丁。
便听里头的男子道,“十二殿下的屋院就在对面,正对的便是。”
他话音里满含想要快点结束对话的冲动。
甚至都没思考邱绿话里的可能漏洞,就直接告诉了邱绿。
邱绿反倒都怀疑是诈了,她道了谢,往前头去,用火光熹微的灯笼一照门口的挂牌,还真是皇家的挂牌。
话说,方才忘了瞧一眼,对面那屋的挂牌了。
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寻了那么个好像做贼似的怪奴仆
邱绿进了屋,里头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两床被褥,甚至连泡澡的汤泉也早有准备,邱绿泡完澡回来,躺下歇息。
本以为明玉川今晚便会很快回来。
结果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见到明玉川的人影。
每日除了送饭的道童,外头也开始逐渐有了些人声,邱绿望见写着杨的门牌内开始逐渐有人走动,她缩在屋子里越发不敢出去。
也幸好杨家还没有人来找她。
邱绿因着杨家的人回来了这件事,越发在屋子里不敢出声,吃完下午饭,本想与之前一般直接放在门口,却听屋门被轻轻敲响。
“绿姑娘,”外头,是邱绿没有听过的女声,“帝姬过来看您了。”
阴文帝姬都回来了?
那怎么明玉川还没有回来?
邱绿掀开绵帘,顾念着杨家的屋院距离较近,邱绿忙邀阴文帝姬进来,人刚跨进屋内,她便忙慌的放下了门帘。
阴文浅笑两声,拍抚着衣衫,慢条斯理道,“绿好似在做贼,是怎么了?”
“无事,”邱绿笑得人畜无害,“外头冷,想着寒气不要钻进屋子里。”
邱绿不太熟练的给阴文倒了杯热茶,阴文并没有喝,只是坐在藤木椅里,端着茶盏笑却不语。
“帝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邱绿好奇这一点。
“昨夜的时候了,”阴文招了招手,身穿银衣的侍女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呈了件物品到邱绿的面前。
“绿打开来瞧瞧,本宫这赔礼你可还喜欢。”
邱绿正纳闷,听她这句赔礼,她愣愣抬起头。
阴文笑意弯弯,“昨夜本宫回来,听屋里的奴随冒犯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这算什么冒犯,帝姬言重了,这礼我不能——”
“收下吧。”
阴文修剪漂亮的指尖往前一推,“本宫说是赔礼,你便收下吧。”
怎么好像封口费似的
邱绿觉得怪怪的,她将这盒子搁到手边,“帝姬。”
“嗯?”
阴文吹了吹茶面,轻啜一口观内的温茶。
“奴大逆不道,敢问帝姬,不知十二殿下何时才会回来?”
“衣衣不在,有人过来找你的麻烦了?”她眼眸弯弯,“若是如此,你可先与本宫告状。”
“不是,”邱绿很直白,“奴担心十二殿下。”
人心肉长。
邱绿不可能不对他忧心挂念。
阴文放下杯盏,揣摩片刻,才道,“以本宫揣测,说快也快了,衣衣聪慧,出不得大事,”她眸光微转,忽的落到邱绿的身上,似笑非笑道,“不过嘛,也不一定便是了。”
邱绿猜不透她的说法。
但能依稀感觉到,阴文过来她这屋,本就有试探之意。
是因那日屋中那人才有了试探吗?
邱绿送阴文出去,“帝姬慢走。”
“嗯,不必多送。”
阴文明显放下心来,她正欲下台阶,邱绿一下子挽住了她蔚蓝色的衣摆。
“雪天路滑,帝姬放心,那夜的事情,奴只会当没看见。”
邱绿的心忐忑到直敲打胸膛。
那夜的事情,肯定有蹊跷。
大抵是阴文私藏了面首带来冬盈祭祀,但仅仅带个面首而已,并非需要隐瞒的。
阴文戒备到如此地步,一定有她的原因,邱绿也并非想要窥探,或是用此弱点威胁于她。
她只是知道,阴文一定还有未告诫完,却藏了起来的事情。
阴文态度本就模糊不定,若她也站到皇帝一派,要邱绿或明玉川在冬盈祭祀上走错了棋,那岂止恐怖万分。
她不怕阴文帝姬对她如何。
只要明玉川还含着一口气,她就绝对能赖在明玉川的羽翼之下过活,对此,邱绿有绝对的自信,明玉川绝对不会允许他的东西受到折辱。
便是明玉川是活在金云台里岌岌可危的废天子又当如何。
他是令人惧怕的疯子,邱绿是被疯子带在身侧的唯一的人,疯子还在,她怕什么。
她要活命,还要带着明玉川,她的羽翼活命。
阴文身型明显一僵,她那双犀利的凤目直勾勾的盯着她,好片晌,才弯出分笑意来。
“多谢绿的关心,”她轻声漫语,只是明显不如方才一般老神在在,“只是最好,还是先顾自己,本宫若是你,第一件事便是摘了那手环,好好的待在屋子里,等着出门呢。”
手环?
阴文抬手,摸了摸邱绿的发,她声音轻且小,个子还比邱绿高上些,恐怕此举在外人眼中看来,甚至像是阴文对邱绿十分疼爱。
“你太聪慧,心性也好,你若是没被衣衣收了去,本宫都想将你揽在身侧留你效力,”她低头,一点点凑近了邱绿,那双犀利的凤眼透着某种狠厉,令人心起不寒而栗之感,邱绿紧紧咬住下唇,却梗着脖子与她对上视线。
听阴文轻笑。
“本宫已经帮你许多了,若本宫多舌一句,将你的脾性透露出去,绿觉得,是谁会要你的命呢。”
阴文勾了下唇畔,先行下了台阶。
邱绿望她背影走远,隔着一段距离,她觉察到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起眼,便见身穿一身暗红色衣衫的阿殷正与他身侧的小厮站在回廊远处,也不知就这么盯着她瞧了多久。
少年郎一如既往梳着高马尾,穿身暗红色的衣衫,一张标志的少年面庞透着难言阴翳。
邱绿这阵子为了躲他杨家二人,不知废了多少功夫。
她紧攥着胸前的衣料,没有行礼,直接回了屋子。
她没什么可需要怕的。
只要明玉川活着,这些人便不可能伸出手来动她,杨家的人是不会对她善罢甘休,亲手送去的棋子却无法为之所用,杨家定想着法子想要诓骗到她,或是直接至她于死地。
可惜邱绿本就是个明白人,瞧得清其中利弊,真当谁是傻子?
她关严实了门窗,将第一夜回来时收起的灯笼拿出来。
若她的真实脾性暴露,谁会想要她的命?
不如说,谁会最期盼明玉川就那么烂死在金云台那座深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明玉川当日说她愚蠢,连酒都倒不好,又是为的什么?
邱绿吹着了火折子,将灯笼点燃,亮着金边的火光升起。
她摘了手环,坐在妆镜前梳妆打扮,静等着天子的传召。
第45章 第 45 章
夜间饭菜送来一次。
邱绿没吃, 在屋内从下午等到华灯初上间,本以为今夜大抵不会来人,正因浑身紧绷感到疲累, 准备歇下了, 却听屋门从外被扣响。
她指尖一顿。
来了。
“是谁啊?”
邱绿扯着自己的大嗓门问。
“奴是天子身侧寺人, 名唤时和, ”外头, 那不高的影子朗声道,“惠玉王不胜桮杓, 近日又逢身体不适,天子特意要奴带绿姑娘去接送惠玉王下山。”
惠玉。
邱绿知道,那是明玉川的封号,不过因当今天子即位尚未坐稳, 其他人还是更习惯唤明玉川为十二殿下。
这理由, 邱绿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啊?奴知道了,”邱绿扬声回应, “大人可否在门口等上一等?奴添添妆再过去。”
外头人影一顿,“姑娘请便,只是勿要耽误时辰了, 惠玉王身体不适, 还等着姑娘去接呢。”
“奴知晓的,面见天子更要紧, 烦请大人等等。”
邱绿一边说话,一边对镜望着自己的脸。
她的声音里有笑,眼里, 面上,却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 指尖沾着从不涂的红口脂,往唇上攃。
得要那位天子放下心。
明玉川装疯装病,她就要装傻,不仅如此,还要装的这疯子对她一点都不好,她对这疯子没有半分情感,想要往外头爬,却不敢的样子。
天子对明玉川不安。
想要明玉川留在金云台那深坑里烂死,岂能容得下他身侧出了个敏慧人在?
万万不能被发现了。
邱绿盯着镜子,轻抿了下涂得猩红的唇。
不然,恐怕她会在这冬盈祭祀期间,死的不明不白。
*
老寺人时和穿着棉衣撑着帛伞等在外头,又打了个哈欠,抬头瞧着帛伞上头堆的雪堆,那么会儿功夫,又堆了一层,越发不耐烦了。
“真是自以为成了枝头凤凰,”左右狂风暴雪之间,道观门房严密,时和声音轻小,“挂到个残树枝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折了,还真以为自己蹦上枝头,要不说这人得见世面。”
“公公再等等,”少年穿着身猩红的狐裘,一头墨发高束,发尾绑着金铃,风雪一吹,晃荡着叮铃叮铃响,“那女奴是个机灵的,您看人看的最仔细,一会儿可要替殷仔细瞧瞧。”
杨殷是杨家嫡子,尚未及冠便得天子信赖,将来不知有如何大成,听他如此说,寺人也笑起来,“阿殷公子都没瞧透的,奴怎会比阿殷公子看的更清楚呢?”
“那女奴,一开始便含着股小家子气的机灵,”阿殷一张端正秀丽的脸露出几分笑意,“一会儿您仔细瞧瞧,若她有半分刻意装蠢——”
阿殷对时和轻轻摇了摇头。
“知道的,杨公子便放下心罢,”老寺人叹出口气,在风雪中道,“虽要奴说,直接斩草,才最干净利索。”
“若真如此轻易,倒是都省了麻烦,”杨殷道,“陛下根基未稳,贸然行动,恐后患无穷。”
杨殷面色阴沉,
“左相怜惜十二,可恨十二惯会装模作样引他人同情,我日前留在冬盈殿,就因有左相看顾,十二连口多余的酒都没喝几口,本要瞧十二露出马脚,吓得他继续在金云台里苟且偷生,谁知此次恐怕反长十二志气,多少人同情怜悯他,那群蠢材,看了都要我怒气。”
“左相胆大包天,不过是因十二为楚国公主所生,身份高贵,陛下半奴不可堪比,”时和冷笑,
“楚国如今苟延残喘,窈姬那毒妇当年因嫉妒毒害妃嫔,又给亲生子投药装可怜欺骗圣人,桩桩件件都是砍头死罪,左相糊涂,窈姬曾装病弱引圣人怜惜,其子如今亦如是,被那么个恶女所生下的孩子能有什么志气可言?”
“他疯了——”杨殷盯着门内身影凑近,不吭声了。
时和老神在在,听到了推门声,只先望见一段桃红色裙摆跨出了门槛,女子穿着双绣祥云的步履,却像是夏天才穿的鞋子,似是将好东西都翻了一翻才翻出这么双不合时宜的漂亮鞋子。
她露出脸来,穿着身桃红配绿的鲜亮衣裳,外头披了件纯白色的棉斗篷,较比从前,杨殷第一次见她时,她胖了,也白了,一张白净又有几分润泽的面庞涂了些脂粉,唇上攃了红口脂,显得皮肤颇为柔嫩,眼角两腮都涂了浅浅的胭脂。
她生的可人,讨喜又温软的相貌,一双杏眼似是不大安分,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抬手抚着自己梳的不大入流的发髻,上头有支青玉簪,摇摇摆摆的,她朝他们笑,鞠了个躬,
“大人们久等了。”又抬头瞧了眼阿殷,朝阿殷笑了下子,才垂下头。
时和抬头与阿殷对视,都没瞧出什么来。
但你要说她蠢,这可半点儿没有。
这都快把不安分写脑袋瓜子上了。
这恐怕是发了疯的想要从金云台,从那疯子身侧蹦出去。
但你要说她多精明,那也没有。
身上不论是打扮,还是一举一动,都颇为俗套,透着股她这低等身份理应当会做的事情。
没见过什么世面,自以为相貌尚算美,穿着不入流甚至不合时宜的衣裳,戴着压箱底的贵重发饰。
这种女子,时和在皇城里头见多了。
阿殷蹙了下眉。
这一切明明十分理所应当。
谁会乐意跟着那个疯子,便是这绿奴一开始买她时,心性表现得颇为反骨,后来入了金云台,被那疯子整日得到的繁华迷了眼,跟着越发不安生,想着快快离开那疯子身侧另攀高枝儿,这再正常不过。
可他偏偏就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邱绿被时和迎着上了辆小马车,阿殷正愁自己要不要上去,便见马车帘子掀起来了,那女子睁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正坐在里头瞧着他,满眼希冀的样子。
阿殷:
他对她笑了下,将帘子从她手里扯出来,走到马车一侧,“启程吧。”
马车一路顺着坡道上山。
邱绿心跳的极快,待到了冬盈殿,邱绿刚下马车,手里带着的灯笼便被迎面吹过来的风给熄灭了。
雪在山顶处,堆了厚厚一层,身上穿的薄,邱绿越发冷了,她单薄的绣鞋被雪水很快淌湿,脚又冰又冷,爬上台阶,便望见上头一架不大的轿子,正在冬盈殿外,天子没在,倒是那名唤琼姬的宠姬带着仆从正侯在马车边,似是在对马车里的人说些什么。
她时不时拭泪,邱绿走近了,却没觉出她心下有什么情绪,不如说,好似人造的傀儡一般毫无血肉,一张玉颜望着轿内的人,
“衣衣听姨母的,陛下是真心善待你,担忧你,你总是不去皇城看他,陛下伤心不已,你往后勿要那么狠心了。”
姨母。
邱绿怔怔望着琼姬的脸庞。
她就说琼姬怎么会和梦中那窈姬生的如此相像。
她是窈姬的妹妹吗?
风雪太大,邱绿没听到轿子里的人说话,琼姬擦着眼泪,却像是瞧见了她,那张人偶般美丽的面庞晕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
“是衣衣身侧的?你过来。”
邱绿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时和与阿殷,阿殷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昂了下下颚。
邱绿冒着严寒走过去,刚到琼姬面前,那女子被汤婆子暖透了的手便一下子揽住了她。
邱绿的个子不高,琼姬垂头看着她,好似能看清她的一切般。
“衣衣身子不好,你要好好照看衣衣,待衣衣身子骨好些了,”她涂红的指尖拍拍邱绿的肩膀,面上笑得温柔,“可都要记得来皇城玩。”
邱绿起眼,她心跳的飞快,弯起一个笑。
“奴知道。”
琼姬盯着她瞧了片晌,不刻意,似是赏识般夸赞她生的漂亮可人,邱绿正要说话,头顶不远处的轿帘子被一只拿着扇子的手隔起。
“你怎么过来了?”
他语气冷淡,不善,邱绿就从来也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说话,似乎极为烦厌。
“衣衣真是,陛下想着你见到身边人会开心,才将她喊上来啊,”琼姬低下头瞧着邱绿,小声道,“衣衣今夜多喝了些酒,你勿要伤心啊。”
“罢了,雪天太冷,绿,你随衣衣先回去吧。”
邱绿只像是慌忙般,应了声,轿子被架起,车帘也早就放了下来,邱绿跟着人们往山下走,她走在丰充的身后,余光望见阿殷进了冬盈殿,那名唤时和的老寺人却跟着她们下了山。
她心跳一直慌乱,刚下台阶走了几步,迎面吹来的寒风便激的她打了两个喷嚏。
冷。
她团了团身上的棉斗篷,忽听前头马车内传来声音,“停下。”
马车一停,里头,少年的声音不辨喜怒,“绿奴上来。”
邱绿走在后头,心口仿佛冷不丁被敲了一记。
“殿下,”时和笑着上前,“皇室软轿,您将奴随喊上去,不合——”
“我想如何便如何,”他打断了他的话,“我还要对你解释缘由不成?你看不起我?”
“怎、怎敢,奴怎敢呢。”
时和吓得跪在地上,忙使眼色,车架放下,丰充回过头,眼神有些复杂的望向邱绿。
邱绿微微抿住唇,她硬着头皮,第一次踩着人的后背上了轿子。
她闻到那股熟悉的腊梅花香味。
轿子里绵帘拉的密室,昏黑,密不透风,又极为暖和,她上来,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她已经有许多天没有闻过的腊梅花香。
邱绿冷不丁,浑身都松懈了。
她一下子虚脱,闷不吭声的坐在地上,轿子被抬起,些微摇晃,她刚喘出一口气,便觉自己被人从后抱住。
他抱的很紧,将她扣在怀里,从后紧紧地抱着她冰凉的身子。
“抱歉,”他的声音轻轻的,邱绿感觉到他含满了难过,“抱歉。”
抱歉让你受了罪。
抱歉让你受了委屈。
抱歉让你受了危险。
抱歉。
他那股情绪泛上来,邱绿感知到了,甚至恍恍惚惚间,好似接触到了他的心声一般,她的心里被一股极为难言的感触填满,她低下头,在黑暗里揽住他因高烧而滚烫的手。
她微微抿住唇,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越发觉得难受,
——没关系,衣衣。
她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
第46章 第 46 章
她在他的手心里, 一笔一划的写。
写到最后一捺。
她的指尖被他的掌心反手攥住。
从前都是邱绿的温度像暖炉,他永远捂不热。
如今倒是完完全全反了过来。
他攥着她的指尖,在昏黑到几乎密不透风的软轿里, 从后紧紧地抱着她。
“冷不冷?”
他的手又是抱, 又是摩挲, 摸她冰冷的裙摆, 单薄的衣衫, “怎么穿的这么少?”
他摸到她踩过雪水,湿透了的单薄绣鞋, “你是走上来的吗?邱绿,你受欺负了吗?”
隔着一片黑暗。
邱绿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他几下就脱了她的绣鞋,双手紧紧捂着她冰凉的脚。
他听不见。
这里也不能大声讲话。
邱绿在他的手背上写:没。
她转过身, 牵起他的手, 一笔一划的写。
——别担心,我特意换的衣服。
她牵着他的手, 让她摸她头上不合时宜的发簪,胸前夸张的绣花,绣鞋上, 浮夸的花样。
哪怕四下漆黑。
邱绿也朝他笑。
对此, 她十分骄傲。
——他们都觉得我蠢呢。
她牵着他的手。
却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滴砸上几滴泪。
他身上, 那股几乎快要将人溺死一般的情绪,邱绿早就察觉到了,她指尖要往上去寻他的脸, 却被他避开。
他不知何时掀开了衣衫,要她冻冷的脚踩在他腹部, 跟着邱绿一起坐在地上。
邱绿只感觉明玉川的指尖一直在反复抚摸她冰冷的脚踝。
“你哭什么嘛?”
邱绿声音小小的,她又去寻他的面庞,指尖却被他推开。
邱绿几次想要去擦拭他的泪。
却都被他悄无声息的避开。
下山的路程本就不长,软轿将停,邱绿只觉得明玉川抚摸着她脚踝的手不放,她凑过去,“要到了。”
怕他听不见,她还推了推他的手。
邱绿正想试着将自己被他焐热的脚收回来,手在漆黑的四下找着脱下来的绣鞋,便觉明玉川拿了双靴子套到她的脚上。
靴子干爽又温软。
不是邱绿被雪水濡湿的绣鞋。
穿在脚上有些大,明玉川低头系着靴子上头的绑带,在邱绿的脚踝上绑紧,邱绿觉察出来,“这是你的鞋子?”
她轻声问,他也听不到,邱绿有些着急,想要往后退,却觉得明玉川温热的手攥揽住她另一只脚的脚踝,将另一只靴子也穿到了她的脚上,紧紧的系好绑带。
简直就像是算好了时机。
刚系好,软轿便被放了下来,从外头,传来时和那老寺人的声音。
“殿下,到地方了,您小心些脚下。”
明玉川没说话,邱绿心跳的飞快,不想被其他人发现什么,却见明玉川一下子掀开车帘。
夜雪飞舞,外头光影落到少年垂落满身的墨发上,邱绿听见他唤,“丰充过来。”
丰充自人堆儿里上前,弯下腰来。
明玉川双手从软轿内探出来,揽住丰充的肩膀,上了丰充的后背,他穿着一身白衣,外头还披了一件白色的狐毛大氅,刚下软轿,便道,“好了,放我下来。”
“啊?是。”
丰充明显一愣,放明玉川下地,邱绿揽着心口的衣裳,见已经有奴随跪地等着她踩下去,她迎着众人目光,没什么办法,只能战战兢兢的再次踩上他人的后背,忍着踩上他人后背的那种毛骨悚然之感,下了软轿。
“那奴等便先告辞了,殿下喝多了酒,可得记得好好修养修养。”
时和好似什么都没有发觉,他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告退。
邱绿望见那群人堆儿随着软轿往山上去,夜间风雪愈发大了,她还没回神,便觉自己的手被从身侧探过来的指尖紧紧攥住。
甚至没来得及回望他一眼。
明玉川牵着她就往前走。
他走的很快,垂坠过长的墨发经风雪一吹一晃,好似割裂开苍雪的花白,邱绿只眼睁睁看着他的脚步越发怪异。
“殿——”
邱绿甚至话还没说完。
是明玉川的右脚像被堆积的风雪绊住,再也没了力气,他身子往前,摔坐在雪地里。
少年穿白衣,黑发若浓墨倾洒,他一点点松开了紧攥着她的指尖,双手压在雪地上,紧盯着前方一声不吭。
邱绿望不清他的面庞。
却看清了他没有穿鞋,自他下软轿开始,便一直都是赤脚的。
她心口几乎被酸胀填满,只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无法抓住。
邱绿一下子摔坐到地上,她双手揽住他的脸。
“明玉川明玉川!”
风雪渐大。
邱绿声音发颤,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一点点转过来,望向她。
他眼眶泛红,紧紧咬着下唇,过长的墨发凌乱,他直直的看着她。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声音很轻,却一点点笑了。
“你都看透了,我就是那么没用。”
“永远都在苟延残喘,永远都在任人宰割,”他的脸庞冻得冰冷,面庞苍白,愈发显得瞳仁儿黑到浓彻,“邱绿真可怜,偏偏跟了我。”
他抬手,丰充便过来,他像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上了丰充的后背,垂下脸,面上泛着浅浅的笑。
“跟了我这个无能的残废。”
丰充背着他往前走。
邱绿跟着他们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往前。
一路回了道观,丰充背着明玉川进屋,邱绿站在门口。
她脚上是明玉川的靴子。
这靴子不知是什么材质,走了那么久的雪路,也半分没有濡湿。
她出着神,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听到丰充离开的声音,房门刚关合,隔绝了屋外的风雪簌簌。
屋内的火炉早已经燃好了。
明玉川却拖着右脚,走到了火炉前,拿着火筷去翻搅上头的炭。
火光映照间,邱绿只望见少年墨发垂落,火光映照他身影颀长,他赤脚站着,低头不语。
邱绿只听着外头的风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窗棂。
“你怎么不走。”
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么?”
邱绿站在门口,她有些发愣。
“你早就想走,我知道,你如今看透了,更是觉得跟着我这样一个无用残废十分可惜吧,我之前又待你不好,以后也注定只是留在金云台里苟延残喘罢了”他没有回头,“我现下心情还好,对面便是阴文的居所。”
他拿着火筷,转过头盯着她。
“想走便走,反正我也早就知晓你是个什么本性。”
邱绿僵站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她抿起唇,盯着他看了片晌,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房门被风雪吹打,猛地关严。
遮盖了火筷从他指尖滑落,摔砸到地上的响声。
火光映照间,他眼里落出滴泪来,越发止不住,他抬袖去擦,泪却越落越凶。
凭什么。
“凭什么”
明玉川紧紧咬住下唇,他大步去开了门。
风雪迎面朝他吹来。
头却越发晕了。
凭什么。
要他永永远远成为这被丢下的牺牲之物。
一个两个。
都当他是随手可扔,可弃的敝履。
其他人,将他利用,抛弃,甚至妄图杀他。
他都无所谓。
无所谓了。
但邱绿。
他的指尖一点点搭到脖颈之上。
他早已经想好,便是死,她都要与他死在一处。
要与他死在一处才行。
她怎么可以走呢?
他撑着发昏的头,走出廊檐。
望见少女正披着厚斗篷,坐在最高处的台阶上,望着前方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墨发被风雪吹得凌乱,那根不合时宜的青玉簪歪歪斜斜的插.在鬓发间,似是听到动静,明玉川看着她回过头来,露出张冻得苍白的脸庞来。
少女就坐在台阶上,一声不吭的抬头看着他。
像是从一开始,就哪里都没有去。
“怎么?”明玉川唇角浅浅抽搐,他泪眼朦胧,又有泪落,面上却半分不显窘迫般,笑着垂眼望她,“阴文不收你,才回来我的身边?”
邱绿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台阶上望着他。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像是直直往人的心头里去探。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要我去替你举荐?”
“明玉川,”邱绿吸进一口寒凉的气,她拽了下他的衣摆,见他僵站着不动,邱绿站起身,她拍抚着自己结满雪花的墨发。
“从方才开始,我哪里都没去。”
“说谎”明玉川笑起来,“早厌倦我了吧?”
“没有。”
“你最是贪生怕死,好逸恶劳,肯定早想逃开了,我如此尽力去护你,但你还是受了危险,还反要你去装傻装——”
四下无人,风雪夜寂静。
邱绿摸着他的泪,踮起脚跟儿亲蹭他的唇。
“唔——”
“太冷了,”邱绿视线复杂,她的指尖一寸一寸,抚摸着他的脸。
“咱们进去再说。”
她牵住他的手,带他进屋。
他病的厉害。
一进屋内,便摔坐到床榻上,邱绿费了番功夫才脱了他的外衣。
屋内的灯笼早熄了。
邱绿没去点蜡,因她的手被他紧紧攥住。
明玉川与她盖着一床被褥,一手攥着她的手,一手揽抱着她。
明明才几日而已。
邱绿却觉得,好像许久没有被他这样拥抱过了。
他身上的腊梅花香味浓,散着过高的体温,贴上她的皮肤。
“邱绿,”
他亲她的唇,又是咬,又是舔,不大会亲,却磨人磨的要死,邱绿微喘着气起眼,少年凤目在夜色间,因温病的缘故,显得水波粼粼般。
“你有没有嫌我?”
第47章 第 47 章
邱绿被他吻的昏昏怔怔。
她指尖被他紧扣, 抬头看着他。
什么都没有再管,像是卸下所有内心的枷锁,她倾身上前亲吻他的唇。
太用力的缘故, 两人牙齿轻磕, 邱绿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软。
“哈唔”
耳畔, 是少年轻轻的喘.息。
“衣衣, 你这笨蛋, ”邱绿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望着他, 面庞涨红的厉害,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张开嘴。”
明玉川轻眨了下眼,“张开嘴?”
邱绿咬着下唇, 点了点头。
见他因方才缠绵, 而颜色过艳的唇微张,邱绿上前, 一点点试着轻轻舔舐他的唇珠。
对此,她也没有任何经验。
但现代人,总是要比古代人
阿不。
应该说, 总是要比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明玉川, 知道的多一些的。
她忍着心跳的飞快,撬开他的齿关, 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柔软相碰,似水缠绵。
闷顿的喘息声时不时浮现,拉扯着呼吸都越发浓稠, 邱绿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滚烫的藤蔓轻轻缠住,一寸寸往上, 藤蔓将她整个人缠裹。
他学的更快。
平白要人心下气怒。
邱绿觉察他反守为攻,甚至越发肆无忌惮,忍不住害怕起来。
“唔”
“邱绿,”她退,他便凑近,指尖如藤蔓,将她整个人紧紧缠裹。
这种即将万劫不复,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感觉,令邱绿不禁感到后怕,恐慌。
她抬起头,望向他,少年瞳色幽黑,几近将人溺毙。
是毁灭。
明玉川这个人,从一开始,之所以令他人恐惧。
就是因为,他象征着毁灭。
他指尖轻擦唇上落下的银丝,邱绿只感觉他的体温再不断的升高。
哪怕漆黑之下,什么都看不见。
她都能想象出明玉川现下的样子有多美。
“邱绿”
他将她缠住,指尖寸寸,摩挲着她后背的骨,另一只手却在前,令邱绿无端心慌。
与她心口相贴。
亲吻令她越发思绪混沌。
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香味,几近将她溺死在花林之间。
却听他浅笑。
“我终于知晓了,”他声音带着细微的喘息,却因笑意,无端显得病态,“原来是这种感觉。”
“好想你去死。”
邱绿浑身一顿。
“唔——”
他的指尖轻揽着她的脖颈,亲吻她。
“好想此刻,便是永远,”
“好想你永远,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他好似呓语。
竟揽住她柔软无力的手,轻咬着她的指尖。
少女躺在榻上,满面红晕,视线微涣,眼睫一点点垂着要闭合。
每当触碰她,他都会觉得身体奇怪,她也会吧?
很不舒服。
却又觉得欢愉,痛苦。
很想多碰触她。
更想她,碰触自己。
他轻咬着她的指尖,‘折磨’着这个,令他感到痛苦的‘罪人’。
听她的声音,呼吸,他都会欢愉,心口填的满满当当。
他忍不住,想起许多,许多的事情。
他幼时的过往,忘记了许多,但最清楚记得的,便是他人说他的母妃,是善妒可憎的恶女。
“纵然窈姬有仙人般的美貌,又当如何?她实在太过可怕了。”
“太可怕了,怎么能做那种事情?”
他问他们,母妃究竟做了什么。
为什么,从前会偶尔来看他的其他人们,全都不来了。
他们闭口不言,直到有天夜里,经常来看他的妹妹拿了尖锐的尖刀,对他行刺未遂。
她被宫人们拖拽下去时,哭叫的声音,让他想要捂住耳朵。
他却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说,窈姬可怖至极,窈姬因嫉妒杀了她的母亲,将她母亲的眼睛,脸庞全用尖刀捅烂,如此可怖非人能想,窈姬怎么能还好端端的活着。
窈姬善妒。
窈姬杀害嫔妃,行巫.蛊之术。
但在他的眼中,母妃总是哭泣,十分可怜。
“明明他说过我才是他的心中人,”她总是泪流满面,“我只是要会妨碍到我与他的人消失而已”
他们都说窈姬疯了。
他的身体越发不好,母妃不让他出宫殿,他只能留在殿内,哪里都不能去,也去不了。
父皇偶尔会来看他。
那时,母妃总是十分开心。
但那之后,父皇来的越来越少了。
母妃那段时间,时常对他说抱歉。
他不知母妃为何要对他抱歉,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像个残废一般只能躺在榻上,连似从前一般绕着宫殿走上几步,都没有力气。
那段时间,父皇时常会过来看望他。
但有一日,父皇明明在,母妃却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问母妃去哪里了。
父皇只是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眼神十分复杂。
那之后,他的身体很快就好了一些。
宫人们都说他受了太多委屈,太可怜。
他问每日的汤药为什么不必喝了。
宫人们只是流泪,看着他说,那些有毒的汤药,再也不必喝了,因为会逼迫他喝汤药的人已经走了。
他们说母妃被关了起来。
他完全病好后,父皇同意他去看了一次母妃。
母妃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开心,她抚摸着他的头。
母妃瘦了许多。
看起来十分可怜。
“衣衣,你是不是长高了?”
“对,是长高了些,看起来可真好”母妃自问自答,看着他,眼神一点点灰败下来。
“你也不中用了。”
这是母妃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多许多的人,说他的相貌与母妃相像。
父皇大抵是因为这点,极少会看他,每当看到他的脸,便会发怔发愣,眼中隐隐有厌恶忌惮。
他常照镜子。
却没觉得他与母妃哪里相像,不如说,他觉得每个人都生的很像。
他询问其他人,照顾他的宫人说,是因为他从以前开始,就被关在殿内,没怎么见过他人的缘故,才会觉得大家都生的差不多。
“殿下是所有皇子皇女之中,”宫人替他拿着铜镜,“生的最美的,便是风头最盛的阴文,其实也并不比您的美丽。”
是吗?
“是啊,”宫人话音有些微复杂,“毕竟,您可是窈姬的孩子。”
——很像吗?
他半分也没觉得。
但如今。
他知道大家为何那么说了。
少年苍白如冷玉的指尖,一寸,一寸,贴上她的心口。
她在入睡,清浅的呼吸声落在他的耳畔。
“母妃,”他的声音轻轻的,眼眸一点点弯起,“我与您,是很像。”
若能留住她。
他轻咬她的指尖。
想要刺破她的皮肤,吃她的血与肉。
想要紧紧地,合二为一。
若能将她,永永远远的留在身侧。
那不论是刺破其他,会偷看她的眼睛,还是毁掉其他的,会要她侧目的脸庞。
只要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那不论是要他成为彻彻底底的残废,只能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用他的苦与痛,让她心疼。
贡献他的一切,讨得她的欢心。
全部,他都会愿意做的。
“邱绿,”他将她的指尖,捧在他的面颊,就好像是她在抚摸他的脸。
“永远也不许离开我,如果你背叛我的话——”他垂下头,过长的墨发垂落而下,好似幕帘一般,将除他与她之外的一切尽数隔绝。
“猜猜,我会做什么?”
漆黑深夜间。
少年浅浅弯起眉目,侧躺在她的身侧,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紧紧将她缠抱在怀里。
*
邱绿睡得并不安稳。
总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但她实在太困,兜兜转转,睡梦间还做起噩梦来。
头痛欲裂。
邱绿紧皱着眉,费力的睁开眼。
第一反应,就是勒。
时间大抵还早,外头的光影还泛着薄蓝。
她低下头,看到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就说自己那么勒得慌。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她醒来时明玉川也在。
她总觉得明玉川不仅饭吃的少,觉也睡得很少。
大概是因为他生病了的缘故吧。
她想要起床,正小心翼翼的准备起身,墨发就被冷不丁的力道一扯。
她视线僵硬的望着前方。
好奇怪。
是压到什么东西了吗?
邱绿抬手,摸自己的头发,她有些发愣,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散落的墨发。
与少年过长的墨发,结了许多许多根数不清的辫子。
绑在一起。
邱绿盯着两人紧紧绑在一起的发丝发怔,却听一声轻唔。
是明玉川睁开了眼。
少年躺在她的身侧,床幔外探进来的幽蓝天色显露他肤色泛出发透的苍白,他唇色殷红,眼却浓黑,眼眶与眼下都泛着病态的红。
是温病将他折磨的。
他却朝她浅浅笑起来。
“邱绿,你醒了。”
他声音轻轻的,显得十分温顺的样子。
邱绿轻眨了下眼,她抬手,摸着自己的头发。
“啊,昨夜我睡不着,”他坐起身,散了散,两人相缠的头发便松开了,转而是他的手,缠抱住她,“实在太无聊所以才做的,没有被我吓到吧?”
第48章 第 48 章
邱绿怔怔与他对上视线。
“没”
“没有就好。”
明玉川弯了下眼睫。
他的病未好, 皮肤的温度反倒较比昨日更要上升,邱绿总忍不住想,大概是他昨夜将靴子脱给了她, 赤脚走了许久的缘故。
上午的时候, 天子派了医师下山过来。
邱绿想从床上下来, 明玉川却没准许, 她躺在里头, 望见明玉川坐起身,床幔遮挡在他的身后, 却落了他过长的墨发垂在床褥上。
邱绿听着医师与他说话,还端了新煮好的汤药给他。
她却瞧着明玉川的墨发。
与她一样。
头发互相结在一起,编成了许多条辫子的缘故,他原本顺直的长发有些微微的卷。
“惠玉王殿下勿要忧心, 温病是小, 耐心修养几日便可,陛下特意传口令给微臣, 要殿下一定保养好身体,近几日便不必上山去冬盈殿了。”
邱绿分神听着。
瞧见他垂落的衣摆探进来,他的指尖往后摩挲, 攥住她的衣摆, 一点点勾住她的指尖。
邱绿起眼,望着他的背影。
“我知晓了, 多谢皇兄体恤。”
“那微臣先行告退。”
邱绿听他们寒暄几句,房门被关上,明玉川往后挪, 他进床幔里,转过头来望着她。
“真是烦死我了, ”他抱怨,勾着她的手指,凑近到她跟前,想要亲她,又停住了,“我刚喝了药,臭不臭?”
邱绿忍不住抬眼望他。
她轻轻抿住唇,刚摇了一下头,明玉川便上前亲她。
又是那种甜如稠蜜一般的亲吻。
唇齿纠缠间,邱绿含到了他喝过的浓药苦涩,这苦涩却莫名要她难以言说。
他紧紧地抱着她。
在这狭小的床幔之间。
好似蜘蛛结成的甜蜜丝网,将她困拢在其中。
要她觉得恐怖。
却又步步深陷。
衣衫被压乱,揉出一片褶皱,两人衣衫交叠。
他似在探索未知,指尖寸寸,将她围拢,却根本不知如何纾解,亦不知如何让她完完全全溺毙其中。
邱绿反倒觉得这样就好。
她不知得到再多,会变得如何,甚至想到,都会觉得恐惧,仅仅只是被他如此碰触,就觉得涣散,却始终没有见他有过什么动作。
“衣衣,”
邱绿说出口的声音,都吓了她自己一跳。
柔成水了。
她揽着衣衫坐起身,满脸通红,“你都不难受吗?”
这样想想,也是很奇怪。
明玉川碰触她肌肤两次,她知道男性会习惯性自己纾解,她自己每次被明玉川勾出欲念,也自己纾解过,却没见明玉川有过什么动作。
明明这两次,结束后两人都同塌而眠,她也几乎没有看到过明玉川有过什么其他动静,顶多几次,她听到明玉川翻身动作增多了些。
“邱绿也很难受吗?”
他却问这怪话,凑到邱绿的面前,过长的墨发缠上邱绿的小腿,“我每次碰触你,都觉得很不舒服。”
“但又还是很想碰你。”
少年面色绯红。
邱绿抬手,轻轻咬了下自己的指尖。
她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
“你是真的不知道?”
她甚至都怕明玉川是在诓她。
却见少年轻轻凑上前,他又亲她,望着她的一双凤眼好似牵扯着甜蜜粘稠的丝一般,拉扯的邱绿越发面红耳赤。
“什么?”
他轻声问她,气息吹散在邱绿的唇上。
邱绿指尖微微发颤,她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衣衣,我帮你,”她说着,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只露出一双杏眼巴巴望着他,小声道,“你应该会觉得舒服些。”
她不想再被他碰触。
被他碰触会感觉太过失神,而且方才她出了声,还听到明玉川在她耳边笑。
哪怕知道他其实没什么坏心,邱绿还是心里觉得有些怪异的生气。
他们两个人之间,平日里本就是明玉川泄露情绪更多,在这种事情上被他人完完全全掌控,哪怕对方是明玉川,也会让邱绿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特质。
以前光是疲于奔命就十分辛苦,她知道寻常婚姻生活,女性大多确实被完完全全掌控,邱绿虽然知晓,也可以接受,却无法理解为什么男性很少在那方面泄露情绪,甚至出声都很少
或许有些女性是喜欢的,可她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会希望对方能更多,更多地要她开心。
希望对方更多地泄露自身的柔软,或许展现的更加脆弱一些她都不会觉得讨厌。
反而会觉得,很可爱
对方也展露脆弱,才会让她更加开心,也更有满足感。
少年肤色宛若冷玉。
他似有几分不安,却被她指尖安抚,两人紧紧相拥,心跳的声音好似隔着胸腔相互碰撞。
唇齿纠缠间。
邱绿挪坐过来,她身上衣衫齐全,越发觉得自己恶劣,愧罪之心拉扯着她,却越发觉得难以言喻的兴奋。
“唔”
明玉川浑身紧绷。
摇篮仅仅只是缓缓来回,剐到地上的石。
心跳越发急促,两人紧紧相拥,邱绿揽着少年如流水般的墨发。
那发丝宛若蜘蛛之丝。
将她与他逐渐缠裹,在这小小的一方世界之中。
她耳畔是少年浅浅的呓语,屋外,是静雪飘落世间。
*
天色渐晚。
外头没了人,众人都去了山上的冬盈殿,邱绿端着水盆进来,将衣裳搓了挂到火炉不远处,才掀开床幔。
“衣衣。”
傍晚他又烧起来一次。
但邱绿也不知是他缺氧,还是单纯又发高烧,他睡床榻里,蒙着被褥,过长的墨发遮盖不住,听到她的声音,明玉川转过头来。
“邱绿,你去做什么,这么久——”
“你看看这是什么。”
邱绿背着手坐到他身边,笑着递了个小雪人到他的面前,金手环下头垂着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响。
她堆得不算好,小雪人坑坑洼洼的,明玉川扶着额头上邱绿给他搭的冷帕坐起身,将这小雪人拿到手里。
他盯着雪人看了许久,蹭了满手湿水,转头看向邱绿。
“这是什么?”
邱绿:?
“我堆得有那么烂吗”邱绿觉得自己都有些受到打击了,“这是小雪人啊。”
“雪人?”
明玉川看着手上,下宽,上窄,圆墩墩,还点了两颗小石子的雪球。
“是啊,这是雪人,”邱绿想起什么,“衣衣没有见过吗?”
她越发没有分寸。
一口一句唤他,衣衣,衣衣。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个名字。
但她喊,他并不至于生气。
“没有。”
“我堆得不太好,”邱绿与他解释,“而且这个也太小了,雪人可以堆成很多样子呢,而且多沾一些雪,它就可以变得很大,变成一个大雪人。”
“大雪人”
他垂眼看着,“有什么用吗?”
“没有什么用呀,就是,好看,好玩呀。”
邱绿担心雪人的雪水滴到他身上,将雪人接过来,“在我的故乡,冬天总会下很大的雪,大家都喜欢在雪停的第二天出去堆雪人,打雪仗。”
故乡。
他不知道的她。
“邱绿喜欢吗?”
“嗯?”
“堆雪人,打雪仗。”
“还行?”邱绿想着,将小雪人放在窗边,“不过也没人愿意与我玩就是了。”
明玉川一点点移开视线。
没有人,愿意与她玩。
明玉川浅浅弯了下唇,他起眼,“你想要玩吗?”
“啊?”
邱绿转过头,愣愣看他。
“我可以陪邱绿玩。”
“不用啦,”邱绿放好了小雪人,“你生着病,就在屋子里好好休息,而且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玩。”
因为都是过去的遗憾了。
如今哪怕再补齐,其实也并不是那个味道了。
她不太习惯提起这些,想要换个话题,“衣衣小的时候有玩过什么有意思的吗?”
她越问,声音越小。
好像不该问。
他一直被关在宫殿里,能有什么有意思的。
“有啊。”
邱绿刚坐下来,便听他如此道。
她转过头,明玉川正微微歪过头望着她,远处模糊的火光映照,显他冰肌玉骨般,他朝她笑得浅淡。
“幼时,母妃送过我一个人偶,我很喜欢。”
“人偶吗?”
有些想像不太出来。
但又觉得,明玉川抱着人偶的样子,大概会很好看。
“嗯,听说是他国赠送的贺礼,”他的指尖比对着一个大概,“这么大的样子。”
一个半手掌的大小。
“我很喜欢,‘照顾’着那个人偶。”
他靠近了她,抚摸着她的脸。
“我也将邱绿当做过人偶,”
他温热的指尖,令她难以忽视。
“但好像——”
邱绿微顿,抬起眼。
他目光似含满浓情蜜意。
“邱绿不是人偶,也没有关系,”
他厌恶他人。
活着的人,便令他厌恶。
他太知悉人的恶毒,善变,狡诈
不会动,无思考的人偶,笼中的鸟雀,缸里的金鱼,都会要他觉得心情很好。
她明明会思考,甚至如此多的小聪明,从不掩饰自己一丝一毫的本性。
但他半分,也不厌恶她。
她不是人偶,也没关系。
第49章 第 49 章
倒是出乎邱绿的预料。
本以为明玉川生病, 大概会拖延一段时间才好。
他却好的还算快。
“还有觉得不舒服吗?”
邱绿摸着他的额头,被他抱揽在怀里。
这几天时时如此。
邱绿本以为她会很讨厌黏人的人。
但明玉川的黏腻,并不惹人厌恶, 尤其他转过头望着她的样子, 还总是要她心软怜惜。
唯一不好, 就是这几日, 实在——
可以说是, 纵.欲过多了些。
少年只是尝到这浅浅的甜头,便总是要缠着她, 腻着她,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总要一边与她身体试探,一边询问她。
或是问她会不会如他一般觉得舒服。
或是问, 她的身下是如何形貌。
或是问, 她会不会也觉得难受。
他对一切都好奇,也越发收不住, 近几日,几乎两人都是拉上床幔,在床榻内缠绵纠缠。
床幔拉下来, 便好似形成另一方世界。
只有他与她在的世界。
今夜, 总算他病好了许多。
他就连沐浴都要与她一同,邱绿如往常般给他戴上了蒙眼的布帕, 帮他洗了发。
她坐在她的怀里,狭小的妆台前,双手圈绕着他, 帮他擦濡湿的墨发。
他的头发太长了。
“舒服的,哪里都好。”
他圈拢着她, 妆台上,除了邱绿的首饰盒子,还放一盏纸糊的灯笼。
光影朦胧黯淡。
明玉川揽着她的腰,面庞泛着绯意,亲蹭她的唇。
又开始了。
“唔,明玉川——”邱绿最近觉得自己的精气都好像快要被吸没了,这很吓人,沉迷欲.望,万万不行,她往后退,“你老实点儿。”
“做什么?”他被避开,轻柔的声音都含了幽怨,“不能亲你吗?”
“不能亲,亲了一会儿你又要——”
话音堵在交叠的唇瓣之间。
他舔她的唇,与她唇齿相依,研磨辗转间,指尖又揽着她的后腰,寸寸往上,抚摸她腰后的骨。
“但好喜欢”他舌尖微探,离了她的唇,凤眸含情般望她,“我好喜欢亲你。”
邱绿感觉自己浑身都发烫,她闭了闭眼,“那也再忍忍。”
明玉川轻“唔”了一声。
他闷闷不乐的看着她,邱绿避开他的视线,将他过长的墨发揽上来,坐在他的身上给他擦发。
火炉离他们不远。
邱绿的头发都已经干了。
他的发丝却还有些滴水。
“衣衣。”
她擦着他的发丝,眉目低敛,面容经朦胧火光映照。
明玉川痴望她。
似画中仙。
“衣衣?”
她没听到他的回话,抬头,一双杏子眼干净又澄澈。
她刚沐浴完。
经常束起的发丝尽数披散在肩头,穿着身翠青色的单薄睡衫,颈戴金锁,腕戴金环,面容微盈。
可人。
可爱。
“怎么了?”
他看着她。
邱绿只当他是不舒服,近日多的是愣神的时候,常瞧着她发愣。
邱绿并非令人挪不开眼的美人,也从没被人愣愣注视过。
反倒是恶意的目光,看不起的目光,嫌弃的目光,她经受过很多。
所以她其实有些厌恶他人的视线。
但明玉川看她,她并不觉得讨厌。
虽然她不知那是什么意思。
只当,他病未好全,精神尚且反应不大过来。
“你怎么会留这样长的头发?”
少年苍白的指尖随手抓起一捋过长的墨发。
“讨厌?”
他这随手抓扯,吓了邱绿一跳。
反应过来,第一次见他时他便如此,好似拉扯头发,是他发泄的途径般。
“若是邱绿讨厌的话,”
时下男子并不会留如此长的长发。
大多到腰,女子都甚少会留如此长的墨发,因会导致行动不便。
仅有极为爱美,且身在闺阁之中的少数贵女,会留如此长的长发。
“我可以剪掉。”
他的声音,无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
好似只要邱绿说一句不喜欢,他就可以剪掉。
“不用,剪掉做什么呀?”
邱绿将他可怜的墨发从他的手中解救出来。
边抚摸着他冰冷,且顺滑的发,她心绪也有些飘远。
明玉川总是如此。
他会极为在乎他身上的味道,尤其是喝过药之后,只有第一次时他太过急躁想要与她温存,才即刻便亲吻了她,其余时候,都要喝过茶才行。
他在乎他身上的所有不完美,这一点,从前就有,但展现的是极为敏感,旁人不能提及半分关于耳朵,或腿脚的话语,提了,他便要气怒。
但如今,与邱绿之间,原本的气怒,便成了极度的自卑般。
邱绿甚至都不敢想,若她不小心提及腿脚,或是耳朵,他会有多难过伤心。
她并非是觉得累。
只是觉得难过。
她想要明玉川更加好,因为明玉川待她很好。
但这好像,没办法实现。
“你的长发很美,”邱绿说,她的声音静静的,坐在光影里,面容莹白,杏眼微弯,“衣衣,你该好好珍惜,珍惜你的一切,好好对待它们。”
好好对待你的长发。
好好对待你的耳朵。
好好对待你的腿脚。
明玉川垂眼,看着被她拿在手中的,他的墨发。
他没说话,牵起他自己的一缕墨发拿在手中。
湿润顺直的黑发如流水一般自掌中滑落。
美。
她说,他的发丝很美。
也说过,他的脸庞很美。
他听过许许多多的人们夸赞他的美。
却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感到欣喜。
好似填满心头。
“邱绿喜欢的话,”他浅浅弯起眼,“我会好好的对待它们的。”
邱绿擦着他发丝的指尖一顿,她起眼,轻轻叹出一口气。
又上前,亲了一下他的唇。
在他又想靠上前时,邱绿后退了些,坐在他腿上,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烫,继续给他擦头发。
“不是好好对待它们,衣衣,”她微微起眼,杏眼映着亮,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望着他,“我是让你好好对待自己。”
他没有说话。
邱绿放下他擦得差不多的墨发,正要从他腿上下来。
却觉明玉川牵住她的指尖,“邱绿。”
“怎么了?”
“我的耳洞,怎么样了?”
他话题互转,邱绿反应两三秒,才回过神来。
说的是之前有些发炎的左耳。
邱绿坐回去,捏着他耳垂看了看,“应该是长死了,算了,长死了就不要了,留一个也好看。”
“不要,”他却直白道,浅蹙起眉,抬手揽着自己的耳垂,抚摸着那个长死了的耳洞,“再打一个。”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状态上头寻银针。
“你、你等等,”银针都被他翻出来拿在了手里,邱绿坐在他身上,忙拦住他的手,“再重新打一个,更不容易好了。”
“那该怎么办?”
他很中意这耳洞的样子。
邱绿微微抿起唇,将那另一只金环拿在手里。
“我帮你,试试。”
之前他耳洞有些发炎,光是将耳饰取出来,就废了她一番心力。
邱绿揉着他的耳垂,好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耳洞不大明显,要将金环的针再捅.进去,要有些疼的。
光影暗淡。
邱绿额间都有些冒汗。
耳饰的针一点点挤进将要长死的耳洞里,刺破新生的皮肉,邱绿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寸寸搭上她的后腰。
“痛吗?”
邱绿有些紧张,望了眼明玉川的面庞。
却见他偏着头,唇畔微抿,纤长的眼睫似蝶翼般浅浅发颤。
少年苍白的面颊泛着绯意。
听她这样问,他转过视线来,凤眸映在光影里,瞳仁儿好似两粒落进水中的黑曜石般望着她。
“不痛。”
他声音轻轻的。
邱绿本还以为他可能没有听见她方才的问话。
她垂下头,继续将耳饰往他的耳洞内推。
不知是不是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
邱绿总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衣衣。”
耳洞快要穿成了。
邱绿只感觉他的指尖寸寸,摩挲着他的后腰。
他好像一丁点都没有觉得痛的样子。
“嗯?”
邱绿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烫。
他总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让她一点点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你是觉得舒服吗?”
耳洞被穿过。
明玉川轻唔了一声。
邱绿将耳堵帮他戴好。
“你喜欢痛吗?”
“痛?”
金环耳饰微晃。
他望她,指尖已经摸到了她肚兜的系绳,没有牵扯,只是勾着那绳子,穿进去,摩挲她的蝴蝶骨。
“不喜欢啊。”
他说的是真话。
他最厌恶疼痛,尤其因承受过他人带给他的痛苦,他极为厌恶皮肉的伤痛。
邱绿微微抿唇,她凑近他,捏揉着他的耳垂,心跳的飞快。
“方才的痛,也觉得讨厌吗?”
“不讨厌,”明玉川微微歪过头,他微微直身,凑近了亲她,面庞又染了绯意,“好像因为,是你给我的疼痛,我不讨厌。”
“我好像,”邱绿轻咬住唇,因为太害羞,她将自己缩起来,“有些想要欺负你。”
这种感觉极为难以言喻。
例如每次帮他纾解,坐在他的身上,听到少年的喘息,轻吟,她就会觉得兴奋。
方才也是。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邱绿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是这种人,她从以前开始就很老实,甚至有些死骨头,木讷。
“你会觉得讨厌吗?”
第50章 第 50 章
如果他觉得不喜欢, 那她就安生老实点儿,也不是不可以。
“欺负我?”
明玉川似是没太理解她的意思,轻愣, “为什么想要欺负我?邱绿要对我发坏吗?”
“不是那种坏的欺负, ”邱绿生怕他误会, “是那种, 额, ”
越说越羞了。
邱绿缩在他的怀里,面颊绯红, 杏眼巴巴望着他,“就像是,我平常对你做的那样,你不是有几次说了不再做吗?但我还是坐到你身上了——”
当时与他十指紧扣。
听他一句又一句, 泛着将哭未哭般难以忍受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邱绿觉得自己太坏, 她脸红的快不能看了,“就是这种欺负, 我能对你做吗?”
明玉川轻眨了几下眼。
他凤眼在光影下,泛着浅浅的亮,墨发垂落满身, 越发像一具美丽的人偶。
他望她, 没说话,邱绿的心越跳越快, 直到他指尖搭到邱绿的唇上,另一只放在她后背的手忽的往下一拽背后的绳结。
原本安全包围着她的布料松了。
邱绿吓了一跳,轻啊一声。
他指尖恰恰巧巧, 探进她唇齿之间。
指甲一点点,轻轻划着她的齿。
“可以, ”少年面色含着绯意,“我可以要邱绿开心。”
“但邱绿也要让我开心,”他指尖往里伸探,声音轻柔似水一般,又缓又慢,“我们来互相取悦,好不好?”
还没来得及问他,他所说的开心是指什么。
少年的指尖便自她唇齿之间离开,反倒是唇附上来,与她亲吻。
简直像扯满了蜜的蛛丝,一点点将她围拢。
邱绿的手放下来,都能摸到他垂落而下的过长墨发。
会不会太过放纵?
但在此时此刻,邱绿也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了。
大概是因为这间小屋,无一人打扰,形成一方天地般,只剩他们两个人。
只要保持最后心中的清醒,不要被他,完完全全的拉扯而下
*
冬盈祭祀的最后一日,邱绿与明玉川分别,他一早便离去前往男子所行山路,邱绿起的较晚,出去时,门口等着两架兜笼,阴文帝姬似是也刚坐上去。
青白灰蒙的天。
山间堆积着未融化的薄雪,越发寒冷,阴文穿着一如往常的靛蓝色衣裙,头上戴珠翠,正拿着手中竹简一点点卷着翻阅。
似是听到动静,阴文起眼,那双艳美的凤眼弯弯似狐,却藏着冷嘲,“是绿姑娘啊。”
“帝姬安好。”
邱绿坐上另一边的兜笼,捋好自己的衣衫,阴文指尖一抬,两架兜笼便启程往山下去了。
一路无话。
阴文就连兜笼都挂着银铃,一晃一荡走在山野之间,叮铃铃响个不停歇。
她身侧今日也是身穿银衣的奴随们,阴文好似极为喜爱冷色,面庞却生的极为艳美。
前几日,邱绿询问过丰充。
阴文今年二十有七。
她十六岁时下嫁过奇国,便一直极受国君宠爱,盛宠不衰,但因奇国在从前太后清纳言的把持之下,与其他诸侯国越发不满,后起了逆反之意,其中奇国国君最为勇猛善战,极难对付。
若无当初阴文的美人计,以看望故土为由带奇国国君回到皇城,在奇国国君身受数箭之时亦毫不心慈软弱,如今皇城还不知被谁占据天下。
后在如今的天子登基,阴文被许了皇城的公主府留在皇城之内,且因她身为帝姬,从前便极为受宠,手下粮米水地极为富裕,一直在公主府内过的尚算安生。
她这一番波折事迹,可堪称英雄都并不为过,邱绿听了都觉厉害。
也因此,更觉古怪。
那夜她回来时,偶然所见之人,大抵是对阴文极为重要。
不然,不可能单单只是轻易一句话,便如此轻易令阴文心头大乱。
兜笼下行,身侧阴文忽道,“等等。”
兜笼即刻停下,邱绿转头,望见阴文随手扯了张身边侍女手中的弓箭,继而,她白润的手指捏着箭矢勾起弓箭。
邱绿只听到一串破风之声。
有身穿银衣的奴随跑进山野之间,喜气洋洋的出来,“帝姬好箭法!”
竟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射了只野兔。
只这野兔并未死透,箭矢扎进它身体之间,鲜血汩汩,奴随抓这未死的野兔都废了一番力气。
这野兔生的倒是玉雪可爱,“帝姬,这野兔并未死透,想来也是与帝姬有缘,大抵是送福玉兔也说不定,不若咱们拿回去养吧?”
他们这话,好像公主府已经照养过许多的牲畜了。
阴文却收起了弓箭。
邱绿眼尖,瞧见她手掌心满是厚茧。
“这兔子乍看可爱,实则是个会咬人的畜生,”阴文坐回去,“本宫最厌恶反咬人一口的牲畜,你们将这畜生杀死后扔回山野之中罢,定要将其杀得透透的,”阴文将弓箭随手递出去,话音一字一顿道,“免得这种含满野心的畜生,又返回来咬人一口,不上台面,却令人烦心。”
“是。”
银衣奴随与令一奴随对视一眼,拿了只箭矢。
将那野兔就地处决。
血黏上台阶,银衣奴随拎着那死透的野兔返回山林,邱绿坐在兜笼里,微微敛下视线。
她并非蠢货。
这她还是听得懂的。
“辛苦你们,先放我下来。”
邱绿道。
阴文一顿,明显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阴文慢条斯理的坐在兜笼里转过头来,却见邱绿径直走到她的兜笼旁侧。
不卑不亢的样子。
这女奴今日穿着身翠绿色的衣裳。
脖颈之间,围着第一日时,还给阴文戴过的那条白色狐毛围脖。
她第一日时,竟当真觉得这女奴是个尚算心性澄澈的。
本当是个小物件般的女儿家,还想逗来玩玩。
谁知是个会咬人的。
阴文瞧她片晌,忽的弯起唇角。
“绿姑娘站在这里,是怎么了?”
阴文靠坐在坐垫里。
“帝姬,”邱绿抬头,她目光澄澈,那是好似一丝一毫的杂质都没有的一双干净眼睛,耳垂下垂着两滴红色的琉璃石,在暗淡的日头下,微微透亮,“请问奴可否与帝姬共乘一架兜笼?”
*
香灰缭绕。
三根香线插.进灰土之中,明玉川跪地双手合十,稍倾,才睁开眼望向前方神像。
皇家禁地,室内烛光灼灼,佛像庄严肃穆,不怒自威,垂下视线,俾睨凡间众生。
明玉川手撑着丰充起身,他抬头瞧着神像,许久一言不发。
直到旁侧的琼姬起身。
她拿巾帕擦了染上香灰气息的指尖,抬眼,对明玉川浅浅微笑。
二人在他人眼中看上去,好似亲生姐弟一般相像。
“你皇兄他现下大抵还在授道长传.教,”琼姬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浅笑,她穿一身浅粉颜色的宫装,衣摆间刺绣金丝线。
楚国女子出名的柔美,琼姬外貌,可堪楚国女子之最。
“本宫记得,衣衣最不喜此类玄幻之物,方才诚心诚恳,求得是什么?”
她染了口脂的唇弯弯,“若是实事,不如过会儿与你皇兄说说。”
“多谢琼姬好意,”明玉川亦笑,“冬盈祭祀期间,自是许冬盈期愿。”
“衣衣可好奇姨母方才许了什么愿?”
琼姬供上香线,“本宫许的是,衣衣莫要与我心有隔阂,楚地遥远,此地,衣衣是姨母唯一的亲人了。”
琼姬抬头,“衣衣可知晓姨母的苦心?”
明玉川上了丰充的后背。
他面容苍白,含着浅笑,瞧着琼姬。
琼姬被他如此注视,指尖有些发僵
“自是知晓的,”明玉川道,“姨母,恕我身体实在不适,需得先下山了。”
“衣衣自去便是了。”
琼姬看着明玉川离开。
直到人走,消失不见,有寺人匆匆下来。
“时和公公。”
时和鞠躬道,“琼姬辛苦,陛下再过上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出宝銮殿,不知琼姬可发现什么差漏地方?陛下对十二殿下担忧,您看的更仔细明白,奴正巧此时进去禀告陛下。”
“衣衣任性,一如往常,”琼姬面上笑意浅浅,显得颇为温婉,“待那女子更宛若从前鸟雀乌龟,并无甚新奇之处,身体虽是渐好,却没瞧有什么气力,你便如此回了陛下便是。”
“是。”
时和退后,琼姬瞧他进了宝銮殿,才重新跪上蒲团。
她双手合十,微微吸进一口气,面上一如既往地笑意也散了。
变得面无表情。
“琼姬,”旁侧,有陪伴她身侧的奴随为她点燃香线,轻声询问,“您怎的又许心愿?可是因方才的事情心觉意乱?”
琼姬闭眼,一张精丽到挑不出分毫差错的美丽面庞在光影之下显得极为冷漠。
“陛下怀疑之心,”她声音轻,且小,“谁也无法好过罢了。”
“方才本宫替百姓求五谷丰登时,被扰的心不静,自然不算,”她要奴随将香线重新点上,“如今再求一次。”
“琼姬好心性,再没有如琼姬一般善良之人了。”
琼姬浅笑。
“百姓好,江山好,本宫才能坐得稳,”她闭目,“只盼荣华顾我终身,其余的,本宫一样不求。”
*
寒风萧瑟。
邱绿站着,与坐在兜笼里的阴文对上视线。
阴文浅浅蹙起眉心。
“你说什么?”
邱绿轻眨了下眼,她撩开衣摆,不卑不亢,跪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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