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人人都在变好。
除却她。
邱绿见他不悦, 她指尖不自禁攥上他垂落的宽大衣摆,近几日她精神气是不大好,也确实因此吃不下东西。
“但我确实是吃饱了的。”她与他道, 刚攥上他衣摆, 便被他抽回袖子
隔着朦胧灯笼, 邱绿只能望见他侧颜, 他视线定定盯着前方一处, 唇紧抿,竟泛出种倔强来, 抽出金铃便唤了丰充过来。
邱绿还以为他是要走。
却听他冷冷对丰充道,“请医师来。”
“衣衣?”邱绿愣了,“城中医师大多都在民巷忙碌,你——”
他目光横来, 与她对上视线, 片晌才道,“怎么, 我请不得吗?”
他在生气。
为什么?
邱绿想不通,她没再说话,只想, 恐怕是因她近日将关注点都放在了城中百姓那边, 他吃了醋,生了气。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 便有医师匆匆跑来,邱绿近日时常去民巷,她认得这老医师。
在咸阳城内德高望重, 医术极为绝妙的老医师,听闻她将患上时疫的百姓转移到民巷后, 第一个自发要去的医师。
“徐医师,多谢你,”邱绿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近日繁忙民巷已是够累,还要来看我,”她瞥了眼明玉川,见他只是坐在床幔之外没注意这边的样子,邱绿越发轻声,“我没什么的,你看看便离了吧,也该歇歇了。”
徐医师刚在邱绿细瘦的手腕上搭上帔帛,闻言,不自禁看了邱绿一眼,又回头看了眼丰充,才继续低头给邱绿诊脉。
“绿姬不该如此说,”徐医师搭着邱绿的脉象道,“越是此时此刻,您越要注意身子才是,何必因此心感愧疚?”
他无言,替邱绿诊断片刻,才回头对丰充道,“绿姬无大碍,只是近日思绪繁重,夜间难眠”
他与丰充说着要开的药与需注意的事项,话毕,才躬身离了出去。
“你看,”邱绿听人都走光了,才探出床幔,对坐在对面的明玉川露了个笑脸,“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最近我少忙些,多陪陪你,好不好?下次你也莫要再喊医师过来了,大晚上的,太过麻烦啦!”
明玉坐在对面的缠枝木椅里,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将这张纸捏了又攥,闻言,好片晌才抬起头看她。
不知是否是因光阴晦暗的缘故。
邱绿好似望见他凤眼有些泛红。
明玉川面无表情。
“我想几时喊便几时喊,”他声音冷冷,“我便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三更半夜将城中所有医师请来那又怎么样?”
他如此这般。
太像从前对一切事不关己,目高于顶,视底下人宛若尘埃灰烬。
邱绿看多了民间苦难,最知他人悲苦,她眉心下意识紧蹙,“你干什么要这么说?”她今日早没了力气说些好话,话音越发僵硬,“衣衣,大家都是很忙很累的。”
“关我什么事?”
“什么?”
邱绿没想到明玉川会这样说。
近日里连杨荞都会在城里帮忙。
因为明玉川也做了许多,邱绿最知晓明玉川本性并不坏,她本以为明玉川也该是变了,该是更怜惜些百姓了才对。
毕竟这一路以来,看过的人间疾苦,数不胜数。
“其余人的死活,繁忙疲累,关我什么事?”他将手里的纸条一把朝着邱绿的方向就扔了出去,纸条被攥成了团,扔到了地上,“我没你的心怀大爱,我心里装一个人,忧心着一个人的死活便足够了!”
“凭什么其余人都在享乐,白日里受你的照顾,夜里安然入眠,他们吃的是我给你的东西,穿的是我给你的布料,住的是我与你的封地!你懂吗?!凭什么其余人都在变好!是他们一点点吸干了你的血在变好!”
这句吸干了她的血,好似一记重拳般打上她面门,邱绿忙道,“没有啊!衣衣,真的没有!我是心甘情愿的!再说了,你不是也对他人受苦会觉得难过吗?不然,你当初怎么会救人呢?”她一直以为明玉川是因吃醋才会如此,才导致现下口齿越发不灵力,“衣衣,真的是我愿意的!”
“但我不愿意。”明玉川站起身,他一把扯开床幔,站在邱绿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邱绿望见他面上的泪,她呆坐在床上,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直到明玉川的手放到她的脸上。
邱绿少见他如此沉默,好似怒火藏在海底之下,海面平缓,内里却藏着极深的怒火。
“我特别,特别不愿意。”
“但”邱绿张了下唇,“但你一开始,不是应了我,让我可以做这些吗?衣衣,很快了——”
她看到明玉川对她浅浅摇头。
他的指尖捧着她的脸,寸寸往下,摸她的脖子,肩膀,手腕,又抬起眼来看着她。
少年凤目猩红含泪,却面无表情。
“你可以做这些,若我能,若你想,我愿意让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那那不就”邱绿不知何缘故,他这样看着她,她开口说话的第一瞬间,竟然是哽咽塞在喉咙里,哽着她说不出话。
“我会这样想,是因为我爱你,你知道吗?”他垂下眼,揽住她的手腕,觉她手腕,他轻轻一攥就能轻巧攥住,他浅弯了下眉眼,“你该享福,该享乐,既早知你会如此,我是不会要你做的。”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当街纵马,想烧咸阳城,你想怎么样我都会容你去做,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盼你高兴,你当街纵马时我会给你牵绳,想烧城池时我会给你递火,我想看你笑,不论你是做了什么都好,”他的泪滴到她的手背上,“我唯一想的就是我想看你好。”
“邱绿,”
他的泪像是烫在了她的手背上。
邱绿抬起眼与他对上视线。
“你别对我失望,”他捧着她细瘦的手,碰到他的脸上,“我是因怜惜你,才对其他人有怜,若你有半分不好,我为何还要怜惜其他人呢?”
邱绿垂下眼。
她许久都没说话。
今夜,她与明玉川同床共枕。
明玉川只是紧紧抱着她,邱绿少见的失了眠,她勾着他的手指,两人额头碰着额头,说了近一夜的无聊话。
“衣衣,”邱绿的脚叠在他的小腿上,被他搂抱在怀里,“你知不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
“就是生辰。”
“知道。”
“知道?”邱绿抬起头,“我没和你说过。”
“我一开始就知道,七月十三。”
邱绿顿了顿,原身与她,生日也在同一日。
如今想来,好似同一个人一般,只是活在了两个不同的时代罢了。
“我也知道你生日在什么时候,”邱绿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在十一月二十七。”
她来了兴致,“衣衣从前过生日,都是吃什么?”
“许久没过过了,”他搂抱着她,垂头玩着邱绿的墨发,“母妃从前替我做长寿面,今年我也给你做。”
邱绿笑起来,“你给我做?”
他从没做过饭。
哪怕是之前在山洞里颠沛流离,饭菜也都是寻奴与孟娘揽下。
“你做过饭菜吗?”
少女的墨发被他编成鞭子,又被他指尖松开。
“从未,”他眼眶还有些泛红,“但我想试着给你做,大抵不会太难吃吧,我会提前学学的。”
“那我在一边看着。”邱绿笑了声,抱着他,抱的越发紧了。
“衣衣。”
“嗯?”
“你有没有怨过我太自不量力,在身上揽太多活儿了?”她问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将脸埋在明玉川脖颈间,“我总想尽我所能让这世间更好一些,我无权势时,我会明哲保身,做些力所能及的,如今,我也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
“好衣衣,”她声音泛着困倦,“不过,我更不想你难过,很不想,真难办啊”
她话音越来越小。
直到埋在他脖颈之间睡了过去。
明玉川的手搂抱着她,脸贴在她发顶,将她整个人都圈拢在怀中。
“邱绿,好绿仙,”他疼惜的贴蹭着她的发丝,“我会替你做的。”
你想做什么,我替你做。
你想要什么,我会替你拿到。
将你想要的,尽数送到你的手里。
第92章 第 92 章
第93章
第二日, 邱绿少见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时日已进秋,外间天色蒙蒙亮,似有秋老虎作祟, 殿中缸内架着冰块, 寒冷丝丝间, 邱绿有些恍惚。
床边已经没了人。
孟娘似是听到动静, 她进来, 便见邱绿坐在床幔里的身影。
“绿姬,”孟娘行礼, 方拉开床幔,“您醒了,下来洗脸用饭吧。”
“好,”邱绿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些顿顿的, 连孟娘给她拉开的床幔, 她都慢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她, “衣衣去哪了?”
孟娘听邱绿唤明玉川的乳名,便忍不住露出笑脸,“今日殿下去城中施粥了。”
那之前, 这都是邱绿在做的事情。
今日明玉川却包揽了。
“哦。”邱绿揉了下额头, 刚穿上绣鞋下床,往前走了一步, 膝盖就发软,头沉重重的往前摔了下去。
“哎?!绿姬!”
*
阴文的令牌传到明玉川手上时,施粥摊子前满是流民百姓。
此令牌明玉川在之前求见天子时分出去两个, 一个给花家,另一个便给了阴文, 此令牌意味他能帮助他们做一件事。
没想到此刻便用了。
“盛京一带逐渐时疫难控,虽是打死了许多犯病的奴隶,却依旧愈发厉害,”太守府的官员躬身道,“帝姬身侧有一男子貌似也患了时疫,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信儿听闻我们这处时疫有所收敛,便求助到了此处。”
“好。”
明玉川低下头,用布帕擦了下沾了粥汤的指尖,四下满是排着队领粥汤的流民百姓,因日前需要百姓给自己取名的缘故,如今各个胸口都戴了个木牌子,明玉川将手上的汤勺递给身边的官员,要那官员给过来的瘦弱小女奴多盛一些蛋花,刚解下系着衣摆的系带绕出去,远远,便见熟悉的身影朝着他大步跑过来。
离得逐渐近了。
明玉川望见孟娘惊慌失措的脸,他僵停在原地,脸色在日头底下变得越发苍白,一声不吭朝着孟娘跑来的方向便跑了出去。
*
她许久不知生病的滋味,都有些忘了。
如今恍恍惚惚,哪怕闭着眼,也觉得好像身子沉在水面里,跟着浮浮沉沉,回不过神来。
期间几次要醒,都是撑着身子想要与身边人说句话,睁开眼,却没望见身边有人在。
寝殿内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撑了一段时间,又越发困倦,躺回去睡下了,满脑子都是,想要给明玉川带句话才行。
她恐怕是患了时疫,因着前几次,她与新买来的那对姐妹相处时忘了要戴面纱。
该隔开些才是。
若知道她患了时疫,她忧心明玉川会做了傻事。
她知晓他其实对这一切都无甚兴趣,恐怕会因她得了时疫,因此怨恨上其他患上时疫的病患,或是,因此一蹶不振。
她也想多陪陪他,她比谁都清楚明玉川的心,顽强之下是极端的脆弱,她若出事,她担忧明玉川出事。
当她感觉到那双冰凉的手碰上她额头时,邱绿恍恍惚惚,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她睁开眼,隔着寝殿内的光影,望见明玉川的面容,朝他笑了下。
她睡许久。
天都黑了。
明玉川穿着白日时施粥的那身衣裳,他坐在地上,浑身都是虚脱的。
过来的时候,心里支着力气,身子才没倒下来。
自从过来,亲眼见她躺在床榻内,他摔坐在地上,浑身都是软的,也根本没再想起来过。
他最害怕的事,到底是发生了。
便是如此耳提面命,要她离民巷远一些,他自会去民巷,兜兜转转,她竟还是病了。
为何?
为何他毫发无损,她却病了。
怎会如此呢?
因城中那些流民百姓?
因殿中那两个奴随?
因他,从不信神佛?
当初冬盈祭祀。
他不该头脑空空的,不该心存蔑视。
他该将他的愿,全都堆到她的身上。
全都给她。
若是为她许愿,他再不会对神佛不敬。
他再不敢,对神佛不敬。
再不敢
明玉川紧攥着她的手,觉她手往上,他怔了一怔,却觉她温热的手上前,碰了碰他的额头。
垂眼,便见少女病中神情恍惚,一双杏子眼朝他浅笑。
“又哭,”她声音轻且小,手往下摸他的眼泪,明玉川才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落泪,他紧抿住唇,没有躲开她的手。
“衣衣,你放心,”邱绿有些神志不清,还是尽量将音量太高,“这都是小事,你该离我远些——”
“我不离你远!”
他紧攥着她的手,一下子打断她的话。
邱绿被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慢半拍的笑了,“好,好,那就离我近一些,好吧,反正是小事,知道吗?是小病。”
才不是小病。
因这时疫,死了数不清的人。
便是如今咸阳有病好之人,但更多地,也是因时疫死于非命。
明玉川没有拆穿她的话,他的泪落到鼻尖,垂下头抚摸她的面庞,亲吻她的唇。
邱绿想躲开,却没什么力气。
她用尽全力安抚他,与他说话,哪怕心中也没底,却信自己吉人自有天相,挣脱几次无法挣脱开,便只能与他手紧紧相牵。
她闭上眼,又要睡下。
期间几次,睡睡醒醒,白天黑夜,明玉川都在。
他与她同床共枕,夜间紧紧抱着她睡,邱绿几次醒来,都发觉他的泪落到她的颈窝里。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脑子都转不动了。
与之相对的,是明玉川恨不能将咸阳城内的所有好吃的都给她。
近乎与在金云台时将要别无两样。
“你莫要气我了,”邱绿吃不下那么多山珍海味,“我说了什么都不想吃。”
她温病不断,尤其到夜间,明玉川近日总是对她说的拒绝听之不闻,第二日依旧恨不能将所有的好都堆到她的身上,粥汤里都有人参。
“吃了病才好得快,你得多吃些好吃的才行。”
“不吃病也好得快,跟吃什么没关系!你这叫铺张浪费!”
邱绿气的不想说话,尤其在此时,她没了力气如往常一般哄他,他也不吭声,她躺回去,闭上眼又睡下,夜间只觉他又过来从后抱住她。
她精神越发混沌,下意识也回抱住明玉川。
抱的越发紧,明玉川亦然,好似恨不能将她嵌入他骨血一般。
他不知何时将灯笼放到了床头,隔着朦胧的灯火,邱绿感觉到,他在寸寸望她面容,就这么盯着看着。
“邱绿,”她听到他的声音,“我爱你。”
他指尖抚摸她的眉目,“我总这样,你会不会烦我?我总是好想将好的一切全都给你,你烦我如此,是也不是?”
“莫要烦我,好不好?”
不烦你。
不烦你。
邱绿听到他的话,哪怕反应力慢,也回过神来,她视线有些恍惚,隔着光影,抬起眼睛来望他。
“不烦你,衣衣,爱你,”她想要凑过去亲他,明玉川微微垂下头,她够到了,在他面颊边用力亲了一口,才笑了,“我不要那些,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明日,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我想吃”她却想起了装在罐头里的童年,她从没有吃到过,却见弟弟吃过妈妈给递的。
“我想吃,黄桃。”
“黄桃罐头”
她声音越发小,直到困倦不已,又在他怀里睡过去。
黄桃。
皇室御用。
除盛京之中的皇室天子与其后宫。
无人能吃的东西。
明玉川望她面容,她睡得面色绯红,这么多日子,她什么都没要过。
唯独要过这个。
他幼时吃过的东西,恐怕于贫民百姓而言,是书中才有的,除皇室之外,寻常人不得食用之物。
黄桃。
坐上什么位置,才能名正言顺的,吃上那黄桃呢?
瞬息间,他好似因她这一句话,自惶恐不安中拉扯着回过神来。
他垂眼定定看着她,低头吻上她的唇。
“好,等我。”
*
接下来的几日,邱绿醒来时,竟没见明玉川。
听孟娘说阴文过来了咸阳,好似是孟娘身边的人生了时疫。
邱绿不用想,都知定是她那心上人,恐怕如今心急如焚。
明玉川是因阴文过来了,才少来她这处吗?
恐怕是忙于政事,无法脱身。
这场时疫闹得极凶。
时日本就要入秋,随着秋老虎过去,邱绿时常觉得身子发冷,她睡在厚重的被褥里,听孟娘说城中时疫渐渐变好,便觉得心中越发安宁。
明玉川也始终无灾病,只是最近繁忙,连歇下来的功夫都没有,孟娘看过他去施粥摊子,提起来都生气,“有这功夫,作甚不过来陪着您,从前明明每日每夜都要守在您身边。”
她不高兴,邱绿要她离寝殿再远一些,才安心躺回榻上,她没说话。
不如说,明玉川如此,她其实才更安心些。
她甚至没想到明玉川会如此轻易的振作起来。
她比谁都信他,所以听他如此,她心中很高兴。
夜间灯火忽明忽暗。
邱绿睡得沉,觉身边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
“邱绿,醒醒。”
第93章 第 93 章
“嗯嗯?”
邱绿睡得昏昏沉沉, 被身侧人唤醒。
乍然起眼,只望见殿内灯火通明。
她缓了缓神,回过头, 便望见坐在自己床榻边的少年郎。
他穿了身红喜服, 衣摆领口绣金丝线, 垂在肩侧的墨发未束, 只在侧面发间取一束, 用红色发绳绑了结。
他面朝着她,肤色若冷白玉, 眉目宛若画中仙,灯火朦胧间,邱绿望见他面朝自己的浅浅笑颜,她呆呆愣愣, 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有感觉。
有点疼。
“衣衣?”
“邱绿, ”他注视她动作,心觉好笑, 低头来亲吻她唇,缱绻相依间,他道, “我备了衣衫首饰, 你穿上,好不好。”
备了衣衫首饰。
邱绿才望见旁侧搁着件女子嫁衣。
她拿起来, 宛若摸到一片云丝般柔软,抬头看向明玉川,又低头看自己的嫁衣。
“你——你怎的也没与我提前说一声?”
她如今脑子都是懵的, 愣怔怔的摸着手中嫁衣。
他指尖爱怜的摩挲着她的耳朵,“我想你嫁给我, ”他凑上前抱她亲她,“我明日便要出封地,如今与我成婚委屈了你,往后我补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他面朝她,看她面庞,似是生怕她有不愿意,“邱绿,好不好?”
她哪会不愿意。
偏偏他就像是生怕她有犹豫有不愿意。
邱绿拿起沉甸甸的凤冠,一时之间,看着这只有一国之母才能佩戴的沉重凤冠,她怎会不知少年此刻夜间要匆匆与她成婚意味何在。
他近日太忙,听闻阴文前来,他不知与阴文谈拢了什么,这期间咸阳城门时常大开,常有兵马与逃难贵姓出入,但都经过了守城门的孟适轻严格审查,因贵姓逃难城中资金兵马也越发充足,这桩桩件件,正证明着少年野心。
他要造反。
邱绿忍不住觉得,恐怕他造反的很大原因,都是因为她也说不定。
他想稳稳当当的背着她,要她不染尘埃,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邱绿却心越□□浮,她揽抱着少年亲手赠与她的凤冠,却不舍在此时此刻泄露出半分不愿。
“好。”
她面朝向他,用力点头。
*
少女穿红嫁衣,墨发被少年从头梳到尾,他亲手给她挽发,替她上妆,涂上牡丹红的口脂,染上面颊胭脂,戴上凤冠霞帔。
他指尖细致,缱绻,待一套做成时,邱绿由他牵着手从椅子上起身。
头上凤冠与衣装都有沉沉重量。
她本该心觉疲累,却被他背起来,明玉川背着她朝寝殿外去。
偌大的主殿,光火通明,布满备好的红绸,邱绿望见孟娘丰充,孟娘望见她上了妆容的艳丽面容,面上欣喜的笑是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继而看着这二人,又心中难过。
明玉川背着她,朝阴文的方向过去,到了软垫前,才将她放下来。
阴文没有再穿平日里的靛蓝,而是穿了暗红,她身边有两个牌位,邱绿抬眼匆匆一望,瞥见顺晟天子明凛与似是明玉川生母盛玉漪的牌位,她转过头看向明玉川,心有些慌乱。
她都没想到明玉川会如此。
本朝虽极重礼仪尊卑孝敬秩序,她却没想到明玉川会这般。
她一身凤冠霞帔,穿的是皇室尊荣,行的,却是凡间夫妻对拜之礼。
他将她认作他唯一的妻子。
不论贫苦富贵,不论是沦落颠沛流离,还是贵及云端的天潢贵胄,他在落难之时会待她如此刻她身上穿着的尊贵奢华般拼尽全力要她不染尘埃,在贵及九五至尊时,亦会永远待她如此刻夫妻,认她为唯一。
丰充嗓音都有些哽咽,他咽了下口水,才哑声道,“一拜天地!”
明玉川紧紧牵住她的手,与她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他二人面朝牌位而拜。
“夫妻对拜!”
邱绿觉他紧紧牵住她的手。
她没有盖盖头,觉他与她夫妻对拜时,竟头比她还要低上许多,她微愣起身,与少年对上视线。
他凤目微红,却朝她弯起眉目。
“绿仙,你信我,等着我。”
他攥着她的手,垂头亲吻上她的指尖。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我本早就无意于凡尘,生死都大可一并了之。
——但若是为你。
——我定能够无所不能,为你扛起风雨,许你想要一切。
——只盼你欢心,只盼你由衷安稳,幸福便好。
*
昨夜一切好似梦境般。
第二日邱绿醒来时,丰充要孟娘抱着她换个地方睡,她便知晓明玉川启程了。
她昨夜犹豫,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他还半分不怕被她染上时疫,昨夜他缠她缠的厉害,竟与他缠绵间便睡了过去。
听闻他已走,邱绿心头大空,“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有阵子了,”丰充道,见邱绿明显垂下来的杏眼,他又不忍心,憋不住话,“此时大抵刚到城门外。”
刚到城门外。
邱绿忙从孟娘怀里下来,她披上自己最常穿的翠绿色外裳,匆匆往殿外的方向去。
直到少女不顾身侧官兵站到城墙上。
她望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威严肃穆,写‘除奸祟,为百姓’大字的旗帜随风猎猎荡荡,她视线追着,见最前方一少年郎垂肩墨发未束,骑白马穿白衣,远远甚至望见他佩戴着金色护腕。
不知道他会不会看见。
他大抵不会想有其他人知晓她留在咸阳城,不然不会邱绿一睡醒便要孟娘带她换地方居住。
他保她护她,数不胜数。
她想送他,要他安心,告诉他她等着她。
邱绿抢来旁侧官员手中的金枪,金枪上佩戴红缨,她还没有挥舞,便见明玉川似是一步三回头般,他回望城门,却并未抬头看到城墙。
邱绿忙摇晃手中的金枪。
他用手遮了下灿烂的日头,望见璀璨的金光,身穿翠绿衣衫的少女站在阳光底下,明明身穿绿衣,却灿烂宛若烈火。
她在朝他笑。
恍惚间,两人似是远远对上了视线,她摇手中金枪越发用力,明玉川清楚望见了,旁边丰充忙冲上来将邱绿拉下来,再见不到她身影。
他痴痴望着城墙处的那片天际,忍不住笑了。
“殿下怎么了?”
杨荞与宋寻侯在他两侧,宋寻此次带着栗奴一道过来,自金云台出来后有一阵子的功夫了,栗奴长高了,皮肤也黑了许多,却免不了胆小怕事,从刚开始看到明玉川他就害怕,此时望见明玉川的笑脸,竟看上去好似凡间少年郎一般。
他微愣,也跟着回过头抬起眼,望向回路,如今最为安稳的咸阳的城墙之上空空如也,只剩下灿烂的天际,好似在欢送他们此次路途平安。
他离主君明玉川的身侧近了些,惹了后头的花家的军兵不满,栗奴有些怕,离宋寻近了些,一声不吭。
日前惠玉王不顾花家反对,在咸阳城内颁布一则诏令。
他号召成年男奴参兵,随众人每取下一城池便有金银封赏,砍下人头便可洗去奴籍,后与寻常百姓一般,冠上军衔都大可以。
奴隶本生生世世是奴隶。
此刻有洗去奴籍的机会,又是明玉川提出,咸阳若不是因惠玉王与其邱夫人赶至,如今不知是什么人间炼狱。
且邱夫人时常与太守孟适轻一同在城中施粥,惠玉王亦是时常帮忙,城中百姓奴隶皆感念其恩德,当即报名参军之人数不胜数。
花家因日前被阴文帝姬引领带入咸阳避难,自认从前帮助惠玉王不少,因此事与惠玉王几近决裂。
听闻花家左相花有经对惠玉王极为不满,大肆言谈惠玉王不知好歹,要奴隶为军兵还要给他们洗奴籍简直闻所未闻,就是将寻常百姓与贵姓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但咸阳总兵花天巡,却带兵支持惠玉王。
还参与新兵操练,花有经在咸阳城内不尴不尬,几次来回,也不想与惠玉王彻底翻脸,厚着脸皮腆着脸面巴巴送了军资供给花天巡,此事便算翻篇过了。
栗奴也十分想要洗脱奴籍。
他与寻奴一道,虽在公主府,却是不见光的,宋银霜都没有洗脱奴籍,他们更是没有。
宋银霜愿意如此,留在阴文的身侧永永远远。
他们却不愿意。
尤其是宋寻。
栗奴最知自己的阿兄有才情武略,聪慧甚至不比宋银霜差,他看不得宋寻一生为奴,此次,便是助宋寻一人得以洗脱奴籍他也愿意啊。
自咸阳出走途径城镇,因时疫天灾的缘故,四下城镇宛若人间炼狱,满是人骨人尸,过了咸阳,凶民逐渐无恶不作,明玉川途中停下,要杨荞去张贴募兵告示。
第94章 第 94 章
第95章
盛京城。
陈千刃自远离盛京的山清水秀之地匆匆赶回时, 一路都顾不得整理仪容,日前才修养过的生息,短短不足一日的功夫便似老了十余岁。
——惠玉王反了。
陈千刃得知此信时, 恍恍怔怔, 甚至不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以为天子如他所说将惠玉王劫杀在崇光门。
此意他提, 天子也颇为认同, 但惠玉王怎会又安然无恙回到了咸阳封地?还在咸阳封地开始起兵造反?
他提议之后见天子同意, 便回老家守着院中与发妻所种的杏子树修养生息,太久未放下高悬的心, 本以为天子终于答应除掉惠玉王那心头大患,他未来也可高枕无忧。
谁知。
车架过宫门一路驶入天子所在的御书房,陈千刃再无从前荣光,一步步到御书房内, 忍下心头气焰, 跪地磕头道,“老臣拜见天子, 天子万岁。”
“嗯。”
陈千刃抬头,见明音还坐在桌前捋着手上的佛珠串,他起身, 咬牙道, “听闻惠玉王起兵造反,如今已攻破淮州金城一带。”
“孤知晓。”
“天子早知道!”陈千刃大怒, “天子放虎归山所谓何意?为何当初不听老臣之言将此逆子斩杀于崇光门,如今放他韬光养晦接下来便是朝盛京一路而来!天子为何做事之前不先与老臣商——”
“砰”的一声。
是明音将手中的佛珠串扣砸在了桌上。
他一张看似柔和含带病倦的面庞阴森森,视线直勾勾盯着桌面, 许久才抬起瞥向陈千刃。
“孤为何要与右相提前商议,费尽心机想一废物的死活去留?”他指尖一点点将佛珠扣在手心之下, “聋子,残废,天生孱弱的废物,孤最知他的软弱无能。”
“天子大错特错,”陈千刃斩钉截铁,“此子暗中蛰伏,自从前在金云台起本就是您一大隐患!”
他与明音对上视线,乍然望到其阴冷视线,陈千刃心中只觉寒凉。
却冷不丁,亦觉察出明音登上天子之位后,他时常隐隐约约感触到的违和之感。
天子半奴出身。
亦对自己生身极为自卑厌恶,他更改母亲之位为已逝的顺昌皇后,将自己排为顺昌皇后身下养育的嫡长子,而现实太后亲生之子,在明音登上天子之位当日,那尚且还在襁褓之中的幼子便被明音所杀。
这桩桩件件陈千刃都知晓。
天子足够无情,这是最得他青眼之处,他无情,且足够狠,但这性格时常宛若双刃剑。
自天子登基之后,坊间百姓近乎可到苦不堪言的程度,不仅拢收民种菜地,还要求百姓每年定要往知府上交定量金银,百姓米面无可吃,奴隶更是活的猪狗不如,平民百姓受压迫无从宣泄,便在比自己身份更低的奴隶身上发泄,盛京城因贵姓繁多,且民种菜地更要昂贵,并无百姓作乱,但据陈千刃所知,盛京之外流民遍布,自时疫以前便时常似人间炼狱,虽不至于让百姓死,但就是活的煎熬无比。
天子无情,本该是无意于平民百姓。
但他不同,他心存厌恶不喜,尤其是最不喜奴隶,宫内伺候的都定要是平民身份。
陈千刃猜想,他如此厌恶,恐怕是因他自己便是半奴出身的缘故。
天子无法接受自己的出身,厌恶这身份低等,亦无法接受这世上还有其他奴隶。
谁知他这份病态的傲慢,竟投射到了惠玉王的身上。
陈千刃并不知晓天子童年,只知其少年时期一直养在窈姬身下,惠玉王从前是众皇子之中堪为最受宠的一个。
大抵天子从前便对体弱多病的惠玉王心存嫉妒。
这嫉妒伴至此时此刻,惠玉王成了彻底的残废,陈千刃猜测,恐怕惠玉王是过来跪地磕头求天子放过了也不一定。
昔日要自己妒恨之人,如今成了残废,跪地恳求性命。
陈千刃闭了闭眼。
此阴暗之心绪,谁都能有。
偏偏唯独,天子不可有。
这份傲慢无情,定会成为砍向天子的尖刀。
“陛下,”陈千刃跪地,“如今陛下唯一要做的,便是要沈将军率兵前去迎战,此次,定要将惠玉王之流击溃绞杀!”
*
沈家将领沈则忠,小将杨殷,于严寒冬日开崇光门率兵迎战。
备三十万精军,战车兵器数十万,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踩着过路百姓饿死尸首前往迎战。
待见前方尘土挥扬,马蹄声鸣笛声不绝于耳,响彻在黄沙之间刺人耳膜,只见威压,便知为何惠玉王一行先前自咸阳破城之时竟有守门将领不战而逃。
沈则忠远远望见为首白马,乍见那眼熟面容,竟不免愣住,谁也没想到惠玉王竟会上战场与战士们一同共进退,他耳聋腿亦有残缺,大抵是因此,众将士因他的存在极为安定振奋,少年面容与从前别无二致,却不再似从前阴美,而是愈发犀利,宛若利箭,他穿金盔甲,微长墨发用红色发带高束,“众将士听令!”他抬剑直朝前方,大喊道,“杀!!”
队伍之中扛着的旗帜在寒风之中猎猎飘荡,猩红宛若劈开天际一角,写有‘除奸祟,为百姓’之字样,沈则忠乍听前方回应声震耳欲聋,眼见一行人马若雪崩般袭来,军兵竟不似寻常经过操练的一般规整肃穆,而是杀气腾腾,一个个皆好似恨不能扑上前来直取他们项上人头,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杀气腾腾,匆忙迎战,心头具震,“取逆贼项上人头!杀啊!!”
*
崇光门外,鲜血染透了河流,尸首堆成了山堆,沈家于一月后军败,沈则忠的人头被军中一奴隶出身的军兵所砍,那军兵砍下沈则忠的人头时欣喜若狂,没反应过来便受了敌方砍刀,两颗人头掉到地上,如今下落不明,沈家领带的投降军兵未受斩杀,皆被看管起来。
花天巡一路听从明玉川吩咐,看着行军之中奴隶出身的军兵们,因他们并未受过严格管束,恐会一时兴起做出罪大恶极之丑恶之事,虽这颇为正常,但惠玉王身为皇室之子,极为厌恶军兵胜战之后进城烧杀抢掠,之前金城守将投降,惠玉王进城后带众兵本想在时疫弥漫的金城内歇息几日,便开始有队中的军兵作乱。
花天巡本想打他们几十大板便是,毕竟同行数日,都知道奴隶也是人,既是男儿,因行军路上热血沸腾做了些错事,也并不是大不了的错处。
惠玉王却亲自拿刀砍了他们几个的头。
“众将士听令,我等为除奸祟,为百姓而来,”血淋了少年一身一脸,他扔下手中砍刀,“天子不善,将凡间霍乱成人间炼狱,百姓已如此痛苦,我怎可再容得下这几个人对可怜百姓行此等低劣下。贱之举?”
军兵自此老实。
但花天巡不想再来一次那种差错,进崇光门后,便严格看守着虽疲累不堪,但精神抖擞宛若饿狼般的将士们,打开崇光门后,却见到了炼狱。
城中百姓几乎都要死光了。
路过满是百姓与家畜的尸首,各个瘦的皮包骨头,城中虽有时疫影响,更多地,却是明显饿死的。
城中一粒米都寻不到。
许多尸首连皮肉都没了,只剩下白骨,恐怕城内饿疯了的百姓早已开始食起人肉。
炼狱。
惠玉王带头要众人先在崇光门处歇息三日,不往城中去,记得避开死尸莫要碰触,亦少闻城内气味。
杨荞身上盔甲还没脱,他晒黑了许多,靠坐在城门之下刚和身边弟兄们昏昏睡着,忽听见马蹄声,冷不丁醒了。
众将士都浑身紧绷,送信的官员乍见这一伙令人胆寒的目光,吓了一跳,匆匆停马,“诸位将士,送信使前来!”
他挥了挥背着的大包袱,众将士会意,登时疲累都不顾,忙忙起身朝送信使冲过去。
杨荞见这群人欢呼不已,有些甚至还掉起眼泪,再见这些人各个手里拿的‘信纸’不是些碎布头就是些破竹叶片,写的字迹好点的恐怕都是找会写字的代写的,大多的,都是字迹写的磕磕巴巴,更有甚者画了些不知是什么的图画的都有。
就这样,大家拿着些破布头破石头,还是哭哭笑笑。
他过去,送信使忙忙朝他跑过来,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他。
杨荞挥了挥手上的书信,往城内的方向去。
旁人还在欢呼高兴,他却知道,从前这送信使只专替明玉川寄信到咸阳,再从咸阳,将绿姬的信递回来给他。
毕竟这送信使可是正统官员大姓出身,怎会可能沦落到给军兵送信。
是有一次绿姬提议,要这送信使跑也是跑,送她二人的信太浪费,毕竟来回一路,多有思念军兵们的人,便要这送信使带个大些的包袱,要那些军兵亲眷们写些信,不会写字,那可要会写信的他人去写,再不济,在纸上画些图画都是好的,辛苦送信使在底下添一笔名字的事情。
谁知此提议可谓是大受欢迎。
杨荞虽鲜少上战场,上了也都是被护在后面,但每次看着身边浴血奋战的那些将士们因为这些破布头破竹片又哭又笑,或是沉默不语,他都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那种怪异,好似与头一次见到绿姬相似,但不同的是,他从前心带嘲讽,如今却没有了。
杨荞带着信件进城,寻了许久,才寻到城中一处破庙,在外头,他看见了宋寻与栗奴两兄弟。
他俩明显是累了,尤其栗奴,他此次受了吓,断了三根手指头,靠着宋寻好不容易睡着了,宋寻面色苍白,转头望见杨荞的身影,他没有笑,也笑不大出来,只是对杨荞点了下头。
杨荞特意将脚步放轻了些,没有吵到栗奴,进了破庙。
少年墨发高束,发尾微长,身穿红衣,此战他带头在前,肩侧受了重伤,杨荞瞥见这破庙内散落的外裳,明显是明玉川夜间都是躺在此处睡的。
如今他跪坐在崇光门内不怒自威的神佛面前,背过身,口中似在念着什么,杨荞拿着书信,在门槛前停驻片刻,才进了门槛。
每每上阵杀敌,过城门,明玉川便会寻城中寺庙跪拜七日有余。
他从不知明玉川信这神佛。
却知他本该最厌神佛虚幻之物。
窈姬在他幼时求拜神佛求天子垂爱,后甚至行巫蛊之术咒后宫妃嫔,杨荞从前做明玉川伴读,亲眼见过其一旦听见那些玄幻之物时,面上有多厌恶。
但如今,他却日日夜夜拜神佛之前长跪不起。
栗奴好奇心胜,曾要宋寻询问过明玉川在求的是什么。
杨荞听宋寻谈起,明玉川当时说,他恐惧一路斩杀的生灵反扑,未来会遭了报应,过的不安。
栗奴跟在旁侧,当日对杨荞提起时不免笑,“殿下也是有趣,如今我等势头正盛,殿下怎需要担忧这些?我竟不知晓殿下是这样的人啊。”
杨荞也觉得怪。
他最知明玉川其实什么都不在乎。
生死在从前都可一并抛掷。
他如今会奋起到如此地步,杨荞都意想不到,恐怕当真是从前受了颠簸,改了心性,知晓天子之位的好了。
就这样,数次望见其跪拜背影,直到第一次,绿姬的信自咸阳城寄来。
少年珍之,重之。
在深夜间,众人睡在一处,杨荞都望见,他拿着白日里那张信纸,对着月光,仔仔细细,摸着看着,像是恨不能将信纸上的字拆开了,含进嘴里,藏在心头里,他紧紧抱着,又用脸贴上信纸上头的字,眷恋思念。
想来他说的那句,过的不安,遭了报应。
对神佛跪求不起。
都是因绿姬一人,才会如此。
杨荞叹出口气,他上前,拍了拍明玉川的后背,少年起脸,他将信递给他。
“来了?”
明玉川愣了愣,忙将信拿到手里拆开了。
从信纸里掉下来一片有些干了的绿叶。
——衣衣,咸阳城也下雪了,可惜没能与你一起看,听说你攻破金城,我太开心了,不过你怎么样了呢?怎么没提到呢?你可有受伤吗?可有好好吃饭吗?下次的信多写一些你自己的事情好不好?不要总是天气或是回报进度要不就是说想念我了,多说一些你自己的事情,我有好些话想对你说,可又不知道该写什么,用这墨汁写字,写着写着字就越来越不好看,你看得懂就好,我很想你,快回来,多写自己的事情,你写的话我好多都有些看不懂,我建议你写的更简单一些,像我写的一样简单,这样我好看,邱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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