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赝品如我 > 60-70
    第 61 章

    第二天颜湘是被阳光叫醒的。

    房间的窗帘被不大不小地被拉开了一些缝隙, 不会太刺眼,阳光就从奶白色的窗帘褶皱当中溜进来,柔和地洒在床沿边, 直到暖融融的光线带着一点痒意,把颜湘慢慢地弄醒。

    睡了八九个小时就醒的感觉很好, 完全不像昨天醒过来一样要费很大力气。

    现在只需要躺在床上, 闭着眼睛在床上划拉两下,阳光仿佛像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滑过, 眼皮簌簌地眨了眨, 睁开——就看到蒋荣生坐在床边。

    正低头,于是就正对上了蒋先生墨蓝色的眼睛。

    蒋先生正坐在床边, 默默地看着自己。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颜色变得浅了一些,像新烧出来的琉璃, 安静且漂亮,带着一种又薄又脆的宁静。

    他似乎已经起来很久了,头发像昨天见面那样整齐地往后梳,露出英俊,深邃的眉眼。

    坐在床边不知道多久了, 看到颜湘睁开眼睛了才开口, “起来了?”

    “早餐已经好了,你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我去给你再问一遍早餐。今天先试试咸香火腿粥。”

    “谢谢。”

    “怎么老是对我说谢谢。”蒋荣生用手背碰了碰颜湘的脸颊, 轻柔地蹭了两下, 他的手有点冷冷的, 语调却平静又柔软,“如果我生病了, 你也会照顾我吗?”

    “嗯?”颜湘艰难地在大清早转动自己的脑子,“应该会吧,如果是结婚的话。”

    蒋荣生笑了起来:“是。我不会对你说谢谢,因为在拉斯维加斯的教堂宣誓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结婚了,生老病死都要在一起,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像呼吸一样,你也不会对总是对空气说谢谢,对不对?”

    颜湘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结婚的话。

    话又说回来,他发现蒋先生虽然长得那么像混血,甚至面孔还更偏向西方人,但是中文无敌好,能说会道的,很会用言语来让他变得神魂颠倒……不是,七荤八素的……

    蒋荣生又摸了摸颜湘的脑袋:“不过假如我生病了,遇到不好的事情了,不需要你来照顾我,蒋家的下人会看着办的,他们一贯知道该怎做,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做就好。你只需要坐在一边,就可以了。”

    “我也会照顾别人的!”颜湘马上说,“以前的时候,我……,我…。”

    颜湘想说点什么,但是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在以前,照顾…,我一个人。”

    越想越痛苦,不止是脑袋有点疼,是那种无力的感觉会涌上来,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他知道自己是一定知道的呀,脑袋实在是太糟糕了。

    蒋荣生牵着颜湘的手,附身望着颜湘,“脑袋不舒服了?想不起来没事的。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

    颜湘的眉毛耷拉下来:“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昨天医生说什么啦?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以前的记忆,医生有说吗?”

    事实上,昨天的会诊,医生花了很大一段时间去说这些事情。

    大概意思就是,通过进一步的检查,发现这只是短暂性的记忆迷失,随着颅内血块的自行消除,会一点一点地恢复记忆。

    但是这个时间说不准的,有可能是三天,有可能是三年,有可能是三十年。

    人脑始终是个太复杂的东西,有亿万精密的神经组织,现有的医学水平无法还无法作出一个准确的数字预估,甚至连记忆恢复也不敢说百分百的把握,只是从血块的位置,病理特征来下结论,会逐步自行消除而已,然后恢复记忆而已。

    蒋荣生把颜湘的手握得很紧,表情看上去有些担忧。

    片刻后,蒋荣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不忍:“医生说,大概是很难再恢复了。”

    颜湘有些迷茫:“啊?”

    “医生说,当初意外坠下去的时候,撞到了海边的石头,溺水,再加上睡了这么久,能醒已然是奇迹。也无可避免地带来一些损伤。”

    蒋荣生斟酌着,一字一顿复述,颜湘听着,心里的希望渐渐地渺茫了。

    “损伤的代价就是脑袋不好使了?”

    蒋荣生摸摸颜湘乱乱的卷毛。颜湘刚起来,头发比平时更膨一些,翘起的呆毛在阳光里散发着浅浅的光。

    蒋荣生很善良地安慰着颜湘,

    “不是脑袋不好使,就只是失去了一段记忆而已。医生说,你不要总是强迫自己回想起那段记忆,这样对身体不好。除此以外,你是最聪明的小孩,你昨天不是还会说冷笑话么?”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的。

    颜湘:“听起来更笨了!那个冷笑话根本不好笑,你不要再提了。”

    蒋荣生轻笑,揉了揉颜湘的脸,“不许提了,好可惜。好了,你去洗漱吧,吃完早餐我们回家了。”

    颜湘被揉脸已经免疫了,不再那么想躲开,默默地听着回家这两个字不免有些心动,连问蒋先生自己为什么会坠海也忘记了,听话地去浴室刷牙洗脸。

    浴室的洗手台上有一株小小的绿植,颜湘叼着牙刷,边刷边盯着那颗嫩绿的小芽,心里叹了一口气。

    虽然还在纠结着蒋先生说的,以后都想不起来的这种惨事。

    但是,其实能醒过来可能真的很不容易了吧。

    颜湘用手拨了拨绿芽的侧边叶子,软软的,根本不敢用力,仿佛轻轻一掐,嫩叶就会断掉。

    生命真的很不容易,从黑暗的土里挣扎出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大的痛苦才有见到光明的那一天。

    颜湘磨磨蹭蹭地刷着牙,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本来就乱,刚刚还被蒋先生揉了揉,浅栗色更蓬松了,像秋天的时候农场上一团一团的羊毛,柔软得不得了。

    颜湘自己也摸了摸。他的头发很神奇,刚起床的时候炸得像一团云,在刷牙的时候,它们慢慢地就顺了一些,垂下来,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颜湘望着被揉乱的头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蒋先生。

    他忽然想到,可能不止他一个人躺在黑暗里感到辛苦,清醒地等待着的人可能更痛苦。

    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了,如果这么长时间,蒋先生没有找过别人,一直在等,那该多难受。

    颜湘刷着牙,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心逐渐变得柔软了一些,决定在没有想起来之前,或者直觉非常强烈蒋先生是个坏人之前,暂时相信一下他,把他当作家人。

    毕竟他也不认识别的谁了。

    洗漱完出去,咸香火腿粥已经摆在茶几上了,蒋荣生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墨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处,看不出来是在思考,还是在罕见地发呆。

    只是蒋荣生脸上无情无绪的时候,看上去非常难以接近。颜湘的脚步顿了一下。

    蒋荣生浴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眼朝着颜湘望过去,“今天先试试粥,明天在家吃早餐,点菜更方便,家里什么厨子都有。”

    蒋荣生把今天的咸蛋火腿粥说得很像应付似的,实际上它味道鲜美极了,米粥熬得软糯无比,入口米就融化了。

    咸蛋黄沙沙的口感,火腿片得很薄,淡淡的烟熏香味很容易就被激发出来,又融化在骨汤熬得底子里,肉味清香,一口一口送进嘴巴里,在夏天的早晨吃着特别舒服。

    蒋荣生陪着颜湘一起吃早餐,吃的时候,问颜湘,“这个喜欢吃么?”

    颜湘快把一碗粥吃完了,点点头,笑着说,“好吃啊。”

    “记下来。”蒋荣生对着身后说。

    蒋荣生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银色边框的眼睛的男人,看起来一丝不苟的,脸上的镜片不像是普通的眼镜,更像是科幻片的拟人机器人的特殊装置。

    那个人站在蒋先生身后,不像一个人类,更像是一个严苛,谨慎,百分百完成指令的仿真机器人助理。

    颜湘模糊地感觉到,以前应该是认识他的。颜湘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了两眼。

    然而颜湘脸上的情绪实在是很明显,眼底澄澈,在想什么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

    蒋荣生抬眸瞥了一眼身后,须臾,开口简短道,“我助理。”

    蒋荣生似乎不想过多介绍。

    颜湘“噢”了一声,朝着那个人很快地笑了一下打招呼,笑容看起来有些腼腆羞涩。

    “认真吃饭。”

    蒋荣生忽然淡淡道。

    颜湘的注意力被拉回去,蒋荣生坐过去了一些,挡住颜湘往后看的视线,顺便往颜湘碗里放了一块澄黄的咸蛋,淡淡道,“把蛋吃了,有营养。”

    这时候,放在茶几旁边的手机响了,蒋荣生抄起来看了一眼,“你先吃,我去处理点事情。”又回头对周容说,“你出来。”

    到走廊上,蒋荣生问,“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是的,蒋宅上下的全部换了一遍,旧的佣人愿意退休的退休,不愿意的也已经处理了,稍后在邮箱发照片给您。”

    “嗯。”

    不在颜湘面前,不用藏着了,蒋荣生还是那副心冷手狠的作派,优雅高傲地,什么也不在乎。

    有些人从祖上几代开始就在蒋宅里服侍,就像院子里经年的苔藓一样,根已经牢牢地扎在了这座古老的宅子里。

    想一下全部铲除,不是那么容易的,只好用一些非典型手段。

    蒋荣生的一道指令下去,尽管是见惯风浪的周容也有些心惊,然而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照着做了。

    “医院里的医护处理了没有?”

    “是,今早六点钟通知开会,全部警告过了。手机里面的所有通讯软件全部清理了一次。”

    “颜湘学校的人呢?”

    “清理过了。”

    “还有剩下的那一位的呢?”

    蒋荣生指的是齐思慕。

    周容如实禀告:“昨天夜里四点钟警察就敲门了,现在人应该还在拘留所里,齐家已经派律师过去了,但是没有威胁,局里有人盯着,蒋氏的律师也开了一个小组,跟进中。”

    蒋荣生冷冷地:“钉死他。”

    周容点头。知道齐思慕以后很难再自由地踏出光明一步了。

    蒋荣生又转头盯着周容,面带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墨蓝色的眸子深沉静默。

    周容心里极其紧张地跳了两下,迅速低头,恭谨:“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颜湘绝不会从我的嘴里知道任何事情。”

    他其实想说您瞒得了多久。

    医生昨天说过了,随着血块的消退,颜湘是会慢慢想起来的。

    但是如果他今天刚在蒋先生的面前说出这个话,三秒钟之后,他就会活生生地从北城医院的顶楼直接抛下去。

    蒋荣生点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人基本已经死光了,不该死的也已经送走了,一切都铲除了。

    “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我叫司机在楼下等着了,待会送您和颜湘回家。”

    “你去吧。”

    蒋荣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是经纪公司对齐思慕丑闻的紧急公关报告。

    发邮件的人看得出来,报告得很忐忑,止不住的小心翼翼和恭敬,生怕投资方发火整死他们。

    蒋荣生不怎么在意,收起了手机,推门进去。

    从去年冬天,再交了冬,再到夏天的来临,每一天下班,蒋荣生推开这扇门,里面等待着他的,永远是一个安静,整洁的房间。

    颜湘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眼睛闭上,睡得很沉。

    房间唯一会动的,只有被风吹过的窗帘,以及因为过于烂熟,坠下来的花瓣,孤零零地飘下来,落在地毯上。

    如果蒋荣生抬起眼睛望着玻璃门前面的镜子,他就会发现那种眼神无比熟悉。

    童年时刻也是如此,母亲每日接完客回来,下班,推开家里的门,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除了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写字的蓝眼睛小孩儿,没有其他人。

    但是漂亮又落寞的女人并不在乎那个小孩,她所期盼的是另外一个人。她曾经在这房间里,与那个男人有过很美好,很幸福的两个晚上,她完全陷进了爱情里。

    然后被抛弃了。

    然后每一天回来,推开门,期盼着幸福再一次出现。

    然后每一天,都会很失望。

    是那种平静的,隐忍的悲痛。不会哭也不会失去理智,眼泪裹着情绪,往心里流。

    每一天都是这样。

    然后,再一个夏天的晴朗早晨,蒋荣生又一次推开了这扇门,墨蓝色的眼睛垂着,片刻后,他抬起眼。

    房间里的颜湘还在喝粥,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望着蒋荣生在笑。眼睛的颜色很浅,像散发着甜蜜松脂香味的琥珀。

    颜湘的唇角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温暖的阳光陷进了柔软的酒窝里。

    “你回来啦?我马上吃好了。”

    因为粥很好吃,颜湘幸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嗯。”蒋荣生也笑,“吃好了一起回家。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第 62 章

    宾利添越在一座古老且恢弘的四合院宅子前面停下来, 面前一扇巨大的高高耸起的朱门,朱门旁坐落着两只石狮子,嘴里各自衔着一枚金灿灿的球球。

    颜湘隔着车窗, 小心翼翼地指着那两座金球,小声地问:“是纯金的吗?你家不怕被偷呀, 就这么放在门口。”

    蒋荣生随意扫了一眼金球, 对颜湘很有耐心地纠正,“是我们的家。”

    随后, 又回答颜湘脑袋上的问号, “应该是?蒋家祖上的东西,从前有人端着枪在门口守着, 没人会靠过来。现在有警卫员值班,有摄像头对着,石狮口里衔着, 球很重,也抠不走,没人会拿的。”

    “这样。”

    “喜欢?抠下来给你,融了给你做镯子项链?”

    颜湘吓着了:“不不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蒋荣生笑了笑, 上百万的东西在他眼里宛如儿戏, “这有什么。不过,这风吹日晒的,不好, 家里有放在保险柜的, 银行里保险柜也有, 改天我让人打一套给你,小孩戴金, 压压惊,寓意好。”

    车门开了,蒋荣生下车,回头伸手牵着颜湘下车。

    颜湘撇嘴,跟着蒋荣生下车,“我不是小孩了,而且你是外国人呀?中国的封建迷信,你随口就来。”

    蒋荣生捏着颜湘的手指,答道,“我十几岁就回中国了。一直在国内。”

    候在蒋宅门前的下人们问候主子,“先生,太太。”

    颜湘听得,被这称呼吓得全身发麻,赶紧说,“你们好你们好,别这么叫我,叫我颜湘就行。”

    说完,自己忽然又觉得很奇怪,“以前你们是这么叫我的吗?我竟然没有觉得雷人。”

    其中一个佣人笑着,很亲切地说,“不是的,从前我们管你叫小颜。那么,还是像从前一样?”

    这比“太太”顺耳多了,颜湘的鸡皮疙瘩又退了回去,很乖地点了点头。

    佣人用一种熟稔又有礼貌的语气,继续同颜湘聊,“先生说您睡了太久,不记得一些事情了。我们想着,还是先按礼数向您问好,不喜欢我们再像以前那样。您说呢?”

    颜湘说:“不要太客气就行,谢谢姐姐。”

    这声姐姐太甜了。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

    她们笑着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蒋荣生十指紧扣颜湘的手指,淡淡地瞥了一眼整排人,语气很清淡,“进去吧。”

    然后拉着颜湘的手,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进了蒋宅。

    入目是一方宽阔的池子,池里的锦鲤跟普通锦鲤不一般似的,游荡起来,流水潺潺,有种禅意般的灵气。

    影壁是上雕刻着百鸟朝凤,仔细看,上面的每一只鸟儿的顶冠和眼睛,身上的亮片全部都是用珠宝和玉石镶嵌上去的,羽毛的纹理用的是丝织品配以华丽的真羽,夜晚看,影壁也是熠熠生辉的。

    垂花门的左边是抄手游廊,游廊栏杆外错落摆放着艺术品。

    颜湘看了一眼,只能认不出来那些画和瓶子,但是从门口的金球,和影壁上的宝石来看,那些放着的艺术品应该非常昂贵。

    跨过垂花门,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庭院方阔,其余三面肃穆地坐落着厢房。

    说是厢房,只是因为这房子的四合院规制过于标准,在规制之下,又结合了现代的元素,西面,北面,东面各是三栋奢华气派的独栋别墅。

    庭院中间池泽环抱,有只洁白的仙鹤在池子边喝水,看到人来了也不害怕,百无聊赖地扑了扑翅膀,继续啄着池边的小石头。

    颜湘忍不住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刚醒的时候颜湘还对蒋先生怀有高度戒备。

    虽然蒋先生看上去第一眼就气场高贵,出身不凡,是那种很典型的商务精英人士,有钱,矜贵,克制,成熟,优雅,但是越神秘越强大,颜湘就越害怕,这个世界上也有演技很好的骗子呀?万一是骗子骗他怎么办呢?

    颜湘就非常担心,担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什么坏人,脑袋里迅速划过什么诈骗的,担心这个男人要骗钱,骗他背什么高利贷之类的。

    现在那些幼稚幻想全部打消得一干二净。

    就算抓自己去割腰子,两个腰子都拿了,估计也抵不了这院子里的一棵杉木。

    “你怎么这么有钱?”颜湘四处环顾了一下宅子,小声哼哼。

    蒋荣生听见了,笑了笑,侧头说,“喜欢?那你一直在这里,好不好。”

    颜湘的眼皮褶皱鲜明,微微的一道弧度,眼睛又圆,笑起来的时候满脸天真:“说得好像要把我关起来一样。”

    蒋荣生顺着颜湘的话说,“你乖乖听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颜湘咯咯笑起来,“你的冷笑话比我还无聊。故意吓我?失败啦!”

    他完全不相信蒋先生会做那种事。

    虽然感觉不太了解蒋先生,但是那也只是因为蒋先生社会地位高一些,阅历丰富一些,经验成熟一些,惯会克制自己的,轻易看不透他的情绪。颜湘已接受自己在他面前犹如一张白纸的事实。

    但是唯有一点,应是表里如一的。

    蒋先生这个人看起来是非常成熟的,游刃有余,而且很好说话,仿佛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面不改色,迅速用最冷静,最理智的方式解决。

    把人关起来这种行为对蒋先生来说太极端了,太轰轰烈烈了,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蒋荣生敛着墨蓝色的眼眸,沉沉地望着颜湘,只是轻笑,“不好笑?那下次不讲给你听了。”

    颜湘:“是的,讲不如做,让我给你说个冷笑话,做个示范。”

    蒋荣生很有兴趣地看着生动的颜湘。

    颜湘边走,边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世界上有北京,南京,东京,你知道为什么没有西京吗?”

    蒋荣生很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他摇摇头:“为什么。”

    颜湘得意地笑:“因为西经被唐僧取走啦!”

    蒋荣生:“?”

    蒋荣生:“……”

    “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蒋荣生终于有种从来没有过的心情,被小孩逗得,想笑,但是又觉得有点无语,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用力捏了捏颜湘的脸。“脑袋瓜每天都在装什么!”

    “唔……!有点疼!快放手蒋先生。”颜湘胡乱地挣扎,像被拎住颈后软肉的小狗,呆毛乱晃。

    “嗷——嗷!”

    一声响亮的狗叫声,或者是狼嚎声。

    颜湘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一只像熊一样大的生物在他的面前,浑身都是黑的,瞳孔是典型的野兽的瞳孔,正在发亮,死死地盯着颜湘的腿,喉咙里发出咕哝咕哝的翻滚声,那个东西全身都是毛,可是好像还是可以看到它嘴里的牙齿有多么尖锐,仿佛轻轻一咬合——

    动脉就会瞬间穿个洞,血“滋”地一声飙出来!

    颜湘吓得往蒋荣生身后躲,想跳到蒋先生的背上去,不要碰着地面。

    蒋荣生回头,一边护住颜湘,回头瞥了一眼,是非常激动的西蒙。

    他作为犬的主人,完全看得出来西蒙并没有一丝一毫攻击颜湘的意思。

    在颜湘睡着的时候,西蒙最常戴着的地方,就是以前颜湘画画做雕塑的地方。

    西蒙常常会在那里睡觉,一睡就是一整晚,不走,连蒋荣生的床都很少跳了。

    犬的鼻子比人的鼻子灵敏许多许多,在东厢房呆着,也许西蒙还能在空气中闻到一点颜湘的熟悉的味道。

    它是很喜欢颜湘的。非常非常喜欢,所以一只烈性犬才会在颜湘的面前整体撒娇打滚,坦然又热情地露出肚皮。

    曾经做出的那些事情,只是因为它是一只忠犬,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

    即便违背本心也好。

    伤害了颜湘,西蒙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悲伤和颓丧。

    颜湘再也没回来,西蒙有时候会流眼泪,用爪子搭着蒋荣生的裤腿,似乎是无声的恳求和忏悔。

    在哪?惹他不喜欢了是不是?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生我气吗?

    “咕哝——咕哝——嗷嗷嗷嗷!!!嗷!”西蒙响亮地叫了起来,越来越激动,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

    颜湘被吓得魂飞魄散,环住蒋先生的右手臂在发抖,浑身冰凉。

    蒋荣生立刻抱着颜湘,长腿迈了几步,进了就近的东厢房,关上了门,插上栓,回身,半跪下,附身包裹住还在发抖的颜湘,低声安慰他,“好了好了,不怕了,我们进了屋子。”

    “你怕狗是不是?我将它抓去地下室,再也不放它出来。”

    颜湘没回答,仍旧在发抖,左手和右手的指尖几乎痉挛了,不正常地抽搐着。

    蒋荣生摸摸颜湘的脸,手上沾了一脸泪水,他怔愣片刻。

    颜湘又惊恐又伤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流着眼泪,耳朵哭得发红,刚刚那个高高兴兴说着笑话的小孩仿佛只是美好的梦。

    “颜湘……?多多,多多,我在这。”蒋荣生附身抱住颜湘,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亲吻着他的额头和眼角,“抱紧我,我在这。”

    颜湘抓着蒋荣生的西装领子哭了很久,直到工整立挺的领子完全皱了,上面还沾了湿漉漉的眼泪。

    蒋荣生用袖子边缘给颜湘擦眼泪,轻轻地,边擦,边微侧着头,用墨蓝色的宛如湖水的眸子望着颜湘,声音低沉又柔软,“宝宝,宝宝,宝宝,抱抱好不好?”

    “我好害怕。”颜湘一抽一噎,捂住了耳朵。

    突如其来的像熊一样的东西,从眼睛看到它的那一刻起,脖子上的动脉就很痛,仿佛已经被咬穿了血管,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腥的朱红色,他吓得好想尖叫,心脏疯狂跳动,好像要变成一把锤子,把身体里各个器官砸得稀巴烂,他的身体变成一摊模糊的血肉。

    真的很害怕。但是同时,颜湘又很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种失态让他觉得很羞耻!就像立刻要坠崖的车子,他要马上弄清楚自己的位置,然后发送求救信号!

    但是,他在哪里?

    他记忆是一片空白的!

    这让颜湘更加感觉恐怖。

    颜湘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惊恐,几乎要发狂,手指抖得停不下来,这是不正常的抽搐!他病了,他是神经病才会出现的反应。

    紧接着进了这间屋子。关上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满屋子的玉兰花香味好像会杀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很冷,这栋房子。玉兰花不是玉兰花,好像是地狱里才会开的那种曼陀罗,颜湘耳朵仿佛还能听见冤魂的叫喊。

    颜湘捂住了耳朵——耳朵一直在耳鸣,不知道是哭得,还是在尖锐的金属耳鸣声音里听到了很可怜的求救声。

    来自两只小兔子。

    是的!两只小兔子,骨头都被啃烂了,眼球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

    颜湘躲进了蒋荣生的怀里,不敢再看,连哭也不敢,生怕被小兔子的眼珠子盯到。

    他心虚,他愧疚,他想大声说对不起,他想得脑袋快要炸开,头很疼。

    颜湘在蒋荣生的怀里,忍受着疼痛,带着哭腔,迟钝地,“这里…不是我的家,是不是。我不喜欢这里,一点也不…。”

    蒋荣生顿了片刻,继续从上至下地,一遍又一遍地捋着颜湘的背,像给小孩乖乖呼噜毛:“怎么会呢?我们结婚了,我是你唯一的家人。”

    颜湘坚持着,闷闷地:“我不喜欢这里。”

    “你喜欢的。”蒋荣生低头看颜湘,哄着他,“进门的时候你还在说冷笑话呢,只是怕狗而已,嗯?”

    “你喜欢的,这就是你的家。”

    蒋荣生单手抱起颜湘,去打开东厢房的门,“你只是不喜欢这栋宅子而已,这种了玉兰花,你不喜欢对不对?我们去主宅,回房间,外面的狗被牵走了——”

    外面再没有声音,西蒙被蒋家的下人们拉走了。

    蒋荣生推开了门,颜湘趴在蒋荣生的怀里。他只有一米七几,又轻,而蒋荣生一米九,巨大的体型差距下,蒋荣生可以很轻松就可以抱住他,往院子里走。

    庭院里有一只仙鹤,流水潺潺,没有那头熊的踪迹。

    蒋荣生抱着他进了主宅。

    脱离了东厢房,又没看到那头熊,颜湘感觉好了一些,手指还是有点抖,心脏跳得很快很快,但是已经从那种恐怖的幻觉当中抽离出来了。

    颜湘定了定神,拍拍蒋荣生的肩膀,很不好意思地说,“把我放下来。”

    蒋荣生把颜湘放在了沙发上,给他倒了一些温水,喂给他喝,附了两颗药片。

    颜湘全部吞了下去,自己安静地在沙发上坐着,捧着水杯。

    蒋荣生坐在沙发上陪着颜湘,安静又耐心地等着颜湘的手指头慢慢地停止了抽搐,他捏捏颜湘的手指,又用掌心,十指把颜湘的手完全包裹住,握着不松开。

    亲密的接触是世界上最能抚慰人的方式。再加上蒋荣生身上有一种很冷静,很强大的力量。

    这种气息仿佛会传染,慢慢地,完全贴住颜湘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抚慰着颜湘惊恐又茫然的毛孔和心脏。

    过了一会之后,蒋荣生牵起颜湘的手,在屋子里转。

    蒋荣生先打开了鞋柜,里面放了常用的一些鞋子,除了蒋荣生平时常搭配的各式皮革鞋子,有长靴,切尔西短靴,正式的牛津鞋,舒适的德比鞋,款式稍带着风骚气息的孟克些等等。

    除此以外,还有一排马丁靴,一排帆布鞋,一看就是年轻小孩才会穿的。

    两种风格迥异的鞋子排列在鞋柜里,有种奇妙的反差感,错落放着,又有如水乳般交融。

    蒋荣生说:“以前你总是喜欢穿马丁靴。玄关桌子那还有马丁靴保养剂。”

    颜湘拎起其中一只靴子,在脚上比了比,是适合他的尺寸。

    颜湘又把马丁靴放了回去,又拿起另外一只,不同的牌子,尺寸号码大小也不同,但是都是适合他的尺寸,刚好。

    于是慢慢地相信,这的确是他常穿的鞋子。摸到熟悉的东西,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一些。

    蒋荣生站在一旁扶着颜湘,任由他试,去触碰他所熟悉的东西。

    就像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突然去到了陌生的地方,惊恐不安,甚至害怕得流眼泪了。

    这时候有经验的家长就会拿出小婴儿平时抱习惯的毛绒玩偶,放在宝宝的身边,轻轻地逗着他。

    柔软的毛绒兔子贴着婴儿的脸蛋,吸饱了婴儿脸上衔着的泪水。

    可怜的小宝宝把脸埋在柔软的玩具上,嗅着上面熟悉的气息,宝宝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心情不再那么不安。

    蒋荣生又拉着颜湘去大厅,又指了指楼上主卧,“你搬进来的之前,屋子里的插头是够用的,因为我偶尔在家里工作,也只用到电脑。”

    蒋荣生笑了笑,“但是你电子产品特别多。用iPad看动漫,有游戏机,用电脑建雕塑模型,手机,耳机都要充电,所以只好给你各放了一个排插,不然你老是哼哼唧唧地说插头不够用,又不说。”

    颜湘低下头去看,白色的排插跟古色古香的古老宅子好像确实有点不搭。

    但是现在上面没有人用,倒是没有灰尘,却也没人收起来,仿佛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人用一样。

    蒋荣生又带着颜湘去了楼上的房间,推开门,里面全部都是白色的石膏像,用透明的防尘布盖起来。

    地面上还堆了石膏桶,画架,笔,尖尖的刀,还有一台台式的电脑,墙上挂了两条围裙,上面全部是颜料,看起来用了很久了。

    蒋荣生站在颜湘的时候,“没生病之前,你是一个做雕塑的艺术家——你不喜欢大家叫你艺术家,但是我觉得你是。很有天赋的一个小孩,看你作品的第一眼,我的心就动了一下。”

    蒋荣生淡淡地说着,好像在回忆着从前的事情。

    颜湘走过去,摸了摸那些石膏像,半晌以后,有点伤心地说,“可是,现在我不会画画了,我全部都忘记了。”

    蒋荣生:“不是这样的。画画是人的本能,从猴子刚刚变成人类的时候,人就会画画了。你只是暂时地忘记了一些技巧,技巧可以学习,天赐的本能无法忘却。”

    是这样吗?颜湘慢慢地想着。

    须臾,颜湘望着那些石膏像,半跪下来,仔细地端详着,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描摹着泥塑的,大理石的起伏。

    颜湘几乎有点着迷了,甚至想亲亲房间里姿态各异的像。

    “还有呢?我还想看看以前生活的样子。——我是喜欢那个房间里的雕塑的。”

    蒋荣生又牵着颜湘去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册。

    原来是应该是A4纸的,现在用线装订成了一本册子,边缘有些卷翘了,可能是被人翻了很多次。

    上面画的全部是同一样东西,一座游乐园里,巨大的过山车。

    像西方故事里会飞的龙一样盘绕在海边,底下绽放着宛如星星一般的小彩灯,看起来特别幸福。

    下面还有签名,有些潦草。

    然而颜湘能认得出来是自己的签名。

    颜湘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看得很认真。

    蒋荣生说:“这是我们结婚的那一趟旅行。我还在加州有工作,你语言不通,又没带游戏机过去,就坐在窗前画画,当时A4纸没有订好,有时候画页会飞到我的文件里去。”

    颜湘笑了起来,心想开会开到一半,突然看到一张过山车的涂鸦,蒋先生一定很无奈。

    画册旁,还有一张明信片,只是被撕碎了,又被粘了起来。

    蒋荣生坦然地说,“这是我们吵架的时候,赌气撕掉的。后来我用胶布重新把它粘起来,跟画册放到一起。”

    颜湘捏着那张明信片,没有说话。

    蒋荣生:“多多,一段关系里不止有幸福,性,有时候它也会有分歧,争吵,这张明信片就是分歧的结果。我们的关系是那么地真实,”

    蒋荣生又打开保险柜,里面除了放着一些现金,武器,成摞的金条,还有一张薄薄的纸。

    蒋荣生把它抽了出来,摆在颜湘的面前,循循善诱,“你不要再说这不是你的家了,好么?我们已经结婚了,各自的手上戴着一对在市政厅交换的戒指,你亲手给我戴上的,我亲手给你戴上的——这是在LA领的结婚证书。”

    “多多,我们可以吵架,可以产生分歧,但是不应该分开。”

    颜湘听着蒋先生的话,眼睛落在面前的结婚证书上。

    那是一张浅褐色的薄薄的纸,上面写的全部是英文,但是marriage license,Las Vegas这些词颜湘还是认识的,上面还有自己和蒋先生的姓名,国籍,出生年月。

    不仅如此,仪式的举办地、时间、牧师和见证人的签名都填满了,说明这是一张举行过仪式的结婚纪念证书。

    颜湘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他从来没感觉过,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枚戒指的存在感那么强烈,现在好像在微微发烫。

    蒋荣生双手环抱住颜湘,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摸着他的后颈。

    那动作看起来十分地温柔,但是又很像猛兽一口衔住了猎物的后颈命门,死死咬住,再无放手的可能!

    颜湘垂手站着,身体被高大的男人揽入怀中,无法动弹,只能微微地抬起头,不然他会呼吸不过来。

    颜湘的脖颈雪白,下颚纤细,看起来羸弱不堪,有种天真又容易掌握的幼稚气息。

    他的目光垂下,默默地看着那张褐色的结婚纪念书,最终闭上了眼睛。

    第 63 章

    蒋荣生一整天都没去公司, 傍晚的时候在家里加急处理了一点邮件,晚饭也没吃。

    直到晚上十点钟,蒋荣生分秒不差地结束工作, 他才站起来,推开书房的门, 往楼下大厅看。

    大厅空荡荡的, 蒋荣生按开手机屏幕,低头扫了一眼, 这个时间颜湘应该坐在餐厅的桌子前喝药, 喝完就要洗澡睡觉了。

    蒋荣生轻轻地皱了一下眉,“他呢?”

    佣人对这位主子非常忌惮, 语气恭恭敬敬地,“小颜下午的时候在画室里呆了一会,然后从傍晚到现在, 一直在房间里,我们没进房间,他大约是在休息吧?从医院回来也累了的。”

    “没吃饭?”

    “吃了一些的。”

    “药呢?”

    “热了两次,小颜喝了,剩了大半碗还在炉子里温着。”

    蒋荣生轻轻地“啧”了一声, 横了一眼佣人, “他我自然会管教,你们别的事情可以顺着他,但是吃药, 吃饭这种事你们也该严厉一些。有时我会出差, 你们在家照顾着, 身体的事情别让他任性。”

    走了几步,蒋荣生又气不过, 回头继续说,“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拖拉娇惯,饭不好好吃,药也不喝,像什么样子了。”

    佣人点头,“我们知道了的,先生。”

    走廊上打着暗暗的古灯,光线晦涩,落在蒋荣生的下颌线上。

    五官忽明忽暗,虚影错落间,隐约可见蒋荣生微紧绷的嘴角,墨蓝色的眼眸深沉静默,看得出情绪不是十分愉悦。

    蒋荣生来到房门前,轻轻地推开。

    屋里打着暖黄色的灯,颜湘正背对着门,坐在卧室的美人榻上。

    房间里的热烧得很熟,他已经脱掉了黑丝绒斗篷和毛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米色长袖,圆领的设计有些松垮,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正低着头,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看书。

    蒋荣生回头对佣人说道,

    “去,去煎一碗新的药。顺便拿些太妃糖一起。”

    佣人点点头,转身往厨房走。

    蒋荣生进门,颜湘还是一直背对着他,似乎没有听见声响。

    直到蒋荣生走到他身后了,俯下|身去笼罩着他,颜湘才有所察觉似的,回头,抬头看了一眼。

    蒋荣生这才看见,颜湘手里捧着游戏机,屏幕上的画面还在跳动,花花绿绿的页面,看了人脑袋就要疼。

    蒋荣生只感觉工作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太阳穴疼,一阵一阵地发紧。

    颜湘的表情好像有点心虚,手指却依旧很不要命地按着上面的键,画面发出音效声,游戏小人又做了一个新的汉堡,“叮咚”一声,出单!

    蒋荣生:“……”

    他低头扫了游戏界面,下巴轻轻地抬了抬,“你玩。”

    蒋荣生之前看过颜湘玩游戏,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关卡。

    从下午到晚上,不吃不喝,一直在房间里面玩游戏,看到他来了,就算心虚,竟然还在玩。

    蒋荣生几乎都要冷笑出声了。

    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有情绪,脸上的表情就越风和日丽,温柔的墨蓝色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实在是很有迷惑性。

    蒋荣生微笑地看着颜湘,摸摸他的头,很温和地说,“玩吧。待会把药喝了。”

    戒尺随时放在卧室的床头柜旁边,有小牛皮质的,有竹子编的,还有纯黄杨木制的。

    要是不知道痛,地下室还有很多其他材质和花样,可以一样一样地试,试到知道错为止。

    他家这个实在是欠教训了,非常不听话。蒋荣生准备等他好好地打完这一关,把药喝下去了,开动戒尺。

    颜湘那头本来玩游戏玩得好好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蒋先生进来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就有点羞愧和心虚。

    奇了怪了呀,蒋先生既不是他的老师,也不是他的mummy更不是他的daddy,被抓到玩游戏怎么了?

    而且他还说让自己玩,这么大方的请求,是吧,他怎么能半途而废呢?他感觉今天状态尤其好,连续开了两三个地图,小卡车嘟嘟嘟一路开疆拓土,不继续打的话真是太浪费了,说不定今天玩到半夜,游戏就直接通关了。

    颜湘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在蒋荣生的注视下,继续低头玩游戏。

    就是身体倾斜了一些,堪堪躲过了蒋先生的墨蓝色眼睛。

    直觉告诉他,想要活着的话最好还是这样做比较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轻轻地响起了敲门声,“小颜,在休息吗?药熬好了哦,要喝药了。”

    蒋荣生直接说,“端进来吧。”

    佣人推开门,便看到先生和太太一起坐在美人榻椅上,太太盘着腿,手里还在捧着游戏机,先生坐在一旁陪着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快要把太太完全笼罩住。

    侧旁乳黄色的落地灯散发着莹润的光芒,让他们的之间的气氛宁静又温柔。尽管先生没什么表情。

    佣人只敢看了两眼,不敢多留,怕打扰他们,把药放下就走了,托盘上还放着一杯先生习惯喝的柠檬橙汁,和送药的太妃糖。

    游戏正处于两关之间的加载阶段,黑屏当中,新的一关还没有开启。

    蒋荣生直接从颜湘的手里抽走了游戏机,淡淡地,“喝药吧,我看着你喝。”

    颜湘乖乖地“噢”了一声,没喝药,反倒是被中药旁边漂亮的糖果吸引了注意力,他拿起旁边的糖吃了一块。

    那个糖是家里佣人新尝试做的果浆蜂蜜太妃糖,整齐地摆在瓷碗里,下面还贴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标签,上面用英文花体字标了“Toffee”,应是有各色果浆,糖果五彩斑斓的。

    颜湘吃了其中一颗,奶香浓郁,黏糊糊的,好像还在拉丝,柔软又甜蜜的味道让颜湘很想再吃第二颗。

    这时候,蒋荣生止住了他伸向糖碗的手,语调带了一些命令,“先喝药。”

    “…好吧。”颜湘抬头看了蒋荣生一眼,发现蒋先生的心情好像不太美丽,于是颜湘不敢乱来了,他苦着脸,端起那晚黑色的汤药,还没喝下去,刚放到鼻子旁边,颜湘就闻到了很酸很腥的药材味。

    颜湘呜呜地想把药拿远一些,蒋荣生在他耳边,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命令道,“喝。”

    颜湘没办法逃掉,鼻子微微皱了一下,痛苦地闭上眼睛,端起药,屏住呼吸。

    因为有点紧张,瓷碗不小心磕到了牙齿,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中药已经从瓷碗滑进了喉咙,瞬间整个嘴巴都弥漫开苦涩的味道。

    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但是颜湘根本不敢停,因为鼓起勇气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颜湘双手捧着碗,眼睫毛一直不安地颤动着,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碗的药,感觉好像快到底了,才猛地把碗挪开,递给蒋荣生看,

    “这样可以了吗?”

    蒋荣生低头看了一眼,随手给颜湘的嘴里塞进了一颗圆润的果浆蜂蜜太妃糖。

    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碗,药汁几乎已经喝光了,上面只剩下一些浅浅的黑色药茬。

    蒋荣生点头,“可以了,很乖,宝宝。”

    颜湘松了一口气,没在意蒋荣生怎么唤他,现在他的整个世界都被那一颗蒋荣生塞进嘴巴里的,甜滋滋的太妃糖拯救了。

    吃完药,两个人继续靠着,颜湘在玩游戏,蒋荣生静静地看着他。

    让颜湘休息了一会,蒋荣生起身,摸摸颜湘的头,“你在这里坐好。糖不要吃太多,我去拿东西。”

    颜湘吮着嘴里圆圆的太妃糖,喝完药让他觉得轻松了很多,眼睛像往常那样,圆圆的,中间鎏金般的琥珀色眸子看起来纯粹又天真,“拿什么?”

    蒋荣生抚摸着颜湘的手指一顿,很轻地笑了笑,

    “一些会让小孩子很听话的东西。”

    颜湘不明白,低头,又吃了一颗糖,问,“太妃糖吗?”

    颜湘今晚默默地吃了五颗果浆蜂蜜太妃糖。

    他整个人好像染上了那种甜蜜的果浆味,头发卷卷的,样子温和又可爱。

    他的嘴唇沾了糖果裹上的蜂蜜渍,把他的嘴唇染得亮晶晶的,在乳黄色的灯光下看,含着糖果的嘴唇微微撅起,很润,柔软且温热,正在用那样一张温软的唇微微笑着,天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蒋荣生心头微动了一下。

    “太妃糖会让小孩子听话吗?”

    蒋荣生于是就问。声线平缓低沉,深蓝色的眼眸沉沉地注视着颜湘。

    “会吧。这个很好吃的,用这个作为诱惑,会听话的。”

    “比惩罚更有用?”

    蒋荣生看着颜湘可爱的眼睛,温热的嘴唇,他轻声问道。

    “当然啦。而且这样对小孩子更好一些吧。如果只会用惩罚的话,家长和小朋友之间的心会越来越远的,对感情不好。”

    蒋荣生坐回了榻上,靠在颜湘身边,也吃了一颗太妃糖,慢慢地含着。

    他觉得这个糖并没有那么甜,不知道为什么蜂蜜粘在颜湘的唇上的时候,看起来会那么浓郁甜蜜。

    “好吃吧?”颜湘微侧着头,看着蒋先生优雅地含着一颗糖果,墨蓝色的眼睛微眯了眯,似乎在感觉糖果的味道。

    “是好吃的吧。”颜湘殷勤地问。

    蒋荣生没什么表情,说,“一般。”

    接着,他又把嘴里的糖果强行嚼碎,吞下去,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柠檬红茶,又说回刚才的话题,“可是,惩罚是最有效率的手段。”

    颜湘:“小朋友就是要慢慢教的啊,哪有一朝一夕就立刻变得很有规矩的小孩子,就跟玩游戏一样,有动作游戏,也有慢节奏的种田游戏,家长跟小朋友日积月累的相处,从游戏内核来看,一开始就设置成了慢节奏游戏噢。”

    颜湘想了想,又说,“而且,好残忍啊,小朋友都是很可爱的,怎么打得下手?怎么舍得?”

    颜湘说这话的时候,是很真诚的。他脑袋里正在想象着小孩子小小的身躯,柔软的眼神,被可爱得晃了晃脚。

    他对于蒋先生的想法,很不赞同地摇头,脑袋上的卷毛随着他摇脑袋的动作一晃一晃地。

    颜湘正在思索,水润,沾满了蜂蜜糖浆的嘴唇微微鼓起来。他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舔一下嘴巴,很馋太妃糖的甜蜜味道似的。

    蒋荣生深蓝色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颜湘的嘴巴,没什么表情。

    许久以后,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抹过颜湘的饱满柔软的下唇,语气平静,“是啊,怎么舍得。”

    颜湘虽然已经习惯了蒋先生随时的触摸,但是都是脸颊,头发这种不太敏感的地方。

    现在忽然地揉过嘴唇,颜湘仿佛心尖也被掐了一下似的,指腹强势又克制的触感,再加上蒋先生一直在深蓝色的眼睛望着他,颜湘心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很迟钝地躲开,别过脸去,脸红红地,没说话。

    蒋荣生忽地说,“多多,我想要奖励。”

    颜湘依旧很别扭,不看蒋先生。“为什么?什么奖励?我什么也没有。”

    第 64 章

    蒋荣生盯着颜湘的唇, 笑了笑,说,“算了。喝完了药你去洗澡睡觉吧, 睡觉之前我再跟你说一些事情。”

    说着,又去拉颜湘的手, “游戏机收起来了, 不要再玩了。”

    蒋荣生的语气有些严肃,颜湘不知怎么地, 有些害怕, 讷讷地把游戏关掉,穿鞋, 因为总是盘着腿玩,穿上拖鞋的时候腿甚至有些刺痛,麻麻地, 踉跄了一下。

    又被蒋先生横了一眼。

    颜湘大概知道是一直在玩游戏,惹到他了,颜湘笑笑说,“不疼,不疼。”

    “……”

    蒋荣生没说话, 眼角轻挑, 表情寡冷。

    他换了个姿态,微微交叠着双腿,双手环抱, 用那种冰冷冷的目光, 一路注视着颜湘蹲在行李箱前面, 扒拉开箱子,在里面翻找睡衣, 头埋得低低的,似乎越来越心虚的样子。

    于是蒋荣生又心软了一些,不再用视线逼迫他,收回了眼神。

    等到颜湘去洗澡了,蒋荣生随手拿起颜湘的游戏机,打开看了一眼,玩了一天,都没电了,屏幕上的点亮标志显示只剩7%。

    “……”

    蒋荣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又无奈的样子,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游戏机的充电器,插好插头,再连到游戏机上,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正在充电的标志。

    蒋荣生顺手再拿游戏手柄去充电。

    颜湘洗澡的时候还想着呢,刚刚忘记拿游戏机去充电了,不然洗完澡可以再偷偷地玩一小段时间。

    结果洗完澡穿完衣服出来,就看到游戏机已经被拿去充电了,就连手柄也正在充电中。

    而蒋先生本人正坐在椅子旁边,膝盖上放着一本大约两个指节厚的线状书,封面十分肃穆,大约是写着外文。

    “过来。”

    蒋先生对着颜湘说。

    颜湘乖乖地走过去。

    “游戏机你帮我拿去充电啦?谢谢。”

    “嗯。”

    “那我待会可以再玩一小会吗?睡觉就关。”

    “不行。”

    颜湘的圆眼睛垂下去,但是也没多挣扎,“好吧。”

    “以后一天只能玩一个小时。我不在家不能玩。我出差的话就打视频,你在我面前玩,我给你记时,一个钟头。”

    颜湘大惊失色:“这怎么够?”

    蒋荣生的语气平稳又克制,但是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你这么大个人了,我也不想像家长一样管教你,但是你今天真的太不对了,一直在玩,饭没吃,不睡午睡,药也是热了好几次才喝下去,根本没按时喝药,你说说,你做得对么。”

    “我明天不了。”颜湘委屈巴巴地,嘴巴微微撅起来。

    “不行。”蒋荣生严厉地指出颜湘做的不对的地方,又耐心地说明惩罚,“所以接下来这一周,每天只能玩一个小时,如果被发现偷偷玩,缩减到半个小时,最后是你不会再有机会碰到它,我说得够清楚么?”

    颜湘心都碎了,好像眼睁睁地看着游戏机插了一双翅膀,在他面前飞走,很绝情地对他说“拜拜。”

    如果颜湘是小狗,长了尾巴,那现在尾巴肯定软趴趴地垂在地上,很低落的样子。

    蒋荣生又说:“如果你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下次去医院体检,医生说你身体变好了,那可以奖励,一天可以玩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好吧,好吧。”颜湘一副很窝囊的样子,只能接受了,尽管很不情愿。

    他的潜意识里好像没有反抗蒋荣生的意思,问“凭什么?那是我的游戏机!你凭什么管我?”

    没有。

    颜湘本身的性格就很柔和,讷讷地,且很软糯,几乎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从前除了一些一定要坚持的事情,其他时候都非常好说话,很少对别人说个“不”字。

    现在也是这样。

    尽管颜湘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性格还是没有怎么变化。

    如果一定要说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失忆以前一直非常辛苦,很多事情都隐忍地平静着,往心里憋。

    生活一直在教会人们一件事情,就是保持沉默,保持冷漠,把自己磨炼的刀枪不入,成铜墙铁壁,就可以减少一些受到的伤害。

    浑身像刺猬一样,到处都是刺,就可以无所不能,勇往直前,无往不利。

    蒋荣生就是这样的。

    他天生就是一个很冷感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厌恶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混乱的斗兽场血腥,情|色,疯狂的一切,除此以外他一向都很安静。

    同时他也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想要的,就一定一定要得到。

    两种性格矛盾交织,让他在大众面前的形象非常良好,成熟,游刃有余,风流,处变不惊。

    只有离他很近很近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的掌控欲达到了一种扭曲的状态,是常人所不能承受的阴|暗和偏|执。

    蒋荣生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所以他可以永远保持冷静和克制。

    如果他想要某个东西,比如继承蒋家,将蒋家的王权富贵和滔天权势踩在脚底下,那么他将是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状态,做出许多令普通人心惊的事情,人性,伦理,规则,他统统无视,在自己的道路上大刀阔斧,稳步前进。

    颜湘曾经像游乐园的星星一样照亮了他的心,像初雪一样让他感觉柔和又宁静,于是被蒋荣生纳入掠夺的范围。

    他曾经做出过很多在一对普通情侣之间难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爱是刺猬的柔软肚皮。

    蒋荣生也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他会给颜湘念故事书,会在他生病不愿醒过来的时候,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甚至像天真孩童一样想象着他醒过来的样子,会怀念着他去坐一次曾经甜蜜的过山车。

    发现空荡荡的身边,他又会赌气地想毁掉整座游乐园,毁掉整个世界,他甚至想毁掉自己,站在高楼上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会因为小朋友柔软又天真的话,收回已经做出的决定,也会一边头疼着小朋友老是玩游戏怎么办呢,一边又帮他拿游戏机去充电。

    爱是刺猬的柔软肚皮,让人心软得不成样子,成了一个露馅的红豆汤圆,满心溢出的都是滚烫炽热的甜甜馅料。

    颜湘也变得有一些不一样。

    从前他总是隐忍。

    现在不太一样。

    颜湘倒是没有直接正面刚的觉悟,就是半不情愿地赖在床上,小声地哼哼唧唧的,像个想出去玩又不能如愿的委屈小狗。

    颜湘在童年的时候一直是被家里宠爱的类型,父母对他简直是到了溺爱的程度,只要哼哼几声,心愿就会达成。

    小时候的习惯很难改得掉,尤其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生活曾经对他进行的折磨,那么在家里养成的性格就会愈发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

    比如说现在,颜湘感到委屈了,就会小小声地抱怨着自己的不满。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蒋荣生说过的话没有回旋的余地。颜湘的潜意识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太难受了。

    需要被哄着。想要被一个熟悉气味的,心里依赖的,相信的人哄一下。

    小时候是父母。

    醒过来之后,颜湘唯一记得电话号码的人,看见的第一个气质可靠又特别的人,扎针发抖的时候紧紧抱住他的人,会听他说无聊冷笑话的人,带他一起吃香香热热的咸香火腿粥的人,跟他一起回家的人,跟他从前有无数生活碎片的人仿佛亲密的人,看到熊朝着他嘶吼会紧紧托住他的人。

    现在颜湘心里依赖谁已经很明显了。

    颜湘半死不活的地躺在床上,仰头说很想要继续玩,一天只能玩一个小时,太没有良心了,反正你说明天才能玩一个小时,那我现在还是可以继续玩的。

    蒋荣生摸摸颜湘的后颈:“没有这个可能。”

    片刻后,蒋荣生说,“你可以画画。”

    “我不会。”

    “你想画吗?”

    颜湘想了一想,还是点点头,“想的。”

    他没有事情做,手机上的东西他这么长时间不看,上面的东西他都看不懂了,也没事做,更不能玩游戏。画画好像比较有意思。

    蒋荣生去隔壁书房找了一本新的素描本和各种B数的铅笔,还有一块可以随意捏形状的橡皮泥,给颜湘,“那画画。”

    颜湘接过来,翻开新的一页,他忘记了各类B数铅笔的区别,随便找了一支,也不知道画什么,只好画心心念念的游戏场景。

    颜湘现在的大脑只能处理一件事情,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专注,执着的小孩,做一件事通常会非常集中。不再哼哼了。

    蒋荣生不再打扰他,而是抬手,将落地灯微拧亮了一些。

    纱罩散发出莹莹的月白色的光华,蒋荣生就在这柔和又宁静的光线里,低头,平静地看书。

    颜湘很快就把一张纸铺满了,他翻了新的一页,偶然间抬起头,就看到陪在他旁边,同时也在做着自己的事情的蒋先生。

    蒋荣生正坐在颜湘的面前,穿一件深蓝色的睡袍,领口微微敞开,皮肤有种富裕质感的大理石白,胸前起伏的肌肉线条藏在睡袍下,流畅又性感的线条若隐若见,是十分有性|吸引力的健硕身躯。

    他的双腿修长,优雅地交叠着,尽管穿着睡袍,却仍然有种令人臣服的上位者气质,膝盖上随意放着一本晦涩的外文书籍。

    男人正看得专注。

    蒋荣生头正低下来看书的时候,五官微微敛着,只能在月白色的光影里,看到凌厉又坚毅的下颌线线条,其余部分则在明暗交织的光影之间若隐若现,神秘又带着危险的蛊惑气息。

    颜湘盯着蒋荣生,发了一会呆。

    过片刻以后,才回过神来,挑了一下铅笔,试着在纸上勾勒出一个男人深邃且英俊的五官。

    颜湘用心画着。

    外面夏夜悠长且寂静,很偶尔地才有一声微弱的夏蝉嘶鸣。

    偌大的宅房里只点着一盏月牙白落地灯,温暖又幸福的光将颜湘与蒋荣生包裹着,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颜湘依旧用心画着面前的人,纸上发出“沙沙”铅灰声。

    就像蒋荣生说的,画画是天赋,是人无法忘记的本能,从前艰苦集训打下的扎实功底也绝不会背叛他。

    颜湘躺在床上,把画册立在肚皮上,另外一只手扶着,另外一只手依靠本能的动作去握着铅笔,偶尔抬眼,看着没良心的蒋先生,随便勾的几笔就很有神韵。

    越画越入迷了,慢慢地也忘记了不能玩游戏机那件事。

    蒋荣生就很像那种很经典的中国家长一下,认为只要看一个小时电脑,或者看一个小时的电视,就会立刻把眼睛弄瞎掉,但是连续二十四小时夜以继日地做作业学习,是不会伤害眼睛的。

    他认为颜湘拿时间去画画就很好,不会伤害身体。

    蒋荣生很有耐心地边看书,边等,等到颜湘真的要睡觉了,他才把膝盖上的书合起来,拧暗了一些落地灯。

    屋内又即刻笼罩着昏暗的氛围,暗暗的沉木香薰味道在屋里浮动着,带着一股昏昏欲睡的朦胧气息。

    蒋荣生说:“要睡觉了。”

    “哦。好吧。”颜湘已经很累了,把画册收了起来,盖上,放在床头边,又像一条小鱼一样缩回被窝里,双手拉高了一些被子,看着蒋先生,“再见。”

    蒋荣生说:“再见?”

    颜湘说:“再见,要睡觉了呀。明天我不会偷偷玩游戏的,我能去楼下的院子里画画么?那只仙鹤,会啄人不?”

    蒋荣生微微笑了一下:“不会。它是个很温顺的老爷爷。”

    “那太好了。我不会惹到它的。”明天有事情做了,不会无聊,颜湘一边计划着上午画画,要是顺利画得出来的话,下午就继续画画,要是不顺利,他想他要去上画画课了。

    这么一想,刚醒过来的那种空茫茫的感觉就逐渐地消失了,他是一个有事情要去做的人。

    颜湘高兴地笑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拉高了一些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却听到床边的位置细簌声,蒋先生把落地灯关了,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他用一只枕头靠在背后,半倚着,似乎是在睡前最后一次浏览邮箱,看一遍明天公司的日程安排,顺便没有紧急文件的话睡了。

    颜湘:“?”

    蒋荣生拿着iPad,微微侧头看他,表情理所应当。

    颜湘:“我们一块儿睡?”

    蒋荣生微笑着:“谁家结了婚的不一起睡?”

    “在医院的时候…”

    “对啊,多多,在医院的时候,病床太窄了,现在我们回家了,家里的床足够我们两个一起睡。”

    “可是,可是,”颜湘想说点什么,但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蒋先生表现得太理所当然了。

    蒋荣生突然问:“要亲亲吗?”

    颜湘抱着被子往后躲了一些,摇摇头。

    蒋荣生看着他躲避的动作,笑意淡了一些,却没说什么,回过头继续看iPad。过了一会,他看着ipad屏幕,语气很淡地,“那就不亲了吧。”

    颜湘藏在被子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就着小夜灯,像夜里睡不着,瑟缩地藏在洞穴门口观察整个森林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眼睛微微像上望,圆眼睛看起来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

    蒋先生在他心里,是醒过来之后认识的人,而没有从前相处的一丝熟悉的记忆。在他的心目中,刚认识两三天的人,怎么能亲吻呢?这是不对的,蒋先生会理解他的对不对。应该没有生气。

    颜湘抱着被子,慢吞吞地想着。

    后来,实在是太累了,头在枕头上慢慢地歪着,睡着了。

    夜里冷了,颜湘本能地往旁边发出温热源处寻求怀抱,蹭来蹭去,无论怎么睡都还是不舒服,有点冷。

    迷糊间,似有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就伸手把他捞进了怀抱当中,温暖又坚硬的感觉即时传来,还有一丝淡淡地,熟悉的,喜欢的,若有若无的气息,很有安全感。

    于是颜湘不再挣扎了,终于安安静静地睡。

    因为睡得太沉了,舒服得灵魂都要出窍,颜湘好像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

    是一个三月的春天,周末不用上学,颜湘还是起得很早,身上穿着睡衣,他好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自己乖乖地换了衣服,蹬噔蹬跑下楼。

    别墅一楼的客厅,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妈妈也起床了,已经梳好了头发,正在化妆,一楼是送礼裙过来的奢牌工作人员,她要和爸爸去参加一个商业聚会。

    妈妈问颜湘:“多多,你帮妈妈看看,哪条裙子好看呀?多多的眼光很好。”

    颜湘坐在餐桌上,两只小小的爪子,一口握着一个糕点,正在往嘴巴里塞,呼噜不清地说:“妈妈穿什么都好看!喜欢妈妈!”

    妈妈被逗得很开心,轻轻地笑起来:“妈妈也最喜欢多多宝贝。”

    颜湘解决了糕点,跳下餐桌的椅子,亲亲妈妈,不舍得似的,又缠着亲了几下,才说:“妈妈再见,今天我要去哥哥家吃饭,叫姨姨别做我饭啦!”

    爸爸在一旁抖着报纸,有点伤心:“爸爸还以为多多起这么早是陪爸爸妈妈,因为爸爸妈妈要出去一整天,怎么是去找哥哥玩。”

    颜湘也亲了一口爸爸:“约好了的!晚上我再陪爸爸妈妈吃宵夜,回来的时候要是糕点铺没关门,给多多带一些吧!我喜欢吃桂花糕。”

    “哼。”

    “想吃。”颜湘哼哼唧唧地,小狗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爸爸。

    于是爸爸立刻就心软了,抱了抱宝贝儿子,“带,肯定带,去玩要小心一些,听哥哥的话,知道没有?”

    “嗯!爸爸再见,妈妈再见!最爱你们啦!晚上,一定一定要回来,我在家里等你们。”

    颜湘说完,于是穿上小鞋子,蹬噔蹬地跑出门。

    三月的阳光明媚无比,颜湘直觉得从来没这么畅快过,他甚至想着,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那就好了。

    跑出门,哥哥已经在他们家的院子前面等着了。

    那是另外一个小孩子,比颜湘大一些,七八岁的年纪,很高的个子了,颜湘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他知道,那一定就是哥哥!

    颜湘高兴起来,朝着哥哥飞奔而去,衣服上的耳朵兔子帽子蹦蹦跳跳地,整个小孩看起来雨玉雪可爱,白嫩温软,没人能不喜欢他。

    果然,那个小男生微微弯腰,用怀抱接住了多多,揉着他的头,哼笑:“跑这么快,吃早餐没有?”

    “吃了!吃了!”颜湘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紧紧地抱住面前这个人,“哥哥,我想你,从来没这么想过。”

    “走,哥哥带你去玩。”

    整个春天的早晨到下午,多多一直跟哥哥在一起,抓铁锹虫,去湖边喂鸽子喂天鹅,在小广场里荡秋千,把大西瓜放进溪水里,凉凉的,再切开来吃,甜丝丝的,那股果香味沁人心脾,他们一直牵着手,在家附近的其他别墅区奔跑,花儿在风里跳舞,又吹拂在颜湘的脸上。

    颜湘的鼻尖甚至湿湿的,沾上了早晨的露珠。

    不是常常用朝露来形容事物的短暂吗?可是为什么,太阳快落下了,还是能嗅到露珠湿润的气息?颜湘想着。

    哥哥牵着他的手,掌心温软,一直牵着继续往前奔跑,鼻尖却越来越湿。

    最后他们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前面停了下来,那是一堵爬满了月季的朱红色墙壁,绿色的藤蔓青横交织,颜色各异的月季花开了满墙,宛如天上仙女美丽的裙摆。

    那堵墙其实不怎么高,但是在五岁的多多面前,已经很高很高了。

    整个世界都是美丽的月季花,花的香味很优雅,花瓣嫩嫩地,带着一种破碎又引人怜惜的美丽。

    哥哥弯下腰,问颜湘:“多多,你开心吗?”

    颜湘拼命点头,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哥哥好像笑了一下,捡了几片花瓣,说,“那把飘下来的花瓣带回家吧,以后都会记得这个春天的。”

    颜湘傻乎乎地伸出掌心去接过哥哥手里的花瓣。

    哥哥终于半跪下来,两个小孩的手半握在一起,花瓣在他们的掌心中央轻然落下,很柔软的触感。

    颜湘怔愣地抬起头,看清了哥哥的长相——!

    霎那间,颜湘睁开眼睛,震惊地说了一句,“蒋先生?”

    颜湘坐了起来,还在不断地喘气,脑海里忘不掉的是刚刚梦里的最后一刻,在自己的面前的对方的脸,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那完全就是蒋先生的小时候的样子。

    春天的阳光太好,眼睛的颜色在眼光下略有一些区别,除此以外,略带些冷感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温润的嘴唇,实在是忘不掉。

    颜湘摸上自己的鼻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梦里的心跳悸动声始终止不住。

    那是很少时就已经找到归处的柔软情感,像满墙的月季花一样,底端是青涩的藤蔓,可是终于有一天,会绽放出盛大璀璨的春光。

    蒋先生这时候,在他身后醒了,低声,“多多?”

    颜湘回头看蒋先生,久久地盯着他的五官,始终移不开视线,悸动仍在继续。

    蒋先生坐起来,用手臂揽住他,伸手抹开他的眼泪,语气温和,“哭了?”

    颜湘不说话,依旧直直地看着蒋先生的脸。

    是蒋先生吗?是他吗?一定是吧,不然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像,而且这么巧,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出现在他身边陪着他,对他也很好。

    “身体不舒服?”

    颜湘摇头。

    “做噩梦了?”

    颜湘摇头。

    蒋荣生的手指紧了紧,眼睛微微眯着,语气低沉了一些,“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每说一个字,圈着颜湘的手臂力度就越沉,像牢牢禁锢的铁链一样。

    语气却很平静,墨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颜湘流下的眼泪。

    第 65 章

    过了一会以后, 颜湘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摇了摇头,揉着眼睛说, “没有不舒服。”

    “那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蒋荣生笑了笑, 低头打量着颜湘的眉眼, 语气很随意,“想起了多少?”

    “大概, 一点点, 是小时候的事情。”

    颜湘伸出掌心,摊开, 低头看,想象掌心着上面放了柔软的月季花花瓣,片刻后, 他犹豫了一下,把掌心放心了蒋先生的手里。

    蒋先生的手很大,骨节偏硬,青筋在雪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显得性感而有力。

    然后那双手像梦里一样, 可以轻而易举地牵住自己的手。

    颜湘的心微微动了动。

    颜湘抬起头, 因为哭过,眼睛湿漉漉的,圆眼睛有些无措地望着蒋荣生, 讷讷地, “蒋先生, 你的蓝眼睛…你从什么时候从俄罗斯回来的?是不是十几岁…?你确定吗?”

    如果是的话,那梦里的那个人就不是蒋先生了。

    他肯定有更重要的人要去找。

    尽管面前的蒋先生有着那么相似的脸。

    蒋荣生的神色凝了一瞬间, 深沉的墨蓝色凝了凝,直觉这个回答需要无比谨慎。

    片刻过后,蒋荣生眉眼微动,说:“十几岁回的蒋家。更早的时候已经回国了,住在别的地方。”

    颜湘追问:“哪儿?”

    蒋荣生微笑着说,“在你家附近。你忘了?还是刚刚梦见了?”

    “!!!”

    颜湘瞪大了眼睛。他的眼头线条非常细致,眼尾的又成一条线微微往上翘,只有之间的弧度无比圆润。

    这时候的双眼看起来像看到了小鱼干蛋糕的小猫眼睛,瞳孔成一种震惊,又茫然的形状,带着眼泪,亮晶晶地盯着蒋先生。

    “是你……真是你!我们,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我刚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颜湘有点语无伦次了,失忆的茫然感逐渐消失,过去,现在和未来正在逐渐连接。

    颜湘有点紧张地扣着床铺的边缘,试图再努力一点回忆刚才的梦。梦总是非常容易被遗忘掉。

    蒋荣生依旧非常平静,平静到甚至有点诡异,“是么?想起什么了?我们在一起去做了什么?”

    颜湘问:“你不高兴吗?我想起来了!”

    蒋荣生的嘴角勾出一点很清淡的弧度,墨蓝色的眼睛很沉,看不到一点笑意,他却依然在说,“高兴。”

    颜湘已经习惯蒋荣生永远总是很淡定的样子了,他握着蒋荣生的手,心脏砰砰跳,“我梦见了小时候,刚刚吃完早餐,我就去找你玩,是春天,我们一起去树荫下抓铁锹虫,吃西瓜,你像现在这样一直拉着我的手!”

    蒋荣生没什么表情,“还有呢?”

    颜湘慢慢地说着,“我想想……后来我们路过了一大片月季花墙,地上落了一些花瓣,……”

    蒋荣生接着说,“然后捡起来了?”

    “是的是的。”颜湘很乖的点点头,问,“你也记得?是的!梦里是很美的春天,满墙都是月季花,像油画一样,刻骨铭心的美丽时刻。”

    蒋荣生摸着颜湘的头说:“我当然记得。”

    其实蒋荣生的那个这个回答,只是刹那间的直觉。

    蒋荣生记得跟颜湘的第一次见面,在美院的梧桐大道上,小孩被别人扇了一巴掌,也不懂得反抗,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蒋荣生其实很忙的,也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睥睨众生,眼高于顶,根本不会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天转身走了以后,不知怎么地,蒋荣生偏就回头往梧桐大道看了一眼。

    那个小孩还没走,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空荡荡的梧桐大道,也只有他一个学生。

    远处的摄影灯光过于强烈,耀眼的炽白色落进了梧桐大道里,影子拽得长长地,也照亮了他的五官。

    一双圆眼睛微微垂着,鼻子秀气,嘴唇温润,怀里抱着几本画册。

    穿得也很随便,一件乱糟糟的T恤,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看起来是那种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画画白痴。

    他一个人立在原地,脚边飘着几朵玫瑰花花瓣。于是那个小孩站了一会,就蹲下腰去捡。

    动作轻轻地,腰肢柔软,很温柔,满脸珍惜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睛颜色在几乎刺眼的摄影机灯光下看,变得如同鎏金一般纯粹,眼睫毛垂下,扑闪一秒钟,眨了眨,浅浅的瞳孔颜色若隐若现。

    小孩把玫瑰花花瓣捡了起来,放进了画册里,又收起来夹着。

    蒋荣生站在原处,笑了笑。

    很笨。

    花瓣是新鲜的,刚摘下不久,花瓣根|部细细的脉络里全然是饱|满的汁|水,用画册一夹,黏|糊糊的液|体就会流出来,把整个本子弄得一团糟。

    带回房间的话,也并不好处理,花的味道会在夏天的晚风里染得到处都是,那股过于眩晕的迷幻气味会一直笼罩在房间里面。

    一直是那股氛围,很难忘得掉。

    “蒋先生?”

    蒋荣生淡淡地收回了眼神,墨蓝色的眼神依旧寡冷,长腿继续往前迈,“没事。继续。”

    周容点头,继续他的随行报告。

    随着那个盛夏的夜晚逐渐褪去,记忆渐渐地在脑海里淡忘。玫瑰花瓣的气味也一样,一点一点地在夏天的风里消散。

    或许就连蒋荣生本人也没有意识到。

    当时的目光曾停留了那么几秒钟,竟那么深刻,那么沉久。

    久到就连周容也忍不住出声提示,久到,当时那股恍惚的季风已经南北移动,再偏转,几个来回,这么久了,却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回想起当时捡起花瓣的那一瞬间的刹动。

    “……我当然记得,”

    蒋荣生低垂下眉眼,面部线条深邃立体,靛蓝色的眼眼眸又深又沉,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直直地凝视着颜湘,

    “怎么会忘记呢,当时…我也在。”

    “你怎么只告诉我我们结过婚的事情啊,都没说我们小时候是好朋友,”颜湘有点不好意思地,“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那我就不会不相信你了!我们小时候那么要好,长大了一直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蒋荣生的额角跳了一下,掐着颜湘的脸颊拧了拧,动作有点大了,松开的时候脸上留了点红红的印子。

    颜湘感觉很痛,他以为蒋先生这是在开玩笑。

    可是蒋荣生恨得差点想掐死他。

    蒋荣生的面上依旧无比平静,声音有些低沉,很认真地说,“人总会变的。小时候要好,长大了也会变,没必要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情。”

    “不是的,不是的。”颜湘摇摇头,“那个春天,你把花瓣放到我的手心里的时候,我的心在跳,我的意思是,刚刚做梦的时候,好像回到了当时心跳的节奏,醒来也记得,很难忘记的,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独特的心跳,怎么会忘记呢?”

    颜湘也很认真,圆圆的眼睛瞪着蒋荣生,“一定不会忘记的,你也是这样吗?就在一霎那,一瞬间,就能想起一些画面,像刻进了我的魂魄一样——给灵魂打下烙印。”

    蒋荣生怎么会不懂。

    一霎那,一瞬间,就能想起一些画面,像刻进了灵魂一样,给予深刻的烙印。

    只是蒋荣生想的是某个人。

    而某个人想的却不是他。

    蒋荣生的额角越来越疼,他忍不住揉了揉鼻梁,心里有一股渐生一股暴戾的脾气。

    然而他不能发火,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大脑依旧在运转着,试图嵌进那个故事里,颜湘的梦里。

    他正在逐渐抹杀掉那个陈年腐烂的故事,一点一点地成为替代那个人的存在。

    颜湘的表情总是很好猜,心思也很简单。

    而蒋荣生是玩心眼的国王,要骗颜湘,简直易如反掌。

    难的是必须带着疼痛去做这件事。

    一边反复不甘着嫉妒着,一边去套颜湘的话,被迫了解他们两个幸福的故事。

    作为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能平静地听完,然后再上台,撕扯,扭曲,杀掉原来的人,自己再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面具,耐心地修补,融合,直到成为一个新的完美的记忆。

    也许许多人小时候都听过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其中有一个桥段却无比残忍。

    被遗忘的水晶鞋在全国寻找属于它的主人,当王子殿下的仆从找到辛德瑞拉家的时候,两个姐姐比灰姑娘更早出场试鞋子,但是他们的脚都太大了,这不是属于她们的东西。

    然而人总是一种非要强求,偏执的东西。

    很恐怖地,大姐首先砍掉了自己的五根脚趾,强行地把自己的脚穿进了那双漂亮的水晶鞋。

    可是血止不住,没有了脚趾,残缺的疼痛的身躯,也根本走不了路,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

    仆从很严厉地说,不,这不是属于你的鞋子。

    接着,轮到二姐试了。她的脚其实也不合适。

    然而她也是顽固执拗的一个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于是她挥起刀,抬手就把自己的脚后跟砍了。

    削了一半脚后跟以后,她的双脚终于能穿进水晶鞋里,甚至还能站起来走路,穿上漂亮的礼裙转了一个圈圈,高高兴兴地说,这是属于我的水晶鞋!

    但是她走了几步路,血根本止不住,鲜红色的血一直源源不断地从鞋后跟处喷涌出来。

    每走一步路都痛不欲生。

    可是还是一定要走。

    最终没走几步路,双腿已血肉模糊,再也无力前行。

    就像强行的爱情一样,一直纠缠,一直拉扯,一直痛苦,到最后,像辛德瑞拉的故事里的配角一样,直到面目全非,撕肝裂肺的地步。

    这是配角试图僭越的宿命。

    第 66 章

    蒋荣生下午六点多下班回到家, 下车的时候,他拎着西装外套,回头, 吩咐周容:

    “公司明天早上的安排全部往后顺延六个小时,明天早上九点安排人来接我, 另外, 订一束拜祭的鲜花。”

    周容微微怔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蒋先生不是要去拜祭他的家人, 也绝不会因为蒋家的人而特意空出上班时间。

    蒋先生是事业心极其深重的工作狂来的。

    周容在脑海中仅略略思索了两秒钟,就跟上了蒋先生的思路, 知道了蒋先生是要带颜湘去拜祭妈妈。

    周容微微点头,“好的,祭品, 蜡烛纸钱等一并事宜也会安排好。明天的车需要换一辆吗?”

    蒋先生上下班的这辆车太高调了,而且寺庙在山上,也不好开,换辆更适合走山路的车比较合适。周容适时提出建议,朝蒋先生请示道。

    “换。”

    周容说:“好的。”

    蒋荣生跟周容说完, 摆了摆手, 长腿迈进宅门。

    周容常常是等到蒋家关上宅门他才走的,因此在蒋荣生的身后等了三十秒钟左右。

    周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当蒋先生转身迈进家门的那一瞬间,他能明显感觉到蒋先生的气场出现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蒋总的表情依旧没怎么变的, 墨蓝色的双眼深邃坚定, 沉稳内敛, 西装已除去了外套,剪裁得体的衬衫包裹着颀长的身躯, 仪态矜贵克制。

    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蒋先生本身是一个很擅长控制自身气场去侵入,主导,支配周围氛围的人。

    在外面谈合同,或者在公司处理文件的时候,没人能在蒋先生的眼神,以及冷淡的肢体动作下放松心情。

    基本每个人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成为一个透明人,然后再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蒋先生所想要的。

    给不出,还会觉得自己是废物。蒋先生的眼神会洗脑你,让你信服这一点的。

    这也是周容最为熟悉的蒋先生的姿态。

    跨进家门的那一瞬间,周容敏锐地感觉到,面前的蒋先生有些东西微妙地变化了。

    当然还是那种处于支配地位的气息,就是强度降低了很多,变得…甚至有点柔软…。恍惚间,有点像幼儿园里又当爹又当妈的耐心老师,规矩依旧是要制定的,并且严格执行。

    小孩跟一张白纸一样,也没什么自控能力,不好好管着就要上房揭瓦了。

    同时与之俱来的,还有甜蜜的奶糖,软绵绵的毛绒玩偶摆在旁边,会一起给听话的小孩。

    脑海里模糊地出现某个人的圆眼睛。

    周容猛地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

    半晌以后,周容叹了一口气,摘下银边眼镜,用布擦了擦,又戴上,不再浪费时间胡思乱想了,拿出iPad,开始订花,帮蒋先生处理好明天拜祭的事情。又打开公司内网,发布日程顺延的公告等等事宜。

    蒋荣生不同,他回到家就是彻底的下班了。蒋家的佣人们已在一旁等候,一个帮主子拿过外套,另外一个不用蒋荣生开口问,自动汇报今天颜湘在家的一点一滴:

    “今天小颜是早上十点钟起床的,在床上赖了一会,没有玩游戏,十点半下床吃早餐,喝了两碗粥,只吃了一个三文鱼饺子就不吃了,应该是不太爱吃,喝药,然后去画室画画。途中用平板看了一会画册。”

    “中午十二点钟准时开饭,饭全部都吃光了,汤还剩了一些。喝药,一时没看住,吃了六块蜂蜜太妃糖。对不起,蒋先生。”

    “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半跟您打视频。午睡。下午三点左右起床,看了一会床头边的书,那是您的俄罗斯小说,十分钟以后又睡着了。”

    蒋荣生:“……”

    “小颜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起来,去画室,请求我们帮他买了一套新的画刀,还有订枪,还有画笔,我们问了公司的人,根据他们的建议,选了一些给小颜。然后他一直在画室里,直到现在。”

    “今天小颜没有出门,也没有跟蒋家以外的陌生人说话。我们看着呢。”

    蒋荣生淡淡地听着:“嗯。”

    第 67 章

    “去准备饭。”

    “好的, 蒋先生。”

    佣人退下了。

    蒋荣生去画室找颜湘。

    东厢房已经改成了一个彻底的花园房,四周的楼阁成一个“回”字形,中间装上露天的玻璃, 一楼下面种满了玉兰树,暮冬至初夏中间这段时间是白玉兰花盛开的时间, 彼时树影婆娑, 层层叠叠的花瓣坠在枝头,犹如霏霏玉雪。

    仙鹤老爷爷晚上要是愿意了, 就去花房里睡觉。

    其余则没什么人会过去。

    颜湘的画室已改在了主宅, 二楼除了主卧,两个衣帽间和书房以外, 剩下能拆的墙都拆了,打通成一个宽阔的大房间。

    房间的墙壁上装了整一排的柜子拿来放各种牌子和材质的颜料,底下的抽屉防常用纸, 色卡,各种画册,各类教程书籍。

    其余庞杂的雕塑工具,例如雕塑刀,石雕凿, 各种类型的泥都放在稍矮一些的柜子上, 一开始摆得整整齐齐地。

    但是就算收拾得再整齐也没有用,颜湘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不爱收拾,在房间里呆上一会, 画室很快就变得凌乱起来。

    蒋荣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 便看见颜湘白白的像个柔软的糯米团半蹲在地上, 还穿着薄薄的雪色睡裤,拖鞋只穿了一只, 另外一只不知道被他踢去哪里了。

    身上的围裙倒穿得很好,整整齐齐地系着带子,后面垂下蝴蝶结的须须,柔软地贴在腰侧旁。

    颜湘听到推门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门口,视线在蒋先生脸上停留了片刻,因为蒋先生很好看,这是出于一种对艺术品的欣赏。

    颜湘看了几秒钟就移开了眼睛,窗外灿烂的夕阳落进了他茶色的眼眸里,如同初新的太阳,澄澈又柔和,看着蒋荣生,笑起来眼角弯弯地,“你下班啦?”

    “刚到家。在画画?”

    颜湘一边还在扒拉着地上,没抬头,

    “是啊,能不能帮我找个东西,是一把刀,它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大概是……”

    蒋荣生只看了一眼颜湘身后的画布,随即翻了翻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片刻后,从里面翻出一把黄铜窄刀,递给颜湘,

    “这个?”

    颜湘一看,点头,“就是这个!你果然很厉害。”

    蒋荣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颜湘握着窄刀站起来,刚刚蹲太久了,腿有点麻,他微微喘了一口气,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形状的刀?你也会画画吗?”

    蒋荣生摇了摇头:“很少动过笔触,只略微了解过一些。刚成年的时候操作过几家画廊,需要话事人有艺术判断能力,那是工作需要。”

    颜湘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

    “房间里还有其他画册,是你的吗?我早上在网上想翻个画册,结果因为太久以前了,它都要变成古董了,在网上翻了很久也翻不到扫图,结果一回头发现它就在家里的柜子上,竟然还是原版!”

    “…不过我对这个画册没有印象,可能是你的,怕弄坏,它太珍贵了,然后我就没翻了…”

    蒋荣生摸摸颜湘的头,“我们已经结婚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你的一半,以后想翻什么就翻,知道了?”

    “还有,画册就是拿来看的,一直放着反而没有任何价值,想要什么画册家里没有的,就告诉我,我想想办法。其他东西也是。”

    颜湘带着不易察觉的撒娇,语调嗲嗲的,说:“先生真好,那我想要一天能玩十个小时的游戏机。剩小的时间用来画画和睡觉。”

    说着,又用眼尾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天真地幻想着面前的男人会不会真的答应。

    蒋荣生捏捏颜湘的脸颊,声音算得上温柔,“故意的?这个不行。”

    颜湘依旧在无意识地耍赖撒娇,嘴巴鼓起来起来,“哼哼。”拿着窄刀去看自己的画,不搭理蒋荣生了。

    蒋荣生又捏捏颜湘的耳垂,低声说了句“就耍赖”,又看着颜湘的画布,问,“画的什么?”

    “你。”

    颜湘用纸巾擦着刮刀说。

    蒋荣生微微怔愣。

    “你。”颜湘说,“这是我第一次很正式的画你,不知道画得好不好。就是想画,所以画了。”

    画布上已经涂抹了一层厚厚的颜料,用画刀侧面刮出打出大致的打形,薄颜料已经半干了,现在要用窄刀去继续细化。

    站在画布前,能看得出来背景是一大片垂下的花墙,空中有花瓣打着旋旋,似乎能听见春天的风吹过的气息,指尖微微湿润,沾染着春天馥郁的潮湿空气。

    颜湘就算脑袋被撞到失忆了,但是画画还是这么厉害,前一天他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画画,第二天就直接上手刮颜料,全凭本能,创造出无比生动的一张画。

    画面的地上零碎地铺着一些花瓣,在视觉的右下角,站着两个看不出性别的小孩。

    小孩。

    蒋荣生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钟,脸色冷了冷,笑容忽地没什么温度,静静地看着那幅画。

    “画得很用心,”蒋荣生语气平平地评价道,“看来你对这段记忆很深刻。”

    “是的,但是我不卖,上午家里有人对我说,我以前是你策展公司底下独立签约的一个…一个搞雕塑的,一直是你让人帮我打理作品这些事,谢谢你。”

    蒋荣生问:“为什么不卖?这幅画,你画得很好。”

    颜湘挠了挠鼻尖,说,“我暂时还有一些钱吧,是吗?够我生活就可以了。”

    “对了,我的银行卡怎么全部不见了?想看看自己有多少钱,可是我没有印象了。”

    蒋荣生已经习惯了他跳脱的思维模式,很耐心地摸摸他的脸颊,说,“在我那。”

    “嗯?”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颜湘,温柔又意味深长地,“你的银行卡,身份证,港澳通行证,护照,现金,所有社会保险的卡,全部在我那,我帮你保管……你总是容易不见了。”

    颜湘以为蒋荣生在说他的东西总是很容易不见,没多想就点头,说,“谢谢你,那就放你那里吧,我需要用的时候再拜托你给我。”

    蒋荣生笑了一下。

    “再说吧。”

    蒋荣生又把话题拉回卖画的事情,问颜湘,“画真的不卖么?画这么好,也许会成为你的…”

    “…代表作。”蒋荣生一字一顿地。

    结果颜湘还是很坚决地摇摇头,“不卖,这是我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很正式地画你,这是我的心血,要好好留着,我总是觉得,以后的我不会画得像现在这么…这么流畅了,好像有一个怪物在告诉我每一笔,每一刀应该怎么刮怎么拉。”

    蒋荣生静静地听着 颜湘说他这么喜欢这幅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眸光晦涩,眼角冷冷地。

    然而蒋荣生隐藏得很好,没有叫颜湘发现他暗自弥生的阴郁情绪。

    仿佛戴着一个完美的面具,笑得依旧温文成熟,嘴角是很浅的弧度,想了想,语气莫名像攀比,对颜湘说,“你以前也画过我的。”

    颜湘的眼睛圆乎乎地,“是吗是吗?在哪里,我想看一看。”

    “我拿过来给你,”蒋荣生说着,去常常呆着的书房,一拉开黑色漆木桌的抽屉,正中间放着一本素描本,曾经被撕过,后来又拿胶布粘了起来。

    除此以外,素描本保存得很好,跟原本得变化很少,本来是牛皮硬纸的封面,但是因为翻得太多,边缘都有些薄了,角一薄,就会微微地卷起来发皱。

    蒋荣生让人把前后两张封面都裁剪下来,拿起过了一层封塑,再钉回去,这样就不会因为常常翻动而变薄变皱了。

    就是过塑的角边总是很锋利。

    从前蒋荣生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会盯着画本发呆,没留意,翻动页面,指腹就会带起一阵微微的疼痛感。

    有些酸涩肿麻,更多的时候会割伤皮肤,会流血。

    蒋荣生摩梭了一下指腹常常被划伤的位置,笑了笑,拿着素描本回去找颜湘,递给颜湘,说,“你看看。”

    颜湘看着素描本曾经从中间被撕开的痕迹,圆眼睛弱弱地,问,“怎么烂了?”

    蒋荣生低头扫了一眼,表情不变,“我撕的。”

    除此以外没有多余解释的意思。

    颜湘看着那个本子中间的裂痕,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生出一股难过的情绪,仿佛能感受到当时有多悲伤似地,心脏也像那个本子破碎的痕迹一样,微微生疼。

    颜湘想可能是以前他们吵过架,并且非常不愉快,所以才会把好好一个本子弄得这么难看。

    但是他记得蒋先生对他说过的,一段关系里不止有好的,肯定也有分歧和争吵。

    这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还是很小的小孩子的时候,就跟蒋先生认识了,一直到今天,几乎算得上是竹马,相处的时间应该比世界上的大多数的…

    大多数的爱人相处时间还要多,吵架的几率也比别人多。

    但是现在蒋先生还是对他很好脾气,也一直在照顾他。

    除了不给他玩游戏,其他地方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

    在没有做那个梦以前,颜湘也意识到,醒来以后自己愿意依赖相信的,就只有蒋先生一个人。

    颜湘慢慢地感觉,这就够了,很幸福,就像童话一样。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爸爸,妈妈,家里也破产了,小时候住的有花园,有秋千的那个别墅,早就不知道被转卖了多少次,换了多少个主人。

    兜兜转转的,身边唯一还抓得住的就只有一个哥哥。

    颜湘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蒋先生,心里全是依赖和信任。

    颜湘放下了窄刀,从蒋先生手里接过画册,翻开,神情又逐渐若有所思。

    颜湘翻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画册里的东西其实算不上“画”,就是很简单的草稿,有点像那种素描人体骨骼教科书,里面很详细地画了同一个人的面部轮廓起伏,能明显看得出越画越流畅。

    一开始找不准形,用笔有点不顺,很多地方衔接得不太自然。

    后来越画越好,深邃立体的轮廓简直信手拈来,能一眼就让人看得出这是一个五官深邃,面目英俊成熟的男人。

    神态也多,有伤心的,哀怨的,委屈的,喜悦的,比较多的是面目表情地。

    设置的场景动态也很多,大多是零碎的单一的,不像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临摹或者给自己设置出题,低头看文件,喝玻璃杯里的饮料,冷冷地审视着画布外的人,用手指夹着烟,侧脸低头吸烟。

    颜湘边翻,边想,难怪昨天晚上画蒋先生的时候画得这么顺手,几笔就勾勒出来了。

    原来他曾经练习了这么久,大大小小的单个画面连了几乎整一个本子,昨天晚上画的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

    除了脸,手指的练习也多,勾勒着男人的一双手,用明暗关系表现出男人坚硬的指骨,形状冷落而优美的手指线条,青筋微微起伏,这是一双充满力量又冷漠的手,你甚至可以轻易地想象着这双手拿着刀,鞭子,慢条斯理地系着束缚结的样子。

    剩下的略少的还有男人裸|体的肌肉形态和比例,这练习得少一些,也许是因为一开始就把握得比较准,毕竟艺术生会画很多时间去练习人体石膏体,对肌肉和皮肤的质感已非常熟悉。

    整个画册都是单一的局部练习,没有出现过能称之为“画”的东西,颜湘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了一眼蒋先生。

    蒋荣生正在陪他一起看。目光又深又沉,蓝眼睛太漂亮,像钩子一样总在不经意间勾住人的魂魄,很容易打断颜湘的思考。

    蒋先生的呼吸浅浅地,身上有一股很冷静的雪香味。

    颜湘的脑袋停止了转动,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把整本素描本合上。

    蒋荣生忽地拉住他说,“小心割到手。”

    话音刚落,颜湘的指腹皮肤传来一瞬间的尖锐刺痛感。

    但是幸好提醒得及时,只是被尖锐的边缘戳了一下,没有被割伤。

    蒋荣生把画册拿了过去。

    封面合上的时候,颜湘看到了塑封之下很浅的一行英文,用黑色的炭笔写的,写的是“bridge”。

    颜湘的瞳仁倏尔睁大了一些,琥珀色的眸子宛如琉璃一般,带着一层迷茫的雾,他忽地站起来,朝着身后扒拉片刻,找出一本今天才刚开始用的本子,封面也有一行自己随手用铅写下的英文。

    也是“bridge”。

    这是自己早上写的。

    当时在封面写下这个单词的时候没有多想,仿佛只是出于本能反应。

    “bridge”这件事甚至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踪迹,再一次看到蒋先生给他的那本本子,他才又想起刚刚在想什么,又因为什么事情觉得奇怪。

    ……现在颜湘确认了,那本画册根本里的不能称之为画。

    就像今天早上一样的,他想要画画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就用直接用订枪固定好画布,就开始画的。

    在画画之前,他找了各种类型的画册去感受别人是如何去表达油画主题的,练习得更多的是去描摹月季花的形态,童年已经距离他很久了,梦里也模糊不清。

    画面上铺有大量的月季花,颜湘必须对画面的主题有足够了解才行,知道月季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又是如何绽放,最璀璨的时候花瓣是如何姿态。

    如果渐渐地枯萎了,花瓣边缘又是如何卷曲的……

    他必须要大量浏览相关的素材和结构。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心里有把握之后,再扔掉这些素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进行打草稿,铺色,刮明亮强弱,一遍又一遍地补充细节。

    从初中?还是高中就这样画画,一直到今天,每一个画画的细节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就算脑袋被岩石撞失忆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习惯也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现在颜湘已经想起来了,“bridge”,桥梁,是工具的意思,这不是一本画本,而是一本积累素材的草稿本。

    练习了整本本子,他肯定有一个费了很多心血的作品,而且是跟蒋先生有关系的。

    颜湘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很早就确定关系了吗?

    画画的时候很难克制得住眼神,看人的时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带着情绪,如果他对着蒋先生画画,不需要隐瞒眼神的话,那他们可能很早就因为爱情在一起了。

    想到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颜湘就莫名感觉到很高兴。

    他更相信了,缘分是天注定的,相爱的人总是会在一起。

    于是,颜湘问蒋荣生,“你还记得,我画完这个本子以后,接着花时间去做了什么东西吗?那跟你有关的,我想看看那个。”

    蒋荣生当然记得,“一个雕塑,也在我们家,带你去看。”

    蒋荣生帮颜湘摘掉了围裙,带他去洗手,然后下楼,牵着手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多了很多东西,全是原来主宅摆的各类瓷,挂画,摆式等古董。

    蒋家的宅院近百年来都没怎么变过布局,历代家住都只把蒋宅当作皇帝底下那张金椅,坐着就行,绝不会想着花心思去装点它,因为人们只在乎它的归属权,而不在乎它长什么样子。

    这座古老的大宅院也是这样的,宛如一卷凝固的历史黄卷,微变化的只有庭院里四季打理的庭院石和各式草木疏落。

    连曾经行走在宅子里的仆人们,都像纸扎的人偶一样毫无生气,默默不语。

    颜湘的到来,整座宅院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格局就大大地不同,东厢房长时间以来是个享受的地方,客人到访就在一楼这打麻将,看电影,打桌球,二楼是客房,三楼则是私人影室和健身房。

    后来颜湘搬进来了,就把一楼改成了画室,二楼和三楼依旧。

    今年再改,则把画室改成了露天花房,晚上则成了仙鹤老爷爷呼呼大睡的院落。

    西厢房本来更空一些,几乎是库房,不过是里面的东西更值钱一些而已。

    现在重新规整了一下,东西倒是多了起来。

    原因是原来主宅的二楼拆掉拿去给颜湘做画室了,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没地方放,扔了也不妥当,要成人民的罪人了,于是全部摆到西厢房来。

    除了蒋宅祖祖辈辈收起来的古董,另外还有一个庭室,专门拿来放颜湘从前做出来,又不舍得拿去卖掉的作品。

    有颜湘做的雕塑,油画,泥塑,甚至还有随手捏的泥人儿,也整整齐齐地摆着,所有作品还摆在最中间最亮眼的位置。

    如果蒋家的列祖列宗有朝一日复活,估计是会被蒋荣生这个孽障气得再去世一次。

    如果古董字画会说话,他们可能会看着灰色的石膏像和粘土,轻蔑地说,“你什么玩意儿,什么档次,跟我住一个房间。”

    这里古董随便一件拿出去一件都□□位数,颜湘毕竟还小,市场价还没到那个地步。

    奈何这个宅子的话事人就乐意把西式的雕塑石膏,粘土摆在最中央,而且固定了底座,除非房子轰了,不然挪不开。

    一推开西厢房的门,里面就跟个博物馆一样。

    灯光有些昏暗,中间所有的高光都打在了巨大的雕塑像上。

    颜湘抬起头看,就看到面前雕塑刻画的男人身体呈现一个完美均衡的三角形构图,身体非常漂亮,膝盖半跪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头微微垂着。

    脸庞的结构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跟蒋先生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因为练过很多次,因此雕刻的时候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那一瞬间宁静却永恒的动态,平静,仿佛永生,超凡脱尘。

    颜湘还看到,雕塑的眸子则是纯粹的黑色,如同永夜。

    尽管灯光落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上,颜色也依旧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漆墨,光照不进去,如同深埋地底的囚牢。

    颜湘站在门口,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尊雕塑。

    眼眸中情绪莫名。

    很久很久以后,颜湘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可是在大夏天的,依旧手足冰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想问蒋先生,可是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心脏被紧紧地攥着,发疼,几乎想流眼泪。

    颜湘问,“这是我做出来的雕塑吗?”

    蒋荣生回答他,“是。”

    颜湘又问,“我当时有对你说,这是以你为原型刻出来的吗?”

    蒋荣生轻易地察觉到颜湘此时翻涌的情绪,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蒋荣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雕像,目光落在那座雕塑的五官上,又回头看看颜湘。

    墨蓝色的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颜湘还是很难过,一会之后,他又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这不是蒋先生。至少当时的我不是想着蒋先生刻出来的,也许是别人。因为蒋先生的眼睛很蓝很蓝,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他很特别而且很漂亮的一点,现在脑袋坏掉的我,都知道不应该忽略掉这一点,当时还会做雕塑的肯定也知道……”

    蒋荣生掐住了颜湘的下巴,止住了颜湘的话。

    迫使面前的颜湘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冷,“多多,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颜湘被捻弄着的脸颊,有些疼痛,而这痛也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是啊,刚刚在说什么呢?

    蒋先生拿画册,带他看雕像,已经证明了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在画蒋先生了。

    比梦更早,比过去更深刻,从始至终,一直是蒋先生。

    不然还能有谁?

    脑袋里的人到底是谁。颜湘的头开始痛了。

    第 68 章

    蒋荣生直勾勾地盯着颜湘, 唇角轻轻地扯着,却不像在笑。

    那双墨蓝的沉重的眸子跌入颜湘的眼底,令颜湘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很久以前, 也这样被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如同变成了一尾红色的游鱼, 困在蓝色的水缸里, 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

    可是现在的颜湘也不愿意跳出这个鱼缸。

    尽管心里非常不安。内心的直觉摇摇欲坠。

    然而隐约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放过自己的吧, 颜湘,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脑袋里想见的人就在你的面前,彼此陪伴, 彼此相爱,有什么不好的呢。

    颜湘抬起双手,缠绕住蒋荣生的手臂, 求助般晃了晃,仰起脸,望着蒋先生,茶色的瞳仁蒙上一层湿润的水汽:“对不起。”

    颜湘再次小声地,“对不起, ”

    蒋荣生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颜湘, 墨蓝色的眼神垂下,淡淡地落在被揪住的衣袖。

    上面已有了几道鲜明的折痕。

    可是蒋荣生也没松开,沉默着, 如同在无声的对峙一般。

    颜湘缠得更紧一些, 不仅是抓着蒋先生, 好像也在抓着那个一直在胡思乱想的自己。

    人的性格可能真的很难变化,在风雨摇云之际, 颜湘还是喜欢跟以前一样,下意识地就全部往心里憋。

    习惯封闭,逃避,觉得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深究。

    感觉这样就可以过得好一些了。

    颜湘犹豫了半晌,像寻求确认似的,忽然小心翼翼地问蒋荣生,“能,能抱一下吗?”

    像那天一样在医院里一样,像那天面前突然窜出来一只熊一样,他只需要躲进怀抱里,什么都没办法伤害他。

    颜湘用自己的手指拢住蒋荣生的手背,大夏天地,手指竟然微微冰凉。

    只是还好没有发抖。

    颜湘的嗓音很软和,听起来可怜巴巴地,一直在说,“就一下。就一下。”

    “不可以。”

    蒋荣生敛下眼眸,所有的情绪深藏眼底,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颜湘,嗓音寡冷:“我不想抱你。”

    猝不及防的拒绝。

    这样冷漠的态度,宛如一道道冰凉的箭直直地朝着颜湘刺过去。

    颜湘感觉太阳穴处有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耳鸣声,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控制不住地,脑海中涌现月季花,捡起来的花瓣,一直在练习的脸,实际上又并不是他……

    颜湘忍不住想回过头去望着那座雕像,想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他。

    他会告诉自己答案吗。

    颜湘一只手捂着脑袋,眉心微微地蹙起。

    脑袋怎么会这么痛。

    颜湘的指尖从蒋荣生的袖子边缘坠落,正要回过头去,想看着那座雕像,也许脑袋就不痛了。

    然后就被抱住了。

    感格外温暖,依赖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

    沉闷却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颜湘的耳朵。

    颜湘静止了两秒钟。

    因为突然的拥抱,身体的触碰甚至发出嘭的一声,肩膀被一双修长的手臂紧紧地圈住。

    颜湘的脑袋埋进宽阔的怀抱里,能闻到蒋先生身上那一股很淡的香味。

    冷冷的,很沉,像无人之境的雪。

    颜湘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晃神。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是在一个大下雨天,远处的车灯打着白炽色的灯光,远远的有些刺眼。

    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微冷,靛蓝色的漂亮眼睛,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夜晚下着雨,雨雾氤氲,远处车灯的光又高又亮,璀璨耀眼的白光落尽眼底,颜湘几乎以为这是梦。

    因为下着雨,只有一把伞,两个人靠得很近,近似拥抱。

    颜湘记得,当时在雨里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浅淡的质感。

    相熟的记忆让颜湘松了一口气,他闷在蒋荣生的怀里,忽地问,“以前我们抱过的是吗?在下雨天。”

    蒋荣生压低声音,语气平静:“嗯。”

    颜湘又问:“当时我在哭吗?”

    “…嗯。”

    颜湘的双手不再垂着,而是微微踮起脚尖,伸手圈主蒋荣生的后颈,语调有些悲伤,“好熟悉。现在我也有点想流眼泪。可能像当时一样。”

    “不过,我的头,很痛,”颜湘声音闷闷地,“不是那种要生病的头痛,是感觉马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头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痛得想流眼泪了。”

    蒋荣生比他更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拢着颜湘的后颈,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抚摸,垂下深蓝色的眼眸,语气平静,“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不去想就会没事。相信我吗?”

    颜湘蔫蔫地,圆眼睛仿佛蒙着一层雾,“信。”

    抱了一会,颜湘又问,“能亲亲吗?”

    “一下下就行了。”

    蒋荣生顿了片刻,眼睛落在颜湘白皙纤细的脖颈,沉沉地凝视了很久,目光阴郁冷刻。

    压下来的嗓音低沉而冷淡,似是而非地笑,“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不可以吗?”

    蒋荣生记得从前提起过一次。

    当时颜湘拒绝了。

    这一刻说可以,到底是因为面前的他,还是真的天真地被骗了,把他当作了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人。

    颜湘: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的脑袋很疼,亲亲可能就会忘记脑袋痛这件事了。”

    蒋荣生圈住颜湘的双臂紧了紧,手指搭在脖颈侧的大动脉上。

    颜湘有种错觉,以为蒋先生要就这么捆住他的脖子掐死他。

    渐渐地,颜湘感觉到有一丝呼吸困难,脸颊旁漫上不自然的红,被憋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他拍拍蒋荣生的胸口,声音有点不稳,“要呼吸不过来了…”

    蒋荣生还是没有松手,墨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颜湘隐约颤动的脖颈。

    那一抹瘦弱而苍白的颈项正在微微发着抖,看起来痛苦得摇摇欲坠。

    你说呼吸不过来了。

    我也是啊。

    蒋荣生的另一只手掐着颜湘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颜湘的琥珀色瞳仁里倒映着男人高大而冷峻的身影,对方的唇角似是而非地勾着,似乎是面带讥讽的微笑。

    蒋荣生俯身,贴近颜湘的脸颊,呼吸缠绕交错。

    很暧昧的距离,却并不是亲吻。就像很亲密的关系,却并不是情人之间的爱情。

    停在半空中,中间交错的空气冰凉而僵硬。

    颜湘被捆出了眼泪,轻轻地摇头,“你圈得太紧了,疼,你……”

    你在对谁说话?

    多多,你在对谁说的?我就在你的面前。

    给你拥抱的是我,不让你呼吸的是我。

    可是你在一次又一次地画着那个脸的时候,想的是谁。

    蒋荣生面无表情地说:“可是我也很疼。松手了,你会害怕得跑掉。”

    只是一个模糊的童年邻居,为什么在记忆复苏的初始,想起的第一个人是他。

    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对不对。

    颜湘拼命摇头,用自己的下巴蹭蹭蒋荣生的掌心,回答蒋荣生的话:“我不会跑掉的。”

    颜湘被掐着脖子,眼睛渐渐地,被泪水染得一片通红。

    他不明白蒋先生为什么把他箍得那么紧,好想要捆住他的灵魂一样。

    但是颜湘没有生气,只是心脏感觉到有点莫名的痛苦。

    同时不止他一个人痛苦,蒋先生深蓝色的眼眸垂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周身的气压很低。

    颜湘啜泣了片刻,窒息而落下的泪水一眨眼睛,泪珠就滚了下来,把蒋荣生的指尖弄得湿漉漉的。

    泪珠尚且带着微微温热的气息,烫得人心里一滞。

    蒋荣生抬手,轻轻地扇了一巴掌颜湘的脸。

    不是很痛,也没有被侮辱的感觉,像在教训做错了事情的小狗。

    颜湘眼巴巴地转过脸来,看着蒋先生。

    尽管他不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蒋荣生再次附上颜湘的脖子,手指渐渐收力。

    头似乎被颜湘染上了脑袋疼的毛病,额角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指尖以很小的幅度微微发抖。

    因为必须要用理智控制着力度,下手太重的话会让小孩害怕,不舍得。

    可是不掐住他,不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怨念难消。

    我已经足够忍耐了啊。这还不够吗。

    我已经很努力地去伪装了啊,还不够吗。

    就是一个小时候认识的朋友而已,也值得你一直牵挂回忆吗。

    蒋荣生不觉得这是嫉妒,太过浓烈,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已经难以分辨。

    你们初高中谈过恋爱?初恋?还是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一直藏在心里,才让你这么念念不忘,食髓知味。记得的人也只有他。

    你醒了之后见面最多的人是我,也只认识我,怎么没见你梦见我呢?

    蒋荣生其实有点想笑,唇角的情绪很轻地掠过,又迅速变得平静疏离。

    脑子真的坏掉了。

    蠢得不可理喻。

    你拿着我的皮囊去做了什么。

    很想他是不是,身边不认识别人,只好拿我练习对象,这座雕塑扒开了之后底下藏着的是另外一个面容是不是,那才是你真正想看见的人是吗。

    国家美术馆亮起的灯光下,你说要把这座雕像送给我的时候,想的是谁?

    蒋荣生很想把颜湘的胸口从中间直接剖开,看看他的心脏到底是在为谁跳动。

    ……

    你说要亲吻,到底是因为依赖我,甚至都不是爱,只是依赖,还是因为在我的脸上幻想着你想看见的人。

    回答我。

    看着我的眼睛,不要撒谎,回答我。

    蒋荣生几乎是严厉地,直勾勾盯着颜湘的茶色眼眸。恨不得下一秒钟就把他掐死算了。

    谁会在乎一个脑袋坏掉了的傻子?

    你那么想他,他人呢。死了还是把你抛弃了。

    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的面前只有我。

    蒋荣生忽然觉得情绪有些难受。

    这怎么可能,蒋荣生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唯一的母亲死的时候,一个人从俄罗斯辗转来中国的时候,刚进蒋家被为难的时候,甚至在美国跟齐思慕分开的时候,在生意场上跟人谈事情的时候,无论多么困难,蒋荣生也从来没有觉得难受。

    他成熟,坚韧,野心勃勃,只会阔步前行,得到自己想要的,其余统统不屑一顾。

    仿佛天生的没有心一样。

    蒋荣生的声音压得很低,骂颜湘:“想得挺美,问过你要不要kiss,你拒绝了,现在你又说要亲,我就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把我当什么了,嗯?”

    颜湘的眼睛圆乎乎地,沾了泪水的眼睫毛一绺一绺地眨着眼睛,没有挣扎,像某种乖乖听话的小动物,双手握着蒋荣生的手腕,一抽一抽地从铁链般的手掌之间传出气若游丝的字句,柔软的嘴唇微微翕张,“那就不亲了…呼吸…要呼吸不过来了。”

    蒋荣生松开了手,双臂拢住颜湘的肩膀,俯下|身。

    贴住了颜湘的温热湿润的嘴唇。

    忽地被吻住,颜湘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涣散,拉住蒋先生手臂的手也慢慢地垂下。

    那一刻,周围的世界在慢慢地离去,只剩下炙热到甚至暴戾,无法拒绝的唇|齿交缠,饱满且温柔的唇住被反复口及|口允舔|弄着。

    颜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酥麻的感觉从心脏延伸至之间,痒得想发抖。

    蒋荣生还是吻了下去。

    再心怀怨怼,再生气,再暴躁,他还是没办法拒绝颜湘的请求。

    带着不甘,酸涩和嫉妒,内心气得翻天覆地,情绪几番滚动,戾气汹涌,蒋荣生一个字也没说,没问。

    从头到尾保持沉默。

    只反复来回撕扯亲吻着颜湘的嘴唇,眉间痣,鼻尖和眼角。

    在唇齿游移之间,仿佛吮到微微苦涩的眼泪,也分不清是谁的。

    颜湘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蒋先生。

    于是就看到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尤其亮,如同被水洗过似的。

    眼尾还有苦涩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沾到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像流过眼泪一样。

    “只亲这一次。只是可怜你。”

    被捻弄着嘴唇迷糊间,颜湘听见蒋荣生对他说这句话。

    第 69 章

    说是只亲这一次, 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颜湘半趴在床上玩游戏机,手边放着一本本子, 边玩边写,大约是攻略之类的东西, 嘴里无声的念着什么东西。

    从侧边看过去, 便看见颜湘偷偷念叨而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眼睛圆乎乎地, 眼睫轻轻地眨着, 很黑,像一笔秀丽而浓郁的线, 脸上的表情因为玩游戏入了神,有点傻乎乎地。

    蒋荣生掀了掀眼皮,望向趴着玩游戏的小孩, 舔了下唇,勾着微妙的笑意,扯住颜湘的手臂,一用力就把人带起来,拖到了自己怀里。

    颜湘眼睛都没离开过游戏机, 双手捧着掌机, “干嘛?说好可以玩一个小时的。”

    蒋荣生被他气了一通,又不舍得真的教训他,一想起傍晚的时候就来气, 只能不让他玩游戏来折磨他。嘴唇徘徊在颜湘的耳垂边缘, 压低了嗓音, “亲亲。”

    气息很轻,像若有若无的划过皮肤的轻纱, 勾得人酥酥痒痒的。

    颜湘玩游戏的手一顿,往前坐了挪了点,面颊烧得有些滚烫:“喂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计时器正在计时呢,你只给我一个小时,玩游戏的时间很宝贵的。”

    “嗯。”蒋荣生单手锁住颜湘微微往前蹭||动的腰身,嘴唇由颜湘的耳垂滑向脸颊,一下一下地啄着,“没不让你玩。”

    颜湘抬起游戏机屏幕,挣扎,“看不见啦。”

    底||下有一双微微冰凉的手在不断游移抚||摸,即使隔着一层软绵绵的睡衣,他的|月-要依旧被揉得很痒,更像是隔靴搔痒似的,潮||热从心脏延伸至指尖,体|温持续升|高。

    蒋荣生调||情的手法是一绝的,颜湘只能一边心疼他玩游戏的时间,一边难||nai地眯起眼睛,脸颊回贴住男人的掌心,无意识地蹭蹭,声音软乎乎地,“好痒,要亲吗…别摸了,快点。”

    “要什么?有礼貌点。”

    蒋荣生抬起眼眸,深蓝色的眼眸依旧十分平静,低头看着怀里纯情又敏|||感得不得了的多多,随便弄弄就意乱情|||迷的小混蛋。

    “怎么教你的?”

    颜湘迟钝得有些呆呆地,慢吞吞地说,想了一下,“请,请亲一下我。”

    蒋荣生的墨蓝色眼眸更暗了几分,抬手拢住颜湘的咽喉,低头,闭眼,亲在了颜湘秀气的鼻尖上,暧昧地蹭了一会之后,又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在嘴唇上,慢条斯理地含着,来回口允弄。

    不怪颜湘经不起撩*拨诱惑,他本身是个很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尤其是发现跟蒋先生亲吻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只需要闭上眼睛,顺从地乖乖地坐好,淡淡的乌木沉香包裹着他,唇畔最敏|||感的地方被浪漫地含住吸吮,慢慢地,就会从唇齿间蔓延开一阵又一阵兴奋的战||栗感,直冲灵魂,好像受不起这泚激似的,兴奋得后颈都在微微地发抖。

    颜湘疯狂地着迷了,被吻得什么都忘了,神魂颠倒。

    “嘟,嘟,嘟——”手机计时到时间了,发出震动声,在床上旋开一个微妙的弧度。

    但是没有人有心情去管,共同浸入柔软又甜蜜的爱河之时,像泡进了阿尔卑斯草莓糖融化的河流当中,周围包裹着温暖,失控,不可抗拒的缠绕氛围,脑袋被亲得昏昏的,沉迷其中,又不想分开。

    卧室里响起让人面红耳赤的唇舌交缠声,亲了许久。

    颜湘不会换气,最终不得不稍微分开的时候,蒋荣生用手指摩挲着颜湘的唇,嗓音冷冷地,仿佛不曾失控过。

    “舒服吗?”

    颜湘埋着头,还在大口喘着气平缓呼吸,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柔软得如同一朵甜甜的棉花糖。

    他点点头,半晌之后,才有点小声地,“嗯。”

    “好像吃了蘑菇。快乐的那种。”

    “再来?”

    颜湘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种快|感太恐怖了,必须要缓缓,休息一下,不然感觉心脏会过于紧绷而炸掉。

    “明天。现在心脏有点难受。”

    蒋荣生揉揉颜湘的胸口:“要叫医生吗?来看看。”

    “不要。不要。”颜湘躲开了蒋先生的手,被碰一下的话呼吸又会跟不上,低下头,“不过并不是讨厌…讨厌做这个。”

    蒋荣生揉揉颜湘的卷毛,轻笑,“那么是喜欢?”

    “喜欢。”颜湘回答。

    他一向是个很坦诚,很温和的孩子,有问必答,想了想,又说,“喜欢。就是有时候亲得太深了,你的眼睫毛扫过我的脸上,蹭得痒痒的,有点想笑,但是还是喜欢的。”

    “明天还要再做这个吗?轻轻地。”

    蒋荣生说:“可以。现在准备睡觉吧,明天早上我不上班,跟你一起出门。”

    颜湘说,“好。”

    过了一会,颜湘迟疑了几秒钟,像是有话要说。

    蒋荣生用眼神询问,看着他。

    颜湘忽地就不好意思了,比刚刚还要腼腆,小声地说,“今天没有玩够一个小时,后天能补上吗?明天要去看妈妈。”

    “不行。”

    颜湘不满:“你耍赖。”

    蒋荣生坦然接受:“对。”

    “你这样不对。”

    蒋荣生完全不否认,淡淡地:“因为你今天有事情做得不对。”

    颜湘天真问:“什么事?”

    蒋荣生沉默了一会。

    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默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习惯蒋荣生制定规则,事先说清楚。

    颜湘只需要服从就好,做错了会听到“宝贝做错了”然后被惩罚,做得好会听到“多多做得好”,并得到奖励。

    所以蒋荣生身为支配者,必须解释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蒋荣生说他做得不对的时候,颜湘没有想着反驳的意识,第一反应是“哪里做得不对”,然后等着蒋先生解释给他听。

    但是蒋荣生却没法说出口。

    怎么说?

    蒋荣生默了一瞬。墨蓝色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片刻后,蒋荣生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摸摸颜湘的脸颊,说:“收回刚刚的话,后天你可以玩多半小时,但是下个礼拜要跟我去医院检查身体,能答应么?”

    “好。”颜湘很高兴,笑起来。

    “睡觉吧。”

    颜湘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下午那件事,他变得更加依赖蒋荣生,眼睛很可爱地垂下来,嗓音软软地,“晚安,蒋先生。”

    “晚安,宝宝。好孩子,会做个好梦。”

    颜湘乖乖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铺好,躺下,眼睛闭上,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成一道纤细秀气的弧线,看上去甜净温和。

    嘴唇还是红红的,有点不自然地嘟起来,因为刚刚被口允了很久。

    蒋荣生坐在颜湘的身边,手心贴着他的额头,摸了摸,看看有没有发烧。

    幸好没有。

    又帮他盖好脚边的软被,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手掌摩挲着颜湘的手臂,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像是在哄他入睡。

    床头边只开了一盏乳黄色的小灯,细碎又温暖的光芒落在蒋荣生的脸侧,光柔和了他脸部锋利深邃的轮廓,反而让蒋荣生比平时看起来温柔很多。

    墨蓝色的眼底依旧看不清楚情绪,淡淡的,却很专注地望着熟睡的颜湘,唇角折起,勾着浅淡的弧度。

    蒋荣生并不像颜湘那样坦诚。

    颜湘不仅脸上纯得跟白纸一样,很容易被看透情绪,而且心里在想什么,也会老实说出来。

    比如说颜湘就能很大大方方地说喜欢亲亲,亲得太重了痒痒的他会想笑出来。

    蒋荣生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他只是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慢慢陷入沉睡的颜湘。

    眼眸始终沉静无比,眼底又带着几乎微不可察的落寞。

    刚刚是因为爱我还是单纯因为喜欢亲吻。

    蒋荣生想这样问颜湘。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在颜湘陷入沉睡的这段时间里,蒋荣生始终保持沉默,只是用墨蓝色的眼睛,问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颜湘快要睡着了,迷糊间感觉到蒋先生的拇指轻轻地掠过脸颊边缘,不做什么,只是摸了摸。

    后来颜湘没有挣扎,无意识地唔了一声,被摸得很舒服,用脸心无意识地蹭了蹭男人的指尖,没有醒。

    片刻后,感觉到眉间仿佛被轻轻地亲了一下。

    “晚安,多多。”

    颜湘软软地抱住蒋荣生的手臂,靠着男人的胸口,像个考拉缠着树干一样,趴在他身上,睡得很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外面下了大雨。

    夏天的雨像个乱发脾气的小孩,雨滴不管不顾地直往玻璃上砸,砰砰砰,微凉的气息从窗台的缝隙边缘钻进来,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雨气。

    蒋荣生的睡眠一向很浅,四五点的凌晨,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他就醒了,也不起床。

    直到雨越下越淡了,屋里温度变低了,蒋荣生才睁开眼睛,墨蓝色的眼神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模糊,十分清明。

    他已经醒了很久了。

    蒋荣生摸摸颜湘的脖颈,确认了一下颜湘的呼吸和体温,没有生病。

    蒋荣生又亲亲颜湘的眉间痣,才下床,去柜子里拿了一床新的床铺,盖在颜湘的身上,两边往里面卷。颜湘如同紫菜卷里的大虾一样,被软糯温暖的被子牢牢地盖起来,一点也不会被冷到。

    蒋荣生又亲亲颜湘的脸颊,抱着他,手臂圈住颜湘,往怀里轻轻地带,裹着温热柔软的体温,他才闭上眼睛,继续躺在床上。

    蒋荣生的精力一向无比旺盛,睡眠需求极少,早上醒了一般不会继续躺着,下床洗漱,去运动或者处理邮件,有时候周末也会回公司加班。

    周容拿的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工资,随叫随到,以前被迫天天跟着老板当事业狂魔。

    现在这样的情况少了很多,没有特殊情况,蒋先生一般到点就下班。

    碰上好几个项目同时运营的时候,晚上回家会在书房开个简短的会议。

    下面的人工作强度跟原来差不多,影响最大的是总裁办的那几十个人。

    首当其冲的是周容。

    蒋荣生是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情影响公司利润的,也就是说,该赚的钱,一个子都不能少。

    所有人的工作时间变短了,相对应地,对工作效率的需求当然也会疯狂增加,周容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机器人,每天大脑运转的速度几乎是到达了非人类的地步。

    蒋荣生遇强则强,精力血条厚到数值要被屏蔽的程度,直接就是显示一排问号,工作强度再大也不带掉血的,当然无所谓。

    周容就受不了了,有些时候他跟在蒋荣生身后,心里想他再这样干下去,下场就是要不辞职,要不然就是猝死。

    蒋荣生走在前面,回头,用墨蓝色的眼睛淡淡地瞥一眼周容。浑身的气场强大到毋庸置疑。

    周容立刻集中精神,心里想到老板给的工资,吸了一口气,又忍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问问老板,以前干到晚上十点钟才肯走,现在五六点就走人,你在公司的时间少了这么多,回家干什么呢?家里那位又不是花园里的玫瑰,需要天天守在旁边,天天琢磨着要不要浇水呢?要不要给他除草呢?可恶的杂草快滚开……要不要放点音乐给他听听,听说哪里哪里的实验室出了很名贵听起来很唬人的营养液,我要叫人订过来给我家娇贵的玫瑰宝宝,他值得最好的。

    今天蒋先生吩咐了不去公司,周容也就不用大清早地就去不用上班,却因为生物钟四五点就醒了。

    所有事情都做好了,没事做,在用私人ipad看动漫的时候想到了以上。

    其实倒没有这么夸张。

    蒋荣生今天也确实没有起床去公司,他醒了,躺在床上,安静地抱着温暖的颜湘,墨蓝色的眼眸抬起,静静地望着雕花窗外滑落的雨滴,表情寡冷又宁静。

    平时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这时候垂了下来,穿着跟颜湘同款的雪色睡衣,让他很有家居感,稳定又温柔的样子,跟平时气场凌厉成熟的话事人蒋总完全不同。

    蒋荣生的手臂始终圈着怀里睡得脸红红的颜湘,两个人贴得很近,蒋荣生在安静地数着颜湘睡觉的呼吸声,偶尔会伸手摸摸颜湘的脸,看他有没有冷。

    指尖摸上去的时候,感觉到颜湘的脸颊很柔软,热乎乎地,比空气里氤氲着潮雨气息要舒服得多。抱着这样的宝宝,人的心也渐渐忍不住变得慵懒松软。

    高敞的卧室里只有一线窗帘拉开的光,漫长的阴影落在地上。

    窗外雨滴声淅淅沥沥,光线模糊昏暗,偶尔会有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与颜湘悠长又惬意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里凉凉的,蒋荣生赤|裸着上半身,无视早晨的生理反应,就这样看了很久。

    后来太阳彻底升起来,雨雾渐渐地散去,雨便也停了。蒋荣生给颜湘盖好了被子,下床,洗漱,吩咐人煮早餐。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房间,先是亲亲颜湘的眉间痣,颜湘还是没醒。下雨天好像让他睡得更沉了。

    蒋荣生看了一会,伸手推推颜湘的肩膀,“多多,起床了。”

    “唔……好。马上。”颜湘的眼睛都没睁开。

    蒋荣生摸摸他的额头,问:“早晨下了大雨,还要去拜祭你的妈妈吗?山路可能会打滑。要去么?你做决定。”

    颜湘清醒了一点,揉揉眼睛,躺在床上,仰头看着蒋先生,“要,想去。小心一点就不会摔跤了。”

    “那快起床。”

    “起了。”颜湘眨着眼睛,下雨睡觉很舒服,总是感觉懒懒地,但是一想到要去拜祭妈妈,颜湘还是咬牙坐了起来,口齿有点迷糊,“起了,起了。”

    “好孩子。”蒋荣生亲了一下颜湘的耳朵,摸摸他的头,“换衣服吧,外面在下雨,今天要穿外套,中午吃饭热了可以脱。”

    “好——”

    颜湘困困地,迟钝地掀开被子,下床,穿拖鞋,换好衣服,刷完牙洗完脸下一楼餐厅吃早餐,今天吃厚蛋烧。

    吃完早餐,颜湘还要喝中药。蒋荣生也陪着他,只不过蒋先生能喝的是看起来美味得多的柠檬红茶。

    颜湘忍着喝完了苦不拉几的中药,难受得快要吐了,蒋荣生给颜湘尝了两口柠檬红茶,颜湘才把那股中药的腥味压下去,蔫巴巴地跟着蒋荣生上车。

    墓园在北城市郊外,车开了两个多钟才开到墓园。

    这是北城市最大的一个公墓,由三座山组成,夏天站在山脚下往上看,山林郁郁葱葱地。除了起伏的灰色墓碑,不像墓园,像是漂亮的工愿,风景很好。

    正式下葬的事情是蒋荣生亲自操办的,他给颜湘的母亲选了个好位置,依山傍水的。

    车停在停车场,走出去,发现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蒋荣生穿着黑色的衬衫,双腿修长,指骨屈起,半倾斜着撑雨伞,问颜湘:“一个人害怕吗?要我陪你上去吗?”

    颜湘想了想,摇摇头,说:“我想一个人跟妈妈说说话。”

    蒋荣生同意了,告诉他墓碑的位置在几排几号,然后在阶梯下面等着他,注视着颜湘一个人上去。

    等到颜湘慢慢地走远了,蒋荣生才回头,语气淡淡地,却格外冰冷,吩咐周容,

    “今天带了几个人来?不够就找墓园办事的,让人守好出口。”

    周容明白蒋先生的意思。

    看好那位,不要让他不见,也不让陌生人跟他有任何交谈。

    周容应下了,去照办。

    第 70 章

    正好是盛夏季节, 今天又是工作日,还下着毛毛雨,墓园里除了办丧事的, 其余则没什么人。

    蒋荣生半支着长腿依在车边,微微低着头, 指尖中央夹着一根燃着猩红色火星的香烟,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待到那股浓呛的薄荷味在血液里滚动几番, 蒋荣生才微微皱着眉头, 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圈优雅的烟圈。

    下雨天的烟圈总是带着凉薄颓靡的气息,在空气里低低地旋了几个圈, 然后逐渐消湮在雨幕当中。

    “过去多久了。”

    周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三十二分钟。”

    蒋荣生微颔首,没有说话,修长的指尖搓了搓烟尾, 微微灼烫的温度撩着手指的皮肤,他也不觉得焦热似地,依旧用手指头按着。

    又过了一会,一根烟才刚烧了半截,蒋荣生掐灭了烟头, 拍了拍手腕散掉味道, 从车里去了一把更大一些的雨伞,在细细的雨丝里三两下抖开,跟周容说:“我上去看一眼。你不必跟来。”

    周容点头应下, 说:“人不会动, 会照常守着。”

    然后周容看着老板高大且修长的身影逐渐地远去, 他腿长,步伐稳健, 撑着一把黑金色的雨伞,侧脸冷峻,墨蓝色的眼底情绪很淡,气场很有几分肃穆。

    不过周容的眼睛尖,金丝眼镜下的一双眼睛瞄到这雨丝是斜着的,仍能浅浅地飘,微凉的雨水微微沾湿了蒋先生黑色的衬衫下摆,渗开星点大的痕迹,其实并不明显。

    周容能在蒋荣生手底下挣扎求生这么多年,心眼儿多,细致,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且若有所思。

    蒋先生讲究体面得体,衣服面料是用的是极好的,料子质地软熟,下了雨,沾了水相对地也更明显一些。

    蒋先生对衣服面料要求高,又爱干净,周容是知道蒋先生这个习惯的,因此车里常常备有几身干净的衣服,平时沾了味道,沾了水,或者因为行程移动过程中变了形,都是要换一套新的。

    今天有些特别。蒋先生一开始在车上处理邮件,后来又下车,在雨里耐心地等了一会,又抽了一会香烟,再紧接着就是拎把雨伞直接走了,也没说要找个地方换衣服。

    还能因为什么呢。

    面对这种情况,周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多余想别的,只能吩咐下去,让诸位打起精神来,不要耽误蒋先生重要的事情-

    墓园的台阶都铺了大理石的石头,不像普通拜山那样满是泥泞,然而下着雨,人来来去去地,脚底不免带了些墓碑前面的泥土,沾到大理石上,变得有些脏兮兮的,而且还很滑。

    蒋荣生低头,微微蹙眉,长腿的步子迈大了一些,径直往山上走-

    颜湘一个人在山上折腾了蛮久,下着雨,他要一边撑着伞一边大火烧纸钱,风里带着潮气,闷闷地吹过来,风一刮,好不容易点着的火又嘭的一声灭了,只余下一缕灰色的烟无辜地钻出来。

    颜湘回头看看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妈妈,我好笨。”

    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其实记不起妈妈长的什么样子。

    今天来拜祭妈妈的时候,走到这一排,仿佛冥冥之中有种亲缘的吸引力,颜湘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落在其中一个墓碑的照片上,呆了几秒钟,回过神来,才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蒋先生刚刚给他发的墓碑的位置。

    蒋先生之前告诉他,之前他的手机坏掉了,所以给他申请了一个新的手机号。

    现在颜湘的微信号也是新的,联系人只有蒋先生一个人,一点开就是蒋先生的信息。

    A区8排,6号。

    颜湘的瞳孔微微张大,抬眼望去,目光落定,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的数字牌子,上面写着,“6号”,竟然正好是刚刚他在看的照片。

    颜湘的心重重地钝了两下,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抖,心里感觉到的并不是害怕,他抬起眼眸,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对着空气,叫了一声,“妈妈。”

    回答他的只有温柔的下雨声。

    颜湘也不管地上的泥都被雨淋湿了,泥泞一团,脏脏的,他就这么跪了下去,撑着雨伞。

    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跟妈妈说了很久的话。

    说到最后,有些伤心了,他不想在妈妈面前哭,于是擦擦眼泪,对妈妈说:

    “妈妈,我不会掉眼泪的,刚刚才跟你说过,我过得很好,每天,每天就起床,吃点早餐,然后去工作室刻雕塑……我工作的地方很好,太阳很暖和,前面是一个漂亮的小花园,偶尔会有蝴蝶和小鸟,抬头看就是天空,蓝蓝的,特别宽阔……我,我很喜欢。压力不是很大,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颜湘也不太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就是顺其自然地说出来了,然后,他又接着安慰妈妈,摸摸雨湿的墓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妈妈在温和地对他笑着,目光恬静包容,颜湘望着照片上的眼睛,甚至能回想起小时候躺在柔软的婴儿床上,他是仰躺着的,妈妈站在婴儿床旁边,微微朝着宝宝探着身子,在微笑着哄宝宝。

    在婴儿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巨大无比的,因此妈妈的笑对宝宝来说,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浑身都被那种温柔的笑意包裹着,可能一辈子都很忘记。

    颜湘默默地看了一会之后,从松树下掏出一个铁盆,那是陵园专门给家属烧纸钱用的,颜湘直接就把伞丢了,淋着雨,用身体护着,点燃一张黄色的元宝纸钱,不一会,火很快就被风吹灭了,这样反复试了好多次,都不行。

    颜湘一边试着,轻蹙着眉,喃喃说:“要是蒋先生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的。”

    但是蒋先生不在他身边。

    颜湘只好自己想办法,艰难地躲在松树下面,背着风,尽管松针扎得他的脸有点疼也好,颜湘还是没有躲开.

    他就一直默默地反复烧,反复尝试,过了好久,才勉勉强强地把那个红色袋子里的祭品烧完。

    烧完之后,颜湘双手撑着膝盖,蹲在地上,慢慢地看着被烧透的碎纸钱被风吹起来,他拿了根香,按下去,戳在铁盆里,等到彻底烧成了灰,颜湘才站起来,看了一眼妈妈:“妈妈,我回家啦,想我了就告诉我,我也会常常来看你的。”

    墓碑上的照片容颜依旧年轻鲜亮,温和又明媚的眼睛看着儿子,好像不曾离去过。

    也许是亲缘之间的联系感,颜湘跟他妈妈长得特别像,也许是又是因为照片跟颜湘梦里那个逗儿子挑礼服的女士长得一模一样,笑着的时候也更熟悉,散发着那种娇憨又宁静的气质。

    注视着妈妈的眼睛,熟悉的温柔感涌来,雨不是雨,是观音菩萨瓷瓶里的杨柳水,淋着也没关系。

    渐渐地,颜湘就感觉到一扇尘封了许久的门正在慢慢地朝着他打开,闭上眼睛,他的脸上已经能感受到从对面门的缝隙里吹过来的风了。

    脑袋也没有那天痛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如此温柔,水到渠成。

    颜湘心里有一股声音在告诉他,再等等,再等等,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这时候,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起来,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颜湘猛地回过神来,在衣服上抹了抹又脏又湿的手,干净了以后,赶紧从外套里拿出手机,看到是蒋先生给他打电话了。

    颜湘划开电话,放到耳朵旁边,嗓音软软地,接了起来:“喂——是蒋先生吗?我正好要下去。”

    “慢慢走,注意安全,别摔了。”

    颜湘蹲下,从地上捡起了伞,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抖干净雨伞上的泥巴,撑开伞:“嗯,我知道的。”

    蒋荣生担心他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摔着,对着电话,语气温和地:“挂了。我正好走上来接你。”

    “我正在往下走,那我们待会一定会碰见的。”

    “会的。马上见。拜拜宝宝。”

    “马上见。”颜湘说完,先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外套的兜里,这时候才感觉到有点冷,幸好穿了外套。

    颜湘蹲下,花了几秒钟时间,捡干净地上包着祭品的白色包装袋和塑料袋。

    因为蒋先生跟他说过,烧塑料有毒,不可以烧,一个都不可以烧,让他拆出来装好,带到山下他还要检查的。

    颜湘乖乖地听话,收拾完垃圾塑料袋,一只手提着,另外一只手撑着雨伞,下山。

    山路确实有点滑,刚走出山的阶梯的时候,颜湘就被滑溜溜的大理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蒋先生提醒过他要谨慎。

    颜湘垂眸,往山下看,心有余悸。

    天空的云快速飘过,彻底遮住了太阳,不见一点光亮了。

    下了雨,整座墓园天气黑沉沉的,又长又黑的楼梯起起伏伏,像游戏里怪兽的牙齿一样。

    周围的气压很低,那种阴寒的气氛突然扑面而来,空气里凉凉的雨丝的味道沁进肺里,无端地打了个冷战。

    颜湘有点怕血,怕黑这种东西,不敢站在原地,也不敢再无所顾忌地往前走了,心里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蒋先生,让他陪着自己下山。

    正犹豫着,蒋荣生沉默又高大的身影撞进颜湘的视线里。

    男人身躯修长,气度优雅淡定,黑色的修身衬衫显得他身材很好,肩膀宽阔,小臂关节处折起来,线条清晰有力,指骨则稳稳地撑着一把黑色的骨伞,正沿着台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这对处在害怕当中的颜湘简直是宛如神明降临,颜湘不敢在墓地里大声说话了,抬起腿,快步朝着蒋先生飞奔而去,大理石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

    蒋荣生听见声音,抬起眼眸,就看见颜湘像个小鸟一样朝着他跑下来。

    他的心脏紧了一下,张开双臂,想接住颜湘,声音压了下来,凌厉又带着斥责的语气:

    “多多!别在楼梯上跑跳!”

    话音刚落,颜湘的身影就一晃!接着,寂静的墓园里发出很大的一声跌倒声,“嘭!”,仿佛还能听见骨头撞在大理石上残忍的骨折声。

    地上的泥水被颜湘的身体撞得飞溅起来,又凄凉地落在地面上,沿着台阶,黑色的泥水蜿蜒流下去。

    当时颜湘一只手撑伞,另外一只手提垃圾,根本就没有手去撑着地面作一个缓冲,所以他是脑袋直直地往楼梯前面摔下去的。

    摔了之后,身体顺着台阶,无力地滚了几个阶梯,五脏六腑在大理石楼梯上甩了几个回合一般,连续发出“嘭!嘭!嘭!嘭!……”的声音。

    颜湘一声都没有叫出来。

    不知道是太疼了还是人已经晕死过去了。

    在颜湘摔倒的那一瞬间,蒋荣生一秒钟都没有发呆。

    他的眉头攥紧了一下,甩开伞,大步跨过阶梯,朝着颜湘跑过去,伸手,稳稳地接住了还在往下滚的颜湘。

    蒋荣生来得还算及时的,刚刚算得上是奇迹般的瞬移,颜湘滚了几个阶梯就被接住了,不然能一直顺着楼梯滚到山脚下去!

    蒋荣生微微喘着气,只接住颜湘,也不敢抱,因为怕他哪里骨折了会伤上加伤,肋骨刺穿肺腑就没得救了。

    只能微微搂住,不能确认呼吸,不能靠得更近,而且是眼睁睁在自己面前跌倒的,若是一般人,只怕这会眼泪已经流出来了,马上要疯!

    蒋荣生深吸了一口气,表情还算得上是平静,一只手接着颜湘,另外一只手立刻打电话,吐字像刀子一样:“叫救护车,他摔了。”

    “我立刻。”

    周容应了以后,蒋荣生立刻就把电话给挂了,不耽误多零点零一秒钟的时间。

    挂了电话以后,蒋荣生把手机牢牢地握着手里。

    直到这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手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蒋荣生墨蓝色的眸色暗了一瞬,用极其强大的理智和精神力,控制住了在发抖的指尖。

    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就算手指尖有一厘米的颤幅,也会有可能伤到多多。

    蒋荣生半跪在地上,低头,注视着手上紧紧地闭着眼睛的颜湘。

    颜湘的脸有点脏兮兮的,下巴沾了一点点泥巴,头上卷毛也是。

    蒋荣生把手机放在地上,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地捻走颜湘脸上和头发上的泥巴。

    然后目光盯住颜湘纤细的脖子,那里能看到有微微的起伏。

    可是已经越来越弱。

    蒋荣生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却仰起脸,抬起头看着天空。

    抬起头看天空的时候,蒋荣生感觉天空一片漆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在俄罗斯的时候,离太阳直射点比中国远得多,蒋荣生感觉也没见过这样的天。

    蒋荣生忍了片刻,低头,眼尾沉沉,小声地呼唤着颜湘的意识:“多多,宝贝醒醒。”

    “你怎么又睡了。”

    “还在下雨呢,回家洗个澡再睡,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刚刚疼不疼,告诉我。”

    “好孩子,快睁开眼睛,不要睡了。”

    “睁开眼,回答我。”

    片刻后,蒋荣生眼尾抬起,墨蓝色的目光冰冷,语气严厉地:“你母亲的骨灰就在我前面,你不醒,我即刻挖出来,均匀分成两半,一半冲进厕所,一半丢给野狗。”

    须臾,蒋荣生像变脸一样,又笑了笑:“开玩笑的,宝宝快睁开眼睛吧。”

    “不要睡了。”

    蒋荣生的声音轻轻地,很温和:“我听过中国有种风水,可以钉住人的灵魂,钉死在地狱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很好奇,想在你母亲身上试试。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阻止我,我就不那样做了。”

    过了一会,蒋荣生又说:“你睁开眼睛看看,给你买游戏卡带好不好?发售之前我就能弄到,带回来给你好不好。”

    “你真的很过分,才醒了几天,怎么又睡了。”

    荒唐得像梦一样,都不敢相信。

    蒋荣生一次又一次地,在寂静的墓园里小声呢喃:“看看我,看看我。”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蒋荣生一直在低声地说这话,颜湘的眼皮瑟缩了几下,眼睫毛忽闪忽闪,下一秒钟,就张开了眼睛。

    颜湘似乎是摔蒙了,花了一会时间才确认自己的存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流眼泪了,是之前一直疼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流。

    蒋荣生压低了声音,墨蓝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手里的颜湘,气息微微颤动,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静:“醒了?医生马上就到。”

    蒋荣生要求自己是绝对不能慌的。

    “我在这。”蒋荣生低声说。

    颜湘又花了好几秒钟去反应蒋荣生的话,呆呆地盯着蒋荣生。

    周围的空气很冷,天又黑,颜湘的脑袋花了很长时间才能重启运转,然而蒋荣生的脸实在是太优越也太难忘,在黑夜里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叫人轻易辨认,再加上那双墨蓝色的,像夜晚的海一样的眼睛,永远冷冷地,敛住所有的情绪,像夜晚的海看不见翻涌的潮汐,毫无波澜

    刹那间,颜湘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晃神,眉心中间好像被斧子劈开了似的,疼得他忍不住流眼泪。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咬牙,直起快要散架身体,用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推了一把蒋荣生的手臂,眼神带着无法言喻的怨怒和畏惧!

    “走开。”

    颜湘的嘴唇微微翕张,没有力气,只能无声地发出这两个字。

    太过于渺茫的字句,很快消散在风里,像摇摇欲坠的颜湘的身体一样。

    下一秒钟,颜湘仿佛已经燃尽了他所有的生命,眼神瞪着,身体却再也无力支撑,闭着眼睛,朝着地板摔下去。

    蒋荣生及时单手伸手揽住他,没让他真的摔。

    半晌后,蒋荣生掀了掀眼尾,望着手里的人,目光却阴郁沉冷。

    蒋荣生的手臂垂在身侧,藏在阴影里。半晌后,拿起地上的手机。

    指骨圈握住薄薄的铁皮,像捏住人的咽喉一样,渐渐地收力,掐死。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