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混沌间,乘袅又被拉进了那个梦里。


    自十日前从沉睡中醒来,她就反复的被拉进同一个梦境中。梦境告诉她,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而她与未婚夫季烆是这本破镜重圆文里的男女主。


    故事很简单。


    她与季烆乃是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所有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是天作之合。


    他们十七岁定情,十八岁定下婚约,两家相约在乘袅满二十岁后便举办结侣大典,正式结为道侣。


    结果在大典前夕,乘袅因救人重伤,因伤及灵根,自此沉睡了十年。这十年中,季烆上天入地,寻遍天材地宝,想尽办法为她治伤,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不知凡几,其间深情难以赘述。


    十年中,他成了世间无数人夸赞的难得痴情人,乘袅成了九胥大陆无数女子羡慕嫉妒的存在。


    与之相对。


    季烆有多宝贝乘袅,便有多憎恨文喜。


    文喜便是十年前乘袅救下的那个凡人少女。为了救她,乘袅才没有来得及躲开妖兽的攻击,不幸被击中灵根,导致沉睡了整整十年。


    因此,季烆厌恶极了文喜。


    即便文喜无辜。


    以他的性子,他本应早便亲手除去了这个碍眼的存在。偏偏因为文喜是乘袅以命救下的人,他非但不能对其动手,甚至不能让她轻易死掉。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凡人少女竟根骨极佳,因此被昆仑掌门看中,收为亲传弟子。而她不负所望,勤奋刻苦,不过十年,便已修至金丹大圆满,这般快的进境,甚至超过了乘袅。


    但文喜心性甚佳,哪怕一跃登天,也未曾骄傲自满,更知恩图报。为了报答乘袅这位救命恩人,文喜数次深入险境,只为了寻得各种灵药。


    修炼所得积攒,她全部花在了乘袅身上。


    真算起来,文喜其实也是当年妖兽作乱时被牵连的无辜。所以,即便起初大家对她有些埋怨,但在她这些年的拼命报恩之下,埋怨也渐渐消散了,并慢慢对她另眼相待。


    唯有季烆一如既往的厌恶她。


    但因着乘袅的伤,两人不时联合起来去取天材地宝。


    季烆出身西州季氏嫡支,乃是季氏少主。他出身高贵,又天赋异禀,自幼拜在九胥第一人无暇剑君蔺霜羿的门下,不过三十,便结成元婴,惊人的修炼速度甚至超过了他的师尊。


    如此惊世奇才,又生得俊美不凡,心慕他的人自然数不胜数。是以,即便乘袅是九胥帝女,身份高贵,又有绝色之容,天赋也不差,在许多人眼里也不怎么配得上季烆。


    毕竟万年过去,乘氏皇族早已没了当初立国时的风光。甚至随着几代以来青黄不接,早已是江河日下,空有皇族之名,实际上对九胥的掌控已不如四大世家。


    尤其是季烆所在的季家,如今已隐隐有了九胥之首的气势。


    季烆之优秀,毋庸置疑。


    所以文喜会喜欢上他,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不过季烆心有所属,已有婚约在身,未婚妻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文喜没做那等横刀夺爱之事,是以只把恋慕埋在心底,准备藏一辈子。


    然而情爱又岂是能轻易藏得住的?


    在一次秘境遇险中,文喜为季烆挡下了致命一击,她以为自己将死,终于忍不住对季烆吐露了爱意。


    季烆当然没有接受,只不过为了救她,情急之下用了同命蛊。


    同命蛊本用于道侣之间。


    种下同命蛊的道侣,能共享修为和寿元。若是一方受伤垂危,只要道侣尚在,便能借用道侣一半精血,保下一条命。


    算是真正实现了生死与共。


    世上结成道侣的很多,但愿意种下同命蛊的少之又少。一来同命蛊珍贵罕见不易得,二来却是人心难测。


    因此选择种下同命蛊的道侣,在世人眼中,意味着情比金坚。


    季烆寻来的这对同命蛊本是要用在他和乘袅身上。结果阴差阳错,用在了文喜身上。


    书里,乘袅因此误会两人的关系,认为季烆移情别恋,怒而与季烆分手。虽然后来在季烆的努力下,乘袅终于明白自己误会了他,两人重归于好,但到底平生了许多遗憾和伤心。


    季烆从未喜欢过文喜,至始至终只爱她一个人。


    按照剧情设置,文喜只是他们男感情路上的考验石,是推动剧情进展的工具,只是一个配角。


    可惜书里的乘袅当局者迷,堪不破这一点,才让两人错过许多。


    “袅袅,我说过,我此生唯爱你。你为何不信我?”


    “难道我们多年的情谊,我做了那么多,都无法让你打消猜忌吗?”


    浴池里,乘袅倏地睁开了眼睛,挣脱了那个奇怪的梦境。但饶是清醒,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季烆失望至极的质问声。


    那声音仿若就在耳畔,清晰又刺耳,让她无法忽略。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那里忽而传来一股隐隐闷痛,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


    “回天珠,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再把我拉入那个梦境。”


    乘袅语带不满。


    “那你信这个梦吗?”


    一颗白玉般的珠子藏在了乘袅的丹田中,围绕着她黯淡的金丹急速转动,与此同时,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闻言,乘袅皱眉未答。


    乘袅此次之所以能从沉睡中醒来,便是因为季烆在东海寻到了一颗鲛珠。传说鲛人擅长治愈之术,鲛珠更是其精华所在,乃是疗伤圣物。


    服用了鲛珠,凡人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修士能增进修为,也能疗伤治病。


    其中效果与鲛珠的能量相关。


    鲛人已经千年未曾现世,这颗鲛珠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寻到。


    但无人知,这颗鲛珠里面竟藏了一物,便是回天珠。回天珠乃是上古奇物,传说能洞察三界,有回溯时空之能。


    所以回天珠的话似乎有可信之处。


    据回天珠所说,它是扭转了时空,从未来归来。只因百年之后,九胥大陆遭遇灭世浩劫,生灵涂炭,唯一能拯救危世的人便是天赋异禀的季烆。


    只可惜,因她与季烆闹别扭,导致季烆进境缓慢,又受了伤。最后虽勉强救世,季烆却性命垂危。


    未来的她后悔自己的任性,所以寻来回天珠,回溯时空,想要改正曾经的错误。


    乘袅本来不信,只不过回天珠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一些事情也一一发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这本书是真的。


    “归根结底,你与季烆之所以错过那么多,皆是因为你误会了他与文喜的关系。这一次,只要你坚定的相信他,那么很多错事都不会发生。”回天珠信誓旦旦道,“当然,这一回我来了,你肯定不会再做那些错事了。未来自然就能改变了。”


    乘袅不语,神色冷淡,仿佛陷入了深思。


    药浴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间屋子,密密麻麻的疼痛更是连绵不断从身体各处传来,让乘袅有些心烦意乱。


    服下鲛珠后,乘袅顺利醒来。


    只不过这颗鲛珠力量有限,虽唤醒了乘袅,却无法治愈她的伤势。


    在沉睡之前,她便已结成金丹。但因伤了灵根,修为退步到了金丹初期,身体也还处于虚弱之中。所以需要每天泡药浴。


    但如此还不够,想要恢复从前,还需寻到万年血芝,才能彻底治愈。


    血芝易寻,万年血芝却极其难寻。


    或者准确的说,乃是传说中的存在。


    乘袅如今用得是千年血芝,无法彻底修复她的灵根,只能暂时压制伤势,阻止恶化。


    为此,这些日来,即便她醒了,与季烆的相处时间也极少。只因季烆一直在寻找万年血芝。


    三日前,季烆得到有关万年血芝的消息,便极快赶了过去。


    以他们的身份,当然可以派下面的人去寻,但他不放心外人,非得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


    毕竟万年血芝这样的珍宝,但凡出来,必会引得四方争夺。谁也不能肯定下面的人能否经受得起这样巨大的诱惑。


    所以季烆的担心合情合理。


    若非乘袅现在不适合动用灵力,她也要亲自去一趟。


    “殿下,季家的聘礼已至,帝君帝后请您过去。”


    直到门外忽然传来婢子的声音,她才眨了眨眼睛,眉宇间的冷漠倏然散去。刹那间,她又变成了温和无害的九胥帝女。


    “殿下,季少主还亲自捉了一对疾风雁,一起送来了呢。”


    女婢的语气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下聘时,男方通常需要准备一对大雁,以示其对女方的重视,也是承诺。大雁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送女方大雁,是告白,更是誓言。


    疾风雁生得极为漂亮,但因其速度极快,乃是最难捉的一种大雁。便是化神修者也不一定能捉到,何况是元婴?


    所以季烆送了疾风雁过来,一来表明了他对乘袅的重视,二来也证明了他的能力。


    他不仅是元婴中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越阶对敌,不负盛名。


    是以,婢子们才这般高兴。


    “看吧,季烆多在意你啊。”回天珠又开始絮叨,“你这次一定不能再误会他,不能重蹈覆辙了。”


    未婚夫厉害,乘袅自也与有荣焉。她没理回天珠,从药浴中起身,换上新衣,又让婢女为其梳发,打扮一新,这才出了房门。


    刚至正殿,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


    男人着一身玄衣,手里提着一对漂亮的大雁。他身上还带着一点血迹,萦绕着一股血腥之气,但手里的疾风雁干干净净,纯白的羽毛上未曾沾上半点污秽,依旧美得纯洁又耀眼。


    这明显是男人精心保护的结果。


    乘袅脚步微微一顿。


    他生得俊美,却天生冷峻,眉目间尽是冷冽,仿若雪山上万万年不化的冰雪,好看却少了人气和生气。


    旁人被他的神容吸引,又畏惧于他冷漠如刀的气势,想要靠近又不敢上前。


    然这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霜雪,在看见乘袅时,却在顷刻间融化。那双漆黑的瞳眸中只装了她一个人。


    听到脚步声,男人立刻转过身来。


    “等久了吗?”他一步步朝她靠近,声线冷淡却没了面对外人时的疏离,“抱歉,我来晚了一点。”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血芝未曾寻到。”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看她时,微微低头,仿若温柔。


    这是独属于乘袅的待遇。


    季烆的一言一行都明确的表明了一点——于他而言,她是特殊的。除她之外,无人能让他另眼相待。


    这一点他人清楚,乘袅也无比清楚。


    季烆只爱她。


    她信。


    从很多年前开始,便是如此。


    季烆话少,但会与她说早安晚安。一天如果说十句话,那至少八句都是对她说的;季烆性子冷漠,几乎不笑,却会在她的要求下,对她笑。


    只对她笑。


    她生病时,他会担心,会着急,会想方设法的为她治病,就像是这十年间——便是她父母都快失去希望,但他一直未曾放弃。


    为了寻得灵药,不知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吃过多少苦。


    她从未质疑季烆对她的感情。


    “别担心,我没事,小伤而已。”察觉到少女落在他手上伤口的视线,男人立刻要把手背到身后。


    只不过最后在少女的瞪视下,止住了动作。


    乘袅十八岁结丹,按照年纪算,她已有三十,但修士结丹后本就生长缓慢,再加上她又沉睡十年,所以现在看上去依旧是十八九岁的少女。


    当然,即便上了百岁,在修士中,都极其年轻。


    “都流血了,怎么是小伤?”少女不满的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拿出药,亲自为他处理伤口。


    他极为讨厌别人的碰触,便是亲人朋友,他也与其保持着距离。唯独对乘袅破例——当然,这是他的未婚妻,他们亲密一点实属正常。


    况且,半月后,便是他们的结侣大典。大典完成,他们便是夫妻。


    夫妻本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


    所以季烆并未抽回自己的手。


    少女的动作很轻柔,她的手也很软,那软嫩温热的触感让季烆不自觉缩了缩手指。


    “疼吗?”


    她问。


    “不疼。”季烆摇头。


    于他而言,确实不疼。毕竟修炼一途,受过的伤吃过的痛不知有多少,甚至数次生死垂危过,这点小伤确实没有被季烆看在眼里。


    只是被疾风雁啄了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


    但他的未婚妻显然不这样想。


    “怎么可能不疼?你又骗我。”少女仔仔细细的给他的伤处上了药,直到看到伤口渐渐愈合,她才露出了一抹还算满意的笑。


    “你不心疼自己,我可心疼我的未婚夫。”少女轻哼一声,“总之,以后不许受伤了。”


    不受伤当然是不可能的。


    修炼一途,乃是逆天而行,艰难险阻,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无法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但明知不可能,季烆也没反驳这话。


    她生得极好看。


    乌黑的发被挽成了一个精美的发髻,头上并未戴多少发饰,只插了两支金玉步摇,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和雪白的耳,眉目如画,雪肤红唇,却不显得艳丽,而是像一朵将将绽放的花朵,清纯唯美,让人见之忘俗。


    一笑起来,更是灵动万分,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季烆冷锐的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平日里平直的唇角此刻多了一丝浅淡的弧度。


    屋里的宫婢一个个捂着嘴,皆都在心里感叹,殿下与季少主感情果真极好。随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留下这对未婚夫妻独处。


    殿中气氛正好。


    忽地,却有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突然随着风飘了进来。


    下一刻,惊呼声骤然响起。


    “文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天啦,流了好多血,文姑娘,您受伤了!快快,快叫灵医。”


    话落,便见一个身着苍青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忽然跌跌撞撞冲进了殿中。随着她的到来,血腥之气越发浓郁。


    只见她脸色苍白如雪,浑身浴血,身子摇摇晃晃,但那双清亮的眼睛亮的吓人。


    “……殿下,我找到万年血芝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便是猛然朝前栽去。


    不等乘袅反应,她手心一空,只觉面前一阵风过——在女子要栽倒的那一瞬,本在她身前的未婚夫已经瞬移到了女子面前,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即便他面色冰冷,神色不耐,但他还是牢牢扶住了那个女子。


    ——那女子,正是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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