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在陈彻气喘吁吁冲回教室后,上课铃就响了。


    物理老师眼神如刀,杀气腾腾的陈彻老实巴交坐回了座位上,又不甘不愿地回头瞪了后排的商泊云一眼。


    窗外日光灿烂,照到了教室的后排。


    商泊云半个肩膀上都落着太阳,校服的白色袖口也亮得发光。


    梧桐叶落,初秋蝉鸣仍不休,九年之后,在百米大楼中工作的商泊云已很少在听到蝉鸣。从巨幅的玻璃幕墙前俯眼看去,在cbd所能见到的、也不过是和乔氏大厦相同的玻璃幕墙,还有曲线排布、四季皆有花开的广场景观。


    这样生动的季节变化——


    上一次见到,还是在长大校庆的礼堂外。


    春夜潮湿,虫声新起,连绵的高树上开着各色的花,江麓抬眼看他,微微蹙眉,嫌弃他身上的酒味。


    明明是嫌弃,又带着点很淡的笑。


    物理老师已经开始讲题了,商泊云无意识地转着笔,心想,梦虽然很好,见到十七岁的江麓和其他人也很好,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念二十六岁的江麓了。


    江麓江麓江麓……商泊云盯着那个清隽的背影,在心里念念有词。


    然后就忽然觉得,现在的钢琴家也太单薄了些。


    九月天热,都还穿着蓝领白底的校服短袖。短袖宽大,钢琴家的手臂线条修长,皮肉却没几分。


    正如很多年后,商泊云同样可以将江麓打横抱起,任他挣扎,还有余裕将手扣在自己的胸口。


    前面人高马大的郝豌忽然站了起来。


    物理老师正在叫人答问题,按着座位表一个一个喊。


    “选b,赵老师。”


    商泊云的同桌有点惴惴,下个就到他了,正好是选择题的最后一问,他还没写。


    “李思维。”


    李思维“噌”地起立,张了张嘴,没敢随便说个答案。


    遂专心致志地盯着空白的选项,期待答案它自己变出来。


    “选c。”旁边传来道懒懒散散的声音。


    李思维如蒙大赦,超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赵老师笑了笑:“坐下吧,李思维,下次不会直接说。热心市民商某,把填空题答案说一下。”


    选择题最后一问很难,赵老师也没打算为难李思维。


    到了高三,学生们按年纪都算半个大人了,责骂呵斥有时候反倒只能起负面效果。


    练习册上的答案是二零一四年的商狗子写出来的,笔迹同样随性,商泊云很轻易就辨认了出来写了些什么。


    赵老师点点头:“还行,都对了。下次要还做热心市民,不如趁课间教教同学答案是怎么来的。”


    李思维举着练习册嘿嘿一笑:“刚刚谢啦,商老板。”


    *


    大课间教室鸡飞狗跳。


    陈彻过了一节物理课,火速和商泊云冰释前嫌,从课桌底下掏出了篮球。


    “去不去打球?二十分钟也能玩会儿啊。”陈彻瞅见商泊云居然在翻练习册,顿时一脸痛心,“光阴似箭懂不懂?再晚就没场子了。”


    “不去。”


    “别啊,商老板。”


    教室后门挤过来几颗毛茸茸的脑袋,都是隔壁六班的。附中在高二后重新分了一次班,一堆原本在一个班玩的人都分散开了。


    “好久没一块打球了,去呗,我们都叫人先去占场子了。”六班的人说。


    “看看,看看!隔壁班的兄弟都来了,别给脸不要脸!”陈彻猛扑了过来,又被商泊云塞到了李思维怀里,“我还是不是你最最铁的铁子了?”


    “麻溜儿滚,我这会儿忙着呢。”


    商泊云对于自称“老铁”的陈彻毫无友爱之心,这个在后来直播里被用烂的词这会儿才兴起,他握着笔,在练习册的最后一道选择题上画了个圈。


    “行叭。”


    李思维和六班的人一左一右把蔫巴巴的锅盖刘海拽起来往外拖走了。


    练习册上,最后一道选择题要求物块速度,商泊云把题目又过了一遍,才低头写了起来。


    “郝豌。”


    魁梧的汉子感觉后面有点动静。


    郝豌回过头来,柔声道:“怎么啦,商老板?”


    太多年没和郝豌见面,但这个柔得发嗲的声音商泊云很难不印象深刻。


    据说郝豌是在泰国念的小学,后来才随父母回国定居长洲的,所以说话的腔调总有点奇异的不同。


    “喏。”


    郝豌接过草稿纸,发现上面详细写着道选择题的解析过程。


    “咦咦咦,你怎么知道我上课没有听太明白这个。”郝豌眼前一亮,大手攥住了草稿纸。


    商泊云低咳了声:“不是,你给江麓。”


    最后两个字说得轻而慢,郝豌下意识屏息。


    “你可以呼吸。”商泊云提醒。


    郝豌松了一口气,把草稿纸展开又看了一遍。


    商泊云想了想,又道:“或者你看懂后,再去告诉他怎么写。”


    赵老师讲到选择题最后一道的时候,他看到江麓皱着眉头听了许久。


    但坐前面几个爱表现的嚷嚷着“懂了懂了”,江麓迟疑了几秒后,赵老师就已经开始讲填空了。


    明明长大后可以牙尖嘴利的骂他有病,这种时候为什么不替自己开口?


    反正除了在他面前,在哪都是个温和内敛的好性情——商泊云磨了磨后槽牙,又感到一阵不平衡。


    郝豌觉得太阳今天真打西边出来,商泊云居然一连两节课都这么关注江麓。


    不过,他一直悄悄觉得商泊云和江麓两个人纯粹就是自尊心大过天的别扭,也就没和陈彻一样嘴欠。


    当下笑眯眯道了谢,拿着草稿纸继续研究了起来。


    商泊云撑着脸,看到郝豌没一会儿就挪着小碎步去找江麓了。


    要是可以,他更想自己给江麓讲,不过数学课的先例在前,江麓想必不会愿意搭理他。


    明明是梦里,为所欲为一点怎么了?


    商狗子心里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江麓。”郝豌把椅子也拖了过来,一米九的大块头和堵墙一样,将江麓的座位堵得水泄不通。


    商泊云“啧”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死对头。


    江麓有些意外:“怎么了?”


    “你物理课是不是有地方没有听懂呀?”郝豌看完草稿纸后,思路已经理清楚了,“商……上节课的我都弄清楚了,要不要我和你说一下?”


    江麓露出笑来:“嗯,我本来要去问赵老师的。”


    他把练习册推过来了些,商泊云说的那道选择题上,画了好几条犹豫不决地下划线。


    郝豌眼睛亮晶晶的。


    “那麻烦你了。”


    “好哒。”郝豌往江麓旁边凑了凑。


    商泊云:“?”


    算了。


    “这道题是求速度的嘛,你看物块a在传送带上,物块b悬挂在……”郝豌说话的声音轻缓,和他粗犷的外貌截然不同。江麓听得认真,很快把思路也跟了上来。


    “它们质量相等,发生了弹性碰撞……”郝豌忽然有点卡壳。


    江麓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不理解他的停顿。


    郝豌:///▽///


    他大概或许可能理解商老板为什么突然“放下身段”了?


    郝豌囫囵吞枣看完了步骤,这会儿把后面怎么做给忘掉了。


    他把草稿纸也扒拉了过来。


    “b由静止下摆,然后mgh=……”


    郝豌终于又把思路重新续上,继续和江麓说了下去。


    江麓看着草稿纸上清晰的过程,微微一怔。


    笔划有刻意收着,写得端正了那么一点。


    是……商泊云的字。


    他微微回过头去,对方像等着这刻很久似的,立马露出了光辉灿烂的笑来。


    并非江麓多加修饰,因为这个人确实懒洋洋地斜坐在太阳底下,整个人身上都是暖融融的秋光。


    然后就这么看向了他。


    一瞬间又以为是什么恶作剧。


    但耳畔还有郝豌说话的声音,江麓很快移回了目光,温声问道:“物块ab的速度相等,对吗?”


    郝豌连连点头:“是哒!”


    “我弄清楚了,谢谢你。”


    上课铃猝然响起,郝豌把椅子挪回去,表情有些娇羞:“都是同学,应该的。”


    那张草稿纸留在了练习册边上,江麓垂着眼,然后没什么表情地将它也合进了书中。


    像是没发现这是来自他死对头的好意一般。


    商泊云眼中笑意更盛。


    他转着笔,漫不经心地想,要是耳朵没有那么容易红的话,就装得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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