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日未眠
无边的寂静在整个车厢里蔓延。
桑未眠坐在后面更宽敞的座位上,她身上的毯子是顾南译刚刚给她的。
他今天开的车是之前桑未眠开过的那辆,车子里有属于他的那种让人安心的红茶味道。
两人彼此都没有说话。
桑未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刚刚那一瞬间下意识地那样叫他。
过去,只有他们很亲密的时候,她才肯那样地叫他。
车台上有一个摇脑袋的手办玩偶,在夜里不明朗的光影交错里随着车子的行进有规律的晃动。
窗外的冬日特别的单调,只剩无数的光秃秃未长出任何枝芽的梧桐树在重复地倒退。
所有一切都回到了一种缄默不言的状态。
深邃的夜里没人承认旧情难忘。
他们和平地又同乘在一辆车子里。
这次,他开的车子像是压了速,在夜里缓慢又平稳。
像是易爆炸的火山口被一阵和煦的春风熄灭。
那让桑未眠有些陌生。
他从来如疾风骤雨,不会像现在一样平稳地像是给什么重要人物开车。
可能时间也会改变一个人,也有可能桑未眠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的了解他。
“真不去医院?”他在一个路况缓慢的转弯口单手带着方向盘这样问到。
“不用去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桑未眠诚实地回他。
“那随你。”他稍微给一点油,驱车上坡。
等到车子上完坡之后,他又飘了一句出来:“我二舅姥爷他侄子的四姨夫家的邻居前几天过世了。”
“啊?”桑未眠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到这听上去关系很远的这位邻居上去。
她从脑子里搜刮了一圈,最后还是客随主便地回了句:“那好可惜,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有病拖着不去治呗。”
桑未眠:……
在这点她呢。
桑未眠:“我之前去过的,没什么问题,医生也就是给我开点药。”
她说完后,眼神落在前面驾驶室人的后脑勺上,又移回来,“你也知道的。”
他从前不也抓着她去医院看过吗。
像是佐证她没撒谎。
顾南译问她:“那你药呢?”
桑未眠有点心虚,她不舒服了就吃一点,没事的时候不知道把它丢哪儿去了,这个问题得等她想到她把药丢哪去了才能回他。
“我问你话呢桑未眠。”
等红灯的时候他停下来,回过头来拧着眉头问她,“你就是这样去打理自己工作室的生意的?”
他的意思是说她不善交际,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明明是他性格毛躁,等人思考的时间都等不了。
桑未眠:“你又不是我客人。”
顾南译:“是你客人你怎么样?”
桑未眠:“那我会更热情一点。”
“你就这么唯利是图啊?”他拖长声音,如果不是红灯变绿了,桑未眠猜他肯定还得说她。
他最后在红灯和绿灯倒数之际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她,“你那药找得到才怪了。”
他跟蛔虫似的。
桑未眠沉默,算是承认。
车子重新发动,他依旧唠叨道:“胃是靠养的,你不舒服,可以不吃那个牛肉。”
桑未眠:“我是吃了后才发现不舒服了,后来我就吃的少了。”
顾南译:“你总有理由。”
桑未眠:“那顾姨那么热情,我总不能一点都不吃吧。”
顾南译想起晚上那局,她多数时间都在那儿坐着,很明显就是为了桑家和顾婷女士的关系过来的。
顾南译:“往后这种局,不想去就不去,一帮没什么正经工作的太太,他们聊的那些话题,你不会感兴趣的。”
桑未眠想了想:“也不全是,我今天看到好几样藏品,收获蛮大的。”
“是是是。”他扯扯嘴角,她就爱那堆石头。
“那你现在,胃好受些没?”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坐在后座人的脸,见她脸色稍霁。
“好多了。”她刚刚被顾南译转移了注意力,这会反而感觉没多大问题了。
像是觉得自己让前任看到自己脆弱有些挂不住面子,桑未眠又解释说:“这次是意外,大部分时间我比较养生。”
“养生?”他提高嗓音,含笑,“比如抽烟?
“比如长期伏案?”
“比如经常熬夜?”
“比如大冬天非得买雪糕吃?”
……
他列举她罪状列举到人都插不进话去。
桑未眠承认,他说的那些,的确是她的一些不好习惯。
她爱在夏天不打空调吃火锅,也在冬天的街头吭哧吭哧吃雪糕。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桑未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以为只是一场荒唐的那些岁月时光里,他真实地入侵过她的生活,了解了她的脾性,也摸清她的习惯。
“我变了。”桑未眠眨了眨干涩的眼,语气像是对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说到,“我长年纪了顾南译,我现在对生命很珍惜,也不用那样拼命地赚钱,我回到桑家了,不用再过跟过去一样的生活了。”
那是过去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未来,桑未眠称它为现在。
虽然现在,她的烟瘾依旧没戒,她也仍然还长期伏案熬夜画图、打磨石头,她也偶尔胃疼,但她说的也不全是假话。至少现在,她不用那样捉襟见肘了。
……
说起桑家,说起她生意来,前头的人又问到:“你工作室开哪里了?”
桑未眠:“月明湖后面。”
顾南译:“桑家给的钱?”
桑未眠点点头,没说话。
车子里又有片刻的安静。
而后他又出声:“作为让你嫁给晏家的回报?”
桑未眠沉默了一会,又回他:“不止那个工作室店面,品牌的推广和代言也是借了桑家的势。”
“还有呢?”顾南译掂量了一下。
“还有一些设计师和收藏家的人脉。”桑未眠想了想,补充道,“去展馆的名额也是桑先生托人搞定的。还有后续买原材料的钱,他和瑞城那边的矿石老板说好了,我拿多少都是挂他的账的。”
“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桑未眠觉得桑城杨已经挺大方了。
“行,我知道了。”
他没头没尾地丢下这样一句。
桑未眠想问他问这些干嘛,他却先于她问话之前停下车子,“到了,下车。”
“哦。”桑未眠拿起自己的相机包,一抬头,发现自己没在小区的楼下,而是来到了一个低矮错落好似别墅区一样的停车场中间。
“这是哪儿?”桑未眠辨认了一会也没看出来。
“医院。”他像是有事,简短回了她一句后自然而然地从兜里掏出来一只手机。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他混不吝的声音压下来,变得谦和了些:“杨老师,我到了,您直接在科室是吧,好,我过来。”
桑未眠还楞在原地,她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建筑风格,不同于往日医院白色的外墙和简单肃穆的建筑风格,这儿更像是个楼层不高的度假酒店。
她猜想应该是个私立医院。
“走吧。”他打开车门,又把刚刚桑未眠盖过得那个毯子拿出来,从后面撵着她。
“我一定要去吗?”桑未眠身体没动,回头说。
“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我妈交代。”他随手把车门关上。
“是顾姨让你来送我的嘛?”桑未眠这会明白过来,她就说顾南译怎么会突然出现。
顾南译楞了一下,看向远处,嗓子里“昂”一声,算是默认。
桑未眠看着他。
“赶紧的,我都冻死了,往里走走,晚点我还有事。”顾南译先行往前进去。
他言语里是对她碍事的嫌弃。
桑未眠只好跟上。
医院走廊宽敞明亮,即便是夜里也还有很多的科室灯还亮着。
桑未眠经过科室门口,看到墙面上挂了好多科室医生的介绍,都是专家级别的。
顾南译轻车熟路地找到人。
坐在里头的医生头发半白,见到顾南译他们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打趣他:
“你小子,着急忙活地把我叫过来,我刚和你师母在一旁吃晚餐,中途走了还被她骂了。”
“下次专程给您和师母赔罪。”顾南译站得挺规矩的,“杨老师,您帮忙看看。”
那老医生这才把眼神落在桑未眠身上,请她坐下,问她是个什么情况。
桑未眠把既往病史和往常配的药都说了,而且强调了一下她现在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杨医生听完后皱皱眉头:“胃镜做过吗?”
桑未眠摇摇头。
杨医生:“那要约一个看一下。你刚刚说的原先这个药见效是快的,但对胃还是有一定伤害的。我的建议是先给你开一些舒缓的辅助消化类的药物,然后我们在结合胃镜的结果来确定治疗方案,你觉得可以吗?”
杨医生这么一说,原先没把这当一回事的桑未眠这会倒是有点紧张:“医生……我那不是老胃病嘛,好多年了都这样,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问题大不大要看你有没有放在心上。”杨医生都还没有说话,顾南译就先说道,“你要是乖乖听杨老师的话说不定还有救。”
杨医生在那儿顺手抄了个学术书刊抡了抡说话的人:“你小子怎么跟我病人说话呢。”
他教训完顾南译,又转过身来对桑未眠说:“我看一下排期,给你约早点。”
桑未眠其实对做胃镜有点抵触。
顾南译这会像看穿她似的,在那儿问着杨医生:“杨老师,全麻的吧?”
“那当然。”杨医生看着系统上的排期,“无痛感的。”
他转过来,看着桑未眠:“小姑娘,那就给你约半个月之后,我先给你开点药。”
事到如今,桑未眠也算是半个赶鸭子上架,她算了算时间,手里没有着急的稿件,她点点头:“好的。”
“好,那我给你约上了。”杨医生点了点电脑的系统,又继续说道,“你这种情况总是反复的话还是要引起注意,平日里饮食要规律,还有就是,心情上面要保持愉悦。”
说完后,杨医生把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微微下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越过镜片看着桑未眠:“这不是这小子经常惹你不高兴?”
桑未眠碰上杨医生的表情,发现他可能把她想成和顾南译有那样的关系,她欲解释几句。
“我惹她不高兴?”站在身后的人插着个兜,懒洋洋地发声到,“她惹我不高兴还差不多。”
“况且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先于她解释了。
杨医生用“你小子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表情看他,完了之后又扯了张拿药的凭证出来,递给顾南译:“你晓得你为什么一直单身吗?”
顾南译随手接过凭证:“谁一直单身了,追我的姑娘不要太多。”
“再多也没用,你还不是单身。”杨医生落井下石,“那药去了。”
他说完后收拾东西要下班的样子。
桑未眠猜想看他和顾南译说话的样子可能是顾南译专门让他过来跑一趟的。
她还挺不好意思的。
——
杨医生走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科室。
顾南译把单子交给护士,而后就靠在长廊边上等着。
桑未眠全程安静地站着等着。
顾南译看了她一眼,她刚好站在柔光色的射灯下,黑色的长款大衣吸收了不少灯光后她白皙的皮肤这才温和起来。
她的鼻子很精巧,嘴唇也饱满圆润,光看她下半张脸,是那种乖巧的长相,甚至还有些明媚。
但她的眼睛就很坏了,半开双眼皮微微下垂,不管她有什么样的情绪,那双眼睛里总是毫无波澜的。顾南译有段时间见到她总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鬼怪奇谭的电视剧。
“为了满足欲望,你准备付出多少代价?四肢、五官?第8号当铺接受任何物品的典当,包括你的灵魂……[1]”
他猜想桑未眠搞不好把自己的情绪当了。
但他又没想明白她又以此为代价来获得什么欲望的满足了呢。
他从前以为她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不是总说,没有女孩子会拒绝珠宝的吗?
他去欧洲淘了几串还能拿得出手的首饰送她,她倒是挺高兴的,但没过一晚就被她拆了。
她喜欢首饰,喜欢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但不是拿来戴的,也不在乎于他们在市场上被衡量的价值,而是拿来学习和研究的。
她那个时候才入行不久,拆拆补补几个晚上,最后支支吾吾一脸抱歉地说,她学艺不精,有个链子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她想仔细研究研究,谁知道拆了后再也焊不上了。
他难得看到她有这样的情绪,拉她过来,笑盈盈地问她:“还有我们桑未眠不知道的事呢。”
“抱歉啊。”她是真诚道歉。
“抱歉什么,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他随便杜撰了一个由头,大几十万的东西被他说成地摊货,但他就爱哄她。
什么样的情绪他都接受的。
高兴、嗔怒、沮丧、遗憾。
什么都好,只要是她的,他全部接纳。
但这些情绪里,他最喜欢的还是她高兴。
她眼睛的冷和鼻子嘴巴的甜美是那样矛盾,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矛盾的存在,才让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早春的太阳——还透着凛冬的孤寂,却又让人觉得四季充满重新启动的生命力。
“桑未眠。”他没来由地出声叫她。
“嗯?”她转过来。
没有过去那么锐利和青涩了,穿衣打扮更成熟了一点,他猜这三年她在国外应该学了不少的东西。
“怎么了?”她追问道。
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出声叫她,正好这会儿护士把药拿过来了,他从护士小姐姐手里拿过药,“你药到了。”
“哦。”桑未眠走过来,接过药,问到:“哪里可以付钱呀?”
“钱付过了。”护士小姐姐微笑。
“啊?我没有付啊……”
桑未眠还没有说完,手臂就被顾南译抻着往外走,“杨老师账户上给你划了。”
桑未眠被拉着往外走:“还可以这样的吗?”
“医院都是他开的,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唔。
这样霸道。
桑未眠后知后觉地跟上去,身上还披着他刚刚给他的毯子:“那我也不好不还钱吧,好大一个人情啊。”
顾南译脚步没停,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还谁。”
桑未眠:“杨老师啊。”
顾南译停下来。
桑未眠急刹车。
他比自己高,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看。
这眼神把她看的发毛,她往后退了半步。
顾南译:“桑未眠,带你来医院的人是我。”
他那表情好像在说:麻烦你搞清楚还人情的对象是谁。
哦,对。
桑未眠掏出手机,点了几下。
顾南译的手机就亮了起来。
他掏出来看到信息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他收到一笔转账。
桑未眠:“我看了凭证上的医药费,应该没差吧。”
转得还挺快,这么想跟他划清界限?
顾南译:“那麻烦你把车费也结算一下。”
桑未眠难得有大表情的脸此刻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车费?”
顾南译耸耸肩:“不然我图什么?大半夜不回去睡觉送你回家。”
桑未眠:“是你说顾姨让你送我的。”
顾南译:“是啊,但你可以拒绝。不过你已经接受了我的服务。不好意思,桑未眠小姐,我的服务是收费的。”
桑未眠:“你缺这点钱?”
他头微微一倒:“谁会嫌钱多呢。”
桑未眠深吸一口气。
她觉得一码归一码,这一码他出于自愿,她不想当冤大头。
她转头就走。
顾南译:“干什么去。”
桑未眠没说话,往前走。
顾南译:“毯子。”
桑未眠折回,把毯子从身上拿下来,塞给他,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顾南译手臂挂着那毯子:“桑未眠。”
桑未眠继续往前走。
“桑未眠——”
回应他的只有倔强背影。
他幽幽地在后面拖长声音:“桑哑巴。”
他真的很过分。
桑未眠这会停下来了,她转头:“我叫桑未眠,不叫桑哑巴。”
“你还知道自己叫桑未眠呢。”他像是觉得冷,把夹克外套拉到脖子最高处,露张脸出来,插着衣服兜走过来,手臂上还挂着刚刚她塞过去的毯子,“你再没有反应的话我就叫你桑聋子。”
他说话之间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行了,上车。”他伸出脚轻轻地踢踢她小腿肚子,“下雪天,不收你钱。”
“你本来就不应该收我钱。”桑未眠坚持。
“是是是,我的错。我错了,我免费为您服务,行不行?可以上车了吗?”
桑未眠没说话,板着个脸。
“还挂上脸了。”他把手上那毯子往她身上半丢半挂的,“下雪天,还胃疼,您给个面子,我给您送回家去呗,成吗?”
她板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像是觉得他说的还行,转身往车子方形走了。
顾南译望着她倔强的背影,轻笑了一声,而后跟上。
等到顾南译大摇大摆地跟在人身后回到停车场边上,却发现桑未眠进了驾驶室,已经关上了门在那儿系着安全带。
他敲敲车窗:“干什么呢。”
里头的人把头抬起来,下降一点车门,放自己那点声音出来:“我开车我总不用付钱吧。”
“嗐我说——”顾南译话还没说完,窗户又被升上去。
还惦记这事呢。
他从外面打开车门,站在车边上,直着个身体:“都说了不收你钱。”
桑未眠安全带系好了,抬头和他说到:“不是钱不钱的事,我想过了,你提供车,我提供驾驶技术,医药费我也给你了,咱俩算两清。”
她那义正言辞的“驾驶技术”四个字都把他逗笑了。
他摇摇头,算是拿她没辙,随即半俯下身子,伸手解开她的安全带。
突然的靠近让桑未眠呼吸一紧。
落在她膝盖上的阴影随后又远离。
“非跟我算那么清楚,你占点我的便宜不好吗桑未眠。”
他半个身体因为刚刚为她解安全带还在车子里面,限制于车身的高度他直不起身体来,只能用手撑住座椅的空余处,微微低着头把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无所遮掩地递给她。
“你在这给我说什么片汤话,我能让一病号开?给我开哪儿去,送我去见地下的曾太爷爷去?”
他说话含笑。
他的声音向来是好听的,但往日大多时候都是尾音上扬又拖沓,给人一种不在意也无所谓的感觉,好像什么都随便,什么都接受,什么也都不往心里去。
现在低下来,还用那一双眼睛看着她,桑未眠其实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熟悉的气息盘旋在她身边,那种似有似无的春日里发酵的落雨茶香包裹着她。
那让她莫名想念落雨的临城暮春。
大片的墨绿江南,烟雨朦胧。
她突然觉得唇边干燥,问他:“三哥,你春季还回临城做茶吗?”
三哥……
草。
顾南译心里骂了她一句。
这死丫头能不能别总是一出一出的,动不动这样叫他。
自己那颗心跟只猴似的被她耍的七上八下的!
他离开车厢站直身体,睥睨她:“每年都去,怎么了?”
桑未眠于是从车里出来,认真地说:“你今年能给我带一点嘛,据说喝红茶对胃有好处。”
“哦,我会给你钱的,按照市价给你。”桑未眠又补充了一句。
钱钱钱,就知道钱!
张口闭口都是钱!
他看她现在啥毛病也没有!
顾南译没好气:“上车去。”
桑未眠没得到回应,他的意思是不愿意吗。
她就是有点怀念,突然就想那个味道。
她也不是不给钱,他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但她没敢再问了,绕到车子后面,要开门。
“去哪儿呢?”公子哥又不满了。
“你说让我上车的。”桑未眠无辜。
“把我当司机啊。”他一脸戾气,“副驾驶。”
“哦。”
桑未眠又折回来。
她一落座,油门一瞬间给足,车子冲出去,桑未眠下意识贴紧座椅靠背。
桑未眠余光偷偷瞧旁边的人,他双唇紧逼,一言不发。
刚刚又给她毯子又让她坐后面宽敞的。
开车开得还稳稳当当的。
现在又不知道怎么了。
桑未眠叹口气,心想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情绪真的好不稳定。
在压着限速前行的一路上,他们的车子跟条鱼一样在拥挤的车流里穿行。红灯变绿灯的一瞬间跟赛场上发出考验选手反应能力的号令似的,弯道超车更是家常便饭,就连向来宠辱不惊的桑未眠也还是坐的心惊胆战的。
桑未眠想起顾婷说她曾经介绍给顾南译的女生坐过一次他的车就跟瘟神一样地避之不及。
三年说实话她对他的车技有点久违了。
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敢跟他从两千米海拔的高原野路飙下来吧。
换做现在,她是不敢的。
她现在珍惜生命。
她往后不上他的车了。
下次一定。
……
车子终于是到了桑未眠在的那个小区。
顾南译把人放下来,这是像是气消了大半,抬抬下巴:“下去吧。”
桑未眠下了车,但没走,站在车边上。
“又怎么了?”他按下车窗,边说边从车厢储藏盒里翻出个一个黑墨色的包装盒,从里面掏出一只长条细烟,像是烟瘾犯了,但没来得及点,看着在外面一眼就知道还有话说的桑未眠。
“那个——”桑未眠措辞一番,“就你租给我的那个房子,玄关灯坏了。”
桑未眠本来不想说的,想自己找人把那灯换了。她找了个师傅上门来看过,师傅说那个灯特别复杂,灯丝在灯罩上,要整个换灯罩,但桑未眠网上搜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同款的,所以那灯就一直坏着。
她想了想,还是得和顾南译说一声。
桑未眠:“你方便给我个原房东微信吗,我问问他是哪里买的。”
“不行。”他当下就拒绝。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拒绝。
顾南译:“你们要是背着我联系,我还怎么赚你的中间费?”
桑未眠:……
行吧,总要给二房东一点空间。
桑未眠:“那你能帮我问问嘛?”
“首先——”他把烟盒丢在置物架上,“你这房子有问题,你得第一时间联系房东,也就是我。”
桑未眠:“我试图修过……”
他垂眸看她:“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桑未眠:“什……什么情况……”
顾南译:“知情不报的情况。”
桑未眠:“就……就我住进来第三天的时候,它就……”
顾南译:“那得有两周了,半个多月了,三十多个日和夜……”
桑未眠强迫症发作,打断他:“为什么是三十多个日夜?”
顾南译:“日和夜分别各算一次。”
桑未眠:……
她想抽自己两嘴巴子。
他继续说:“这么久你就瞒着,你这会错过最佳抢修期的。”
桑未眠:……
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他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大发慈悲:“行了,我上去看看。”
他还会修灯吗?
“那真是麻烦了。”桑未眠在一旁礼貌。
他睥睨她一眼,从兜里掏出手机,自顾自地敲着;“前面带路吧。”
桑未眠带他上楼。
老旧住宅的声控灯一节一节地亮起。
桑未眠偶尔回头看看,发现跟在后面的公子哥还在发消息,业务繁忙。
她有点担心他踩空楼梯摔下去。
毕竟到时候他一定还得讹到她头上来。
终于到了五楼,桑未眠用钥匙打开房门。
本该亮起的玄关灯却没有反应。
桑未眠表示:“就是这样。”
“嗯。”站在门口的人只是瞥了一眼,而后靠在门边,还在那儿敲打着什么。
嗯?
一个嗯就完了吗?
桑未眠耐心地等他打完字。
他噼里啪啦一套后,终于像是说好了,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注意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桑未眠:“干什么?”
他还问她干什么?
桑未眠忍了忍:“你不是说来修灯吗?。”
顾南译懒懒散散:“我又不是电工。”
桑未眠:“所以你不会修?”
顾南译:“我没说我会修啊,我还会修灯我是不是太完美了?”
桑未眠:“那你说你上来看看?”
顾南译:“我只是说我上来看,我没说我修。”
桑未眠:……
她突然想起杨医生刚刚说顾南译单身是有原因的。
现在看,的确是有很大的原因。
桑未眠咬牙:“那你看完了没有,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说罢她要关上门。
合上的门这会被挡住:“电工师傅要到了,人要是一彪形大汉呢?你一姑娘家我是不是得过来盯着。”
原来是他叫人来修了。
“不早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我在这看着,一根烟的功夫人就到了。”
顾南译在门口撵她。
桑未眠这会觉得她误会了。
外头风大,她也不好意思让他站在门口,于是说:“要不你进来等吧。”
“不了,我避嫌。”
桑未眠:……
行吧,桑未眠开着门,自己先进去了。
虽然她已经没觉得难受了,但还是按照医生嘱咐的那样吃了药。
等她把相机包放好,头发扎起来进卫生间的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对话,瞥一眼发现的确来了一个电工师傅。
他们简单交流了几句,师傅带着自己带来的升降梯在那儿检查着问题。
玄关那儿的电闸是单独的,所以修检的时候不用连同屋内的电闸一起关。
顾南译还给人扶着梯子。
他不发大少爷脾气的时候其实人还挺谦和的。
桑未眠今天在外面奔波一天觉得不大舒服想洗个澡,她考量了一下外面有两个男人,犹豫了一下后拿了长袖长裤睡衣,然后反手把卫生间反锁上了。
等她洗完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穿着长袖长裤刷着牙出来的时候,玄关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辛苦了。”顾南译在那儿道谢。
“小问题。”师傅拍拍手,显然很有成就感。
桑未眠刷着牙抬头看着,玄关灯不是那种难以直视的照射灯,而是四面折射晕染的柔光灯,灯罩上的纹路曲折蜿蜒,像浩瀚的银河,她想研究一下里面的折射原理,说不定能在原石切割上有新的思路。
桑未眠指着师傅换下来的灯:“师傅,您这个,还有用吗,能给我吗?”
“这个啊,这个里面电路坏了,已经不能用了。”
“您就给他她吧。”顾南译插嘴道,“她收废品的,看到废品就眼红。”
“是吗。”桑未眠还没说话呢,对这块似乎很有兴趣的电工师傅追问道,“我听说收废品能赚不少钱呢,我这也能卖吗?”
“她不赚钱,她收着玩。就跟那个园丁鸟似的,管他有用没用,只要会发光,在她这儿都是宝贝。”
顾南译一来一回地就给她造了谣。
师傅笑笑,把手里的东西给了顾南译,之后带着自己的工具包走了。
桑未眠忍着没反驳。
顾南译走到她面前,把那换下来的灯盏递给他:“行了,宝莲灯归你了。”
桑未眠:“顾南译。”
她这语气明显就是不高兴了。
“我怎么了?桑未眠,你有点狗咬吕洞宾了,人是不是我叫来的?灯是不是我看着给你修好的?一个小废品我怕你不好意思开口还纡尊降贵地给你要下来,你该说声谢谢才对吧。”
一口京腔片子跟倒豆子似的,你看,他就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谢谢。”桑未眠咬牙说出二字。
“不客气。”他回的飞快,主打一个你只要低头我就原谅你。
“行了,折腾我一天了。”他打打哈欠,“我走了,锁好门。”
说罢,他插着兜下楼,嘴里还碎碎念着说什么他这么好的房东,出钱出力,人帅脾气又好,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诸如此类的。
桑未眠统统关在门口。
她一晚上耳朵疼。
太贫了这人,三年不见他嘴更碎了,连带着桑未眠自己今天都讲了好多话,累死她了。
桑未眠终于得到了独处空间。
她躺在床上,打开电脑,把今天拍的照片导到电脑上。
很漂亮。
很稀有。
地球几亿年形成的瑰宝,每一个都倾注了所有的匠心,引得了世人瞩目的目光。
她听说欧洲的那个学校里,每年都有这样的三到五次机会,可以看见很多私人收藏家公益展出的收藏展品;也听说那儿的同学和老师,随便哪一个都是大有成就有自己独立作品的设计师。
如果她真的出国留过学就好了。
她这样遗憾地想着。
手机在这会震动起来。
她抬起手腕一看,活爹又给她发消息了。
顾不过来:【灯亮没亮?】
不是刚走吗,灯亮没亮他自己不知道吗?
桑未眠觉得顾南译不应该微信名叫【顾不过来】,他应该叫【管的很宽】。
桑不睡觉:【亮。】
手机再度震动。
顾不过来:【拍照验收。】
龟毛君依旧龟毛。
桑未眠只得从床上起来,从阁楼下来,走到玄关那边,仰头对着灯拍,发过去。
这头到家洗完澡的顾南译收到照片。
他记得玄关柜边上为了让空间显得更宽敞一些装了面镜子墙的。
发过来的照片里的镜子果然是反射出她的样子。
只不过她太应付了,随意一拍,对焦都没对好。
他双指把照片放大,在角落里依稀辨认她的表情。
她仰着脖子,额间散落几缕碎发,把头发扎成萝卜菜蕻似的,眉头皱起来,大约是对他的要求没什么耐心,但依旧还是去拍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保存了。
——
桑未眠再度收到消息。
“顾不过来拍了拍你。”
【晚安】
桑未眠摁灭手机,
玄关灯温暖的光悄悄爬上她阁楼的栏杆。
像落日的余晖,也像涤荡在海洋上的晨曦。
桑未眠迷迷糊糊想起来,顾南译说日和夜是要分别计算的。
现在来看,好像是对的。
晚安。
她躺在床上想这两个字。
这会胃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甚至还暖暖的。
梦里很舒服。
她觉得杨老师不愧是个专家。
第15章 春日未眠
桑未眠按照医生的嘱咐吃了几天的药,在饮食上注意了几天后,身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于是她就和吴虞人赶去城东。
吴虞人给她安排了个公益课,地点是在城东的一所国际幼儿学校。
她三天前打电话来跟她说的时候,那惊喜的语气跟中了一百万似的。
从前两人在瑞城的时候,吴虞人总是说,她优秀的策划能力和出色的经纪能力受困于他们贫穷的生活和靠不上谱的人脉。
桑未眠和她说了自己打算回昌京又说了桑家能够支持的资源后,吴虞人就一脸卧槽了。
她说他们工作室的命运就此要改变。
桑未眠原先也就听听,以为她只是兴奋。没想到一来昌京后,她还真是大刀阔斧的。先是想出了把她的加工间搬到楼下,又抓住了那次那个喜欢她设计的自媒体小姐姐的机会做宣传。
桑未眠的品牌账号涨了不少粉。
吴虞人说,等到桑未眠把自己设计师的身份打出去后,他们就开始开始上新代表品牌和系列了。
桑未眠很佩服她,吴虞人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却说起获客定位和营销,都是一套一套的。
虞人挂在嘴边的话常常就是老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但这次去城东幼儿园开公益班的机会能让她拿下来的确出乎桑未眠的意料了。
那个幼儿园桑未眠是知道的,里头的孩子家长祖辈的身份都大有来头。桑家奶奶有一次竞争一个项目,左右找不到中间人行个方便,最后带着桑城杨去的那个幼儿园门口,蹲的人。
那样的幼儿园怎么可能让她一个籍籍无名的设计师去上公益课呢。
“所以说啊桑未眠,我也很惊讶。我原本就是试试,我是在这家教育集团的官网上看到的,我就拿了你往期的一些资料报了名,但我没抱太大希望,这种里面的人情世故太复杂了,难不成我还真等着公平竞争,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给我打电话了!”
“为什么?”桑未眠疑惑,“为什么是我?”
吴虞人:“你管他为什么呢,反正现在机会在咱头上了,好好准备哈,对方说了,给小朋友讲课的,你穿得活泼点,讲的浅显点,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我到时候跟你到现场去拍照。桑未眠,你的履历又增光添彩!”
她倒是想得周到。
所以吴虞人提前一天就过来她的住处。
桑未眠家里刚搬进来没多久,很多东西都还没有添置。
吴虞人跟阵席卷而过的龙卷风似的,最后站在桑未眠的衣柜前摇摇脑袋。
“一件活泼的都没有!”
“没有吗?”桑未眠也跟着把头往柜子里伸进,“这条中式的小褂群怎么样?”
“孩子们会以为你是尼姑。”
“油画印裙呢。”桑未眠抓住一条用色大胆的裙摆,“这条鲜艳,小朋友们会喜欢的。”
“上面的丧文化过不了审。”吴虞人皱皱眉头,“你就没有青春靓丽一点的嘛,桑未眠,你青春过吗?”
“你再看看嘛。我这么多衣服呢。”桑未眠觉得可以挑选的空间还很大啊,“我青春期都穿校服来着。”
校服?吴虞人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点开手机翻了翻,而后在那儿一脸恍然大悟:“桑未眠,我知道你穿什么了!”
——
第二天两人打了个车到了学校,校方已经派人来接他们了,还提供了专用的休息室。
桑未眠脱了羽绒外套后,从休息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
学院风的白色衬衫外面搭了一个烟棕色的软皮夹克,同色系的休闲领带打破了衬衫的沉默,下装是一条同样材质的烟棕色百褶裙,不到小腿肚子的白色袜子搭配同样的一双运动鞋,再配上她今天比平时更明艳一点的妆容,像是美剧里的女高。
“会不会太扮嫩了。”桑未眠还是有些不大接受,“学校里这样穿合适吗?”
“不会,我看过了,这个学校里有很多外籍子女,整个学校的包容度和开放度都比较高,校服就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他们学校的一些艺术老师,也是这种穿衣风格,不会出错的。”
吴虞人说到这儿眼神分过来,啧啧嘴:“不过桑未眠,你这大长腿的确晃的我脑壳疼。”
她的确是有被惊艳到,尤其桑未眠改了妆后。
负责接待的班主任老师带着黑框的无镜片眼镜,穿得是好像也更偏日韩系校服系列,过来见到桑未眠也很惊讶:“哇,老师,您好漂亮。”
“谢谢。”桑未眠被她直直的眼神盯的不好意思,“我还怕我太夸张。”
“不夸张的。”班主任摇摇头,“我们学校鼓励老师们都穿漂亮一点,那帮小鬼头都是视觉动物,就喜欢漂亮老师,您今天一定会收获他们的喜爱的。加油哦!”
那个老师说起话来都很像日漫里的人物。
桑未眠跟着她带着提前准备好的教具去了教室。
说实话,她有一点紧张。
她没怎么接触过小朋友,也不是很了解怎么跟小朋友打交道。
桑未眠远远地看了教室一眼,教室很宽敞,分了学习区、娱乐区、影音区、就餐区。这会儿小朋友都板板正正地坐在小椅子上,穿着英伦风的校服,像一个个灰红相间的小萝卜。
但好像很乖,应该不会太难管理吧?
桑未眠一进去,教室里就跟炸了锅一样。
“哇!”
小朋友的欢迎毫无遮挡地在脸上蔓延。
“老师!你好漂亮!”
几乎是齐声说的。
被这么多人同时夸,桑未眠还是第一次。
班主任:“漂亮的桑桑老师给大家上课好不好?”
“好!”
班主任:“那大家要乖乖的哦,要给老师留下好印象哦!”
“好!”
班主任嘱咐几句,就把课堂还给了桑未眠。
桑未眠虽然没有过当老师的经验,但好在这堂课是讲练结合的,主要还是以拓宽小朋友视野为主,她提前又准备过,讲起来不是特别难。
她先用多媒体形式给大家展示了一下一些迪士尼的动画场景,在里面引导小朋友发现公主身上的项链配饰,然后鼓励小朋友们尝试把最喜欢的项链、珠宝或者戒指画下来。
一堂课下来,他们都很配合,而且开始作画的时候,并没有像桑未眠所想象的那样不耐烦或者有争吵,反而她还看到了好些个像模像样的作品。
她不由地惊叹他们的模仿能力和想象力,不知道这超于常人的能力是因为精英阶层自带的基因优势,还是因为后天早早就开始的技能培养经历。
桑未眠走下去看的时候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子,一直拿着个彩色铅笔也不作画,就是一直看着她。
起先桑未眠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困难,等到她过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这小女孩几乎是还原了刚刚灰姑娘的那条项链。
她还把水晶鞋都画好了。
桑未眠惊讶,她几岁?三岁还是五岁?
但她一直看着她。
“怎么了?”桑未眠蹲下来,试图用自己最温柔的一面。
虽然那语调听起来还是有点冷。
“老师,你好漂亮。”不仅是个小天才还是个嘴里抹油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小朋友还学着大人搭讪,桑未眠笑笑:“谢谢,你也很漂亮,你叫什么呀?”
“我叫米饭饭。”小朋友奶声奶气的。
桑未眠还以为她会有一个一看就是翻遍上下五千年历史取出来的名字,却没想到她的名字是这样的。
“奥,你叫米饭饭呀,为什么叫米饭饭,是因为你喜欢吃米饭是吗?”
她摇摇头:“是因为我妈咪叫粥粥。”
桑未眠:“你妈咪?”
“嗯。”米饭饭点点头,“我妈咪很喜欢老师的画哦,我也很喜欢。”
一直在后面巡视的班主任已经走到桑未眠的身边了,她把桑未眠拉到一边,颇有看破一切的样子,低声说:“小米的妈妈是公司的董事。”
是这样啊,桑未眠看着班主任的眼神大概心里有点眉目了。
班主任以为她是走的小米妈妈的关系。
但桑未眠没见过她妈妈,更不认识她妈妈唉,应该也不是桑家的人脉,毕竟这次她报名的事情,只有她和虞人知道的。
没等桑未眠搞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吴虞人已经拍好照片素材了,按照校方要求的不拍到孩子的正脸,就拍了一些桑未眠上课互动的一些过程。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
小朋友们意犹未尽,开始纷纷表示自己长大以后也要成为一个桑老师一样的珠宝设计师。
像她一样啊。
她还籍籍无名,曾经还负债累累,有时甚至灵感缺失,怀疑自己。
但是在他们眼里,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了。
——
桑未眠最后和小朋友告了别。
齐刷刷的一排人站在那儿说:“老师再见。”
她收起自己的教具,离开教室的时候,脚边又跑出来一个小孩。
她低头,发现是小米。
“怎么了小米。”桑未眠蹲下去跟她讲话。
“桑老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睁着无辜的眼睛,还是重复这句话。
“在哪儿见过我呢。老师才来昌京呢,米饭饭是不是记错了?”
班主任这会也追出来:“小米,下一趟是你最喜欢的足球课啦,我们要准备去热身了哦。”
刚好体育老师也过来,班主任就让体育老师把小米带回去了。
班主任抱歉:“不好意思啊桑桑老师,小米可能是太喜欢你了。”
桑未眠:“没关系。”
班主任又问她:“您晚上有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无功不受禄的。桑未眠斟酌道:“这个……可能不是很方便,您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奥,是这样的。”班主任见桑未眠回绝了她,看了一圈周围,低声说对了,“您最近会见到陈董嘛,就是小米的妈妈,如果能见到的话,能不能帮我问问下个学期学校开新校区的事呀,我家距离新校区很近,我想能不能有机会……”
“抱歉啊。”桑未眠不想让她误会,“我不认识陈董的,也就没有机会能见到她,我实在是帮不上您的忙。”
“啊……”班主任一愣,而后又情绪恢复如常,“那我知道了桑老师,那您忙走。”
班主任送她出来后,这会提早出来的吴虞人才迎上来:“怎么了眠眠,她跟你说了什么?”
桑未眠:“她以为我是找关系进来的,想托我点事。”
吴虞人:“关系?什么关系?”
桑未眠:“我是那个小朋友的妈妈力推的,她妈妈是校董。”
吴虞人也睁大眼:“眠眠你什么时候有这关系了?”
桑未眠:“我能有这关系?可能就是碰巧吧。”
吴虞人:“我就说你一个因为家族联姻才被找回来的落魄千金,啥时候有这资源了。”
桑未眠乜她一眼,自顾自往前走:“扣你工资了奥。”
两人虽是合伙,但吴虞人占比少,对外的一些社交活基本上都在她头上,所以桑未眠另开了一份工资给她。
“别介啊。”吴虞人跟上,“今天你这么美,又这么顺利,老板你扣我工资多不合适。”
——
两人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吴虞人还在讨论晚上要不要叫上小澜去吃火锅呢,正门进来就撞到一个人。
吴虞人下意识地轻声说:“我去,这么帅。”
桑未眠也发现了,店里的手工吧台上坐了一个人,穿一件米色的大衣,戴着一幅金丝边的眼镜,听到声响后,转过头来。
他相貌不凡,是一派温润的作风,但桑未眠不认识。
小澜上前说道:“学姐,是找你的。”
桑未眠:“找我的?”
她仔细辨认着是不是之前桑城杨带她介绍过的人,但思来想去,总觉得是真没见过。
“您好。”他礼貌出声,“你是眠眠,对吗?”
吴虞人敏感捕捉到称呼,挤眉弄眼地看着桑未眠,什么情况啊。
桑未眠想回虞人一个茫然的表情,可下一秒,她就没有了和吴虞人互通消息的心思。
因为对面那个人,说的是:
“你好,我是晏自遥。”
——
桑未眠最后答应和晏自遥出来吃饭。
他表示她回昌京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外地,回来后本来想来桑家登门拜访的,但又怕太过于正式吓到她,所以唐突地打听到她的工作室。
希望她给个机会一起吃个饭,就当为她回来“接风洗尘”。
和一个陌生人吃饭是唐突的,但桑未眠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晏自遥自己开车来的,两人打算开车去,到停车场的时候他主动桑未眠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桑未眠愣了愣,说了谢谢。
“吃临城菜可以吗?”
他车子启动的稳当,出了停车场的时候眼神还在看反光镜,但这话是对桑未眠说的。
“可以的。”桑未眠点头。
“这家临城菜做的挺地道的,我听说厨子都是江南请上来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像是周全地还打听过她的口味。
“应该是地道的。”桑未眠这样回他。
晏自遥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人,他以为她可能会就这他的这个话题回问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临城人”或者也问问他“你吃过这家吗”之类的。
但她只是做到了不让他冷场,却没有什么要展开话题的意思。
他觉得自家母亲得到的情报是真实的,桑家这个姑娘长得很美,脾性偏冷。
而后他就保持了安静,只是稳妥地开着车。
——
中轴线靠近二环边上的这家临城菜一座难求。
蒋契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有一下没一小的用汤匙捣着面前的青花瓷,跟旁边的人说:“江南菜有什么好吃的,甜不腻歪的。”
坐在一旁穿了一件米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拿着菜单:“这不是考虑到三哥来么,临城是他半个故乡啊。”
“他啊,口味没个准数,指不定今天爱不爱吃呢。”蒋契啧啧嘴,“你小子什么意思,叫上我给你来压场啊,说吧,你什么阴谋。”
“我能有什么阴谋。”王佑打个马虎眼,“这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吗,想你们了就请你们吃个饭。”
“滚蛋,爹跟你才没有那么好的关系。”蒋契嫌弃他。
“又乱认儿子了。”一道懒洋洋地声音响起来。
两人回头看去。
穿一身黑色宽松休闲西装的顾南译走了过来,拉开小圆桌的一角,坐了下来,看向王佑,“怎么想到这地儿来吃饭了?”
王佑把菜单递给他:“这不是正宗嘛,不说厨子都是江南调上来的嘛?”
“你听它扯淡。”顾南译扯扯嘴角。
“你今朝做什么去了?”蒋契见他一身西装行头过来的。
“别提了,当保镖去了。”顾南译懒懒起身,撩过面前的菜单。
“又陪顾姨去应酬了啊?”蒋契说到顾婷,又问到,“哎,三哥儿,顾姨什么时候跟桑家那老帅哥去领证。”
“你少打听。”顾南译剜他一眼:“还有,把你那个‘儿’子去了,别弄得是我长辈似的。”
蒋契:“我本来就是你长辈啊,我跟易哥是一辈。他说按照辈分,你也得管我叫一声契叔。”
顾南译桌椅下伸脚踹他:“去你丫的。”
蒋契轻巧躲过:“他说的。”
顾南译:“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三十好几的人了,别总是跟我们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玩。”
说到这儿,王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
蒋契被嘲笑了年纪记了仇:“顾南译,你别让我找到你的软肋,你等着。”
“行了——”顾南译打断他,“吃点什么,蒋少。”
蒋契像模像样地加了几个餐,要合上菜单的时候,王佑去伸手阻止到:“等等,还有人呢。”
“还有?”蒋契看了一圈,才发现王佑定的是四个人的位置,“还有谁?”
王佑:“我妹也来。”
“思爻也来吗?”蒋契惊讶,随即看向没什么表情的顾南译,有些怕他甩手走人。
王思爻是王佑堂妹,王佑虽说顾南译关系还不错,但蒋契是一直知道顾南译不大爱别人硬把他们两个拉郎配的。
不过好在这位哥今天还算给面子,没说话,只是敲了敲桌子,“那就先上呗,她到了想吃什么再加。”
“那行。那就先这样。”王佑把菜单交给服务员。他手机亮了,他抬起一看,又和他们说:“人到了,我去接一下。”
王佑出去后,蒋契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用这些年经历风云过后形成的那点谨慎低声提醒着顾南译:
“易哥可嘱咐我了,让你小子别惹事,他马上就要把掌权人的位置交出去了,真要是你二哥接手了……”他欲言又止,没再说后果,“你看顾姨给你找的这条路多好,把你从这种争斗里摘出来,你别又自个混进去。”
“他老人家闲得发慌了嘛,说一遍不够还让你再来跟我说一遍。”顾南译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红茶,脸上表情轻松。
“你别总是吊儿郎当的。你契叔我——”
顾南译抬眼看他。
蒋契顿了顿:“你契哥我曾经也像你这样恣意逍遥,后来真遇上事了才知道,人还是要敬畏命数的。你别看你易哥和你粥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走到这一步中间经历过多少的坎坷的。真的,听我一句劝,顾姨是真为你好。再说了。人王思爻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你哪怕是面子上装一下呢。”
“我这不是装着嘛。你看他不告诉我一声就把王思爻带来了,我有说一句话吗。”顾南译抿了抿一口眼前的茶,好似觉得还不错,眉头舒展开来,把小茶盏放在桌面上,“像我这样好脾气的年轻人,不多了。”
“你可比我当年还要自恋,”蒋契撇了撇嘴,“你别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在这事上虽不疾言厉色地反抗,但你就是明日复明日地拖着——”
蒋契说到关键处,拉长了语调:“还是你心里装着别人!比如说什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久久难以忘怀的前女友!”
“说什么呢。”顾南译把再次提起来的杯子放下来,“我一个大男人活得这么不干脆?您瞧瞧您那用词,什么爱而不得,什么难以忘怀,这词跟我有半点关系吗?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顾南译是谁。”
“打听过了。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行不行。”蒋契在那儿给着他面子。不管怎么样,他好歹能回去跟沈方易交差了,“差不多就行了,收收心吧顾南译,你二十八了,该成家了。”
“那您快四十了还老光棍呢。”
“哎,怎么说话呢,我那叫黄金单身汉,你是沈家三公子,但不好意思,我不是。哎,我婚姻自由,我气死你,再说了,我哪里四十岁了,我才三十出头好嘛!”
“行行行。”顾南译不跟人吵了,他眼见王佑带着王四爻进来了,起身给他两让位置。
好歹女士优先,绅士风度这群人也是有的,蒋契也起来迎人。
不过起来的一瞬间,蒋契看到斜侧方空着的双人位进来两个人。
他辨认了一会,出声道:“哎,那不是晏自遥吗。还带了个姑娘。哎,这姑娘还挺好看。”
站起来让人的顾南译这会插着口袋,懒懒地把余光一瞥。
这一瞥,让他瞥精神了。
记忆里不是穿长裙就是穿牛仔裤的人这会儿脱了外面的羽绒外套,穿了一条没过膝的百褶裙,露这一双修长的腿,冷瓷色白得像是檐上雪,上身套了一件微微宽大的绒皮外套,搭配着一条学院风的领带。
她不算矮,这么穿,冷凋中和着甜美装的甜,反倒蛮酷,又勾人。
她坐下来,把自己白皙的腿装进桌椅底下。
对面是个衣冠板正的男人。
他们双膝互相朝着彼此。
她重新画了眼线,微微上扬的,像小猫,悄悄藏起自己的高冷,耐心地听着对面的男人说话。
他没见过她这样,好像是把所有的甜美都展现给对面。
行啊,跟别的男人吃饭的时候。
挺青春洋溢啊。
第16章 春日未眠
这家颇有样式的临城菜的主要的待客区域是在二楼。
前些天还下了一场春雪,这几天天气变暖后,胡桃木万纹窗外一只玉兰探头,淡粉色花蕊中和外面灰白色的园林建筑的沉闷。
晏自遥定的这个位置应当是景色最好的。
他为人绅士谦和,不是问桑未眠想吃些什么,而是把自己处于一个更下的位置,问桑未眠有什么推荐的。
这下倒是把点菜的主动权不着痕迹地给了她。
桑未眠看了看菜单,临城是“盛名在外”的美食荒漠,好在这家店其实说是做临城菜,倒不如说做的是融合派的江南菜。
她推荐了一个雪里蕻川乌,一个冬笋闷火腿,翻开下一页的时候,指尖划到一半停顿:“花雕蟹您吃的惯吗?”
晏自遥:“是生腌的那种吗?”
“熟的。”桑未眠指了指图片上的标注,“花雕酒醉熟蟹,他们这儿还可以提供拆解剥蟹的服务。”
“听上去不错,试试。”晏自遥好似很好讲话,点了点头,把桑未眠推荐的那几个全都要了。
他还要了一份莲子百合羹。
他合上之后又说到:“只不过不是应季,等到夏天的时候有机会一起去临城,那新鲜的莲子应该是更香甜些。”
那算是对他们“以后”的邀请,桑未眠一愣,她而后点点头。
——
再说这边这桌,王佑在和王思爻分享着这次去国外出差的所见所闻,兄妹俩话题一来一往,蒋契也还能搭几句话进去,但蒋契对面这位爷,全程低头要么喝茶,要么就不知道眼神往哪里飘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蒋契偏偏头,本想用脚在桌子底下踹踹他,却眼见顾南译眼神落在旁边服务员端过去的一盘蟹上。
奥,原是这小子惦记心头这点好呢。
蒋契于是体贴地找了服务员过来说道:“加一份花雕醉蟹吧,三哥儿爱吃。”
“不用。”顾南译没好气地拒绝,“谁稀罕那玩意。”
蒋契腹诽:不挺爱吃的嘛,前几天还说打算去酿酒坊里淘淘有没有上好的女儿红,今儿又是怎么了?
蒋契见他心不在焉地就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那服务员把那盘蟹落在刚刚挺惹眼进来的那公子哥和姑娘那桌。
他问:“顾南译你看什么呢?”
顾南译这才把眼神收回来,慢条斯理地去夹菜:“没看什么。”
王佑和王思爻这会被蒋契这话吸引注意力,也循声望过来。
王佑率先出声:“哎,这不是自遥嘛?”
蒋契:“你认识?”
王佑:“这不都是搞金融的嘛,又在一个圈子里。不过倒是难得见他,他基金公司开在新加坡。回来的少,我打声招呼去。”
王佑说到这儿就有作势起身的动作。
他要出去时要经过顾南译,原先本应该起来让开的人却纹丝不动,冷冷说一声:“你自个飞出去。”
顾南译这话是显然不高兴了。
王佑也算是跟顾南译有些儿时交情的,他这会想了想,也不记得他和晏自遥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啊?
“人跟女孩子吃饭呢。”蒋契跟着劝一句,“看这样子大概率是相亲局或者是第一次约会局,你就别打扰人家了。”
王佑一想也是,想想算了。
但刚刚跟大爷似的敞开了双腿一副“你要不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样子”的顾南译听完这话后又把身体横到一侧,像是给他让位置。
众人不理解了。
见王佑迟迟没反应,顾南译抬头:“去不去?”
王佑不知道是去好还是不去好了,他半天没动静。
顾南译嗓子里有懒懒的不耐烦:“到底去不去?”
王佑犹豫了一下,判断了一下顾南译应该不希望他去。
顾南译嗤一声。
这声轻嗤又让王佑觉得,他好像判断错了。
那他到底去还是不去!
“这不是桑未眠吗?”王思爻也看见了。
蒋契:“思爻你认识?”
王思爻:“嗯,三哥也认识的。”
蒋契听完这话后又把眼神挪到顾南译脸上,但没见顾南译脸上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嗯,桑家找回来的那个女儿。”
“哦。”蒋契若有所思,原来那就是桑家那个私生女啊,他盘算了一下辈分,“就是以后要成为你继妹的那个吗?”
“我听说桑家好像有意要和晏家定亲,这样算起来的话,斜对面的这位,就是你未来妹夫了,你是该去打个招呼。”蒋契没几下就把人物关系理清楚了。
王佑也想说是啊是啊,这以后不都是一家人了嘛,那他还能靠着这个关系去和晏自遥熟络熟络,毕竟新加坡的金融牌照他最近也想搭搭桥呢。
可他还没说呢,顾南译就慢悠悠开了口:“要打招呼也是他来和我打招呼,他是做小辈的,我没点头,他能当我妹夫?”
蒋契……
蒋契:“你这话被顾姨听了你少不了挨顿揍。”
顾南译:“反正我投反对票。”
蒋契:“你反对有效吗你就反对…哎呦我……”
他还没说完小腿肚子就一疼,低头看了看刚刚恶劣使阴招的人这会一本正经又在那里喝茶,要说的话只能憋回去,换成了:“行,您老不同意,那晏自遥就不够格,行不行?”
“不然呢。”他应得云淡风轻的。
蒋契揉揉腿肚子,怨怼地悄悄白对面的人一眼,打算记在本子上回去到沈方易那儿参他一本去。
花雕蟹还是上了,王思爻说她想吃。
蒋契观察了一下顾南译,他还真是说不吃就不吃,剥好了放到他盘子里的,他最后还都分给了他们。
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
吃到一半,他说他去趟洗手间。
——
桑未眠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她顺着店里的标记从二楼下来进入一楼的庭院,绕过亭台楼阁才找到地方。
晚间夜色逐渐暗下来,隐藏在假石林木里的灯火亮起来,幽幽地照着路。
桑未眠从洗手间出来,顺着青石板道往回走,狭窄的路上蹿出来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人,像是喝了不少。
桑未眠靠边站站,让他们先过去。
那几个人却跟故意似的,挤眉弄眼地往她这儿挤。
她往后再退点,盘算着自己脚边近乎已经有多少的退路了,手腕却传来一阵暖意,而后她被那阵力道拖拽着进入边上的巷道。
狭窄拥挤的空间里,星火灯光跟潜伏在草丛里的猫眼一样。
有些温热的气息传来后,她撞进一双熟悉的眼里。
桑未眠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下巴微微扬了扬,像是在说外面的人:“站会,给人让条道。”
外头的人瞧着这边看过来,他的身影往外挡了挡,挡住了那些人探究的目光,但更靠近了桑未眠一些。
外面的声音在这道隔墙之间仿佛被屏蔽,他像是不怕冷似的只是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西装,高高的身影杵在她面前,外头的灯光越不过他,只有那冷涔涔的月光还挂在他的眉梢上。
“人……人走了。”桑未眠动了动唇。
“嗯。”他直直地看着她,只是从嗓子里轻轻应了一个字。
而后他又问她:“胃不疼了?”
这话不语气不像是关心。
他的手还没放下来,桑未眠试图晃了晃自己手肘,但他没撤。
桑未眠只得回答他:“已经好些了。”
说完她又像是要掌握主动权似地问他:
“你怎么在这儿?”
他拖长嗓音:“就准你在这儿,我不能在这儿?”
他没来由的敌意让桑未眠有些不大舒服。
桑未眠试图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抬起手腕却发现他的手腕也随之动起来,那鲸鱼坠落的纹身有一瞬间晃到她的眼睛。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从他的手掌中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她掰扯了一会,他终于是松开了,可是下一秒,他的手掌却从原先握着她手腕的姿势变成入侵她手掌的状态——
指节相扣,他滚烫的手心贴着她冰凉凉的手。
她吓得往后一退,后脑勺要撞上后面的墙的一瞬间,他原先扣着她的右手又抽出来垫在她后脑勺和墙之间。
他的语气不大好:“既然这样冷,这幅样子是非要穿给他看不可?”
桑未眠这才跟着他的眼神看去,她出来之前套了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但没有把拉链都系上,此刻他低着头,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腿上,这让她有些慌乱,她连忙把衣服一搂,把腿盖在里面。
他管天管地地还管起她穿衣服来了吗。
桑未眠:“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下巴。
或许是窄巷太过于窄。
她才发现他们的气息很容易相互缠绕,相互影响。
他好像也发现了,懒懒地睥睨她:“早就听说这家菜馆的招聘花雕蟹是用陈年女儿红酿的,我以为是吹的。”
古法酿的黄酒醇厚,哪怕只是余味,也弥漫着醉醉的芬芳,若有若无还带着点桂花味,很是招人。
“好吃吗?”他没来由地这样问一句。
桑未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打听这家店的菜品了,她掂量了一下他在探究什么,但没得出结论,只好实话实说:“还可以。”
他道:“比我带你去吃的好吃?”
桑未眠眼睫毛颤了颤,想起从前。
过了忙碌的春季之后,他总是在夏日沉沉乏意的午后,用手背贴贴她的脸,问她去不去吃东西。
他是个追求品质的人,生活也恣意,吃食上挑剔,在别的富家公子过了二十五之后要被抓着回去打理自家生意的时候,他却依旧天南海北地浪着。
桑未眠那个时候变成了他的饭搭子,她不求甚解地陪着他寻遍味美,连带着那段时间把桑未眠的口味也养叼了。
花雕蟹在他的口味排行榜里算是能排上前三的,桑未眠那年还专门跟他跑了一趟会稽山,蹲了一坛天价的女儿红,他还扬言要去洞庭湖自己布一块蟹田,也不知道后来他去了没有。
可能是受那些日子的影响,所以今天她看到菜单上有这道菜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推荐了晏自遥。
她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她只是觉得熟悉,了解,并且认可这道菜的大众喜爱度而已。
桑未眠欲为自己辩解几句,抬起头对迎面对上他的眼睛。
跟她与他重逢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眼里常有的慵懒和不羁不一样的,他这会带着一些审视,还有一些桑未眠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手还护着她的头,但他的身体却更逼近一步:
“拿我的心头爱去招待别的男人,桑未眠,你胆子很大啊。”
第17章 春日未眠
他说她拿他的心头好去招待别的男人。
这话说出来很没道理。
桑未眠:“你在吃醋吗?”
“嗯?”顾南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你在吃醋吗顾南译。”桑未眠一本正经,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像是在问他一件很平常的事。
顾南译这才把手放下,插回自己口袋,把头挪开,下颌紧绷:“笑死,桑未眠,我吃什么醋?”
“那就好。”她点头,耸耸肩,“我以为你在吃醋,那很让人棘手。”
棘手?
桑未眠:“也让人误会。”
误会?
顾南译:“误会什么?”
桑未眠:“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没放下。”
顾南译听完这话朝她看去,她脸色普普通通,说的跟别人的事似的。
顾南译牙口一紧,眉眼一挑:“那您还真是误会了,我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桑未眠:“那最好。不然事情会很难办。”
很难办?
多难办?
顾南译轻嗤:“桑未眠,我那么不局气吗,这么多年有什么还放不下的,这会子见到你了还要贴着热脸过来?”
桑未眠抬头看他,她只想想客观地重申一下他们的关系,他却跟个火柴似的一点就着。
桑未眠耐下心来跟他道歉:“向晏自遥推荐这个菜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从前吃过很好吃,顺便也就推荐给了他。”
“但你说因为这道菜是你的心头爱就不能推荐给别人的话还是过于霸道了,这道菜在这里,就是谁都能吃的。至于招待不招待的,我打算这顿饭跟他AA,也算不上是我招待他。”
冷静、客观。
反倒他成了没事找事的那个了。
“你还跟他A?”他挑来挑去终于挑到了一个茬。
桑未眠:“难道我请客嘛,这一顿好贵。”
顾南译:“哪有女孩子出来吃饭还付钱的道理,当然他付。”
说完之后,他又跟想到了什么一样,否定自己:“算了,还是A吧。”
桑未眠没说话,而是盯着他。
顾南译:“你看我干嘛?都说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桑未眠:“你还有别的事吗?”
顾南译:“什么事?”
桑未眠:“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顾南译:“站住。”
桑未眠:?
顾南译自然地岔了个腿,在兜里掏着东西:“好歹兄妹一场,等我抽根烟再一起回。”
桑未眠:……
他身份转变地真自然。
桑未眠:“那我也抽一根。”
顾南译刚从烟盒子掏出来一支,听到这话乜她一眼:“你戒烟了。”
桑未眠:“一支不要紧的。”
顾南译:“戒烟失败就是从这种不要紧开始的。”
桑未眠摸了摸兜,发现自己没有带。
她眼神落在顾南译叼着的那支上,这款烟国内买不到,她是找了代购买的,上次被他没收了之后,她就没了。
桑未眠张了张嘴,斟酌了一番后,最后还是开口:“能借我一支嘛?”
靠在墙角的人刚点好火,青白色的烟雾升腾之际他抬起头,慵懒的眉眼看她一眼,没动。
就当桑未眠以为他已经拒绝她的时候,他又从他的兜里窸窣地掏着,桑未眠以为他要拿烟给她,却最后发现他拿出来一个棒棒糖,熟练地塞进她微微张开的嘴。
“小孩还是吃糖吧。”
……
糖不大甜,酸味居多。
一支烟的时间不长。
桑未眠诡异地听信了他那句“好歹兄妹一场”地站在冷风里。
“我开车了,等会跟我一道回。”他灭烟之际交代着她。
桑未眠:“我搭晏自遥的车来的……”
“吃完让人给你送回去?让别人知道住哪儿?你和他认识多久?一姑娘家的什么信息都暴露给人家?桑未眠,你从前跟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好追啊。”
说她就说她,又提过去干什么。
彰显他现在可能放下了,随口就能当茶余饭后的往年今夕来回忆?
桑未眠只得由他。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餐厅,桑未眠这才发现顾南译就坐在她的斜对面不远处的那一桌。
那桌还坐了一两个男人,长相各有的挑,其中一个桑未眠觉得有些眼熟,等到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转过来之后,她发现是王思爻。
桑未眠才猜测这两人约莫带血缘关系——应该都是王家那一派的。
桑未眠从前听王恋说起过,她堂哥是顾南译的发小,她堂姐是顾南译未来的联姻对象。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王思爻的哥哥。
桑未眠带着心思入座。
“菜都冷了,再点些热的吧。”
桑未眠闻声看向桌面,晏自遥似是在等桑未眠回来,自己没怎么动筷子。
桑未眠:“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晏自遥:“这就吃饱了?”
桑未眠:“嗯,我胃最近不大好,要吃少些。”
晏自遥:“胃不好?去医院看过了吗?”
桑未眠又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事讲出来,她连忙补充道:“看过了的,医生说没事的,养养就好了。”
说完后,她又加了一句,“您吃饱了吗?要不您再点点?”
晏自遥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温和的,说的话却也是劝解着她说:“我们都是同辈,眠眠,你往后都要这样叫我吗?”
往后?
桑未眠没想那么多,今日见他只顾着父母辈的那点耳提面命,这会回过神来,才发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准备的那些日子里,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要跟她产生许多“往后”。
比起她的无所适从,他无论是从体态还是称呼上,显得却更得心应手许多。
按照这样的对话的话,桑未眠这会应该得体地喊他一声名字。
但此刻桌边出现一双长腿,大剌剌地入侵他们的社交圈。
桑未眠顺着腿往上看去:插在裤兜里的手,一件休闲的宽松西装,一张此刻帅得没边的但依旧玩世不恭的脸,以及一双“不好意思打扰了但我就是要在这里装逼”的桃花眼。
见来者不善,晏自遥也站了起来,先开的口:“不好意思,您是?”
顾南译居高临下地乜了桑未眠一眼:“桑未眠,不给人介绍介绍?”
桑未眠无端地受这股莫名的磁场影响,也站了起来,连忙说:“那个……他是……”
“我是她哥。”顾南译劫走话题。
比起是她哥,他那个样子更像是来是来捉.奸的。
哥哥?
晏自遥想了一下,他不曾听说桑家还有一个儿子啊。但他看了一眼桑未眠,又见她脸上也没有否认的表情,猜想大概是自己情报有误,毕竟他们这个圈子,动不动找回来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又蹦出来一个什么哥哥姐姐的,也是常有的事。
晏自遥还算收放自如,既然是桑未眠的哥哥,他是带着那点希望被认可的想法的,于是伸出手掌与他握手:“您好,我是晏自遥,不知道眠眠有没有与你说起过我?”
他的意思是问他晓不晓得他这个未来准妹夫的身份。
顾南译:“没有。”
连语气都坚决。
桑未眠见顾南译不给面子,在外人面前他们过去有再多的龃龉这会也只能拎着最表面的关系。
于是桑未眠只得软下声来,抓了一下他的衣角,清清冷冷地叫一声:“哥。”
顾南译能没听懂?
他看了看她还攥着他衣角的手,听她那一声他就知道:意思是给点面子吧,差不多就行了顾南译。
但好歹她攥他衣角了,也算是给他服软了。
顾南译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我们家,家教森严,有固定回家的时间——”
他说完之后伸了伸手腕,撇到腕表盘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头:“我看现在也不早了。”
晏自遥看了看对面的钟表,现在北京时间不过八点才过了一刻钟,桑家家教如此严格吗?
“还有啊——”
这位“兄长”显然话还没有说完。
“我呢。也算她半个家长吧,以后你要叫她出来,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桑未眠:……
——
这头的几个人伸长了脖子在那儿看着莫名其妙走过去的顾南译。
几个人把耳朵拢起来也没听到顾南译在说什么,光看着他趾高气扬地站在晏自遥面前。
王佑:“三哥又去装什么大尾巴狼了?”
王思爻大概看明白了一些,帮着她哥解释道:“好像是为了桑未眠的事。”
王佑:“他对这个未来妹妹倒是爱护。”
蒋契心里头是有些猜想的,他本来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严重的地方,但又见顾南译一而再再而三地心不在焉,这会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面前好歹坐着王家两兄妹,他再怎么自己心里猜这会也得控制着话题的方向。
蒋契顺着王佑这话继续说:“三哥儿嘛,从小就这样,护短。你记得你小时候被那两个高年级的敲诈的事?三哥知道后是不是一个人去单挑了,他就是个头破血流也不肯服软的人。顾姨又让他照顾着点桑家这姑娘,自然是要上心一点的。”
“这倒是。”王佑点点头,顾南译护短是出了名的,“可那不是往后桑家那位要嫁的夫家嘛,这事他也管得着?”
“管不着管得着的,也得让他管嘛。娘家人立立威风,往后才不会太好被拿捏嘛。”
王佑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什么的,那咱们换地儿玩去吧,给三哥儿发个消息,让他处理完家务事来找我们。”
王佑也是个心大的:“行啊,去喝酒吧,我刚存了两瓶威士忌,单一麦芽的。”
一行人说走就要走了。
只有王思爻还要走之际,又回头看看。
——
顾南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晏自遥面前把桑未眠带走了。
即便顾南译说的话很荒唐,说他以后带桑未眠出来还得经过他的同意,人但晏自遥明面上还是给了面子,硬着头皮说了“那是自然。”
桑未眠跟顾南译走到停车场,见这事也解决了,于是停下来和顾南译说到:“我打车回去吧。”
顾南译也停下来,单边眉头一挑地看着她:
“搭台唱戏也没你散场这么快吧?”
说起刚刚的事,桑未眠想多说一句:“顾南译,你刚刚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他扯长嗓音:“你心疼?”
扯上心疼就有点过了。
桑未眠:“我是觉得……”
“你觉得我没礼貌,甚至还有点仗势欺人?”
“嗯。”是这样的。桑未眠觉得他自我认知是清晰的。
顾南译:“不好意思啊,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目中无人,横行霸道惯了。”
桑未眠:那你也应该也挨过不少打。
顾南译见她磨磨唧唧的,没什么和她继续交谈的耐心:“行了,走了。我是快冻死了。”
他站在风口,大约是骨子里还是有着从小的规训出来的教养,即便站在那儿的时候周身是散漫的,但脊背都是直的,嘴上说着冷,但身体不会因为这股子寒意而又做任何一点有损形象的动作。
“你就不能多穿点。”桑未眠没什么情绪地建议他。
多穿点?
顾南译这会眼神落在她身上。
因为在外面,她已经套上了长款羽绒服,倒是穿的多。
人面前不怕冷,短裙短袜的,到他面前就是长羽绒服拉链从脚踝拉到下巴。
这会儿带着个毛线帽一脸无辜的建议他多穿点了?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刚才多穿点?
他于是走到桑未眠面前,把她的毛线帽拉下来,顽劣地盖住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未眠一套挣扎,最后把自己的毛线帽扯开来,有些气恼:“顾南译,你干什么。”
这样会弄到口红或者涂着睫毛打底的睫毛的,他真的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顾南译留一个后脑勺给她:“如您的愿,您自个打车回吧。”
说完,真潇洒地走了。
……
这人怎么这样。
算了,打车就打车呗。
她又不是顾南译,她穿了大羽绒,带了帽子和围巾,风中打车也不怕的。
桑未眠自己点开打车软件。
输入终点之后看了看估算的价格……
她狠了狠心点了个确定。
花钱的决心是有了,但这个地方偏僻,周围可接单的车辆不多。
桑未眠把手机放入口袋,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
桑未眠掏出来一看,是一条广告。
她睫毛扑闪了下,又放进口袋里。
就这样她站在路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人接单。
路口晃悠悠地开来一辆从停车场出来的车,拽到倒是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横行在双车道上。
打着双闪,可能在等人。
桑未眠插兜看着。
那车又滴滴了两下,像是要引起谁的注意。
桑未眠插兜看着。
后来那里头的人恼了,把车窗按下来,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拖长声音叫她名字:“桑哑巴,你来不来?”
桑未眠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顾南译。
她就说这车怎么戏这么多,从双闪到滴滴都充满了易碎的骄傲。
桑未眠走进几步,插着兜,带着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车窗外面看着他:“你还没走啊?”
“快上车吧。”他懒得再和她废话了,一天天的,就让他生气。
桑未眠站了一会。
“快啊……”他催促她。
桑未眠:“那我能有一个条件吗?”
你还有条件呢?
你打不到车啊小姐。
顾南译面上依旧散漫:“说。”
桑未眠:“你能开慢一点吗?”
顾南译瞥她一眼,拖长嗓音:“干什么?”
“你开车太快了,坐着不舒服,你能开慢点吗?”她站在车窗外,依旧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说的声音不大,语气勉强算得上是和人“商量”吧。
“你说什么,你站过来说。”他发话,“站这么远谁能听见。”
桑未眠往他窗边靠了靠:“我说你能开慢点吗?”
“什么?”他不知道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
他今天开了一辆吉普车,车身高,桑未眠没办法,再走几步过去,刚好把头露在车窗外,盯着他的眼睛:“开慢一点儿。”
他手肘搭着车窗框,头微微往外探:“哦”。
“大爷”终于听到了。
“想让我开慢点?”
他重复一句,微微低头,看她。
从桑未眠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眉眼垂落下来,从来轻佻的眼尾这会晕染上一层夜灯的缱绻。
她离得近,他说话不用很大声,压下来的声音不似刚刚那样嚣张,但依旧懒散。
马上就到春雪消融,万物生长的季节了。
桑未眠不太受控制的点点头,算是承认。
他往前更探了几分,把眼里那点常人不易见到的春花秋月递到她面前:
“那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第18章 春日未眠
他说让她听话一点。
他从前也常说这句话。
在她没有伞被夏日的暴雨淋湿的午后,在一些个要忙碌奔波的普通黄昏里,在她早早就离开的酒暖生香、挥金如土的夜里……
他可能会撑一把伞出现在街角,或者把车停在学校外面那棵梧桐树下,也可能抛下酒局名利场上的那些人,敲开顶楼的酒店房门,在黑漆漆的夜里,撑起睡眼惺忪的她,抵死缠绵地吻她。
问她,能不能听话一点。
他同时还会那样地威胁她,说那是最后一次他低头,下不为例。
……
躺在床上的桑未眠翻了个身子。
本该藏在永不打开的箱子里的陌生又遥远的记忆却在今晚莫名其妙地涌上来。
桑未眠伸手把床边上的一块编织毯子扯过来,蒙在自己头上,盖住月光。
——
第二天桑未眠起了个大早。
瑞城的金老板送来几块料子,桑未眠今天一早得去挑挑。
她工作室开出来之后打算上的第一套系列是中式珠宝。
材质大多是翡翠、玉石、黑曜石之类的,配上金丝银线和一些彩石做搭配,从发簪到耳坠,从项链到襟挂,从戒指到胸针……这一系列的主打品预计会在暮春时节上市。
桑未眠简单地用发绳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水波纹的发尾听话地垂落。她背了个扎染的帆布袋子出了门,却在楼下遇到一人。
那人鬼鬼祟祟地猫着个身子往桑未眠走出来的方向看着,撞到桑未眠眼神的时候慌忙地直起身子,在桑未眠狐疑地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又出声跟他打招呼:“班去啊?”
桑未眠:“啊?”
她停下来,看了看那人,面前这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衣品和样貌都不错,一开口这昌京老大爷腔不难让她想到一个人。
她又觉得他眼熟,更加觉得这人估计跟顾南译认识。
桑未眠礼貌回他:“是,上班去,正要出门,您有什么事吗?”
“啊?我没什么事。”蒋契早赶晚赶的还是起来晚了,来收集证据还是撞上了桑未眠,他尴尬之下瞅见自己手里的绳子,于是说到,“没事呢,我溜貂呢,它不听话,非拉我来这,你说这事闹的。”
桑未眠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竟然牵了一只貂。
“您养貂啊?”桑未眠很惊讶,“好养吗?”
“嗐。就那点吃喝拉撒的事。”
桑未眠面不改色:“好厉害。”
“那可不,主要这貂啊,也得看主人,要是遇上个会养的主人……”蒋契抬头正欲吹嘘一番,看到桑未眠没什么表情的眉眼,又冷静了一下:差点忘了正经事。
蒋契:“您住这儿吗?”
桑未眠这会有点警惕地看着他了。
蒋契:“您别误会,我就是觉得这小区景色不错,物业也靠谱,想买这儿的房子,看中了这边的一套顶楼,就想能不能遛弯的时候,遇到个住这儿的好心人,打听打听。”
是这样。
桑未眠和他解释:“顶楼还不错,还有个阳台,虽然小区老,但防水做的也还不错,这儿去哪里都方便,物业的确还蛮靠谱的。”
“是这样啊。”蒋契若有所思,而后笑了笑,“那谢谢您,我晓得了。”
“不客气。”
蒋契看了一眼匆匆离去的桑未眠,打了个哆嗦钻进车里,忙不迭地对着手机噼里啪啦一套输入:
【易哥,重大新闻!顾南译这小子真的不对劲!】
——
蒋契一早上就坐在沈方易的车里手舞足蹈地把他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
沈方易一边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日程表,一边分出半分眼神给蒋契:“你看清楚了?”
“那还能有假!我当天见到人了第二天就去我那个房子下面堵的人。三哥儿真把房子租给桑家那位了。”
“他母亲要真嫁给桑家了,那也算得上是他妹妹,他租房子给她,也算不上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沈方易眼神挪回那些安排事项,又侧头和助理嘱咐道,“晚上的安排给我推了,然后定个太太喜欢的餐厅——就她常去的那个茶餐厅吧,位置订的好些,靠窗,别让人打扰。花要买得仔细些,还有啊,要那个老厨师做,别人做的她吃不惯。”
助理点点头。
蒋契中途被塞了狗粮,愣了愣:“你又带我粥妹去吃饭?”
沈方易说起这事来颇为苦恼:“昨晚上回家晚了,还不知道吃顿饭能不能讨好到她。”
安排完这事,沈方易又重回话题:“你继续说。”
蒋契:“说到哪儿了?”
沈方易:“说到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
“哦,对。”蒋契找了一下状态,续上话题:“怎么不算大惊小怪了!那是谁,那是顾南译哎,你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照顾吗,甭跟我说是顾姨拜托他照顾的,顾姨还拜托他和王思爻多培养培养感情呢,可他是怎么做的,人王思爻人还在饭桌上呢,他走过去去管桑家那位的闲事?”
沈方易:“什么闲事?”
蒋契:“嚯,去找人晏自遥的麻烦。”
淡定在那儿喝茶的的沈方易这会也随着微微挑起了眉毛:“他又去招惹晏家干什么?”
蒋契自管自地拿了一小盏的杯子,摇摇头:“我哪晓得他又想干什么,总之啊,这里头有问题。”
沈方易微微侧头,思忖一番,再问到:“那他和王家那位,感情培养的怎么样?”
蒋契扁扁嘴:“易哥,要不算了吧,你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沈方易抬手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不是我强扭。这事是我大伯带着三哥儿母亲去谈的,我大伯时常问起我父亲这事,我父亲又时常叮嘱跟进这事,头疼的很。”
虽说顾南译早早就离开沈家了,哪怕连姓氏都不带着,但好歹是沈家出去的孩子,虽和他自己父亲水火不容,但沈家的一些长辈多少也是看着他长起来的。更何况有王家这门预备亲事在,沈家自然是待他和别的堂兄弟不一样的。
沈方易口里的这个大伯,按照辈分,顾南译是要叫一声大爷爷的。
虽只是堂爷爷,但也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镇得住顾南译的人了。
顾南译小时候顽劣不堪,上树下河一天都摸不到人影。顾婷头疼的没办法,听说沈家这位爷爷是部队出身的,就想着把顾南译送过来规训规训。
刚开始顾南译来的时候,也跟原先一样,一个下午就把大院里的瓦片翻了个遍,还把大爷爷房里的那幅四米长两米高的富春山居图的木雕画涂了个“五彩缤纷”。
但这位爷爷吧,不训他也不阻止他,由他闹腾。
他一个皮小孩,闹腾了几天见惹不起大人注意了,也就不闹了,坐在大院里逗小鱼,乖巧地判若两人。
谁知这位稳坐泰山的大爷爷这会却拿了个竹鞭,手上还拿着一本写的密密麻麻的本子。
翻一笔账,就换一鞭子。
皮小孩连连求饶,说再也不敢了。
十岁不到的三哥儿就晓得了,原来秋后算账,是这个意思。
从此后,不管他再怎么顽劣,遇到大爷爷是响都不敢响的。
也是在那个大院里,大爷爷叫了国学大家和博文学者上门来教古训、约人理的。
所以即便他往那儿一站,虽玩世不恭,但也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他和真的只知道玩闹惹祸的纨绔终究是不同的。
三哥儿事情多是多了点,但有分寸,有底线,也还算是根红苗正长起来的人。
说到底,他身上那点自成一派的大家之风和簪缨之气,也是那会由他大爷爷规训出来的。
……
“他们王家那个姑父,和上一辈我们沈家还留在圈子里的人本身就走的近,现在也正是敏感期,沈家和王家未来是一定会在一块的。比起沈家选的其他那些,三哥儿和王家联姻,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前些年我大伯跟我这个前嫂子去王家,也算不上真的是去说亲事的,但这事在他心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他说顾南译要是再没有动静,他就要从疗养院回来亲自来监督他把这事办了。”
蒋契都惊讶:“这怎么监督?难不成还能强迫不成?”
沈方易一哂:“沈家听‘军令’,你又不是不知道。”
违背“军令”是什么后果,蒋契不由的就想起当年。
过去的那些年的哪件事不证明,身处高楼,哪能事事由心呢,他看了看此刻风淡云轻的沈方易,又摇摇头说:“难怪你总是想着和粥粥搬到新西兰去。”
沈方易:“这不是后继有人了嘛。”
蒋契一愣,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位啊,确实,那位是厉害,年纪轻轻有这样的眼光和手段,从头到脚都长得一副能堪大任的样子,也难怪你上面那些老人家肯放你走。”
沈方易倒还算是轻松:“粥粥陪我吃了不少苦,现在局.面稳当,开疆扩土什么的,就交给年轻人吧。”
蒋契叹口气。
窗外景色倒退变化。
古城楼依旧岿然不动,新世界又处处幡然。
人去楼空,一朝一代。
这个城市迎来送往的,凉薄地让人伤感。
第19章 春日未眠
“你说有你什么事?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顾婷提高嗓门撸着袖子叉着腰看着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顾南译,“人家谈恋爱要出去约会凭啥要经过你同意?”
“这么大人了还事事告家长。”顾南译懒散回一句。
“什么告家长?人自遥是去问你桑叔了,说想问问桑家是个什么情况,几点能出门,几点要归家。你桑叔被问的一头雾水,说家里没这样的规定。人就说了,说哥哥说的。”
“桑家从头到尾摸了个遍也没摸出这号哥哥来。”
顾南译翘了个二郎腿:“那还是没把我当自家人啊。”
“结果原来是你这号人物!”顾婷丢了个枕头过去,被顾南译轻巧一躲。
“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人自遥还问往后要带眠眠出去吃饭要不要经过你桑叔同意,要不要经过我同意,要不要经过你同意!顾南译啊顾南译,你说你让我面子往哪里放,你说有你什么事啊你管那么宽,要你鲜格格地去讲什么?你那么空你怎么不去把太平洋上的垃圾捞一捞?”
还说没有告家长?顾南译啧一句,“真茶。”
“什么?”顾婷讲了半天就得到顾南译这两个字。
顾南译也不解释,端起茶几上的小茶盏,对着顾婷举了举:“我说,好茶!”
顾婷泄了气,坐下来:“顾南译我迟早被你气死。”
顾南译:“我都不晓得您在生什么气。”
顾婷转过来,更气:“你连我生什么气你都不知道?”
“哎呦。我晓得你是觉得因为这事让你在桑叔面前难堪了。”顾南译中途把遥控丢在一旁,算是软下声来安慰了两句:“好了好了,不就是这么一事么,你就都推在我身上,我狂妄自大又嚣张跋扈,行差踏错常有的事。”
“什么事都推在你身上。”顾婷白他一眼,显然余怒未消,“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跟那帮狐朋狗友也是这么说的?这个做了坏事怕被家里头骂就说你是主使,那个花天酒地倾家荡产说你是共谋。你知道你在外面名头有多差!”
顾南译:“这么差吗?”
顾婷:“差!你是昌京纨绔榜首!”
顾南译:“还有这排行榜呢?”
顾婷:“你很自豪是吧。”
顾南译:“我只是惊喜,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寻花问柳,光是游手好闲就登入榜首了?照这样看的,当今昌京城当真是没人了。”
顾婷:“你当是跟你国外那帮朋友一样呢,昌京城里真能排得上号的人物,哪家教育子女会和你国外那帮朋友一样,底线是万万不能碰的,要是真碰了……”
“真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悄无声息地,家里就把烂摊子收拾了。”顾南译接话,“所以你看,能在这榜上的,说明问题不大,你儿子我依旧是大好青年。”
顾婷:“那你解释一下上个月你和那个Oscar裸.奔是怎么回事?”
顾南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事:“是他裸.奔,您儿子我是人群中劝他别有损市容的那一个。”
顾婷:“还不是你提议的让他跟你比赛!”
顾南译:“那他输了,那愿赌服输咯。”
顾婷:“输了就要裸奔?”
顾南译顿了顿:“我建议是留一条裤衩的。”
顾婷:“那你的意思是,人家还自己乐意脱了?”
顾南译:“那我哪知道这小老外这么奔放。”
顾婷这件事说不过他,转头又拎了另外一件事说:“还有,还有上次,你晓得那个姑娘大着个肚子来敲我的门的时候,我当莫晕倒过去。”
顾南译:“不是解释了吗,二馍狗子拿了我的身份证带女生去开房,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顾婷:“那你身份证不能藏藏牢!”
顾南译:“你这多少有点受害者有罪论了。”
顾婷那双好看的眼睛一斜,见顾南译那样,又坐下来,双手抱在一起,声音飘飘的:“不过么我后来一想,你个不开窍的恋爱搞不好都没谈过,哪有这方面经验。”
“哎、哎——”顾南译拧着眉头,“您说什么呢,谁说我没谈过恋爱。”
顾婷又一脸八卦地凑上来:“真的?什么时候?和谁?谈了几次?”
“那不要太多。”
顾婷:“顾-南-译。”
顾南译这会子懒洋洋地把头扭过去:“行吧,一次。”
顾婷看自己儿子那样,约莫着他这会是说实话了,她难得看到顾南译愿意和他说点实话,趁这个机会抓紧八卦。
“初恋吗?什么时候?是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那个爱丽丝吗?”
顾南译解释:“爱丽丝是我室友,男的。”
顾婷喃喃自语:“男的取这个名字……他性取向是常见的那种吗?”
顾南译无语:“人有女朋友。”
这样,顾婷思忖了一会:“那是高中那个吗?来过我们家的那个?”
顾南译服了:“妈!那是我高中班主任!”
是班主任吗?顾婷心下念念,继续问:“总不会是小时候跟你一起玩的那个夏夏吧,那你也太早了吧?”
顾南译简直无语:“夏夏也穿开裆裤。”
顾婷:是吗。
顾南译:“行了,您甭猜了。”
顾婷:“我那不是想了解了解你吗?”
顾南译:“甭了解我,您还是继续忙你的事业吧。您儿子早就过了需要了解的年纪了。”
他说完起身就要回楼上。
顾婷又冲着他的背影喊:“那你现在没谈了吧?”
“没。”
那就好。
顾婷又想起件事,开口道:“那个,南译啊。”
顾婷鲜少这样叫他,顾南译走到楼梯一半,回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好像叫做同情的东西。
顾南译:“怎么了?”
顾婷:“可能,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顾南译:?
顾婷:“你大爷爷过几天,回昌京。”
——
蒋契明显感觉到这几天顾南译的话少了许多,喊他出来玩,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支个头,像是有心事。
“这又怎么了?哎,我听说,前些天,晏自遥去桑家告状了?”蒋契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南译:“去你的。”
说到这事他就心头不畅,那晏自遥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千寻万问的最后从王佑那儿要到了他微信。
加就加呗,谁不敢似的。
但加了也什么话都不说。
他最烦不说话的人。
一个两个的都让他猜。
蒋契见这事撬不开他,又一脸神秘:“是不是‘如来佛祖’要回来了?”
顾南译:“你怎么知道?”
蒋契一脸得意:“我能不知道,我和易哥关系这么好。”
顾南译:“他知道这事也不帮我劝劝。”
蒋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爷爷性格,那是他能劝的住的。”
顾南译想了想,拿起外套要走。
蒋契:“你干什么去?”
顾南译懒懒应一声:“找王思爻去。”
蒋契:?这么立竿见影?
一提沈家爷爷的名号顾三哥就主动找起了王思爻?
——
王思爻收到顾南译消息的时候挺吃惊的。
两人的事虽然陆陆续续传了好几年了,但顾南译私下里没有和她单独约过。
顾南译说请她喝茶。
王思爻收到消息的时候人还在工作室里,随即去了洗手间补了妆,匆匆过来。
春日虽未到,但窗明几净,好看的人儿在那儿用茶釜煮着茶。
煮水,洗盏,冲泡。
一招一式皆有手法。
他的确是古风美男的长相,配得起这手法。
王思爻坐在他对面,唤了他一声:“三哥。”
他低低应了一声,专心酌茶。他做好的第一杯,放置到她的面前:“这家的茶还算可以。”
王思爻:“三哥是找我喝茶的。”
顾南译依旧在忙活手上的事:“有事,但只说事,未免太功利。”
王思爻眼神落在自己的茶盏上,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是好茶。”
他给自己也端了一杯之后,算是开始了正式话题:“我今天找你呢,是想聊聊我们的事。”
王思爻眼睫眨了眨:“三哥是想退婚?”
她倒是蛮聪明的。
顾南译:“用退婚来形容也不大合适,咱俩的事,是我母亲和沈家乱点的鸳鸯谱,但一没媒人作证,二没商定细节,只不过就是我大爷爷说了一句,我看三哥和思爻就挺合适……全昌京就觉得咱俩必定是一对……”
王思爻:“三哥是觉得我不够好。”
顾南译:“我可没这么说,主要是我吧——”
他拖长声音,品了一口茶后懒洋洋地继续道:“你知道我的,我爹摆在明面上的就有三个老婆,还没算那些露水情缘呢。我常听人说我比他年轻时的样貌是有过之而不及,我猜他那风流成性的基因,我大概也是遗传到了,你这往后真要跟我在一块,这婚姻生活大约也是过的很憋屈的。我今天有这个妹妹,明天有那个妹妹的,那鸡飞狗跳的,哪个女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王思爻轻声说到:“圈子里各玩各的夫妻也不是没有。”
“别介。”顾南译打断她,说的那叫一个苦口婆心,“人家能受那样的委屈,你能受吗?你是谁?王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能受那样的委屈,岂不是让全昌京的人笑话。”
他说的煞有其事。
王思爻可叹他这番维护她的说辞却只是为了推辞婚约。
“但这事论到底,的确不应该由你去说。我听你哥说你向来都听话,这事估摸着你也是被迫的。我今天约你出来呢,是想跟你通个气,帮个忙。”
王思爻:“你说。”
顾南译:“我大爷爷要回昌京了,按照他的作风,估摸着会逼我跟你一块,到时候要是一些推不开的饭局非要见了。我想先跟你通个气,大家彼此都心里有个数。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会和他说明白的。到时候你就说我顾南译臭名昭著,没看上我,事成之后呢,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尽量满足,你看,这样行不行?”
王思爻听明白了,顾南译这是提前来给她打预防针,说他后面少不了逢场作戏应付父母,希望她心知肚明更别有它想。
他们最后不会也不可能结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没听懂就是不识抬举。
王思爻:“我听明白了,本来也是父母辈的意思,三哥既然没有这个想法,思爻会帮着应付的。等到事情过去了——”
她抬抬眼皮:“我就说我喜欢别人,不喜欢那个臭名昭著、放浪形骸的顾南译。”
顾南译像是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
一壶茶没喝完,王思爻还有事就先走了。
就剩顾南译坐在那儿打发着悠悠闲闲的早春下午。
窗外雀鸟忙碌,玉兰萌芽。
他终于又有心思赏春光了。
即便是沈家爷爷手握龙筋、脚踏猛虎地要回来了。
现在来看,也没什么大问题嘛。
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手机一响。
他磕着松子,打眼看去。
晏自遥:【哥,我和眠眠吃饭了。】
……
除了这个茶精!!!
第20章 春日未眠(双更合一))
顾南译觉得外头的雀鸟有些吵闹。
他开了窗,把小碟子里的一半松子送出去,一时间吸引了好几只鸟过来。
他把手机列表往下翻:除了高高飘在首页的晏自遥,下面是顾婷和蒋契的消息中夹杂着一些最近的弹窗广告,这其中大爷爷的那条微信语音红点到现在他也没有点开……在之后,就是一些用顾婷的话来说的“狐朋狗友。”
要翻到桑未眠的聊天是很不容易的。
他轻啧了声,耐着性子往下找着。
她从前也是这样的,见面的时候还好,不见面的时候,一礼拜都不知道能不能主动找他一回。
他手指滑到她头像的时候才发现她换头像了,从一个卡通的手绘人物——顾南译猜那个应该是她的自画像,好看是好看,就是板着个脸。
现在变成了一个品牌的logo,他点开放大,仔细端详了一会,又点回原处。
这之后,他噼里啪啦地在那儿输入些什么。
输完后,他合上手机,又把手机放的远远的,在那儿不自觉地用手指敲着黄梨花桌木板。
但过了一会,他还是跟想到了什么一样,又把手机捞过来,把刚刚发过消息的人置了顶。
————
桑未眠收到顾南译消息的时候,人是迷茫的。
顾不过来:【小区煤气泄露】
顾不过来:【速回】
他精简地跟古代飞鸽传书纸张长度有限似的,多发不了一个字。
谁家泄露了?怎么个泄露了?造成什么影响了……统统都没有,只是说速回。
桑未眠回过去一个:?
她想问问具体情况。
可那头又没反应了。
桑未眠想了想,顾南译算是她房东,真有什么情况物业第一时间都会通知房东的,他说的这样着急,说不定真是什么大事。
她得回去看看。
桑未眠有些抱歉地跟刚刚坐下来点好菜的晏自遥说:“不好意思自遥,我可能得回家一趟,我……房东,他说煤气好像有问题,很着急。”
晏自遥闻言抬头:“这可不是小事,用不用我送你回去看看。”
“不了,我打车回。”桑未眠摇摇头,下意识地想起顾南译的那一句嘲讽,说她没几天就把住的地方都告诉人家。
眼见桑未眠拒绝了,晏自遥也就不好过分的坚持,他把人送到门口,见她上了车。
桑未眠关上车门之前还很不好意思:“这次真的不好意思,我下次请你吃饭作为赔偿。”
晏自遥:“谈什么赔偿,下次再约就行。”
车子启动后,桑未眠拿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给顾南译回了一句:“我回来了。”
——
桑未眠料想自己到小区门口那会一定围了七七八八的不少人,看热闹的带着瓜子来,和自己有关的哭的哀声遍野,媒体新闻记者举着话筒和摄像机到处采访……
她急匆匆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发现小区安静地和往常无两样,夜里灯火萤萤,路上行人面色如常。
倒是小区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桑未眠急匆匆几步走到他身后,叫他:“顾南译。”
他听到响动转过来。
桑未眠这会语气显然是着急的:“煤气泄露了?我的煤气泄露了?”
“嗯。”他懒懒散散应她一句。
果然,桑未眠加快脚步就要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哎——”
桑未眠回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他拴住,他置身事外地说:“你急什么。”
桑未眠:“煤气泄露了我还不着急?”
顾南译:“你又不是专业人员,这会赶过去也没用,徒增伤亡。”
桑未眠:……
她脚步一缓,转过身来:“报警了吗?火警来了嘛?”
“行了行了。”他握住她手臂的手没放下来,“已经被我解决了。”
桑未眠:“解决了?”
她盯着顾南译。
顾南译被她这么盯着,莫名地把头偏了一点点:“刚好煤气检修人员上门检修,我人也在附近。他们发现问题就随手修了。”
“是上门检修啊。”桑未眠松一口气,“那你说的好像局面控制不住一样,我问你你也不回,吓死人了。”
她这才好像真的松了一口气,眉眼里担忧的情绪消散下去,只剩天生弯翘的睫毛罩在那一双淡如月色的眼上。
她这么近距离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谎言虽有些恶劣,手段也够狗的,但顾南译此刻并不觉得为此愧疚。
桑未眠:“上门检修你可以跟我说一声的。”
顾南译抬抬下巴:“跟你说一声?你不约会嘛。”
桑未眠:“你怎么知道?”
顾南译微微皱眉:“不是,桑未眠,你还真是约会啊。”
他语气落在“约会”两个字上,桑未眠大概猜测他的意思应该在于你们的关系现在是能够到“约会”的状态了?
桑未眠:“是晏自遥请客吃饭,而且他说他跟你说过了。”
顾南译:“那我没同意啊。”
桑未眠:“那你为什么不同意?”
顾南译一时语塞,撇过头去,含糊地说一句:“我看他不爽。”
桑未眠:“你为什么又看他不爽,晏自遥还好吧,人温温和和,也有绅士风度。”
温温和和……绅士风度……
你是不知道这个人有多茶。
还会告小状。
所谓的温柔都是绿茶蒙蔽你这种直女的手段罢了!
顾南译:“才不过吃过两顿饭,你就知道人家这么多优点?”
桑未眠:“也不止吃过两顿饭,他还来店里帮过忙,店里的朋友也这么说的。”
顾南译转过头来:“你怎么不早说?”
桑未眠:“说什么?”
顾南译:“你怎么可以让他来店里帮忙呢?”
桑未眠被问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就……他有一天突然出现……然后店里有重的东西要搬,刚好他在。”
桑未眠说到这里之后又觉得顾南译这个人管天管地的,连这个都要管,又有些没好气:“那我不让他搬那我让谁搬,难道你会来搬吗?”
找人做苦力了才想到他了是吧?
顾南译:“我才不来。”
桑未眠:“那不就好了。”
顾南译:“你让他搬你是不是又欠他人情?你是不是还得为了还人情请他吃饭?这顿你请了,下顿他请了,然后你们就没完没了了?”
桑未眠:“可是我们就是未来要结婚的呀,感情就是在这一来二去中培养的。”
顾南译:“你……”
他气得伸出手去指她鼻子。
手臂抬到半空,他又看见她此刻一副因为所以天文地理的样子,又气地把手垂下来,插进自己的兜里,轻飘飘地说一句:“随便你们。”
桑未眠觉得他这态度怪怪的,于是两步走到他正前方,看着他。
顾南译:“你看我干嘛?”
桑未眠狐疑:“所以煤气泄露是假的?”
顾南译:“真的。”
桑未眠:“假的!”
桑未眠:“你就是想把我喊回来,不想让我跟晏自遥吃饭。”
被发现了,顾南译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过来:“是又怎么样。”
她要是再问他是不是吃醋他就承认好了。
承认就承认。
谁不敢承认一样!
吃醋也可以是很多种,比如说还可以是对家人的爱护和占有。
毕竟她不是说要成为他妹来着?
但桑未眠没说你是不是吃醋了,而是问他:“你和晏家有过节吗?”
像是希冀落空,顾南译切一声,毫不犹豫地往小区里面自顾自走着:“关你什么事。”
桑未眠跟上去:“我得搞清楚一些人物关系吧,拉都被拉进这个吃人的修罗场了,真要嫁到晏家去了,要是连哪些是敌,哪些是友都没分清,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当炮灰。”
顾南译:“你倒运筹帷幄。”
眼前的路越来越黑,桑未眠没顾得上管,继续问他:“所以你和晏自遥有过节吗?”
顾南译迈着步子,吐出两个字:“死敌。”
桑未眠一愣:这么严重。
前头的路已经黑得她看不清楚了,只有他模模糊糊的一个重影。
但桑未眠只能加快脚步追上:“那会因为我嫁过去就缓和你们的关系吗?”
顾南译:“不会,他会因此死的更难看。”
桑未眠:“你们到底……
“哎呦……”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后,顾南译回头看,见桑未眠此刻半蹲半坐在地上。
小区在整修,她面前那块地坑坑洼洼的。他刚刚也瞧见了,轻而易举就绕开了。她倒好,哪儿有坑往哪儿掉。
顾南译抱着手:“桑未眠,这么大个坑你看不见啊。”
她在那儿支撑着起来:“太黑了。”
他想起她那个不怎么严重但依旧让人头疼的夜盲症。
杨老师也说了。她夜盲也是因为脾胃不好影响的。
他走过去:“你夜盲是不是变严重了?”
桑未眠夜盲没有那么严重,除非真的灯光太暗了,她解释:“没有,是这个小区这段路特别暗。”
顾南译:“这个亮度你就看不清了?”
桑未眠掸掸衣服:“比过去已经好很多了。”
“年纪不大,哪哪都是毛病。”顾南译话里带着嫌弃,“你当真是林妹妹。”
桑未眠:“林妹妹没得个善终。”
话里的意思是顾南译你可别咒我。
顾南译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大剌剌地对着桑未眠的头顶照去。
桑未眠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
顾南译:“还有哪儿疼?脚扭到了没?”
桑未眠还挡着眼睛,摇摇头。
顾南译这才把手机拿下来,照着她底下的路。
受点灯光往后,但顾南译依旧走在前头:“那你晚上都怎么回的?”
桑未眠:“用手机照手电筒。”
顾南译:“你买只导盲犬吧。小瞎子。”
桑未眠:……
顾南译:“你都怎么照顾自己的?你这眼睛不好你得多吃胡萝卜?你吃没吃?”
桑未眠刚想说什么。
顾南译又自管自地接话:“你别狡辩了,我知道你不吃。”
说完后,他又加一句:“你榨成汁也行啊,混点橙汁什么的,不比你冬天吃那冰淇淋强?”
……
他絮絮叨叨的,从头到尾数落她个没完。
桑未眠有些受不了了,她带着试图商量口吻在后面叫他:“顾南译……”
这一听就知道,桑未眠在服软。
她在央求他别骂她了。
“行吧。”他像是大发慈悲,回头说,“攥着吧。”
桑未眠:?
顾南译:“攥着啊。”
桑未眠:“攥哪儿?”
顾南译:“衣角啊,还有哪儿?你不会还想我牵你吧?”
“哦。”桑未眠抓过他衣服的一角。
挺括硬朗的皮夹克的一角攥在手里的时候,才发现黑色料子是柔软的。但触感依旧是冰冰凉凉的。
前头的人和她保持着半面衣前襟的距离,手灯的光全部落在她的脚边。地上有两个被这畸形的光照得畸形的影子。她盯着那两个滑稽的人影出神。
那个高大的,像是脾气不好但依旧要去拯救世界的超人。
身边那个别别扭扭的,走路踉跄的,大约是他的拖油瓶。
————
桑未眠其实也就跟晏自遥吃过两次饭,其中有一次还因为被顾南译中途叫回没吃成功。
不过那晚顾南译带她回来后的确找了小区物业,把家里的煤气管道都看了一遍。
桑未眠不大在家做饭,她不回桑家的时都在工作室里和小澜还有虞人一起吃的比较多。
顾南译最后盯着那工作人员的“用火安全小贴士”给她读了三遍后,终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还说自己最近会很忙,让她别有事没事地联系他。
桑未眠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他造成了她事情很多的印象。
她只应了哦,然后这些天,也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工作室到的那批材料还可以,瑞城的那个老板娘和她有三年的交情在,每一批货都是她亲自过关的。
桑未眠让小魏和桑城杨确认打了款。
小魏是司机魏叔的儿子,管着桑城杨手底下几个子公司的账目。桑未眠和瑞城那边的往来款结算,都是经过他手去对账和划款的。
桑未眠每次都把账单捋的整整齐齐的,半个月回一趟桑家,一来毕竟她回来了,有些表面功夫是要维系的,和家里吃顿饭,乖乖地去叫一声奶奶。二来么,虽然桑城杨大手一挥说了她自己工作室的那些大的开销他都能承包去,但到底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能总是一笔糊涂账。
桑城杨大多不看,说都是一家人,用不着看这么仔细。但桑未眠还是回回都带的。
一大清早,对完账之后,桑未眠就让小澜开了门。
吴虞人是后来才晃晃荡荡过来的。
小澜是有坐班要求的,但吴虞人没有,她是弹性上班任务制,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合伙人,干起活来只有更拼命的地步。
吴虞人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杯美式。
桑未眠正在里头的工作室里校准图纸上配件的尺寸。
“哟,速度够快的啊桑未眠。”吴虞人端着杯咖啡进来。
“你怎么身上还一股酒味。”桑未眠没抬头,依旧用标尺在那儿量着。
“还有酒味啊?”吴虞人左右闻闻自己,“我怎么没闻到?”
“我一定是被腌制入味了。”吴虞人摇摇头,“我跟你说桑未眠,要是有一天,我为我们的革.命事业牺牲了,你得雕个碑铭记我。”
“说什么呢。”桑未眠转过头去责怪她。
“你是不知道那群人多能喝!就为了一个展位啊,喝死喝活的,那狗屁招商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谁不知道瑞城下一个季度的展位大多都被王氏珠宝的人占光了,但没办法,别人都喝,你没法不喝,不喝人就不高兴,不高兴谁还考虑你啊。”
吴虞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下还淤青着呢,显然昨晚上没睡多久。
“抱歉啊虞人。”桑未眠有些心疼,虽然他们分工明确,但桑未眠总觉得,对外去扩路子比她设计东西手工做东西要辛苦的多。
“跟我那么生分干什么?”吴虞人半个身子过来,要架在桑未眠身上。
桑未眠下意识一躲。
吴虞人挑挑眉,她忘了她这个合伙人,虽不是什么冷心冷情的人,但和人保持距离的毛病就没改过。
不像她,她就喜欢社交,喜欢和人在一起。
吴虞人:“咱俩都合作三年了,那年你在瑞城摆摊子,我还在瑞城招摇撞骗呢,我昨儿能去那种局已经很满足了,说到底也是借了你的光,寻常人连昨天那种局都进不去呢。”
桑未眠:“借桑家的光吧。”
吴虞人:“一样一样。”
说到这儿,吴虞人又打听起来:“眠眠,桑家那老太太,和你那个骄纵的妹妹。好对付不?”
桑未眠:“没什么事的话我半个月才回去,顶多吃一顿饭,不怎么打交道的。”
吴虞人点点头,又自顾自说道:“也是,反正以后也不住一块,不过我觉得你那个未婚夫不错。哎,眠眠,我打听过了——”
吴虞人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你那个未婚夫啊,在金融领域做到挺不错的,我认识几个人搞什么创新科研的都想拿到他们公司的天使资金。”
小澜端着个花瓶路过,八卦到:“虞人姐姐,我听说做金融的很渣哎。”
虞人:“哪来的职业偏见?”
小澜一本正经:“赚的多,又要应酬,不如程序员好,程序员赚的多,还老实。”
吴虞人转过来,对着桑未眠说:“这小丫头肯定谈了,而且还谈了个程序员。”
小澜脸一红,转角就不见了。
吴虞人继续那个话题:“总之,人还不错。就是好像在晏家,不是独生子,还有个弟弟,我听说晏家是偏爱弟弟一些的,所以哥哥才出去自己闯荡,我唯一担心的是眠眠你嫁过去晏家妯娌之间厚此薄彼。”
桑未眠却不疾不徐地说着:“他是晏家不受宠的,我是桑家不受宠的,那才算门当户对吧,要是他是独生子,这事恐怕落不到我头上来。说白了,就是晏桑两家,既想合作,又舍不得心头肉,才找了两个边缘人物,凑了数。”
吴虞人觉得桑未眠过分通透了:“眠眠——”
桑未眠:“你不用安慰我,我有数的虞人。况且我也没有亏呢。好歹,换了这么大家门店呢。”
吴虞人总结了一下:“总之,那晏自遥人感觉还是可以的,也没什么八卦绯闻,有工作也有能力,对人也客客气气的。但你们这样结婚也太陌生了吧,好歹多接触接触啊,你别老是闷在工作室里。”
桑未眠:“我不闷在工作室里咱俩下季的展品就开天窗了。”
吴虞人:“这不是都画好了吗,配件你让小澜也帮着做做,时间还够。”
桑未眠:“可今年的大赛作品我一点头绪都还没有。”
“灵感不是你硬逼自己就会有的。”吴虞人把桑未眠拉起来,推着往外走:“大好春光的,春天要来了,出去走走,你说不定就有灵感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面就进来两个人。
桑城杨这会由小魏领着路过来了。
吴虞人见过一面桑城杨,知道他们父女俩私下里几乎不见面,这会她看看桑未眠,自觉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桑先生,您今天过来是?”桑未眠也没想到桑城杨会过来,“要进去喝杯茶吗?”
“不了。”桑城杨挥挥手,他看了看桑未眠,欲言又止。
“您有话直说就可以。”桑未眠低低的调子没什么情绪。
“是这样,眠眠。”桑城杨开了口,“你不是最近跟自遥有在接触吗?感觉怎么样?”
桑未眠:“接触下来还好,他待人蛮温和礼貌的。”
“那就好。”桑城杨微微舒一口气,看起来至少桑未眠不排斥他,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很多了。
“这不是春天要到了,我想着你来昌京这么久了,也没怎么去玩过,我有个朋友在云明山开了个山庄,要不你和自遥,去那儿玩几天?”
——
桑未眠就说桑城杨怎么亲自来了,她估摸着桑城杨觉得这事隔着电话不好开口,也不知道她的情绪如何,贸然安排给她怕她抗拒。
但桑未眠却一言不发地接受了。
吴虞人在一旁喝完咖啡后又喝起了中药:“去玩好,散散心,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定回来后,就成神仙眷侣了。”
桑未眠在那儿算日子。
吴虞人:“这不都画好了吗,就去两三天的事。不行的话你就把图纸带上,两个人花前月下的,说不定你灵感爆棚。”
桑未眠:“但我总是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吴虞人:“你不安什么?”
桑未眠:“桑先生说,那个山庄里不止我们,还有另外一对情侣。”
吴虞人:“四人约会啊……”她琢磨了一下,又宽慰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也不认识他们,你认识晏自遥就行了,也别有负担,反正你也不爱说话,到时候不跟他们说话就行。”
吴虞人一通安慰,陪桑未眠回家收拾了东西,送上了晏自遥来接的车。
吴虞人在外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联系,拜托晏先生照顾我们家眠眠了。”
随即车子就顺着导航开始爬起了山路。
云明山一半在昌京,另一半属于另一个城市。
崇山峻岭的地形变化丰富,反而催生了天然温泉,加之独特的地理位置,气温反而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的低。
爬山路上晏自遥为了让桑未眠更好地看山上的风景,降下了速度,还一边给她介绍着山中的一些自然景观。
桑未眠拿出手机来拍照,按下快门之际,一辆车子嗖的一声就从他们身边经过。
她被吓了一下,照片里糊糊一片。
这缥缈的爬山速度,倒是有点像一个人。
等到他们到山顶山庄停车场的时候,日暮微光即将坠落,晏自遥在后面拿着行李,桑未满裹了裹自己那件加绒的黑白色冲锋衣,下来熟悉了一下环境。
她听到停车场的那一边好像有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走过去一看,竟然在那儿看到了呕吐不止的王思爻。
而始作俑者,极其“耐心”地在那儿敲着手机键盘,好像是在等她吐完。
桑未眠有些惊讶:“顾南译?”
她这一出声,一头的两个人倒是双双抬头,见到桑未眠的一瞬间,神色也都有了变化,好像都不知道彼此对方的存在。
——
这头,山间暖居里升起袅袅水雾。
陶都紫砂壶里茶香四溢,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的老人家年逾六十,头发半白,禅珠佛串盘得锃亮,笑呵呵地往前头的年轻人茶碗里倒着茶。
“契蛐儿,你说我这一计,妙否?”
蒋契拿着杯子的手还是抖的,他只敢颤颤巍巍说:“妙、妙、啊!”
“这就叫鲶鱼效应。”沈家爷爷一脸自豪地在那儿具体展开这一妙计的厉害之处,“这思爻和三哥儿是我点名要来的,但不是听说他母亲要嫁的那户人家里刚好也有门婚事要谈,也需要个机会培养培养感情。我这山庄与其常年空着,不如成人之美,我也当个月老,一壶茶,一杯酒地看年轻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何乐不为呢?而且我听说晏家哥儿是个知书达理的,让三哥儿边看边学,人家是怎么相敬如宾的。能学到晏家公子的三分好,那也算是有所成长。”
“你怎么不喝?”沈家爷爷见蒋契迟迟没反应,用珠串子敲敲他,“几年不见,变稳重了?”
蒋契五味杂陈:“喝、喝。”
“而且你别看我一把年纪了。”沈家爷爷俯身过来,一脸神秘地说,“我还找了外援的。”
蒋契:“什么、什么、外援?”
沈家爷爷又把身子直回去:“天机不可泄露。”
“总而言之,我有把握能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不如我自己出手。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蒋契只得说好,但心里把祖宗十八代都求了个遍:
升温是好事。
可就怕温错人啊!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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