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寻奴去寻人的时候, 恰巧撞见杨殷的队伍,回来匆匆与孟娘及去寻人未果刚归的丰充说过后,大家具是一夜未眠。
丰充几次要出去, 都被寻奴拦住, 只道让他再等, 若是此刻邱绿与明玉川受害, 那他出去也无用, 若那二人没有,还在他处躲藏, 那丰充被抓获,定会因此受皮肉之苦。
毕竟杨家多是折磨人的手段。
对此,杨荞也甚为认同,与寻奴一道拦着丰充没让他出去。
到底熬了一夜。
丰充与寻奴又出去跑跑走走, 夜间难免犯困, 孟娘却一夜未眠,她怀里兜着难安的心, 等到天色将明,眼泪啄的眼睛生疼,抬头, 仅是望见远处的人影, 她便当即坐了起来。
“快醒醒,都快醒醒!”
她忙将众人都唤了起来。
明玉川背着邱绿, 一步一步,走到了山洞之前,见他身子发软, 丰充连忙去扶,邱绿也忍着右脚的疼痛下了他的后背。
明玉川的手依旧紧紧牵着她不放。
“我与你们商量件事, ”邱绿交代过前因后果之后,看着寻奴道,“衣衣身患时疫一事,到如今还未成定数,但时疫定会传人,”邱绿紧紧回攥住他的手,“我想独与衣衣去寻其他的地方留宿,这片森林已经不安稳,你们也尽量寻其他去处为妙。”
“这——”
杨荞愣愣,便听丰充道,“殿下去何处,奴便去何处。”
他跪到明玉川的面前,孟娘也急急跪到明玉川的脚下,头却是冲着邱绿的。
“奴甘愿与主共进退,共患难。”
邱绿为难的蹙了下眉,她抬头看了明玉川一眼,倒是杨荞在一边道,“你还是应了罢。”
“你二人昨夜未归,他二人苦等一夜,这女奴哭的眼睛都肿了,”他难得说句人话,“这二人却是忠仆。”
邱绿心绪难免复杂。
在从前的世界,她品尝过得多是背叛,嫌厌,从未有人因担忧自己的安慰,而彻夜流泪不眠。
她牵着孟娘的手起来,揽着女子宽厚温暖的掌心,与孟娘相视无言。
孟娘泪流不止,邱绿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泪,邱绿从以前开始便特立独行,也习惯了一个人,她鲜少如此纠结,“孟娘,往后的路不知遍布多少凶险,你当真确定。”
“奴确定。”她一生未嫁无子,从前在各个地方辗转做奴随,早习惯了被招来喝去,跪在地上做踩凳都是常有,她在金云台待得最久,贴身照顾着邱绿,早将邱绿看做自己的半个孩子。
邱绿每日吃的饭,都是她来做,睡的床铺,都是她来铺,贴身照顾,最是知晓这孩子心性如何,相处下来早有了情意,只要想到这孩子往后不知要经历何等坎坷,她便是回去继续做他人奴随,继续受那皮肉之苦,也定是心中要日夜念想,难以割舍。
邱绿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只当应了。
下午黄昏日落时,寻奴与杨荞骑马在前,寻了处弃置的茅草屋,勉强当个居所。
“绿姬,”寻奴与邱绿辞别,“帝姬只批了奴不足十日假,如今奴已晚了数日,该归了,也该与帝姬说明此事才好。”
“嗯,”邱绿想了想,又喊住他,“寻奴——”她声音顿顿,“你名唤什么?”
寻奴没想到邱绿会如此问,他笑了下,才道,“旧名唤宋寻。”
邱绿也对他笑起来,“我名唤邱绿,宋寻,你往后也不必对我以奴自称,”她自衣襟里牵住昨夜里她被摔下山崖时,一不小心摔死了的神金。
宋寻看到这只璀璨金龟,十分震惊,杨荞看到那金光闪闪,也“啊”了一声,瞪着个眼就凑了过来。
“这不是神龟吗!”
“是这金龟,价值连城,”邱绿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不小心被摔死了,不知帝姬还愿不愿收,”她想了想,又准备将手腕上的金手箍摘下来,“还有这物件,你用来当路上盘缠罢,若有往后,再告知我卖给了哪家便好,我自去赎回来。”
“不必不必,奴——我,我不用的。”
宋寻连忙摆手,邱绿正要将那金手箍强塞给他,杨荞却挡住了邱绿的手。
“绿姬,”杨荞神色复杂, “我也觉得,这金手箍您还是莫要送的好。”
邱绿抬头看着杨荞,虽不太知晓,但还是在他二人都拒绝的情况下,将金手箍收了回去,转而送了根不值钱的玉簪。
“只有这个便足够了。”
宋寻翻身上马,拿着死了的神金与邱绿招手,“邱绿,你放心,我回去定与帝姬说明情况,若能求得帝姬支援,尔等定能事半功倍。”
邱绿应声,看他打马离去的背影,与丰充一道进了那茅草屋。
杨荞不进,他宿在外头,对那时疫颇为可怕。
这阵子下来,明玉川再也没有挑过食。
邱绿盛了多少,他便闷声吃多少,有几次吃的半夜不舒服,吐了,邱绿差点没被他吓死,又减少了饭量。
她盛多少,他便吃多少。
每日多是丰充觅食,杨荞出去买些米面,就这么在这茅草屋里待了半个多月,明玉川的病竟真的好了。
他没有得时疫。
患得是寻常的温病。
确认清楚他彻底退烧的那日,邱绿近乎喜极而泣,她紧紧抱着他不放,心中因此大定。
夜里,大家围在一起说话,杨荞几日前便不宿在外头了,天越发热了,在外头待着都是喂蚊子。
他将一张残破的地图卷开放到了地上,用手指着后方。
“如今我们戴罪之身,去不得封地。”他点了根蜡,火光摇曳间,邱绿坐在明玉川的身侧,觉他指尖牵住她,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少年侧脸宛若白玉,他穿布衣,墨发未束,垂落满身,却似明珠蒙尘,越发显得面容清丽,令人挪不开视线。
之前虽她日夜都陪在他身边。
明玉川却根本不碰她,且极为刻意的在避开她。
便是用饭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都要她快去用帕子擦干净。
但自他温病已好后,他恨不得时时与她牵着手。
“咸阳封地虽为父皇所赠,但途径一路为天子国土,于我而言危险重重,”明玉川垂眼注视地图,浅浅蹙起眉心,“如今地界,前有狼,后有虎”
前方是沈家所驻守的崇光门,杨殷恐怕也还留在那处未回。
后面则是殷城,天子国土,守将是沈家小将,只将他两相夹击,无法脱身。
“还有一地,若过汝原,便可通往上京。”杨荞指着殷城旁侧的汝原,明玉川看了,当即摇了下头。
“汝原无法,”他起眼看向杨荞,“你知晓的,汝原王之女她——”
明玉川正要说完,杨荞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但如今她与我有些交情,”杨荞朝明玉川笑,“若殿下愿信,且看荞如何做便是。”
邱绿看了眼杨荞,又看了眼明玉川,见明玉川应了声,大家擦身的擦身,入睡的入睡,邱绿躺在明玉川的身侧,回想着方才,虽因明日便要启程,有些无法安眠,想的更多地,却是那汝原王之女。
她都服了自己怎会如此。
到底出的什么事情?
那个汝原王之女是做了什么事吗?
邱绿又翻了个身,她背对着明玉川,想让自己快些睡下,便觉身后,有什么拽了一下她的衣衫。
第82章 第 82 章
“睡着了吗?”
她听到明玉川的声音, 不知何缘故,却下意识将眼睛闭的更紧了些。
近日她与他其实少亲近,平日入睡她都会被明玉川赶去外头睡, 或是离他越远越好。
她身子微僵, 觉他指尖寸寸, 隔着她身上盖着的外裳从后搂抱住她的腰身, 呼吸都拂在她的后颈之上。
夏夜屋外蝉鸣声阵阵, 偶有烦人蚊虫,他肌肤寒凉, 呼吸却微烫。
“邱绿”
他轻轻柔柔的声音似往她心坎里钻,从前若他向她求欢,便时常如此,邱绿只觉他的手臂一点点箍紧了她, 抱着她, 轻蹭,又亲着她的后颈。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
邱绿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热, 忽的听到明玉川轻轻在她耳边自言自语,“我心悦你好爱你,爱你爱到, 好想干脆将你含在嘴里的地步”
说完, 也没了其他动静,又在继续继续亲她。
黏黏糊糊的。
邱绿: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 脸色涨的通红,回过了头。
明玉川似是没想到她醒着,一双凤眼微顿, 隔着夜色愣愣望她,他浓黑的墨发落了满身, 肤色宛若冷白玉,不似从前身有金玉堆砌,邱绿总觉得他面容越发美了。
她鲜少关注他人外貌。
都会惊叹于明玉川的美。
这个朝代如此开放,她早该知道,在她之前,定有不知多少贵女对明玉川心有恋慕之情。
无论他脾气秉性再不好,光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便会招她人喜爱。
“邱绿”
他微微抿起唇,“我吵醒你了?”
“对,你吵醒我了。”邱绿隔着些距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明玉川也侧躺在她的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她的视线节节落下,扫过他的唇,指尖微攥,翻了个身平躺着,一声不吭的将眼睛闭上了。
她感觉明玉川好像一直在默默的看着她。
“邱绿,”他道,“今夜的事情,你没有任何想与我谈的吗?”
“没有。”
邱绿闭着眼说,明玉川也没再回话,夜色在黑暗中静静流淌而过,远处,是夜间蝉鸣,月照溪流,荡起浮光阵阵。
她听到身侧有动静,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明玉川紧紧抱住了她不放。
邱绿一下子睁开了眼。
“但我想与你说,”他将她揽抱,宛若龙将自己的宝物圈拢一般,贴着她的脸,“汝原王之女的事情,你听了也没有半分好奇吗?”
她确实好奇。
但这种事情,她问都觉得不好意思,好像她很容易吃味似的,明玉川做什么几次三番提起?
邱绿纳闷的侧脸看他,却见明玉川微微蹙着眉心,神色竟染幽怨,邱绿与他对视片晌,虽觉莫名其妙,却又觉得莫名好笑,她压着唇角的笑意,“你说?”
“你不好奇?”
“还行?”
明玉川盯着她看了片晌,才淡道,“汝原王之女曾当众向父皇求我身侧正妃之位,便是那么些事情而已。”
“哦。”
邱绿应了声,明玉川一下子放开了她,躺到另一侧去。
那股委屈难过的情绪泛过来,邱绿抿着忍不住上扬的唇角,身子轻轻挪过去。
近日她时常觉得明玉川变了好多。
他会拄着拐杖与丰充,杨荞,一同出去寻菜,或是射些野物,邱绿前日说了句兔子肉好吃,后两日他便每日都会最起码射.上一只兔子回来,肉半点也不分给其他人,连他自己都没有,都给邱绿吃。
他不再浪费粮食,会跟大家一起将饭菜都吃完,药也不再嫌苦,每次都会喝完,再不会在喝过药后央着她与她亲吻,他再不抱怨,不使性子发脾气,邱绿看着他,不知为何却时时觉得难过。
她将他抱住,在他耳畔唤,“衣衣。”
“怎么了?”
他起眼,便望见邱绿一张笑脸。
她的脸庞笑起来总是像只偷了腥的猫儿,眼睛,嘴唇,都弯起来,墨发微微蓬松,下巴磕在他肩侧,身上泛出来的皂角香味混着她的体香,浮在他鼻息之间。
光是闻到她的气味。
他都觉得有些难捱。
明玉川微微垂下头,没再看她,邱绿却将他抱的更紧了些。
还一下子将她身上的外裳罩在了他的头上。
“唔——”
明玉川怔了一下,“做什么?”
他和她两个人拢在一个外裳里,邱绿朝他笑,下巴微抬,猫儿一般,“你不高兴什么?”
明玉川蹙起眉。
“我没有不高兴。”
“真的没有?”
“没有。”
“哦,”邱绿道,“你说谎话,以后晚上再不能抱我了,我不要你抱。”
她说完,听明玉川没说话,邱绿正要将自己的外裳收回来,胳膊一动,却被明玉川紧紧抓住,攥得手腕上金手环叮铃响。
“为何不要我抱了?”他攥着她的手,语速匆匆,“邱绿不要我抱了你都不会难过吗?不会失落吗?”
他竟连翻问她两次,邱绿微顿,刚要说话,却冷不丁觉他情绪宛若倾泻一般一下子漏出来,他攥着她胳膊不放,“你不在乎我的事情吗?平日里也少喊我衣衣了,为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不在乎你,”邱绿忙道,“平常的时候咱们都跟丰充,孟娘他们在一块儿嘛,我若时时都喊你衣衣,显得多腻人啊。”
“但我不在乎啊!”他下意识道出一句,与她的一双杏眼相对。
少女的眸光黑白分明。
永远澄澈,且干净,与他全然不同。
他在想的事情,在恐惧的事情,恐怕她一件都没有想过。
从来都没有思考过。
越想,越觉自己矫情,令人厌恶。
明玉川紧紧抿住唇,将邱绿放开,垂着头将瓷枕拿起来,闷声道,“我去外面,与丰充他们睡——”
话音将落。
便觉邱绿的指尖牵住他的衣袖,明玉川刚回过头,便被邱绿忽的环抱住脖颈,他没坐稳,两人一下子摔倒在床上。
“衣衣,”少女的笑颜泛着娇.媚,她脸都憋红了,“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啊?”
明玉川愣愣,还没从被女子夸赞可爱的怔愣中回神,便觉邱绿贴在他身上,将外裳披在两人的头上,柔软的唇一下下在昏暗间亲蹭着他的唇。
鼻息间,满是她身上温柔的香味。
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与他的交织,她的唇舌,轻而易举的探开他的齿关,明玉川垂着眼,微微张着唇与她唇齿纠缠,在昏黑之间,望她情动面容。
她紧紧闭着眼,眼睫颤颤巍巍,他的指尖轻碰上她的眼皮,似是冷到了她,听她一边与他亲口勿,一边闷哼出声。
他只觉得,近乎被这股难言的情绪,折磨的痛苦。
“哎?”
邱绿呼吸不畅,她浑身发烫,还以为身下压到了他的腰带,正往后挪了一下,便觉明玉川的手一下子碰到了她的大月退上。
“别”
她听到他低柔的声音,愣愣起眼。
少年衣衫凌乱,墨发宛若流淌的泼墨,他苍白面好似染了胭脂般,微微眯着眼,似是极为难耐,“别动别走”
邱绿只感觉自己的头好像一下子炸开了。
她咽了下口水,不敢动,也不敢走,只觉他的手揽在她的大月退上,轻轻的说话声音都带了哭腔,“动一动,好不好?”
第83章 第 83 章
邱绿不敢说话了。
她的嗓门太大, 本身就有些压不住,为了让明玉川能听到,更是每次声音都要更大一些, 邱绿微微抿着唇。
外裳将她两人罩住。
邱绿不敢看他, 她起眼看着眼前的外裳内层, 只觉眼前一晃一动, 哪怕是隔着布料, 身下感触也极为明显,越发觉得自己好似飘荡的莲花瓣。
他的指尖得寸进尺。
宛若寒凉的蛇钻进她衣衫之间, 夏夜身上多汗,邱绿微微抿起唇,不想被他碰触到自己的湿汗,摇了摇头。
明玉川却并没有依她。
他的指尖贴上她的心口, 喘息之间, 竟笑了。
“你的心跳,与我一般快, ”他声音清浅,笑音宛若荡进她心底之间,“真好啊, 好开心。”
他大抵永远求不得邱绿与自己一般有那些病态之思了。
因为她与他不同, 从根本上,便不一样。
他的邱绿, 天性便注定招人喜爱,所有人,都会极为轻易便喜爱上她。
他心中, 其实憎恨着所有喜爱邱绿的人。
想将她留在,只有他在的身边。
他呼吸浅颤, 思潮之间,忍不住轻唤,“绿仙”
邱绿顿顿,每次听他如此唤她,心中都泛起难言情绪,尤其感觉身下极为明显,蹭上她的脆弱,她浑身都发软,被他揽抱到怀中,听他在她耳畔轻喘道,“我爱你。”
我爱你。
爱你。
他揽着她的手腕,觉她的喘息,另一只手还贴在她心口之上,感触她的心跳。
爱。
心爱。
对她的欲念,时常要他恨不能这世间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
就像母妃对父皇所为,恨不能父皇眼中只剩下她一个。
他是母妃的孩子,越是心爱她,越是深觉自己与母妃的相似。
寻常人难以接受他的心,对此,他深深知晓。
夜色朦胧。
明玉川垂眼,注视邱绿的面容,她面色绯红,微微喘.息,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墨发都贴在面颊上。
他如母妃一般,恨不能将她关起来,恨不能她的眼前只剩下他一个。
甚至,恨不能时间停在与她亲密的此时此刻,再不往前,再无改变。
但他爱她。
“邱绿”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我爱你。
所以,我只期盼你能幸福。
我会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若你未来感到圆满。
也能如此时此刻一般,心中有我,便足够了。
“衣衣”邱绿将他紧紧环抱,两人含带微微潮湿的皮肤紧紧相贴,她杏眼微弯,面容绯红,笑着望他,“我也爱你。”
明玉川愣愣。
只觉她越抱越紧,他只觉自己心中所言好似被她知悉,她的手拍抚着他的后背,在夏夜静谧之间浅睡过去。
明玉川望她片晌,才微微抿唇,他望一眼四下,用外裳盖着,轻轻褪去她身下衣衫。
触到他与她的黏腻,明玉川攥着那层单薄布料,苍白面上都染上绯意,指尖忍不住又蹭了蹭。
得去洗干净才行呢
*
第二日,天色大晴。
近日天热的极快,刚到上午便觉衣衫贴紧皮肤,邱绿被明玉川环抱着坐在马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在明玉川的怀里躺着。
少女像是成了融化的水,前几日还说有机会要再将骑马学的更精进些,今日便没了话音,人赖在明玉川怀里,绣鞋都半挂不挂的耷拉在脚趾间上。
一行人中,丰充是寺人,孟娘是女子,独杨荞是个确确实实的男人,瞥见她如此,眉心都蹙了起来。
按理说不应该啊。
明玉川以前养个花儿,鸟儿,都不让他人碰,不让他人看,从前他有只爱鸟,据闻极为稀罕,一次祭祀回来,似是听说那只鸟被清纳言喂了几口,便再不要了。
他知晓的明玉川,明明一直宛若紧紧抓着喜爱之物的孩童一般。
杨荞皱眉瞥了一眼邱绿那丝毫不在乎外界的懒散模样,他甚至都害怕这是明玉川想要除掉自己的诡计,忍不住开口大声道,“殿下,我等一行在过生死危险之地,绿姬如此——”
他望了眼邱绿,竟见其还懒洋洋的揽着明玉川的胳膊放到了头上,赖赖歪歪的样子,小腿都一晃一晃的。
似是在用明玉川的手遮阳。
杨荞:
便是他府上的姬妾,杨荞都不许她们出去如此随行,抛头露面。
“绿姬如此,荞觉不妥。”
邱绿在明玉川的怀里听到了杨荞的话,她“嘿”了一声,刚放下明玉川的手想跟杨荞争论,荒沙间的日头便照上自己的脸,与方才不同,又刺又亮,她一下子紧紧眯起眼来,便觉明玉川染着药香的指尖拂上她眉眼。
皮肤都染带着寒凉。
“我并未觉有什么不妥之处,”明玉川淡声道,“荒沙炎热,阿荞顾好自己。”
邱绿听见明玉川的话,她从明玉川的指尖下歪过身来,对杨荞颇为得意的抬了下下巴,杨荞无语的看着那匹乘着两人的白马前行,荒沙之间,日头毒辣,少女懒散依偎在少年怀里,偶尔哼唱些谁也没听过的调子,似是颇为高兴。
根本不像是处在九死一生的逃命之中。
杨荞:
罢了,总比又哭又闹灰心丧气的是要好些。
邱绿揽着他的手腕,边用衣袖盖着他的手,边用他的手遮阳,鞋子她也不想穿了,这双鞋里钻了沙灰,袜子有些没干透,不舒坦的很,一路上她都只能将绣鞋搭在脚趾间晃荡着。
邱绿抬头看向明玉川。
少年今日墨发高束,毒辣的日头底下,他肤白到甚至有些刺目,黑眼瞳随她抬头,低垂着望向她,还没听她说话,便染上几分笑意。
“怎么了?”
“我想把鞋袜脱了”
本朝虽民风开放,但对女子依旧有所约束,邱绿正想对他解释是自己鞋底进了沙灰,若他不想,那她不脱也行,总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脚指头难受些,也不算什么,却见他垂头,忽的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脚背。
他指尖哪怕在如此炎夏,依旧比她的体温低的多。
“脱了鞋袜,会不会被日头烫了脚背?”
邱绿没想他问的反而是这个。
还以为他是拐弯抹角的不想她脱,邱绿脚指微蜷,“不会吧?”
“那便脱了罢,”他竟利索的弯下腰身来替她脱了,“我用衣摆替你挡些日头。”
她的鞋袜被他拍了拍拿在手里,少年反将她越发紧紧地搂在怀抱之间。
他衣衫轻柔,垂在她的脚面替她遮阳,手也替她遮挡着面庞,邱绿望着前方荒沙,垂下眼,便是他拿着自己鞋袜的手。
她穿的翠绿色鞋袜,将他手映衬的颇为白皙,好看,邱绿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眨了下眼。
她总觉得明玉川好像不知道哪里,有些变了。
第84章 第 84 章
众人一路奔波, 到达汝原时,已是第二日夜里,星月高挂天幕, 途中杨荞用了根邱绿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金簪与明玉川从前的一块腰带, 换了一辆尚算不错的马车。
丰充与孟娘死活不愿与明玉川登上一辆马车, 只说身份有别, 无奈只能要他二人蒙面, 随杨荞一路在前,打马前行。
邱绿心慌, 总想撩开车帘多望望外头,从车帘一角瞥见写有“汝原”二字的旗帜在城墙之上随风在夜空之下翻飞,邱绿只觉心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咽了下口水, 却觉明玉川的指尖攥住了她的手背。
邱绿转头。
因不知汝原如今状态如何。
明玉川途中换了身黑色衣装, 面上戴了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凤目, 眼瞳浓黑,肤色宛若白瓷。
他定定注视着她,耳垂上, 两粒猩红的琉璃石似凝固在皮肤上的血。
他的指尖寸寸, 揽住她的手。
这是明玉川对她的安抚。
无声对视之下,邱绿心中稍安。
她将头上的帽檐拉的更往下了些, 觉马车停下,她心跳极快,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邱绿微微探过头,隔着那一角缝隙, 却望见此刻所在之城门,并非主门。
而是偏门。
邱绿方才还在纳闷为何杨荞要特意穿的如此鲜亮,虽还戴了面纱,却也能确实看出是他,他下了马,似与守偏门的小将交涉了几句。
又站着等了好片刻。
邱绿看到孟娘一脸震惊,她挥了挥手,让孟娘过来。
“怎么了?他们说的什么?”
“杨大人他”孟娘踮起脚跟,在邱绿耳畔道,“他似是与那汝原王之女有私情,如今在使美男计”
邱绿:
“杨大人在念情诗了。”孟娘实时转播,“杨大人说今夜若见不到心上之人,便死在城门之外,盼念死后能被心上人重新放回心中日日念念。”
邱绿:
“他哭了,”孟娘捂住嘴,“绿姬,杨大人哭的好大声。”
这倒不用转播了。
邱绿都听到杨荞做作的哭声了。
他在外面一直哭了快小半个时辰,邱绿只觉魔音贯耳,抬头看明玉川毫无所觉的样子,甚至羡慕明玉川听不见杨荞做作的哭声。
只觉荒沙之间越发寒凉。
有穿着奴隶衣袍的奴随小跑而至,喊了声,“郡主宣大人进殿!”
邱绿:
不是吧,宁还真能成功啊??
“但这马车,”那奴随似是很害怕,很小心,说话的语速都匆匆然,“大人,还请问里头可是坐了哪位贵人不成?如今汝原之内已因流民缘故封闭城门,便是唱歌唱曲儿的奴随也是进不得的。”
“不是不是,”杨荞小跑到马车跟前,“里头多是盛放着我这一路寻到的小玩意儿,专为哄得郡主欢心的,你知晓的,我最是喜爱寻些新鲜。”他将马车帘一撩,邱绿浑身一紧,只见马车帘撩开不多,恰恰巧巧将外间堆得物品尽数展露在外,半分没有泄露出马车内的二人身影。
这计谋,还是昨夜明玉川与杨荞二人共想的,杨荞小聪明极多,常年走访各地又有眼光,特意买了许多金丝线所织的物品,又赶在天黑之际匆匆赶到汝原。
那奴随隔着夜色只望见一眼里头的金光闪闪,便收回了目光,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来往,便忙忙答应让杨荞进去了。
邱绿额间沁满汗珠。
马车过城门一路,她浑身紧绷,直到听到隐隐闹市人声,才感到浑身松懈。
马车在中途停顿片晌,邱绿听到杨荞似是应了声,回头对孟娘与丰充二人唤道,声音颇为风流,“将这些宝贝先送到客栈去,明日我自带郡主前往贵处下榻。”
“是。”
二人齐声,马车随之奔波,却并未往闹市中走去,而是越走越偏。
觉察到周围再无人声,四下也越发漆黑,偶有鸟虫鸣叫,邱绿听到孟娘的声音,她一下子撩开了马车帘。
“无事了,无事了!”孟娘极为欢喜,她面上的面纱也摘了下去,“剩下的杨大人说他自己处理,我等只盼顺利赶往皇城,面见天子,洗脱冤屈便是!”
“嗯!”
邱绿喜笑颜开,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总是如此,见到些曙光便能极快的打起精神,她卸下了戴了一路沉重的帽檐,双手靠着车窗,浅笑着与孟娘聊天说话。
夜间林中无灯火。
只余今夜天上灿星点点,他隔着月色,望清她面容。
洗脱冤屈。
他的邱绿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这洗脱冤屈四字,有多么虚无缥缈。
她都知晓。
明玉川隐隐听到孟娘清浅的笑声,他一点点攥住掌心。
忽的很想让她将马车帘就这么放下,一句话都莫要再说了。
她在安慰他人的心绪。
从以前开始便总是如此。
明玉川浅蹙眉心,他闭上眼,没有说话,直到马车停下,丰充上前,面上都少见的带了几分笑意,“方才杨大人临行前送了奴一包面食。”
他将那兜面食递到马车前,邱绿浅笑,“咱们一块儿吃吧。”
说罢,她也没再听丰充等人的拒绝,将马车帘卷起来,坐在马车边,两条小腿悬空着一晃一荡,将兜里丰充与孟娘不敢吃的面食分给他们。
“吃啊,不吃我要生气了。”
她分完了,又给明玉川的手里塞了一块面食,拿火折子点燃了灯笼,丰充与孟娘二人站在她面前,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在她的安抚之下吃了。
“好吃,”孟娘道,“里头还有馅呢。”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口像样的食物了。
邱绿跟着吃了一口。
“嗯!”
她回过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笑意,“衣衣!这个好吃,你吃呀!”
她坐在光火里,笑得眼睫弯弯。
明玉川弯着唇,他眼睛定定看着她,好片晌,才低头看向手中的面食。
不知是什么面食,颜色古怪,泛着夏夜里的温热,他咬了一口,里头是些带有咸味的内馅。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手中的面食,沉默的咀嚼着。
味如嚼蜡。
好吃吗?
她如此爱好吃食,怎会不知这东西难吃。
这样的吃食,却是这么久以来,少见的一次,姑且能上的了台面,给人吃的吃食。
他带着他的邱绿,为了洗清那所谓的冤屈,一路奔波辗转,害她没有一口像样的吃食,连此刻吃这样的东西,都能被她称之一句好吃。
她这一路,又怕又累,瘦了如此之多,手腕逐渐能被他轻而易举的揽住。
每每看她兜着不安还要安抚着其他人,他都觉得心中烦恼,甚至想要她闭嘴,再不要说一句话了。
灯火朦胧。
四下,草丛葳蕤。
明玉川垂下头,看着搁在手中,被他咬了一口的面食。
她天性如此,他合该比谁都更清楚她本性的良善。
这怪不得她。
他该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又凭什么。
忍受如今的欲加之罪,又凭什么,他不能恨那让她吃到如此苦痛的,所谓的天子?
他凭什么不能恨他?
他的一句话,便能要他的邱绿,受到如此皮肉之苦,颠沛流离。
凭什么?
只因他坐在那天子之位么?
凭什么?
那天子之位,本也是他无心争抢,自愿退位,凭什么如今反倒成为制衡他,害他心爱之人奔波受苦的利器。
凭什么?
第85章 第 85 章
“衣衣, ”邱绿吃完了一个面食,她回过头,朝着明玉川笑出自己的虎牙来, “吃好了没?”
隔着朦胧灯火。
明玉川瞧她片刻, 才低头将手中的面食全都吃完。
今夜, 大家本以为只能宿在马车里。
丰充夜间在林中游走, 却发现一处破庙。
在这林中宿在马车内到底不安全, 且丰充虽身手不错却到底只身一人,将马车掩在丛林之间停下, 中途又下起雨来,众人匆匆进了这林中破庙。
方才便瞧见这破庙之外似有脚印杂乱。
邱绿用衣袖掩好了自己的金手镯,被明玉川戴了面纱又给她披了件外裳,戴着兜帽护在身后进了这破庙, 本以为深夜林野之间人定是极少, 进去望见灯火,才怔怔发愣。
只见破庙内供一尊高大的彩漆神像, 彩漆破损,眉目低垂,瞧着眼下聚集起来的芸芸众生, 破庙内人十分不少, 粗略一数竟有二十多个都不止,似是因深夜的缘故, 基本都躺着,明玉川脚步一顿,邱绿抬头, 却是明玉川将她护的更紧。
可偏偏他生的宛若林中仙灵,又在雨夜带人推门而入, 破庙内几个醒着的隔着灯火望见其面容,竟都忍不住出了惊叹之声。
可偏偏明玉川毫无所觉,反越发将邱绿护在身后,还让丰充等人都掩护着邱绿。
“好生讨厌的地方,偏偏外头有雨,再出去恐又要生了温病,”邱绿听到明玉川在她耳畔呐呐,他护着她到了个角落歇息,将她头上的兜帽拉的更往下了些,邱绿人本就尚算娇小,当即好像个小矮人一样戴着大帽子坐在那儿,他看了才觉得安心些,低声道,“你今夜莫要说话,兜帽面纱也莫要摘下来。”
邱绿:
她看了眼四下愣愣望着明玉川的视线,又看了眼明显担忧好像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的明玉川。
就怎么说呢。
她怎么觉得她好像可能不会有什么危险。
邱绿想了想,正要翻翻自己身上有没有多余可以遮住脸庞的手帕一类,忽听有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过来。
旁侧的丰充一下子站了起来,听到动静的孟娘也急急将邱绿护在了怀里。
明玉川一直注意邱绿的动静,望见邱绿的眼神,他转头,却见一年迈老妇,脚步宛若蹒跚学步的稚儿一般,一步一步到了明玉川的跟前。
丰充刚要训斥,这老妇却朝着明玉川的方向便跪了下来。
她的额头磕在地上,邱绿愣愣,竟听到她的哭声,她用力磕了两个头,“神仙神仙求您保佑”她抬起头来,又继续磕头,泪流满脸,“求您保佑啊神仙,求您保佑我孙平安求您”
“去去,”丰充挥手,“我家公子途径此处,除我之外还带护卫数十守护在外,你不想活了!”
见那老妇还在原地,他抬手便要打人,邱绿忙道,“丰充——”
“快走!”
丰充推了一把那老妇,老妇低声呐呐些什么,邱绿隐隐听见,却是对方哭着低语,“不是神仙”
“绿姬,”孟娘护在邱绿身前,声音都有些发颤,“此处不太对劲,恐怕是因那时疫”
明玉川观望四下,也蹙起了眉心,“丰充。”
四人开门匆匆撤离,外头夜雨渐大,杨荞半途中买的马车本就质量堪忧,抵不住雨水威力,丰充只得再寻他处,明玉川与他一道,比他更快寻到一处林野深处的残破道观。
这间道观内无人,天顶缺一块漏一块,丰充与孟娘宿在一侧,邱绿折腾许久,难免疲累,刚躺到外裳上就觉得困,夏夜雨水淋漓,她极怕老鼠,整个人都缩在明玉川的怀里,耳畔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浑身一震,提着精神四下巡视。
见四下无声无息,只是外头雨夜的动静。
邱绿松了口气,她回过头,正要继续缩回明玉川的怀里,下意识抬头,便望见明玉川正注视自己的眉目。
他眉心浅蹙,凤目隔着黑暗望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手紧紧将她圈拢。
“害怕虫子?”
邱绿因他的眼神有些发愣,她摇了摇头,重新缩回他的怀中,没再继续看他的眼睛。
总觉得,明玉川好像快要哭了一样,她看了也觉得很难过。
“我害怕有老鼠,”她抱着他,也拍了拍他的后背,“想来也不会有,这边又没有粮食供老鼠吃。”
“我给你看着,”他紧紧抱着她,“睡吧,邱绿,我在呢。”
他的手掌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邱绿躺在他的怀里,在这风雨之间,越发觉得困顿,眼皮沉了几次,终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风雨飘摇,明玉川垂着眼,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久,才道了句,“丰充。”
丰充到他的跟前,无声跪下来。
“你连夜骑马去公主府跟花家,”明玉川轻轻将邱绿放开,寻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纸张,却没了笔墨,他咬破了指尖,用指尖血去写书信,写完后,他待血迹干涸,叠好了递给丰充。
“传我请求,若他们不接此信,我自去请求,”他拍了下丰充的肩膀,“速去速回。”
“是。”
丰充跪地,磕了个头才匆匆揣着书信出去。
明玉川的视线追了许久,才低头看向指尖的猩红血。
——神仙。
他么?
那从不会听凡人一句苦难的虚无缥缈。
他捻住指尖,重新躺回外裳之上,将邱绿紧紧揽抱在怀中。
他盼心中人能得偿所愿,看她幸福笑脸,却从不信这世间有什么神仙。
世间独独,事在人为四字罢了。
既然心中期盼,又何须请求什么神仙。
*
公主府恰在皇城边界。
丰充自汝原一路赶往公主府,到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
阴文是被宋银霜喊醒的。
宋寻见了丰充,因无能做事十分愧疚,求了宋银霜几次,宋银霜才允了他的话。
阴文刚睡醒没多久,她披了件银白色的袍子,坐在主殿内,瞧清丰充,却是笑了声。
“你都过来了,”阴文抚着墨发,“从衣衣生下来便跟着衣衣,倒是跟他本人过来,也无差了。”
“他不是活不活都不重要?万事都不重要,如今怎的急成这样?”阴文笑,“莫不是还要求我?”
“是,”丰充跪地,“殿下传书信一封,若帝姬不接,便亲自前来请求。”
阴文抚着墨发的指尖一顿,面上促狭的笑容也一点点落了下来。
“说是一回事,真要他办,又是另外一回事,”
阴文随手扔了个东西,却是那只死了的金色神龟,“我不知他现今是怎么了,但衣衣从前锦衣玉食,父皇实则也极为纵容窈姬,衣衣虽无自由,却是我们当中最受宠爱的,其余半奴所生的皇子皇女饭菜都时常吃不上,他的福本就享的足够多了,如今知晓死亡可怕了,但本宫帮他这一次,他继续苟且偷生,继续留在他那金云台,”阴文眉心紧蹙,“宛若稚子抱金过闹市,天子此次放他一次,往后呢?天子的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半奴出身,是我等当中心机最为深沉的一个,丰充,你从前在宫中照顾本宫颇多,本宫记得,但你不要为难本宫。”
“帝姬,”丰充却抬起头来,他拿着那血信,膝行上前,“帝姬,奴还求您只看这一眼,殿下他殿下他再不同曾经了。”
第86章 第 86 章
丰充快马加鞭带天子传召至明玉川的面前, 仅用不到三日。
他们一行人赶往皇城,途中,杨荞也匆匆赶回他们之中, 近些日子他似是吃食颇好, 衣衫也换了一套, 又扇起了他的刀扇, 汝原王之女似是对他颇为宠爱, 还特意在他身侧多添了位奴随,四下流民越发多起来, 他穿的富贵,不敢再骑马,也随明玉川二人一同躲进马车内。
“殿下。”
马车行至上京,杨荞用指尖点茶桌, 写道:此次, 还望殿下多提曾经,勾起天子怜惜。
“我不安之处也在于此, 天子从前,过的并不好,”明玉川话音轻小, “天子若会顾念手足亲情, 我与他也不会落到这步局面。”
杨荞眼珠微转,写道:近日我心中有想, 若盼望天子顾及手足亲情,那不若盼望神佛垂怜,但若天子听殿下提及窈姬, 情况便定会不同。
邱绿在他们身侧,看到杨荞的字迹, 她心中冷不丁一顿,明玉川看着桌上水痕,浅浅蹙眉。
“母妃么”
杨荞继续写道:天子对窈姬有情。
此情复杂,有对母之依恋,恐怕,亦有男女之情爱。
但明玉川全然不懂。
他探究自己的心绪都颇为困难,更不要提探究此类情感,反倒越想,越心觉不安,邱绿感受到他情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衣衣,”
她揽住明玉川的手腕,在他的手心里写:我觉得杨荞说的可以一试。
话落,她与明玉川对上视线,明玉川眉心浅蹙,他看着她,指尖又摸了摸她的面庞,好片晌都没有说话。
他无退路。
因他的底线便在这里,在他的眼前。
再不是从前苟且偷生也无所谓。
“你等我。”
邱绿揽着他的手背,她抬头,朝他浅笑,没有管旁侧的杨荞,她微微抬起头,亲了一下明玉川的脸颊。
“我等你,衣衣。”
她揽着他的手腕,在他的手心上写:便是没成,也没关系,活着回来我面前。
说完,她还红着脸亲了一下他的手心,又抬头对他笑。
明玉川笑了声,他一点点攥紧掌心,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牵着她瘦了许多的手,与她指尖相扣。
绿仙。
他的绿仙。
怎会没关系。
便是天上的星月,若她想要,他都想替她摘下来。
车帘随风动,皇宫辉煌一角,逐渐映入他浓黑眼底之间。
——所以他为她,觊觎这天子之位,又有何不可呢?
*
临行之前,邱绿将自己手腕上的金手环给明玉川戴上。
这金手环确实小了些,幸好明玉川虽骨节较大,却瘦的足够这金手环戴上手腕,他晃了晃金手环,听那“叮铃叮铃”的响声,抬头对杨荞道,“如我方才所说。”
“是。”
杨荞将踩凳放到马车下头,明玉川牵着邱绿的手,许久不放,像是恨不能与她合二为一般,他将她的手贴上他的面,凤眼微弯,盛满了她。
“邱绿,”他亲吻她的手,“我爱你。”
邱绿没想到他在此刻会对自己如此说,四下都是人,邱绿脸皮比较薄,当下脸都红了,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马、马上就又见到了,”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明玉川扬声道,“我便在外头等你,很快的。”
少年只浅笑。
他站在灿白的日头之下,身着白衣,墨发高束,耳垂戴红琉璃,肤若白玉,美似仙灵。
邱绿望他面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似溺进他眼眸之间,被他轻碰额间,他吻上她眉心,邱绿轻轻咬住下唇,她抬头看他,心中竟忍不住想到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
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
“邱绿,信我。”
“信你!”
邱绿红着脸用力点了一下头,听见他的笑音,她面色越发泛烫,宫内的寺人上前来迎他,明玉川随他们前去,手腕上金铃声阵阵,雪色衣袂飘荡,他未再回头。
邱绿望他背影,许久,直到宫门大关,才上了马车。
她本说就留在宫门外等着。
杨荞却与她意见相反,非要马车前行,嚷嚷着要寻个客栈歇脚,邱绿无奈望马车前行,却觉这路越走越偏,越走越远,她眉心随着路途,一点点越皱越紧。
嗯?
这附近都没有客栈吗?这么远的?
*
进宫一路,车架由宫内寺人抬着,却并未前往天子长待的御书房,而是走进偏处,过青石砖路,四下宫人也越发稀疏,静谧非常。
旁侧寺人赔笑,“陛下正在佛堂等您。”
佛堂。
天子信道,宫内唯一一座佛堂,修在先帝宠妃窈姬所在的春仪殿后。
眼前路途熟悉,他面上无情绪,亦没有说话。
直到车架停在养他长大的春仪殿后门外。
寺人未再跟随,躬身告退,明玉川跨过月亮门,此处为窈姬从前的居所,因距离前朝偏远,一直未有其他妃嫔住下,且周遭宫殿也无人居住。
明玉川起眼,望四下打理的颇为干净,气息间隐隐能闻见檀香气味,他只浅浅望了眼,便收回视线,朝着佛堂的方向走去。
远远,便望见天子背影。
他跪在庄严佛像前,徒留背影,院外树影森森,恰好遮挡住佛堂日头,显得他背影越发晦暗,身在阴影之中。
明玉川撩衣摆,跪在院外青石地,手撩起衣摆时落出浅浅金铃动静,明音朝佛像叩首的动作一顿,抬手要旁侧的寺人过来,拿了巾帕拭指尖香灰,他转头,走到门槛处,垂眼瞧着跪地的明玉川。
视线寸寸落下,在其手腕处戴着的金手环上微凝。
那抹金色却极快在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玉川低伏的头。
“惠玉叩见天子。”
旁侧的寺人架了把竹椅过来,明音坐进竹椅里,指尖一下下搭着腕上的佛珠,看明玉川身穿布衣,双手伏地,额头磕地,朝他跪拜。
其墨发高束,过长的墨发散落而下,瞧不清面容。
“从前却是从未瞧过你如此模样,”明音搭着佛珠串的指尖缓慢,“衣衣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么?”
什么都不在乎。
自小,便有常人所没有的一切。
令人望而惊叹的面容,父皇的疼爱,数不尽的金银,四海的名医,价值升天的神药,每夜退出殿内时宫奴端出的根本没动过几口的山珍海味。
他人一辈子不敢想象的一切。
他唾手可得,却从不珍惜,亦从未看重。
“如今是怎么了?”明音挥了下手,“抬起头来说话罢。”
明玉川双手扶地,他额头磕的有些红,一点点抬起头来,望向明音。
“皇兄,”明玉川只说一字,声音便含了哽咽,他微微抿住唇,“还求你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想死,皇兄,我从未有一刻想过要与你作对啊。”
话落,他又跪地,磕了次头,才颤巍巍般起眼望着明音。
明音面上一开始泛出几分笑意,继而,便是因心头讽刺而激起的面无表情。
他神色越发阴沉,盯着跪在青石砖外的明玉川。
那张与窈姬颇为相似的面庞,尤其摆出如此凄苦无助神色时,会显得越发相似。
便是这么个废物罢了。
一直都宛若稚子一般,连皇位都如儿戏能随手让人,便是这么个废物,偏偏享受到了太多人都没有享受过的一切。
明音忽的只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右相对明玉川深觉不安,不过是恐惧其身份,但这么个废物罢了,能翻出的水花便是再一次成为傀儡。
总是如此。
蠢到如今第一件事,竟是戴着那金手环,来他面前求情的,他有什么胆子造反。
“从前是沈家与你闹得玩笑,”明音笑意不达眼底,“你却急匆匆的转头就跑。”
“什么?”明玉川看着明音的唇形,慢半拍才道,“皇兄,臣弟听不见。”
明音指尖微顿。
“瞧我,都忘了。”
他挥了下手,旁侧的寺人在一侧用纸笔给明玉川书写,他看完了,才抬头愣愣,好似快要喜极而泣般,“我还担忧皇兄皇兄”
“担忧什么?”
“担忧皇兄想杀了我”
他竟直白道,说着说着,便要掉下泪来般,咬着唇不说话了。
“怎会?”明音看他一眼都再不想了,看他的面容,除想起窈姬之外,再无其他感触。
“你我手足至亲,我与你一同长大,我怎会对你动手,”明音指尖扣着桌面道,“我是确确实实,盼你安然无恙回到封地的。”
“皇兄!”他膝行上前,又跪下磕头,“此次我真的是害怕了,求皇兄定要严惩沈家!竟敢如此公报私仇戏弄于我!”
明音浅笑,并未说话。
桌上香灰脏了手指。
他瞥了眼跪地的明玉川,望见其垂地的墨发,他捻着指尖香灰,兀自出神。
脑海之间,蓦的回想起窈姬笑颜。
明音要明玉川过来,“头发长到哪儿了?”
明玉川微顿,他将束发的发带摘下,墨发将要其脚踝,黑,且直顺。
“你还记不记得,从前都是窈姬替你梳头的。”
“记得,幼时确实是母妃替我梳头。”
明音的指尖捋过他的墨发,思绪却渐渐走远。
“当时,孤曾问过窈姬,为何要给你留如此长的墨发,”明音话音浅淡,“窈姬说,发丝过长,便多有不便,她想将你留下来,留在这春仪殿,要你,她,父皇,三人一直在一起。”
并未提及过他的名字。
明明在明玉川之前。
他才是窈姬的孩子。
他做梦都想留在窈姬的身边。
从前窈姬被关禁闭,他与窈姬共吃一碗他带来的残羹剩饭,他当时只是做梦都想吃一口饱饭,那后来,窈姬诞下皇嗣,父皇也因此原谅了窈姬。
他也因这个孩子的缘故,有了窈姬供给他的饱饭可吃。
但他的心,却比从前饥苦之时,更难过了。
这个,从一出生下来,便什么都有的孩子。
什么都有。
明音的指尖一点点攥紧了他的墨发,“衣衣。”
明玉川转头,明音朝他浅笑。
“不若,我帮你将这头发剪短吧。”
你有的一切。
我都会一点点,一点点收回来的。
第87章 第 87 章
马车一路过了京城, 越发往远方而去。
途中,邱绿几次要马车停下,却无一人听她的话语, 孟娘被丰充带着, 对马车内安抚, “绿姬, 您听话, 留在京城多是危险。”
邱绿对此无言以对。
难怪方才总觉得明玉川好像是去送死一般,不顾他人视线对她表达爱意, 生怕没机会说了似的。
竟是因这原因。
马车一路从白天行至黑夜,邱绿一路无言,杨荞也不与她孤男寡女共乘一辆马车,转而骑马, 直到星月挂上天际, 四下昏黑,不知行了多久, 邱绿惴惴不安间,精神都泛起疲困来,才到了地方。
地界荒无人烟, 这座驿站矗立在荒沙之间, 杨荞与丰充先进去替邱绿要了间上房,便留她在里头好生歇息了。
屋舍内空落落, 她奔波多日,再没有住过这样干净的房屋,却没心思享受, 一个人坐到床榻边,好片晌, 才拖着身子去泡了个澡。
她数日没有好好洗个澡了。
洗过澡后,躺到床榻上,只觉疲惫感一下子泛上来,精神却始终提着根弦一样难受。
放心不下来。
精神也麻麻顿顿的,不安稳。
她辗转反侧,摸着空空的手腕,不安又含着怒气,越想越生气,生气后,便是害怕,心里像压着块巨石,反倒是精神越发疲累,闻着屋内的熏香,竟抱着床褥昏昏睡了过去。
刚睡过去,便梦见他出事。
被那她仅见过几面的天子行了鞭笞之刑,要将他压入大牢待明日上断头台。
她在人堆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匆匆想要上前去,却怎么也抓不着,只望见他往前走,过长的墨发垂坠着——
似是听到了一丝细浅的动静,她猛地惊醒了。
天色将明未明。
只余屋外残存月光映进屋内,她心跳的飞快,浑身满是虚汗,攥着心口的衣料喘息着,忽觉几分怪异,她撩开床幔,一眼望见站在不远处没出半点声音的人影,她吓了一跳。
万幸,她在床榻下头留了盏灯笼。
眼睛适应了黑暗,邱绿眯起眼,她心跳未平静,呐呐道,“衣衣?”
那人影明显一顿。
邱绿皱起眉心,确确实实认出了是他,“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还披了件外袍,戴了兜帽,脸都遮了大半。
他不说话,邱绿心越发慌乱,“你快过来啊,怎么回事?”
说着话,她用力掐了自己几下,手背疼得厉害。
没再做梦。
那道人影停顿好片晌,才一步步到她的跟前。
光影逐渐映上他暗红色的外裳。
将他现下的模样泄露在邱绿的眼前。
他戴着个大兜帽,露出小半张苍白面庞,微微抿唇,垂眼看着她。
“你挨打了?”
邱绿一下子站起来,她鞋子也没穿,赶忙就要抓明玉川的手臂,明玉川却推开了她的手,邱绿越发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要我看看!”
“可我丑的厉害”
他闷声说,话音都带了哽咽,越发紧紧地抿住唇。
“你别气我了!”邱绿抓住他的手臂,“快要我看看!”
定是挨打了。
不知受了怎样的苦楚,回来她的身边,还要在乎美丑之事。
邱绿都快要气死了,恨不得打他几拳。
“快点让我看看!让我看清楚些!”
她拽他衣摆,明玉川咬着唇,他慢慢蹲下,抬手慢吞吞的将头上戴着的暗红色的兜帽放了下来。
邱绿还没回神,她第一反应是看他脸上有没有被鞭打,见他皮肤好好的,又看他手臂,也好好的。
哪里都没有伤。
邱绿纳闷,她又瞧他,才望见他貌似哪里有些不对劲。
少年墨发齐肩。
“哎?”邱绿人都傻了,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你头发呢?”
“呜!”
明玉川一下子将自己被她拽着的衣袖扯了回来,抬手便迅速将兜帽戴了回去,他苍白的双手紧紧地揽着自己戴着兜帽的头,蹲在邱绿的面前一声也不吭。
只沉默的掉眼泪。
泪珠砸到地面上,他用力咬着下唇,邱绿愣愣,她还没回过身来,又问了句,“头发呢?”
“剪了!被剪了!”明玉川猛地抬起头,面上都是泪,“我本就够丑了!呜呜呜”
他蹲在邱绿的面前,含泪用力瞪了她一眼,邱绿的手要过来,他一把将邱绿的手推开,背过身去也不说话。
只肩膀颤颤,难过到不行,泪也流不止。
他太久没这样了。
邱绿坐在床榻上,她呆愣愣的,又捏了自己的手一下。
疼。
疼得很,确实没做梦。
邱绿第一反应还觉得好笑,听到明玉川闷闷的哭声,越来越生气,明玉川本就自卑,从前身上有药苦味都极为发乎,她比谁都清楚,那天子失了心疯,作甚要剪他的头发?
“衣衣,”邱绿难过死了,她到明玉川的面前,见他蹲着,双手紧攥着兜帽的帽檐,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她又难过又好笑,“我方才不是笑你,我只是乍然看到,有些没回过神来。”
“骗我,你看到的第一瞬间,定是嫌厌我了,”明玉川越说话,哭声越明显,他声音微颤,说一个字便要顿一下,“便是罪奴都不会剪如此短的头发我该怎么办呜呜”
“我赶回来,第一时间便想见你,”他紧紧攥着帽檐,“你说要看,我才给你看的”
“我本说再不对你哭了,如今我变丑了,还又要流泪,我烦上加烦天底下怎会有我这种烦厌的人呢”他呼吸都泛着颤,不敢看她,脸遮在帽檐之下,“你厌我了,是不是?有没有?”
邱绿都快要气死了。
她便知自己记忆不错。
本朝,戴罪之人才会剃发,剪发,尤其贵族之间,都以留长发为美,男子留至齐腰,女子若是颇为爱美的,会留到与明玉川从前一般长短,明玉川的墨发从前受用心保养,亦是对其身份之象征。
天子将他从小留到大的发丝剪了。
这不是羞辱,还能是什么。
“我才没有!”邱绿大声道,“我怎么会因为这便厌恶你?”她鲜少夸赞他人,此刻脸都泛出微烫,绞尽了脑汁,“衣衣很好看,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方才也是,我是觉得衣衣头发便是剪短了也好看。”
她蹲在明玉川的面前,抬手将自己的手搭到明玉川攥着帽檐的手背上,“衣衣,能再给我看看吗?”
明玉川好半晌都没说话。
邱绿静静等着,她闷声不语,好久,才见他指尖微动,将帽檐又摘了下来。
只是将帽檐摘下来,他泪便落得更凶。
“好讨厌我自己”
“好看,”邱绿凑过去亲他,“我好喜欢衣衣。”
明玉川明显微顿。
他抬起眼,与她对上视线,微微抿起唇。
剪短的墨发因戴过兜帽的缘故,有些凌乱,他哭过,面色宛若染上浅淡的胭脂,眼眶里的泪将落不落,几捋不听话的发丝散在他面前,他看着她,一点点攥紧了指尖,也靠过去亲她的唇。
他的唇有些湿,软舌带着眼泪的味道与她唇齿纠缠,一点点将她环抱住。
“好想你,”他微微喘息,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好像发了疯的想要见到你嗯”他与她亲吻,指尖揽着她的后腰,“又怕你见到我,会觉得失望了哈”
邱绿的双膝紧碰,蹲着的缘故,被他亲吻,感触越发明显,后腰都有些发软。
她推住明玉川的肩膀,气息不稳,闷声道了句,“床上。”
“嗯。”
明玉川刚坐到床上,邱绿便忍不住跨……坐到他的身上。
与他亲吻,脑海间逐渐成了一团乱麻,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煮化了,融在他身上的蜜糖。
每当听他喘……息,听他言爱,字字句句,往她心间缠绕,就觉得,自己好像越发融……化。
“好难受”他身上的外袍早被邱绿解了下来,听他如此说,邱绿反倒往下坐,他轻“唔”一声,眉心紧蹙,墨发垂落,遮挡住大半面庞,却未遮挡住他微张的唇,“别、再这样不行了,我好想呜要”
“那就不行吧——”
邱绿话音方落,便被他一下子扑倒。
墨绿色的小块衣料上绣着两朵荷花。
荷花反复被揉皱,又被吞吃。
少年齐肩墨发垂落,他面色含红,只是磨蹭。
感受到他的轻抵,邱绿泛软的指尖往上,捋过他的右侧墨发,别到耳后。
露出他耳垂上的猩红琉璃石。
他用含着微汗的面庞眷恋的蹭她的指尖,不舍她的离去,揽着她的手腕,轻咬她的指尖。
“好爱你”
好想
与你,合二为一
好想
他身子微微起伏,咬着她的指尖,墨发随他动作微晃。
好想
“衣衣,”
却是她的月要一点点往下压。
明玉川吓了一跳,自眷恋之间回神,他凤目愣愣,与她对上视线。
只望见少女面色绯红,她一声不吭的看着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可以吗?
可以吗?
明玉川咽了下口水,他轻咬了下她的指尖,伏在她的身上,垂下眼睫。
宛若探入从未去过的温暖。
第88章 第 88 章
绣着荷花的布料包裹着浑圆, 随着波荡,一荡一晃。
衣摆遮挡,沉沉压进, 相合之感, 邱绿尚未习惯, 便觉感触越发来势汹汹。
“唔——”
怎么不听她的话
她紧紧咬唇, 偏偏如今想要扯他垂落墨发, 都再没了机会,听到他衣摆里的金铃声, 邱绿忙唤,“衣——衣衣停下铃铛”
——铃铛?
好舒服
怎么办,停不下来
心里,好像胀满了一样, 邱绿, 他的了,他的绿仙, 是他的了,好舒服
他袖间垂摆,金铃自袖间掉了下去, 闷闷摔在床榻上, 他微微倾身,揽住邱绿的大月退。
一下一下。
“唔嗯”
两人的声音都缠织在一处。
“好爱你绿仙我的邱绿”他与她十指紧扣, “好爱你我好爱你”
听他言爱,字字句句,声声喘息间, 将她围裹。
本以为一次之后便会被他放过。
他却揽着她的脚踝,轻咬她的肩膀, 面上泛着潮红,在她耳畔,两相磨着,央她求她。
就这样被他央着求着。
自浓黑夜,荒唐到了天将将亮。
心中与心爱之人有了亲密之实切实欣喜,因明玉川过于黏人,反倒与寻常男女反过来,他比她还要更没有安全感,不仅是后来沐浴要缠着她,做那事都要时刻将她紧搂在怀里,咬她脖颈又咬她肩膀。
像是恨不能将她细细啃咬,吃进腹中,又常在她耳畔轻声念,唤她邱绿。
后头荒唐起来,甚至红着脸边说爱她边忍不住唤她,“宝贝”
邱绿从未被人如此唤过。
因他如此娇缠,才导致她明明初次,竟就去过了。
但邱绿还是不大愿意搭理他。
他昨夜几次不听她的话,一开始切实有些吓到了她,要他停下他竟说自己停不下来,让第二日邱绿坐在马车里,都觉得自己腰酸背痛,马车内颠簸不停,身子都像散架一样泛着酸。
白天的时候,大家在驿站内用过饭后,明玉川第一件事便是拿了银钱,要孟娘去给邱绿买衣裳首饰。
前阵子她身上穿的布料实在太捂,也没吭声,身上都起了些小疹子,被明玉川发现才泄露。
这会儿邱绿穿着身鹅黄色的薄纱留仙裙,少女饱满的胸脯前绣着只白色玉兔,她墨发用根白玉流苏簪简单束着,依旧热的不住用手扇风,露出来的脖颈间都落了层黏腻的汗。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话本,偶尔瞧见有意思的,浅浅弯起眉目,白皙面颊侧的梨涡明显,碎发微垂,马车外的日头透过竹帘映到她身上,显得少女肤色如玉一般白,近两日她吃的好了,面上也养了几分丰盈。
与他的白不同。
他皮肤无什么血色,邱绿是十分有气色的白皙,尤其现下天热,面上都透着薄红。
明玉川坐在对面,只敢隔着距离怯怯望她。
今早上他缠邱绿缠的太厉害,要赶路的时候还被他缠着又来了一次,气的邱绿回过神来打了他几拳,路上他与邱绿说话,邱绿也不再搭理他。
定是被厌恶了。
想想都是应该的。
他太过分了。
如此管不住自己,好孟浪,如此急.色,想想与登徒子也无甚区别了。
邱绿拿着话本的手一顿,只觉对面泛过来负面的情绪越发浓重。
她身子微僵,此时并不想与他说话,因白日与他纠缠过一次,现下身子都觉得颇为难言。
又赶上燥热。
哪怕感受到他情绪,邱绿也没与他说话。
每每听他柔和低缓的声音,其实不止是明玉川难以自持。
她亦然总是难以把控自己。
总是觉得明玉川很可爱,好可爱,甚至想咬他。
邱绿的手微抬,用话本挡住面庞,她视线寸寸,掠过少年放在膝头的手,他手骨纤长,骨节分明,皮肤苍白,双手宛若画的一般好看。
今日少年穿了身雪青色的圆领锦袍。
锦袍绣金丝线,雪青色映衬他肤色极白,顺直的墨发恰巧垂落肩头,一侧墨发捋在耳后,露出耳垂上的红色琉璃珠。
不知为何,他墨发被剪断后,反倒越发精致宛若人偶,五官亦越发秾丽。
邱绿望见他脖颈处的痕迹,昨夜她咬了他好几口,这会儿虽不明显,脖颈处却有了红痕,正盯着他出神,却瞥见少年面色寸寸泛起浅淡绯意。
直到对上少年凤目。
那眼神极为难言。
昨夜也如此,他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像是恨不能将她吞吃一般。
邱绿指尖一顿,只觉心好似如火猛然一烫,手却是没拿稳,手里的话本摔了下来,她匆匆弯下腰身,却与明玉川泛凉的指尖碰了个正着。
邱绿没说话,闷着头一把接过他递来的话本,又坐了回去,心却跳的越发快了。
又忍不住,视线瞥到他身上。
“邱绿。”
他冷不丁开口,邱绿一顿,将手里的话本放的高了些,脸都遮了起来。
她坐在坐垫里,“干嘛啊?”
明玉川微微抿起唇,他视线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莫要再看我了。”
他声音如平日里一般,轻且柔,邱绿没听出他话音里的那点央,她一把将话本放了下来,却恰巧望见明玉川正望着自己的视线。
似拉扯着甜蜜粘稠的丝一般,与她对上视线。
“好想碰你。”
他说,面色微微含红,视线不躲也不避。
邱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乱了,她没说话,又听他问,“可以吗?”
声音还总含着可怜的试探意味。
邱绿没说话,他微微探身过来,指尖碰上她的大月退,见她没有烦厌,也没有抵触,他忍不住舔了下唇,轻轻抵开她手上拿着的话本,与她亲吻。
行路数日,邱绿跟明玉川几乎一直在马车内歇息。
外头太热,流民数量越发多,这趟杨荞自愿跟随,一路上也后了悔,常能听到他痛苦哀嚎。
邱绿却还好。
明玉川天生弱症,身体温度较比旁人更低一些,邱绿从以前开始便像个小暖炉似的,还容易发汗,明玉川却不嫌她,总是要抱着她。
抱久了,就导致邱绿身上的汗都沾到明玉川的身上了,少年人又才初次品尝到情.爱滋味,每每都恨不能与邱绿二人身上的汗流的更多一些。
便是牵手时都黏黏答答的才最好。
第89章 第 89 章
马车一连赶路数日。
越远离京城, 四下流民越发多起来,且因时疫的缘故,路边开始频繁出现尸首, 邱绿每每探出头, 都觉好似看到人间炼狱一般。
是她难以形容的苦难。
与从前在奴隶窝中所见到的甚至还不一样。
腥臭气熏天, 耳听人哀嚎, 眼看炼狱间。
咸阳太守府内。
从白日便下阴雨, 外头搭着的金銮轿眼见要沾了雨水,主簿一捋白须, 喊着不好,要里头的同僚出来一同将金銮轿扛进里头来。
见刺史孟适轻还在里头坐着看卷书,主簿不满,拍抚着身上雨水咳嗽两声, 孟适轻却没理会, 兀自往里头缩了缩,接着看他的卷书。
“刺史大人好雅兴, ”主簿到他跟前,“今日太守大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天还没亮便去那灶房地到现下都还没回来, 您可倒好, 留在此处赏雨景呢?”
孟适轻并未与他争论。
主簿与太守同姓姜,自诩祖上有亲缘, 时常如此作态,孟适轻不语,主簿却越发得意, “下官真心奉告,刺史大人整日耷拉着张脸, 实在不够讨喜,惠玉王亲临咸阳封地,往后再回不到从前在太守大人下头那般闲散自在的日子,若刺史大人不规整好些,哪知道之后会出什么差错?反倒连累太守大人便不好了。”
他笑了声,清瘦的身子说罢便要喊着旁侧同僚进去里间喝茶去。
孟适轻揽着卷书的指尖一紧,终是忍不住话语,“从前却是闲散自在不错,往后更是要穷奢极侈了,待咸阳成那人间炼狱,一个个只等死吧!还修得什么尊容?”
“你——!”
主簿愣了一跳,却见孟适轻将手中卷书往桌上一扔,他一身素衣,面容不似文官清雅,却是方正的一张脸,眉目粗浓,显得颇为刚直。
旁侧同僚拽着气红了脸的主簿进去,“姜兄莫与他志气,他亲妹因时疫病死,他破落户穷疯了,守丧的时候都没有,将将被逼到绝境了,你说你惹他作甚,他如此这般早晚是要自寻死路的。”
“你说的是,”主簿脸也不红了,“惠玉王来了,往后再不同从前,想来惠玉王定会早早将这破落户打发出去,免得他身上长久带着那不干不净的时疫毛病吓坏了你我。”
“定会如此的,说来那时疫,也不过是穷破落户才得嘛,先病的不都是那些奴隶出身的?如今他又得上,也应征着他与那些奴隶无甚差别了。”
“哼,你说的不错,也需得小心着你这张嘴,”主簿细瘦的手指头指了指他,“惠玉王身侧有一绿姬,我听太守大人说了,是个奴隶出身,要我在金银方面定不能怠慢了——”
“奴隶出身?当真?!”
“太守所言岂能有假。”
“苍天,”那人纳罕极了,“不知这绿姬是生成个何等模样。”
“怕得是个祸水模样不定?”
孟适轻听那二人笑语晏晏,却将腰杆越发直愣愣的挺着。
他小门小户,本身为半奴,生父却硬给他赐上姓氏,本朝奴隶不得为官,半奴虽有宽待,亦难如登天,他才学将浪费之际,恰巧有次远道前往盛京参与宴席时,凑巧带了生父遗物的绿菩提手串,那物什被天子姬妾看上,得了天子随性一记,挥手要他在偏远地做个小官,如今恐怕,终生也只能做一刺史。
天潢贵胄,不过那么回事。
从前他因家父保佑得以踏进官场,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他攥着身上素衣的粗布衣料。
也不屑得再讨好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
*
咸阳处地偏远。
据闻从前是难得怡人繁荣之地,且地界易守难攻,邱绿本还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到不了咸阳。
去了才知,天子为何如此轻易将他们放入咸阳封地。
因咸阳及周围封地全然无封城之举,如今唯独皇城以及周围汝原一带有些许归束,其余地界皆是放任不管。
才导致邱绿看到的咸阳,真真宛若炼狱一般。
过路所见皆是病的要死的奴隶,乱成一片,又因下雨的缘故,时常能闻到腥臭之气。
邱绿打帘望着四下,这一路有孟娘阻拦,她都没能施舍旁人,现下望见对面瘦的可怜还正被贩奴鞭笞的可怜孩子,望见马车,直嚷嚷自家的奴隶无病,邱绿听着鞭笞声,她忍无可忍,只要马车速速停下来,将那瘦弱孩童买了下来。
本以为明玉川不赞。
回头,却见明玉川望着外面,眉心浅蹙。
她微顿,与他一同望着外边,二人一路无言,只是明玉川的手紧紧牵着她的手,下午时分到了咸阳宫殿之外,咸阳文臣武将已在此等候多时。
邱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富丽堂皇的金銮车架。
好似将前面的人间炼狱劈砍而开。
“微臣拜见惠玉王殿下——”
他们俯首跪地,为首武将扬声,“微臣总兵花天巡拜见殿下。”
“微臣太守姜敛拜见殿下。”年迈的老者跪地磕头,复又起脸,喜笑颜开,“殿下,内里已摆上特为殿下准备的酒席接应!”
邱绿确实一天都没太吃东西。
明玉川不饿,他未言语,带着邱绿进殿,咸阳宫殿是先天子一手打造,本顺应风土,修建的相当富丽,如今却只显的与民间格格不入。
太守姜敛惴惴不安的转过头目送那二人离开,正有些纳罕殿下的头发,却见被殿下牵在身后的少女回过头瞥了他一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好似看透了什么般注视他稍许,又望了眼四下,方才收回。
“怎么了?”
明玉川时时注意着她,见少女心不在焉,他轻声低语,攥了下邱绿的手心。
两人明显亲昵,不在乎左右视线,周围官员亦不知该不该上前恭维,倒是杨荞接了话,与花天巡,姜敛在后你一言我一句。
众人上座,邱绿许久没吃到一顿正经饭,见眼前摆放的丰盛菜色,流水席面,她明显微顿。
“绿姬,”姜敛拱手道,“知绿姬尤其嗜好美味,微臣等特意一早聘了七个厨子来做这些菜式,一个个都是老厨子。”
他竟将那些厨子都带在身后,厨子们闻言当即磕头跪地,一个个近乎瘦的皮包骨头。
“这是从前城中贵姓家的厨子”太守一一介绍过后,又指桌上山珍海味,大肆介绍起来。
连明玉川对他蹙起眉心,他都没注意,只忙着讨好那深受惠玉王宠爱的绿姬。
邱绿米饭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吃了,正端起米饭犹豫着想夹口菜吃,便听旁侧明玉川将桌上筷箸扔了出去。
四下当即好似摁下静止。
“聒噪,”明玉川烦了,“出去。”
众人愣愣,侯在姜敛之后的孟适轻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见那筷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他放下没吃几口的饭,与太守等人一同离开了宫殿。
“你——”
杨荞正要说话,明玉川看了他一眼,朝他摆了摆手。
他也灰溜溜随众人一同出去了。
殿内空空,只剩下身边伺候的奴随,与满满的流水席,邱绿可算是能吃饭了,却没了什么吃饭的心情。
“初来乍到,会不会因此惹了差池?”
她犹豫的吃了两口米饭,看着四面的丰盛菜式,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不管,”明玉川从旁侧抱住她,“一群毫无眼力见,只顾自己揽工的东西罢了,如此吵你烦你,”他给邱绿夹菜,心里越发火气,“你多吃些。”
“吃也吃不下。”邱绿喝了两口茶水,指尖搭在茶杯上一点一顿。
她望一眼桌上的丰盛菜式,又抬头,看向明玉川。
她与他一道经历过繁荣富贵,锦衣玉食,又经历过颠沛流离,饥不饱食,她知明玉川从未出过那黄金屋。
本担忧那一遭颠簸,除要他学得许多外,也会锉了少年锐气。
例如会多了恐慌,生怕日子再回那受苦受难之时。
邱绿过过穷苦日子,有了钱财之后就怕挨饿受苦。
却见他虽有变化,却是往邱绿未曾想过的地方变了。
邱绿买来的那两个小奴隶被孟娘带着去了后殿沐浴寻干净衣裳,邱绿放下茶杯,与明玉川道,“今日那太守,心思太过活泛,我不喜欢他。”
他似是没想到邱绿放下茶盏的第一件事是与他说这些,他点了下头,朝她浅笑,“改日调换下太守府官职。”
就连旁侧的丰充都忍不住看向明玉川。
邱绿亦被明玉川的纵容搞得一时语塞。
问都不问的。
他好像不在乎,明明渡过了穷苦颠沛,却还是不在乎。
“今日准备的菜式也太多了,剩下太浪费,那太守心思活泛,还不会做事,”邱绿多加一言,“不若将这菜式摆到外间,反正试过毒了,剩下的太浪费,都留给需要的人吃,怎么样?”
“嗯。”他应声,当下便唤丰充将菜式全都端了出去,又听邱绿的话,留了几盘给宫殿内饿着肚子的奴随,与那几个皮包骨的厨子吃。
他却是不饿的,处理的差不多,便带邱绿去了里间的寝殿歇息。
这间寝殿重新收拾过,殿内还配了两个侍女伺候,明玉川用不着,要她二人下去,他些微疲累,邱绿刚躺下,就被他抱到怀里,听他埋在自己肩头,发出轻轻喟叹。
邱绿抱着他,抚摸他的发丝。
“衣衣。”
“嗯?”
他起脸看她,眉眼间含淡淡疲累,却还是朝着她笑。
对视稍许,就想亲她。
邱绿容他亲了几下,便推了推他,“我问你,你可容许我参与政事?”
明玉川抱着她腰身,闻言,他浅歪了下头,“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起的,为何不容许?”
邱绿:
她都被明玉川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见少年痴痴望她的眉目,她指尖忍不住戳了下他的脸。
“那我来安插太守府官职?”
“可以啊,”他凑上前亲她的脸,又想亲她的唇,一双凤眼弯弯的,显得很甜腻,“但不要累到了,你才到咸阳,歇歇再看。”
“我不累。”
她又不用看些户籍履历,只要将那些人都喊到面前来切实感受便能判定了。
“方才在那太守身侧,就是——”邱绿回想了下,“右侧的,生的面容方正的那位,若太守更换,我觉他适合更替太守之位”
邱绿说着说着来了劲头,将明玉川推开,喊丰充进来,要丰充将太守府连同总兵处的人员户籍都交了上来。
*
听闻宫中来人时,已是将要夜半三更。
上了年岁的寺人带竹简扣响孟家大门时,孟适轻正在自家小妹灵堂内坐着,他仅有这一个妹妹,都说长兄如父,他亦将小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顾。
亲妹死于时疫后,他不过是成了行尸走肉,亦越发愤世妒俗。
孟家如今空荡,仅有一端茶送水的小童守着门户,听外头来势浩荡,不敢耽搁,唤了自家老爷一声,便忙匆匆跑去开了门。
孟适轻皱着眉心,他一身白素衣大步走上前,待见是惠玉王号令,他与那老寺人对视片刻,才不甘不愿的跪地。
左不过是因他在接应之时也穿了素衣的缘故罢了。
要杀要剐,都随便罢。
只恨此间江山落入这些人手中,如人间炼狱,又有何差别呢?
孟适轻跪地,面上不乏冷笑,直到听清号令,他面上怔怔,好片晌都没回过神来。
“因时疫难以压制,孟太守当值初日便需号召封城之令,看管外来流民,登记户籍,将城内已得时疫之人先看管到民巷之内,给一日两餐,不可要其外跑——”
丰充一字一句念完,将竹简往前一递,“孟太守接令。”
“是”孟适轻大脑一片空白,府内白灯笼随风摇晃,城外的腥臭之气他都能闻见,他看着众人离去,又低头看着手中竹简与身边的太守服制,跪在地上,许久未曾回神。
*
三日后,总兵花天巡与太守孟适轻一同前往惠玉王所在的殿宇。
第90章 第 90 章
孟适轻与花天巡仅打过几次照面, 并不算熟,记忆以来,次次见他都觉此人面色颇为冷硬, 难以相处, 此时再见却觉有几分和善, 竟还对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二人一同进殿, 行礼之后, 却见旁侧还有杨家的杨荞,前方殿上所坐有二人, 惠玉王身侧,一身穿墨绿色衣裳的女子墨发高挽,带一檀木发簪,他二人还没回神, 便见那女子一张生的颇为温善的面庞望向他们, 瞧了稍许,才道, “三位请起。”
孟适轻跟杨荞应声,花天巡未答,依旧朝着明玉川的方向道, “多谢殿下日前调换末将底下能手, 前太守姜敛在末将手下安插过许多他家中族人,末将受姜敛制衡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多谢殿下先见之明。”
他跪地行礼,金座之上,身穿圆领红锦袍的少年看完字条抬起眉眼, 孟适轻在旁看清其面容,不自禁一怔, 却望见其浅笑。
“多亏有夫人慧眼,花总兵特意来谢你呢。”
他朝旁侧的女子浅笑。
花天巡明显愣了愣。
邱绿暗中瞪了他一眼,心下都拿他没办法,因花天巡有几分年轻勇猛,明玉川鲜少穿亮色衣衫,今日都特意穿了身绯红色,坐在金座之上,耳戴红琉璃,墨发垂肩,笑吟吟的模样,像是生怕邱绿瞧不见他似的在邱绿眼前招摇。
邱绿心里又气又好笑,却也知道他留在这里除他私心之外,也有给自己撑台面的意外,她将手里的官员户籍与画像捋了捋,方道,“今日喊你们过来,是因我有计划相告,还望三位细听之后,与我一同从长计议。”
邱绿将自己想了数夜的计划告知他二人。
因城中时疫过猛的缘故,首先要关城门,把控外来流民。
“对此,微臣也颇为认同,只是——”孟适轻欲言又止,不知此话当不当说。
“城中金银难够?”杨荞瞥了他一眼。
“是,”孟适轻道,见杨荞如此随性之言也未惹得任何人有任何不满,才牟足劲道,“百姓金银难够,若是封城先要管控海域,其次在外的奴随无法归来,如此一来百姓无银钱,也无法与亲人会面,又赶上时疫大乱之际,恐会出了差错才是。”
杨荞轻“唔”一声,旁侧花天巡闻言,“若有暴乱,战力来压。”
“那可不行。”邱绿蹙起眉心,望了眼四下众人眼神,她发冷的指尖却被旁侧的明玉川攥住。
明玉川朝她浅笑,他面前的桌上散落了许多丰充刚写完的字条。
“要说什么,你说便是。”
邱绿与他对视片刻,才转向众人。
“我提议募捐——”
大抵之意,便是募捐,将旧米旧面拿出来供百姓吃食,每日固定时日在城中摆上摊位。
其次染上时疫之人,先去城中民巷看管。
“据我所知,时疫感染,感染上时疫之人却没有管控,这些人多是些奴隶出身,每日要在街头巷尾游离,更是加大时疫扩散。”
将患有时疫之人看管起来,每日也要同常人一般管上两餐。
其次,卫生定要干净,要孟适轻亲自去看,民巷内小屋颇多,尽量将人群分隔开来,人们每日以布纱覆面最好
邱绿将想法与他们细细讲述,待到下午,才目送他三人离开。
咸阳城内很快便按邱绿所说一般安排了起来。
邱绿跟着忙碌,她买下的两个奴随也逐渐病好,却是一对年幼的姐妹,邱绿将她二人分离,每日用饭都有人送到外面,果然见她二人逐渐病好,直到退烧。
虽与她二人的身子骨强硬也有很大关系,但也证明时疫果不其然与卫生恐怕极为有关,这期间邱绿本想去民巷内亲自看看,却被明玉川阻拦。
他生了好大一通闷气,不与邱绿说话,邱绿本以为没着落了,第二日,却听他回来后闷闷不乐提了句他去民巷看了,如她所说一般,孟适轻收拾的干净整洁。
除此之外,他没再与邱绿说话。
近日明玉川也多是繁忙,天子信件,与咸阳官僚不睦之间都是他亲自去回信,调和,白日夜间都常有酒宴,也因此总兵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十分听话,且似是因知晓明玉川对她的爱重,明明都是官僚,却对她的话说东绝不往西,表现的颇为敬重。
邱绿下午喊城中官员来自己眼前看一圈,在众人的户籍之上一一留下记号,就这样忙活着很快到了夜间。
明玉川还没回来。
邱绿沐浴过后在床榻边上坐着,等他许久,却抵不过长夜慢慢,孟娘瞧她眼下青黑都心疼,没管邱绿如何说,闷不吭声的在她茶杯里泡了安眠茶,递到邱绿有些干燥的唇边要她喝。
“绿姬留在殿内享福便是,管外间人如何又是做什么?”孟娘话音不免责怪。
邱绿喝了安眠茶,朝她浅笑,又垂下手摸了摸孟娘的头。
“好孟娘。”
除此之外,她没再说什么。
孟娘叹出口气,见她喝了安神茶,明显泛起困来,才舒下心往殿外走去。
邱绿本就疲累,她总觉得她根本就没做什么事,尤其今日,只看了一下午的人,便困得睁不开眼,疲累阵阵袭来,她连进床铺内的力气都无,倒在床榻边上便睡熟了。
直到闻到熟悉的熏香气味。
那股腊梅花香好似侵入少年皮肤,如今许久未熏,腊梅花香之间微微含带着药香,邱绿愣怔怔起眼时,她正被明玉川抱在怀里,他抱着她,闷不吭声的弯着腰进床幔内,才将她在里侧放下来。
“衣衣。”
邱绿回了神朝他笑,她一日没见他,前两日他又同她闹了脾气,半句话都不与她说,邱绿难免想他,双手刚勾住他脖颈,却望见明玉川沉沉注视她的凤眼。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床幔外间落进来的光影映上他锦衣,少年墨发滑落肩头,他眸光微垂,俯视着她,许久无言。
邱绿却能觉出来,他在生气。
“怎么啦?”
至于闷气生那么长时间吗?
邱绿指尖想凑过去碰他面庞,却被他揽住手腕,他指尖隔着她金手环,捏她腕骨。
轻捏而已,便能明显捏到她手骨。
“你怎么回事?”捏着她手骨他都心起厌烦,将她手腕甩出去,“今日我特意要丰充提前替你准备了菜式,你只吃了半碗不到便将剩下的饭全拌了菜送去了民巷,是真是假?”
“是真,”他少如此对待她,邱绿捧着自己的手腕有些发怔,“我吃不下了,想着剩下浪费,想给他们吃。”
“从前一餐要吃两碗,”明玉川质问她,“如今半碗,你说你饱了?”
“当真饱了呀,”邱绿连连道,“真的,我真的饱了。”
“少说谎话了,”明玉川身上沾了酒气,见她的面庞,他越发制不住脾气。
她又瘦了些。
眼下黑青明显,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墨发垂在身后,显得脸越发小。
她买回来的那两个奴随都比她气色更好。
谁都比她气色好。
每日她睡醒了便是忙活那些事情,闭上眼睡不上多久睡得也不踏实,城中因她繁忙这月余,已有退烧了的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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