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沉过。
身上一直背负着很多东西,十岁时那颗子弹的灼烧痕迹,妈妈透析时痛苦的表情,打工店老板刻薄而又不耐烦的表情。
一直,一直萦绕着他的心头,常常睡也睡得不安稳。
这次终于彻彻底底地,昏死了过去。却并不是轻松,愉悦,坦然,放松的睡眠。
颜湘昏睡着,这次身体所承受的折磨超越以往的一切,过于痛苦和压抑,让他潜意识想死了算了,再也不用醒过来,面对这个世界。
可惜没有能如愿。
周助理拿的是24小时standby的工资,除了把蒋先生送回官棠路休息,还帮颜湘叫了一辆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去。
高烧不断,软组织挫伤,伤口发炎,还有身体各处的淤青发肿。颜湘皮肤本就偏白,受伤了痕迹就更加显眼。一晚上能变成这样,也算颜湘倒霉。
周助理在病床边看着,一向冷漠的内心也有几分感慨。
他毕竟不是蒋荣生那等人物,心里到底还有几分浅薄的良知。
许久以后,颜湘睁开眼睛,目光茫然地转了几转,又仿佛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侧头,看到穿着西装的周助理站在旁边,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声音发不出来。
嘴唇被蹂躏得不能看,嗓子似乎还压抑着那股麝香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说不了话。
“别说话。”
无论心里如何,周助理的语调还是很无情。
蒋先生给他出工资,他就是蒋先生的人。老板与情人上床的第二天,是关系的敏感时期,这时候的态度决定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定位。
他作为蒋先生的员工,一定要定好位,从一而终地,钉死蒋先生与颜湘之间,是金主与玩物的关系。
其实周助理无须如此,单论那一场性/事,颜湘的头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倘若还抱有温情的白日梦,觉得蒋先生是善良的,好说话的人,那简直就是大傻子了。
颜湘不做那样的傻子,也倔强得很,不想让更多人看见自己这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双臂搭着病床的边沿,就算痛到脸色更加苍白的的地步,他也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拉高了一点被子。
右手边还在吊水,他一动,针就被扯得哗哗响,薄薄的一根针,真是脆弱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然而最终颜湘坐起来了,针也没有跑,一番牵扯之后,最后一滴药水继续沿着乳白色的胶管,缓缓地渗进身体里面。
现在颜湘的视线更高了一些,不像刚刚那样,躺着,任人宰割。
这是一个看着安静到有些孤独,其实很固执的人。
不然也不会一直,一直记得童年时期的事情。十二年过去了依旧耿耿于怀。
周助理全程没有扶过他,半晌以后,叹息般:“何必。”
周助理终于还是顺手递了一杯水给颜湘。
颜湘接过,笑得礼貌又客气,受着伤,眼睛里也带着安静的笑,低头喝水。
颜湘和齐思慕乍一看很像,就连双眉之间那颗释迦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但是齐思慕不同,脸上永远带着骄傲的表情,仿佛生来就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颜湘不怎么说话,脸庞也偏幼圆一些,眼皮通常很温驯地垂着。
可能因为还是学生,他做什么都很认真,就连喝水也是,纤细的睫毛垂下,从侧面能看得见病号服露出来的带着暧昧痕迹的脖颈,如同一只受了虐待的兔子。
护士无声地进来帮颜湘拔针。
颜湘用一只手认认真真地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在病床边的柜子,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要去缴费。”
周助理道:“交了。”
“不是。是另外的。”
周助理沉默,退后了半步,犹豫了半晌以后,还是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颜湘:“降温了。”
蒋先生人在公司,也不会花心思关心情人这点小事,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就当是积德了。
颜湘内心里难堪了一瞬间,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满身吻痕和被掐出来的青紫伤口。如果顶着这身痕迹在医院里晃,就像是在拿着喇叭告诉全世界,他是个婊/子,刚刚从男人的床上爬下来。
颜湘咬牙接过:“谢谢。”
最终穿上了周助里的西装外套,尽量忍着伤口的痛楚,去另外一幢医院的大楼,他小心翼翼地,生怕打开电梯就看到自己的妈妈站在电梯里面,惊愕地看着自己。
所幸没有倒霉到这个份上。
最终在医院主任微妙而古怪的目光下,颜湘硬着头皮,说自己凑够钱了,可以给妈妈做手术了。
医生遗憾地说:“来得还是晚了一些。已经排给别人了,你再等等,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颜湘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用卡,搁得手心有些疼,却没有多说什么,声音孱弱又温和:“这样啊,谢谢您,有消息麻烦您再通知我。我的钱,是,是够的,随时可以刷。真的。”
“知道了。走吧。”医生挥了挥手。
颜湘失魂落魄地走出主任办公室,在等电梯,听到有护士们在讨论给一个很有来头的老太太换肾脏的事情。
妈妈住院很久了,有多少病人在排队等一颗健康的肾脏,颜湘心里也清楚,也知道排队的顺序。
明明是被插了队。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颜湘把那张信用卡重新塞回手机壳里,面无表情。
他好像总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尝到幸运的滋味。
可是在至关重要的命运那一瞬间,他会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倒霉蛋。
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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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湘反反复复地好不了,总是在半夜发烧。
不可以告诉妈妈,没有可以拜托的朋友,周容有自己的工作,蒋荣生更是不可能搭理照顾他。
于是这几天,颜湘就只能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好歹有护士医生,防止半夜发烧烧成傻子。
连续吊了几天水,颜湘的病终于不再辗转反复,准备出院。
正一个人收拾行李的时候,蒋先生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手机不断闪烁的屏幕像是来自恐怖世界的警报声。
颜湘摸了一下左手的琉璃珠,只要一起那张跟哥哥相似的脸,心里又有了一点勇气,滑动手机屏幕,接起电话。
颜湘的嘴唇有些干涸,舔了舔,小声道:“…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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