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来没有看见过光明,也许能够自然而然地接受看不见这回事。
可沈明烛14岁以前是看得见的。
正因见过,他才知道拥有一双正常的眼睛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此刻巫浔竹仿佛戳中了他的死穴,激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只不过他运气向来不好,从来就没有好事真正降临在他身上过。
是以巫浔竹的这句话在他看来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他根本不敢信。
“沈先生,你还好吗?”
见沈明烛不答,巫浔竹再度出声询问。
沈明烛盯着面前那影影绰绰的黑暗,只觉得太阳穴直跳,他又开始头疼了。
“我再说一遍,离我远一点。我不需要治疗!”
沈明烛的语气仍然显得有些狂躁,不过声音已低如蚊呓。
话音一落,他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多亏郑方和司星北及时上前扶住他,他这才没直接倒在地上。
沈明烛被扶到了床上躺下。
可他的模样明显非常不对劲——面色灰败,印堂发黑,四肢猝不及防地一抖,紧接着他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郑方和司星北面色俱是一惊,赶紧一人按住沈明烛的一只手。
“都让开吧。”
巫浔竹的话似有雷霆万钧之力。
郑方立刻松开手。
连司星北都不由自主放开了沈明烛的胳膊。
巫浔竹的食指与中指再度并拢,继而点上沈明烛的眉间。
紧接着肉眼可见的黑气源源不断从沈明烛的额头处往外溢出,再通通流向了巫浔竹的手指。
几乎在刹那之间,巫浔竹那两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被黑气缠满了。
很快,这些黑气钻进了他的小臂,让他小臂的皮肤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球,它们就像是无数细小的毒蛇,会这么一路撕咬着他,直到他的心脏位置。
这一幕实在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郑方不由惊呼出声,担心巫浔竹会因此出现什么问题。
好在下一刻那些黑气就全都消散了。
难道……巫浔竹本身具备净化之力?
此时,沈明烛虽然仍在昏睡,但已不再痉挛,脸色也恢复了不少。
巫浔竹暂时收回手指,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司星北。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
·
沈明烛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穿着嫁衣面带笑容,以为从此走向幸福,不料却落入地狱的喜媚;有漫天的黑色大雪,以及在雪中哭泣的少女;还有如触手般飞舞的、挂满人头的榕树……
最后这些色彩鲜明的画面全都褪成了黑白。
就好像所有的喜悦、快乐、憧憬、难过、悲伤、恨意,最后都在漫长的时间中归于沉寂。
所谓情绪,不过
是身体激素的刺激。
其底层逻辑是化学、物理、数学公式。
所以人其实可以没有情绪。
离奇的、虚无缥缈、乱七八糟的念头窜入沈明烛的脑海。
然后他睁开眼,醒了过来。
梦境有颜色。
梦醒后的世界却只剩一片黑暗。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沈明烛感到了微妙的倒错感。
不过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的表情已恢复如常,像是早已对此感到了习惯。
沈明烛觉得口渴,坐起来后下意识做了个探向床头的动作。
平时睡觉前,他总是习惯在床头放一杯水。
然而这回他的手落了空。
又愣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离开副本,他好像就断片了。
他隐约记得郑方他们带自己进了酒店,再后来……
再后来我好像吼过他们。
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
沈明烛眨了两下眼睛,随后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他那有些发懵的眉眼立刻变得警惕。
“沈先生醒了?想要喝水?”
这个声音落下后,是水杯被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
“水是温热的,应该刚好可以入口。”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来人是谁?
沈明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了起来。
——这人似乎叫什么巫浔竹,是夏镜元的师叔。
“谢谢你。”
沈明烛伸出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清凉的水入口,喉间的干涩去掉,他舒服了许多。
也因为巫浔竹这个举动,沈明烛发现他是个颇为细心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第一次与盲人相处时做到这么细致。
沈明烛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有好心人见到了这一幕,去饮水机处用一次性杯子给他接了水,然后把水杯朝他递去。“喏,喝吧。”
对方如此行事,实在是个心善的好人。
可沈明烛偏偏犯了难。
只因他看不见,并不知道对方把水杯具体举在了什么位置。
如果是个男人倒也无妨,对面偏偏是个姑娘。
沈明烛不敢贸然伸手,怕不小心碰到姑娘的手,或者她身体的其他地方。担心一不小心冒犯了姑娘,他一时只能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接过那个杯子。
刚才放杯子的时候,巫浔竹有意放得很重,既能告诉沈明烛那杯子的位置,又给两人之间留出了足够的距离与尊重。
对此沈明烛颇为感激。
喝完水,头脑慢慢恢复清明,沈明烛放下水杯,发现左手手腕上多了根绳子。
他伸手摸了摸,察觉到这绳子上还挂了一个小锦囊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
沈明烛举起左手(),看向巫浔竹所在的大概位置问道。
那是藏魂囊。你可以用来存放鬼魂。
以后灵灵可以待在锦囊里?[,而不是你的身上。不要老让鬼上身,你会被他们影响,变得不像自己。”
巫浔竹问他,“你要不要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吃点东西?
“你昏迷的时候,郑导他们一直在外面守着。现在见你醒了,他们该放心了,大家可以一起去吃顿夜宵。”
听到这话,沈明烛低下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去洗漱。麻烦大家了。”
“好。我先帮你铺好垫子。”巫浔竹道。
沈明烛不解。“什么垫子?”
巫浔竹道:“从床到浴室,从床到房门口,这两条路上,我会放上硅胶垫。你需要在这里住几天调养。硅胶垫能帮你适应得更快一些,这样晚上如果起夜什么的,不需要盲杖,你也能找到路。至于房费,郑导说他包了。你不用担心。另外——”
重新走到床头,巫浔竹放下了一盒药膏。
微微躬下身,他以俯视的角度看向了沈明烛。
这会儿沈明烛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有一道显得有些狰狞的十字形伤口,脸上有没被擦干净的血痕,身上还穿着那件颇为劣质的、沾了血的道袍。
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他的美貌。
这张骨相极佳的脸美到了极致,此刻更被暖色灯光晕染上几分温柔,看起来简直惑人心魄。
看着这样的沈明烛,巫浔竹那双沉静的、藏住所有真实情绪的、几乎没有一丝破绽的眼睛,出现了片刻的恍然。
他的想到了许久许久之前的一幕——
闪电从九重天上直直刺入波涛汹涌的海面,将夜晚变得比白昼还要明亮。巨浪冲天而起,像是被闪电铺了一层霜雪,而就在这巨大的重重雪浪之中,有一个人顶着风浪雷暴,如利剑般破浪而出。
闪电勾勒出他那具精瘦有力、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线条的身躯,紧接着他举起的,是一把比闪电还要明亮的耀眼骨剑。
与此同时,一道鬼魅般的轮廓在海水中来去自如,像是本身就是水的一部分。
又一道闪电劈下,轮廓回过头,看到了那个破浪而来的、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在自己地盘动手的、高高举起一把骨剑的男人。
闪电与剑光一同照亮他的脸——白皙、凌厉、漂亮到不可思议。
轮廓就这么怔了一下。
下一刻,骨剑带着凌厉与决绝的姿态,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斩下。
轮廓猝不及防中剑,身体的血水如墨一般融入海水,再顺着浪涛远去。
所有光影在这一刻消失,那个漂亮男人手执骨剑,带着强势到不容拒绝的力量欺近轮廓,沉声说出一句:
“山澨,怎么样?服不服?
“你输了。愿赌服输,你来当我的坐骑。从此你要诚服于我,效忠
()
于我!”
曾有无数次,山澨都想过,要把沈明烛这个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可就连他都很难想象,现在的沈明烛会变得如此可怜而脆弱,是他随随便便勾一下手指,就可以被撕成碎片的地步。
——现在他的脖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容易被折断?以前也是这样的么……
“巫先生?”沈明烛开了口,“你刚才在床头柜上放了什么吗?”
巫浔竹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初,只不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显得略微沙哑了一些。
“一盒药膏,就在水杯旁。洗完澡,你记得涂药,可以疤痕去掉。”
沈明烛无所谓留不留疤,但也没有当场回绝对方的好意,于是又道了一声谢。
紧接着他眉头皱起来,再次陷入了沉默。
瞧见这一幕,巫浔竹微微侧目,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但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等着沈明烛先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沈明烛果然开口了。
“多谢巫先生。所以……你怎么收费?我该付你多少钱?”
巫浔竹做这些,当然不是为钱来的。
寻常人砸再多的钱,也很难请到他出山。
沈明烛也知道自己这话显得有些无礼,显得在轻视别人。
可他偏偏还是说出口了,就像是故意要跟这个人划清界限。
巫浔竹倒是淡淡笑了。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沈明烛道:“你帮了夏镜元,我帮你一把,合情合理。还是说,你要一码归一码,非要和我算清楚?”
“算清楚一点好。”
沈明烛道,“没有无故接受谁好意的说法。我怕自己还不起。”
“非要算的话,也行。只不过——”
巫浔竹话语里隐隐带了几分揶揄,“只是我可不便宜,沈先生付得起吗?”
沈明烛迟疑了一下,试探性问道:“所以你怎么收费?”
巫浔竹道:“给你打个对折吧,治疗费20万。你手上那藏魂囊、还有刚才那盒去疤痕的药膏,就算是我送你的。”
沈明烛:“……”
“我没有这么多现金,可以先赊账吗?”
“可以。但你既然非要和我算清楚,我就要收利息了。”
“……”
眉头微微皱起来,沈明烛道:
“昨夜是你非要治我的。再来,我也确实救了夏镜元。那么,不妨再多打点折,利息也要免去,我就欠你3万吧。”
“嗯,好像也挺有道理。”
“的确很有道理。我会尽快把钱给你的。”
“好。”
沈明烛重新端起杯子喝着水,心说这名字带水的巫浔竹果然克我。
——才见第一面,我就破了财。
不久后,沈明烛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应该是在巫浔竹在帮他铺盲人用的垫子。
等这样的声响停下,是越来越
远的脚步声,再被关上的声音。
巫浔竹离开了这里。
·
午夜12点。
沈明烛跟着郑方等人去到了县城上的一家酒楼包厢里吃夜宵。
饭桌上,郑方捧着手机等老婆林宝兰的电话。
夏镜元一边“哈哈哈”,一边刷短视频。
司星北时不时拿出手机回复着什么,剩下的时间里,除了吃菜,就是向巫浔竹投去审视的目光。
巫浔竹默默吃菜,好似周围的人与事皆与他无关,只偶尔看沈明烛一眼。
至于沈明烛,只见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时不时看向身边的空位。
“不行,这些东西你不能吃,你也吃不着。”
“好了好了,回头给你喂血。”
“你吃过我的血,灵慧应该涨回来一些了。”
“那行,现在你应该弄明白自己出生的年月日了?”
“嗯。好。我知道了,让我算一算……”
“你五行缺火。虽然‘灵灵’二字也含火,但火上面压着倒过来的山,不吉利。我给你改个名字。以后你就叫——”
其余人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只听沈明烛道:“你就叫‘火火’吧。”
郑方、司星北、夏镜元:“…………”
郑方心说,人亲妈取的名字是“芷珊”,多好听啊。
怎么现在就变成“火火”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亲妈都把她抛弃,把她害死了。
原来的名字不免晦气,改了也好。
老话说得好,把孩子的名字取糙一点,好养活。
等等……嘶,不是,她已经死了,还怎么养活?
很快郑方没时间琢磨这些问题了,林宝兰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去走廊上叮嘱了一番,让服务员不要进来上菜,紧接着就接起了这个漫长的电话。
许久之后,沈明烛已经吃得很饱了,这才听见郑方迈着颇为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走了过来。
只听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将椅子一拖坐下来,闷了一大口酒,对众人道:
“太怪了太怪了……怪事简直一桩又一桩啊!
“我和我老婆对了一下啊,不仅在石桥古村内,这出古村了,怪事也还在继续发生!”
“我不是一直在用dv记录东西吗?这喜媚我是没拍到。但挂在榕树上的无头尸,我是拍了的。可你们猜怎么着?咳……
“巫先生治疗小仙儿的时候,我在套房客厅把dv拍的东西导了出来,想用电脑剪辑几段短视频引流。
“可我发现我拍的榕树,全都只有榕树,没有尸体!真是奇了怪了……
“本来吧,我还在担心拍出来的无头尸不和谐,视频会被举报下架!
“现在好了,我不用纠结了!某种可怕的力量,直接把无头尸给我抹去了!”
话到这里,郑方忍不住又给自
()
己倒了一杯酒。
将这杯酒一口闷了,就更怪了。李良彬、王柔、苏萱、汪高,这四个人死在了石桥村,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对不对?
“但是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榕树上并没有他们的尸体。它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所以啊,我本来想过报警,但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幸好我没去。这简直匪夷所思啊!
“我老婆那边,今天尝试着联系了他们的家人朋友,你们猜怎么着——
“汪高是石桥村人……他家人全都死光了,他很早就去外面闯荡了。他居无定所,认识他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具体在哪里。
“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是一个跟他一起在横店当群员的横漂。
“按这人的意思,他三天前见过汪高,两人还一起喝了酒。汪高确实和他说过要去很远的地方录节目,但没和他说具体录什么。”
像在讲鬼故事一般,郑方声音蓦地一沉。
“可就在今天早上,汪高被发现死在了他独自租的单间里!那里距离石桥村有两千多公里吧?汪高那朋友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听说是房间失火了!
“咳,汪高明明死在榕树燃烧的那场火里。可现在却死在他租的房子的火灾中!”
司星北想到什么,问:“其他人呢?该不会他们的情况,和汪高一样?”
“确实,都差不多。”郑方表情凝重地说道,“去石桥古村之前,苏萱、王柔、李良彬这三人基本上都和家人提过,要离开一段时间,要录一档节目。
“可是,他们的家人朋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来的是咱们节目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来的是石桥古村!
“不仅如此,他们也都于今天早上被发现死亡了!
“苏萱本是死在榕树的那场火里。可根据她朋友的说法,她居然是死于卷头发的电棒漏电所引起的大火。
“至于王柔和李良彬……在石桥古村的时候,他俩的头明明被割了,被喜媚变成的邪神割走了。可根据他们家人朋友反馈的结果,他们尸身完整,死因都是心源性猝死。”
似是感觉做了一场后劲十足的梦一般,郑方猛地揉了几下自己的脸,再道:“总结来讲,这四个死者存在一些共性——
“第一,他们的家人朋友知道他们即将出远门,要录节目。但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来靠近中缅边境线的石桥古村,没有人知道他们跟咱们《玄学真人秀》签了合约。并且这些合约,确实直接消失了,电子版、纸质版,全都不见了!
“第二,他们的尸体要么是在自己家里被发现的,要么是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中没有任何摄像头的偏僻小巷里被发现的。
“没有目击证人,或者任何监控设备,能证明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四人曾在石桥古村死亡。”
郑方的语气进一步变得凝重。
“另外,我特意找体系内的熟人帮我查了一下,结
()
果竟是查不到这四个人的任何航班信息和高铁信息。
“也就是说,甚至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来过石桥村!”
说完这些话,郑方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
把这杯酒喝掉后,他听见司星北问:
“那其他选手呢?我是说,一直在大巴上,没有去过榕树那边,没有经历过后来那些事情的选手们。
“按理,他们应该可以证明,这四人来过石桥古村。”
郑方道:“这些人,我老婆今天请他们吃了个饭,仔细打听过了……他们还真没见过这四个人!
“汪高、王柔、李良彬,一直在破屋那边,那些选手连榕树下都没去过,没见过他们三个很正常。
“但苏萱可是选手啊!你们猜怎么着?居然没有人记得自己见过苏萱!”
郑方想给自己倒第四杯酒,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
无奈地把酒瓶重重往桌子上一放,他道:“本来嘛,我已经做好了这节目无法继续下去的准备。毕竟死了那么多人……
“现在看来,这节目似乎能保住?但我不太确定要不要继续了……我担心再遇上这样的事儿,担心还会有人死去……
“坦白来讲,我甚至感觉,我们几个经历的这一切,是一场集体幻觉。不是有个词么?‘集体性癔症’!我看我们全都发癫了。
“到底是什么真的,什么是假的?我忽然感觉……我分不清了。”
始终沉默的沈明烛听到这里,倒是和郑方有了共鸣。
——除了真正参与到了《捡骨师》这个副本的人,没有人能证明副本存在,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经历的一切是真的。
这确实像是一场集体幻觉。
沈明烛不由想到了地藏王庙里的那些香。
鬼在点香之后,能靠着强大的怨念创立世界,并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这在游戏设定里是合理的。
玩家找到这个设定,就能找到对应的通关办法。
可这个设定放在现实世界,无疑是不合理的。
鬼靠怨念就能成神,随意残害现实世界人的性命,甚至彻底改写现实世界……
这种现象如果成真,受影响的何止石桥古村?全世界怕是都会陷入混乱。
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的阴阳轮转、天地间的秩序被彻底破坏了!
虽然自己确是靠着游戏思路来通关的。
但这一切绝对不止是一场游戏这么简单。
那些文字为什么称其为“游戏”“副本”?
这所谓的游戏,背后的操纵者又是谁?
饭桌上,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的郑方打量了一下众人。
只见沈明烛在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又陷入了幻觉中。
夏镜元年纪小,玩心重,依然在刷短视频。
至于司星北,他板着脸,表情严肃,看起来很不好惹。
郑方知道自己先前倒戈一事得罪了他
,这会儿便不敢跟他搭话。
思来想去,郑方只能把目光投向巫浔竹。
“巫先生,请问你怎么看呢?你没有亲自参与过副本,不过事情的完整经过,应该都从夏镜元那里知道了吧?也许从局外人的角度,你能给出不一样的见解?”
“谈不上见解。随便聊聊我的想法吧。”
巫浔竹道,“在我看来,石桥古村这个地点上,重叠着两个空间,或者说两个世界。现实世界是第一重世界,另一个现实之外的世界,则是第二重世界。
“因为某些原因,在某些时刻,两个世界交汇了,所以郑导看到了二重世界的东西,比如那些挂在榕树上的尸体。
“但本质上,你和你手里的dv,都是现实世界的产物。现实世界的dv无法记录第二重世界的影像。这就是你的dv没有拍到尸体的原因。”
“嘶……这个想法有些意思诶!”
郑方赶紧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将巫浔竹讲的话做了记录,“继续!请继续!”
“至于这个第二重世界是不是喜媚创造出来的,其实我要打一个问号。”
巫浔竹看向了沈明烛,开口道,“按沈先生之前的想法,喜媚点香后创立了一个意识世界,而你在吸收她的恶念后,创造出了第三个世界,对么?”
沈明烛点点头。
像是明白巫浔竹为什么这么问,他道:“其实我和喜媚创造的世界,都属于第二重世界,而并不存在第三个世界。你是这么认为的?”
“对。”巫浔竹道,“进庙点香,进入自己创造的意识世界,这可以理解。但这个意识世界居然能随意影响现实世界,甚至吞噬现实世界……这就不太合理了。毕竟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况,现实世界早就乱套了。
“佛家有三千世界的说法。所以我想,在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之外,原本就存在另一个第二重世界。这两个世界互不干涉,互不影响,这是天地间的规则,是如同铁牢般不可被打破的秩序。
“郑导的dv无法拍摄第二重世界的东西,这个现象就是在遵守这种秩序。
“在我看来,喜媚点香这件事,发生在第二重世界。沈先生点香,也发生在第二重世界。两位点香后分别创立了一个意识世界,这两个意识世界,其实也都归属于第二重世界。
“第二重世界到底是什么世界,我无从知晓。但可以推测出的是,那里似乎充斥着混沌、无序、错乱。
“毕竟,在那个世界里,点香、许愿、就可以成为神。成神似乎简单得不可思议。那么在那边,也许不止喜媚,还有许多像她一样的‘邪神’。
“总之,那是一个非常混乱的世界。可不管它乱成什么样子,有多少个邪神,在天地秩序的约束下,从前它是与现实世界并行存在、且互不干涉的。
“石桥古村这个地方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两个本该互不干涉的世界发生了交错,这才导致二重世界里的东西,竟然影响起了现实世界。
“
所以,并不是喜媚能力强大到能创造一个撼动我们这庞大现实世界的意识世界。沈先生能在短短时间内成神、影响现实,就更不可能了。
“本质上,其实是另一个能与我们现实世界的相匹配的,庞大而又混乱的第二重世界世界,在石桥古村这个坐标上,与现实世界发生了一部分的交汇。
“我想,导致石桥古村的两个世界出现交汇的原因,就在地藏王庙。
“沈先生问过当地的捡骨师,说那里的地藏菩萨像无故消失了是么?”
沈明烛再次点头。“确实如此。你怎么看?”
巫浔竹道:“你看到了一些文字,那些文字告诉你这是一场‘游戏’……要么那些文字确实是你的幻觉,再要么,搞不好这是二重世界的人在向你透露信息。”
“嗯,很合理的推测。那么——”
沈明烛问他:“那四名死者的尸体是怎么被转移的?他们的航班、高铁信息,又是谁抹去的?难道是二重世界的人穿越到我们世界做的?”
巫浔竹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整件事都有太多的疑点。我刚才所说的,也不过全都是推测而已。不如这样……
“我们找个白天,再去那地藏王庙看看。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没准。”
沈明烛发现这个巫浔竹似乎非常厉害。
按他的设想,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他的推测应该很接近真相。
话又说回来,他连石桥古村都没去过,就能做出这么精准完美的推测……未免太过厉害,厉害到了像是开天眼的地步。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沈明烛心里存疑。
再者。什么“二重世界”?这说法玄之又玄。
如果换个角度,把“二重世界”换做常人认知里的“阴间”……
那么,搞不好出问题的地方其实是地狱。
事态如果继续严重下去,那就是阴阳二界的法则要彻底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沈明烛的脸色里看出了些什么,巫浔竹开口问道:“沈先生有什么顾虑?”
“没有顾虑。”沈明烛摇头,“只不过我要补个觉,大家也补个觉吧。明天下午,我们可以再去一次石桥古村。”
郑方面露迟疑。“我还得考虑下这个节目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镜元挠挠头。“我得复习。我马上要考托福。”
司星北倒是皱着眉看向沈明烛。“我跟你一起去。”
·
次日下午,巫浔竹开着租来的车,沈明烛和司星北坐在后座,三人一起前往了石桥村。
路上沈明烛一直戴着蓝牙耳机,听的是屏服务的第三方软件播报的新闻。
他看不见,很多情况下只能靠听觉来获取信息。
也因此他练就了颇为强大的听力,差不多是在按五倍速听新闻。一千五百字的内容,他大概一分钟就能听完。
只是有时候小广告的内容,且并没有提示该如何关闭广告。
这会儿沈明烛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他微微皱起眉,凭感觉按向他想象中“x”或许会在的位置,然而就因为这么一个动作,网页卡住了,读屏软件也卡住了,一直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沈明烛干脆将手机关机了。
之后大概也懒得继续“看”新闻,他没有再开机,摘掉了耳机往窗外望去。
他的这点动作,连同那卡顿破旧的老式手机,全都落进了旁边司星北的眼里。
司星北问他:“沈明烛,你这些年靠什么过活?你……上大学了吗?
“你考大学那年,你们省好像是设置了专门的盲人考场和盲文试卷。只不过大学里面对盲人招收的专业非常少。你……”
沈明烛对此的反应是重新把耳机戴上。
司星北径直伸手摘掉他的耳机,语速颇快地解释道:“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我师父前几年云游去了,我又没你的联系方式,也是不久前才听说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帮你。就比如……比如你这手机该换了。
“我知道有个牌子的内置系统自带独白功能,比第三方软件靠谱很多,而且没有小广告,也不会卡。回头我买给你。”
沈明烛摇头。“不用。多谢师兄关心。手机我自己会买。”
司星北问他:“你哪儿来的钱?你可千万别像你师父那样走上歧途……”
沈明烛脸一黑,司星北闭了嘴。
汽车疾驰在盘山公路上,阳光与树影把沈明烛雕刻得格外锐利。
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司星北皱起眉来。“你别怪我说话直。只不过门派里关于你师父的流言……他总不会无缘无故被逐出师门……沈明烛,我只是担心你。”
“我师父没有做歹事。他对他有误解。其他人也对他有误解。至于我,就更不劳你操心了。小爱,”
沈明烛重新戴上耳机,呼叫起手机的语音ai助手。“帮我放首歌。”
司星北:“……”
沈明烛戴着耳机,闭上眼靠在了座位上,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司星北无声望他半晌,叹了一口气,转到另一边看风景去了。
前方驾驶座上,瞥一眼前方路边的急转弯提示牌,巫浔竹将方向盘往右打去。
车拐了个弯后,从树荫庇护的小道来到了一条笔直的、洒满阳光的道路上。
刺眼的阳光直射而下,巫浔竹找来墨镜给自己戴上,然后有意无意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后视镜里照出沈明烛那张瘦削、白皙,看起来随意闲适不设防,实则暗藏戒备的脸。
大概是因为太热了,他的脸有些泛红,额头也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收回视线,巫浔竹调大空调,再往后座上扔去一条薄毯。
“估计还有
半个小时才到,要睡觉的话,记得盖上。”
沈明烛伸手摸到薄毯,给自己披上了。“谢谢。”
“不客气。好好休息吧。”巫浔竹淡淡道。
半个小时后,三人抵达石桥古村,地藏王庙。
前殿内的香火已被捡骨师阿古木全部清理干净,这里算是空置下来。
没有可供奉的神像,没有烟火香炉,整座庙像是失去了灵魂的驱壳。
进庙后,司星北和巫浔竹仔仔细细将前殿、甬道、还有那婆娑殿都探查了一遍。
沈明烛看不见,干脆懒得走动,而是又找到了阿古木聊天。
地藏王像消失,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
喜媚的悲剧,则约莫发生在三十年前。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应该很少会有线索留下来。
沈明烛对探索之事不抱太大希望,只是问阿古木问:“地藏王菩萨像消失那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问题,也是沈明烛在路上才琢磨过来的。
离开石桥古村那晚,他损耗太大,听完阿古木的故事,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真正抓住,也就没能问出口。
今天下午,在来这古村的路上,他把所有的故事理了一遍,总算想到了这个关键点。
“异常的情况?你……你让我想想。这实在是……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阿古木回忆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口道,“那会儿前殿放的不是地藏王,是别的菩萨,以及传说里地藏王的一些随从什么的。地藏王在婆娑殿里。那里也只有他这么一个菩萨。”
沈明烛问:“那其他佛像呢?也跟着地藏王一起消失了吗?”
“不是的,消失的只有地藏王。其他佛像是我师父后来弄走的。不然光是它们放在这庙里,不伦不类的。”
阿古木道,“至于有没有什么异常……嗯,我只依稀记得那天风很大,婆娑殿内积攒了很多灰尘……可能是被风吹进来的吧?”
“那甬道不短,风居然能吹那么多灰尘进来……可见那日的风很怪异。非要说异像的话,也就只有这么一桩了。”
阿古木不无感慨地说道,“害,那天的风和灰尘,真的都很大。我一进婆娑殿就被迷了眼,好长一段时间内,啥也看不见……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灰尘倒是又被风吹走了。”
很大的灰尘。
阿古木一进去就闭上了眼睛,并没有仔细看灰尘的样子……
该不会,其实地藏王菩萨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化为了齑粉?
那所谓被风吹走的尘土,其实就是地藏王。
只是……这地藏王是镀了金的,怎会平白无故化成粉末?
再晚些时候,沈明烛与巫浔竹、司星北一起离开了地藏王庙。
此行并无太大收获,他们又在石桥古村里转了一圈,便往县城回了。
三人离开后不久。
石桥古村,地藏王庙,婆娑殿内。
这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尊佛,没有香炉,也没有任何一炷香,甚至连墙上的油灯都全部灭了,俨然是一座被废弃的庙宇。
不久后,一名打扮得一身黑的男人忽然穿过甬道来到这里。
他围着呈圆形的婆娑殿走了一圈,将油灯重新点亮,之后回到甬道举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那竟是一块有一人高的石头。
这男人将这石头举起放下的时候都异常轻松,像是天赋异禀、毫不费力。
把石头放在了婆娑殿中间,男人拿出刀走近了石头,似乎想要对它进行雕刻。
下一瞬,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那道裂缝约莫有一人宽,笔直地竖在那里,好似把空间劈成了两半,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色的轮廓从中走了出来。
乍一看,他好似蓄着一头披散着的长发,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整个人透着浓烈的森冷之气。细看之下,却又觉得他不是人,而似乎只是一团聚在一起的水雾之气。
——他似乎根本不是人,而只是通过某种术法,让自己看起来稍微那么像人了一些!
裂缝随即消失,拿刀站在石头前的男人立刻单膝下跪,语气恭敬地开口:
“山澨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被唤作“山澨”的男人没有理会下属的问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向了那块立着的石头。
半晌后,他抬起手,雾一般的指尖轻轻触上去,再从它身上划过。
待他收回手的时候,石头突然动了起来,原本坚硬的质地忽得变软了,且每一寸都不停抖动着,以至于看上去既像是不断抖动的大型果冻,也像是不断颤动的巨大肉块。
过了一会儿,疑似化作活物的石头不再抖动,它重新静止下来,质地也再度变得坚硬。
然而它的样子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竟化作了人形,不仅有了脖颈、胸膛、双臂、双腿、手指、脚趾,连五官都有了。
石头就这样化作了石像,它的五官被雕刻得极美,让人一眼惊艳。
而这张脸,与沈明烛的一模一样。
山澨要比石像高一些,故而看向石像的时候,目光带了些俯视。
他负起手来,以这样的目光看石像半晌,之后拿出了一个苹果,以及三支香。
点燃三支香,山澨将它们插在了苹果上,再把苹果放在了石像跟前。
泛着淡淡香味的白色烟雾升了起来,其间隐隐夹杂着苹果的味道。
山澨低头看向苹果,一抹红色落进他深不可见的眼底。
他抬起右手,勾了勾食指,似对着虚空说了一句:“吃苹果吧。你应该会喜欢。”
“吃苹果吧。你应该会喜欢。”
汽车后座上,巫浔竹削了一个苹果,将之递给沈明烛。
回去的路上换了司星北开车。
巫浔竹得以空出手来做这些事情。
接过苹果的时候,沈明烛颇为警惕。“谢谢。这不收钱吧?”
地藏王庙,婆娑殿内,山澨似笑非笑看向虚空。“沈先生多虑了。郑导买的。”
后车座上,巫浔竹也笑了笑。“沈先生多虑了。郑导买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