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肉骨樊笼 > 第 56 章【VIP】
    肖芥子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才到达最终目的地。

    江西,景德镇。

    开车这事,短途怡情怡性,长途委实让人麻木,肖芥子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有这种长距离的辗转,再也不会顺着姜红烛的臭脾气,你又不是没身份证,云南那头的村子不是给办了一张,叫“姜三姑”吗?

    以后,火车高铁加飞机,哪怕是长途大巴呢,都比自个儿当司机强。

    不过,景德镇这地方她喜欢,虽然也有类大城市的高大上地块,但大部分区域,还是偏小城市的安静和烟火气的,等交通灯时,她甚至瞥到街边有人在爆米花——太新鲜了,这种黑漆漆炸膛式、连着皮袋砰一声开爆的古早做法,她上一次见,还是小时候呢。

    等灯的功夫,她快速搜了一下住宿,边搜边问:“红姑,咱到这,到底干嘛来的?要么你就别告诉我、自己办事。你要是还需要我跑腿呢,多少给透露点吧。”

    姜红烛嗯了一声:“找陈天海。”

    找陈天海?

    肖芥子这一下吃惊不小,住宿都顾不上搜了,急回头看姜红烛:“他在这?景德镇?你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说话间,心念微动:“是不是跟那面煤精镜有关系?”

    没拿到镜子前,姜红烛对陈天海的下落明明也毫无头绪,得手之后,连跟“人石会”的仇都不着急了,一反常态要“往南”。

    没等来姜红烛的回答,反等来了换灯,后头的司机估计是赶办事,性子躁,喇叭揿得天响,肖芥子没办法, 只得先开车。

    好在,姜红烛这次没瞒她:“我也不确定,赌一把而已。我只知道,女娲石应该在这一带,陈天海要是还守着女娲石,那就是石在人也在。”

    女娲石,这名字听着耳熟,肖芥子想起来了:“‘人石会’被偷的那块石头?”

    姜红烛说:“是,你知道那块石头具体长什么样吗?”

    肖芥子摇头。

    “那从现在起,你可得记好了,我腿不方便,这块石头,要靠你去找。那块石头,差不多半人高,形状是个人身蛇尾的女人,低着头,尾巴是盘着的,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托起,掌心像是托了块石头……记清楚了?就是这个形。”

    肖芥子心中一突。

    这个形状,前一阵子,在阿喀察的那个晚上,她在煤精镜里,好像看到过。

    没错,当时,她看到了五尊墨黑色、巨大的人形轮廓,其中一尊,就是这样的。

    会不会那五尊,其实都对应了真实世界里的石头呢?

    她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要靠我找,找到了要干什么?搬回来?半人高的石头,那么重,再多几个人帮我抬也未必抬得了啊。”

    姜红烛还真是情绪稳定:“你先找,找到了再说。”

    ***

    景德镇这些年来旅游发展得很快,相关配套设施如住宿等更是如雨后春笋,其中尤以民宿居多。

    而且,根据地理位置,民宿开得越偏,价格越便宜,再加上现在是冬天,属于淡季,入住等于捡大漏、嘎嘎香。

    肖芥子选了近山的珠山区一带,只花了不到三百,订了个自带独立小院的民宿房间,虽然那小院跟天井似的,翻个跟头就到头了,但好歹是“院子”啊,姜红烛待得无聊时,还能不受打扰地在院里晒晒太阳。

    总体来说,比阿喀察的落脚点要舒服多了,就是不能在天顶给姜红烛装垂绳,她没法攀着绳儿来去自如。

    ……

    肖芥子忙完手续,拎着店家赠送的入住茶点进房时,姜红烛正拿笔在纸上涂抹着什么,期间还不住皱眉、凝神回忆、涂涂改改。

    末了把纸递给她:“喏,你那车不忙退租,再续两天,每天,你就照着我画上这特征,开车到处兜、到处找。”

    肖芥子接过画纸,心内一声叹息。

    姜红烛的画技是真的很一般,像形是基本做不到的,只能勉强指物。

    她画的是一间屋子,屋前有一棵树,屋顶涂涂改改,勉强传达出“屋子古色古香、还带点飞檐”这一信息。

    但关键是,人家景德镇作为有历史底蕴的旅游目的地、知名“瓷都”,到处都是这样的房子啊,别的不说,就她之前开车时经过的很有艺术格调的小集市,几乎家家门面都是这样。

    还有,她开车兜,只能兜到沿街的门面,万一人家是内院、宅子深处有这景呢?

    她没吭声,点了点头,折好画纸。

    懒得抱怨了,反正姜红烛不会体谅她,说不定又会唠叨个没完,骂她好逸恶劳、偷懒耍滑什么的。

    骡马的命,就做骡马的事吧。

    ***

    肖芥子安顿好姜红烛,立马开车出发,开始了在景德镇市内、大海捞针般的寻找。

    她买了张地图,划定区块、依次进行,凭着一己之力,地毯式搜索。

    嘴上叹着骡马的命,实际操作起来,万不能让自己累着:她权当是开车闲逛,见到类似的景就停车下来溜达,有不错的店不耽误她逛街,有好吃好喝的也大方掏钱。

    一个下午过去,共计消耗奶茶三杯、油条麻糯糍一份,买了两双袜子,一件小内搭,外加跑了两趟卫生间。

    至于女娲石嘛,那是没影的。

    晚餐吃了份牛骨粉之后,又驾车来到一个看上去颇高端的艺术社区。

    这儿的游客拍照的多,消费的少,原因在于每个店面都不太接地气,不管是卖画的、做陶艺的还是陈列雕塑的,那价格最低都是小五位,让普通消费者望而却步。

    肖芥子尽职尽责,每家都进去看,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她悻悻出来,觉得这法子行不通:她能进到的都是对公众开放的区域,但女娲石那么值钱,又是赃物,谁会那么缺心眼往外摆呢?

    真摆出来,早被“人石会” 的人发现了,还有她捡漏的机会?

    正想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的车窗上,有个人影匆匆而过。

    这么冷的天,那人一身剪裁得当的薄西服,披着到肩的长发,戴有链条的金丝眼镜……

    肖芥子先还没反应过来, 顿了几秒之后,悚然回头。

    039号?颜如玉?

    路道上人不多,前后都没再看到这人,应该是进店了。

    肖芥子觉得自己应该没看错,她回想了一下片刻前的情形,推测颜如玉多半是进了那家叫“无欲.有求”的店。

    她犹豫了一下,也往那家店走去。

    没办法,心里有鬼:颜如玉怎么会在这儿呢?不会是嗅着什么味儿、一路跟着她过来的吧?

    不确认一下,心里不踏实。

    这是家古董艺术品……不像是店,更像陈列展示厅,每件展品边上都有简介,墙上还有艺术家的个人介绍什么的。

    肖芥子意在沛公,无暇研究艺术,一直往里走。

    尽头处,她被工作人员礼貌拦住:“小姐,不好意思,里头不对外。”

    哦,不对外啊,肖芥子停下脚步,目光一直从那扇小门里往外溜:门后看起来是个小院,有假山、夜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再远,就看不真切了。

    她装着好奇:“那里头是?”

    “私人会所,喝茶的茶室,不对外的。小姐,开放参观的只是外面的厅。”

    肖芥子一脸歉意的笑,只得先往外走,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只得装着对艺术很有兴趣,心不在焉地看起展厅的展品来。

    阿喀察扮鬼夜之后,她满心以为再无交集,几乎把这号人物给忘了,有没有可能,颜如玉是家住景德镇?那一切就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她也不用焦虑了。肖芥子给自己的内线一号陈琮发信息。

    “那个颜如玉,阿喀察之后你有再和他联系吗?他有什么动静没有?”

    陈琮回得挺快:“没有啊,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他了。”

    肖芥子沉吟了片刻,给他下任务:“那你联系他一下,表现得自然点,问候两句,套点话。比如到家了没,家在哪,有空找你去玩……之类的。”

    陈琮的回复看起来经过了跌宕起伏的心理挣扎:“???!!!……好吧。”

    工作刚布置完,工作人员就过来了,大概是因为展厅里只她一个人,又逗留得够久,觉得有必要招呼一下。

    “小姐是对这一尊雕塑感兴趣吗?”

    哦,原来自己站在了一尊雕塑前头,肖芥子只能含糊着认下,第一次仔细看这尊雕塑。

    巧了,塑的是女娲。

    这一尊形制不大,只30cm来高,撷取的是女娲造人的片段,女娲盘坐在地,正低着头,细心捏塑掌上托着的、一团初具人形的黏土。

    除此之外,蛇尾尖尖上还趴了个小人,撅着屁股酣睡。

    坦白说,这件作品的工并不精细,创作者似乎是有意取“意态”而舍“工”,所以与其说是雕塑,更像一块天生地养的石头,因其自然,意蕴无穷。

    更难得的是,肖芥子从这件作品里,看出“情”来了:明明女娲垂目,并无详细的面部雕工,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神对人的那种、为母般的回护,看着看着,甚至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母亲。

    女娲本就是“母亲”的投射啊, 这个作者在创作作品时,一定投注了很多很多的爱。

    工作人员察言观色,笑着介绍:“小姐有兴趣结缘收藏吗?这位作者近两年势头很猛,作品被人争相抢购。这一件是正版授权的限量复制品,等比例复刻,全球也只有五十份。”

    居然只是复制品吗,那应该挺便宜吧。

    肖芥子的目光悄悄往边角处的价卡移去。

    ——RMB:35,800/聂九罗

    她赶紧把目光又收回来。

    只是复刻,居然这么贵,买不起买不起。呃,不是,复刻品可配不上自己,等她将来百亿资金到位,再去搞正品。

    她语气凉凉,一脸失望:“复刻啊,那不行,我不习惯买复刻。”

    语毕有点紧张,怕工作人员要拉她去看原件。

    好在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表示了惋惜:“那就太遗憾了,据我所知,原版已经被人收藏了。”

    肖芥子深以为憾地耸了耸肩,决定赶紧走人:再不走,工作人员以为她是什么大买主,拉她去看有原件的,她可骑虎难下了。

    走之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在墙上那一排艺术家中,找到了聂九罗的简介。

    简介不长,只寥寥几句,写着“原名聂夕,笔名聂九罗”,配了张身穿晚礼服、参加酒会的照片,长得漂亮倒在其次,关键是眉目间神采飞扬,整个人熠熠生辉的,好像在放光。

    剩下的区域,适当留白,放了她作品的图片,能看得出作品很有性格,精细处纤毫毕现,粗犷时又像泼墨写意,大刀阔斧。

    肖芥子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出门时有点怏怏的,胸腔里好像揉了一团浓结的惆怅,怎么揉也化不开。

    想低头找一颗小石子踢着解闷,奈何这儿的环卫工人太敬业,别说小石子了,连颗大点的砂粒都没找着。

    ***

    颜如玉从“无欲.有求” 店的后门出来,穿过古色古香的庭院,进入茶室。

    其实这是栋中式的二层小楼,只一楼做茶室,二楼是个人起居间。

    茶室布置得很雅,因为是晚上,三面落地窗的帘都放下了,如果是白天全开,室内借景室外,有假山绿树,溪水潺潺,那真是虽在闹市,如处自然。

    颜如玉走向茶桌。

    这茶桌可当书桌用,背靠半人高的雕塑台,台上供着一尊高价购入的场景雕塑。

    场景雕塑的意思是,塑的不是人物鸟兽,而是某一处地貌场景,比如山地、草原、大漠等等,一般来说,做得再好,价格也上不去。

    这一尊在颜如玉看来,还不如山地大漠呢,尽是些土堆水壑,宛如售楼处的沙盘,但不知怎么的,就完美击中他干爷的心巴了,最后是和同作者的其他几件一起打包,500万拿下的。

    500万啊,颜如玉都止不住心疼,吃吃玩玩花掉还落个身心享受,买这玩意儿,真不知道图什么。

    茶桌桌角,放了本《庄子今注》,桌中央一大摊碎瓷片,还有林林总总的修复小工具。

    看来干爷这阵子的生活主题是, 读《庄子》,玩修复。

    颜如玉拖开凳子,在桌前坐下,戴上工作手套扒拉了一下碎瓷,感觉修复过后,应该是个古董瓷瓶。

    之所以定性古董,不是因为他懂,而是干爷这儿,一般都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颜如玉又好奇地拿起那些工具看,毛笔毛刷锉刀喷笔,样样看着都新鲜。

    正想自己摸索着玩一把,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的。

    颜如玉忙站起身,叫了句:“干爷。”

    来人年纪很大,至少八十来岁,穿丝缎夹棉铜钱纹的厚睡衣,个子不高,走路有点跛。

    颜如玉看着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发呆:“这头发……”

    颜老头嘿嘿一笑:“植发,还染了,哎呦,可让我受了老罪了,你不知道那头皮上扎的,跟血葫芦似的。”

    他边说边摸着脑袋过来:“可是植完之后吧,我又觉得古里古怪的,老头子了,就该有老头子的样,人哪,可以有求,但不能强求。你从老家过来?”

    颜如玉点头:“阿喀察散了之后,我先回了趟老家,听老家人说他们想来看干爷,干爷不乐意见?”

    颜老头摆了摆手:“见什么见,没大事别来找我,我嫌烦。这把年纪了,就爱清静。”

    说话间,指向茶桌中央的碎瓷片:“这瓶子,是李自成从北京败走那次,我当街看热闹,在一户人家门口捡的。不值什么钱,但有回忆、有感情……”

    颜如玉笑:“怎么不值钱了,大小也是个古董。”

    颜老头不置可否,在茶桌对面坐下:“前阵子一不小心,打碎了。我寻思着,反正我时间多,就学学修复吧,不瞒你说,那些修文物的纪录片,我都看遍了,也看会了,就是不知道,上手会不会。”

    说完了,哈哈大笑,见颜如玉还站着,招呼他:“坐啊。”

    颜如玉不坐,沉默几秒,说:“干爷,我做事太废,因缘石被烧了。”

    颜老头愣了一下,颇反应了一阵子:“是‘人石会’那块?”

    “是,都快结果了,大半夜被淋上油烧了,现在都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颜老头“哦”了一声,宽慰他:“烧了就烧了吧,虽然有点可惜,但也是它命数到头了。没记错的话,它也吞了不少人了,它吞人,人烧它,这也是因果报应。”

    颜如玉面色更凝重了:“可这样的话,干爷你就没法补身子了。”

    颜老头示意他坐:“补不了就补不了吧,哪有一成不变的享受啊,可能我这享受也到头了,不用太当回事,坐,坐啊,唉,你这孩子。”

    颜如玉不好违逆,心事重重地坐下:“还有件事,那面叫‘女娲眼’的煤精镜,我好不容易搞到手,也被人砸得稀烂,下手的人应该跟烧因缘石的是同一拨。”

    颜老头面露惋惜:“这有点可惜啊,女娲眼是个好东西,这下手的人啊,也太不懂珍惜了,宝贝东西,你抢就抢,怎么能砸呢。没事,砸就砸吧,你没听老海说吗,女娲不止一双眼,砸了一双,地里还会再给你长一双,大不了再找新的,用不着太放在心上。”

    颜如玉苦笑:“可是,谁知道地里、什么时候才能再长一双呢?”

    颜老头说:“那就是你的命了,做人得想开点,想开就好。我不是人,都能想得开,你这当人的,怎么还拧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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