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裴问青长久而沉默的注视时常会让我产生幻觉。
注视这件事带着的意味实在很丰富,我并不是一个擅长注视他人的人,谈话时都能走神,注意力格外涣散。
“你在看什么?”我百无聊赖地滑动滑轮椅,从办公桌这一边一次性旋转滑到门口。
这样能稍微减轻一点尴尬。
裴问青这一声不吭的样子实在有点难处理。我仰着头看天花板,双脚在地面又蹬了一下,呲溜滑到裴问青面前。
“我在看你的办公室。”他说。
“不是我的,是我爸的。”我朝他摆摆手指,“老祝的审美还真是差劲,对吧?”
他的分寸感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并没有反问我为什么一直不在办公室,为什么不把这间办公室的拥有者换成我的姓名。
裴问青只是了然似的换了个话题:“等会儿能邀请你一起吃个午饭吗?”
我旋转着移动到门口,背过身,后仰头看他:“随意,能吃馄饨吗?”
好想高中门口阿婆做的馄饨,到时候问问阿婆能不能买生的,带回去自己做。
他大概是猜测我会拒绝,脸上是早有预期却发现预期成为所想的错愕表情,很复杂,很有趣。
“以为我会拒绝你?”我的脚尖抵着办公室的大门,用力向后蹬了一下,滑到了他的面前。
裴问青点了点头:“你挺狠心的。”
“你才认识我几天,判语下太早了。”我挥挥手,懒散道。裴问青这才和我见过几回面,就觉得我是个狠心的人?
我要是个狠心的人,三年前岑舒贴上来的那一刻就被我甩出去了,闻逾山在商场上屡次针对瑜晟,我也不会给他留后路。
路旁的草我都不踩,何等温柔。
“时间早与否,并不影响评价。”裴问青言之凿凿,我原地转了个圈,顶着一张死人脸看他:“那裴总一定很容易心软。”
“祝总是怎么看出来的?”裴问青视线随着我的椅子移动,问的认真又恳切。
我几乎整个人瘫坐在滑轮椅上:“感觉。”
“祝总的回答似乎都是感觉。”裴问青笑了声,对我说。
我神色不变跟他侃大山:“因为我是靠感觉活着的人,跟着感觉走。”
办公室地面光滑真的太好了。滑动都很自由快乐。我再一次呲溜滑到办公室门口,门突然往里推,脑门被磕到了。
好痛,我要扣徐愿行年终奖。
“祝叙乔!”先听到的声音不是徐愿行,而是裴问青。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撞了人的那个哭天抢地:“老板!脑子还好吗!”
我揉揉脑门,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徐愿行见我没事,立马变了副丑陋的嘴脸:“说了几遍让你别在办公室滑办公椅,你不听,这都被磕到多少次了?”
我颤颤巍巍伸出手,朝他比了个□□、讽刺意味拉满的中指:“牲口,住嘴。”
再次被撞之后,我没有胆大包天选择继续呲溜滑了,我坐在滑轮椅上,安安分分打瞌睡。
徐愿行坐在另一侧,和裴问青谈合作。
这家伙居然还真是亲自来谈,叫我一个一年上一次班的老板情何以堪啊,真是个敬业刻苦的人!
我倒在椅子里,说实话这个姿势有点像快溺死的鱼,但不影响我仰着头倒看裴问青。
他们大概在谈连原区的那片地,那地荒了好几年,今年终于要拿来开发,就是不知道花落谁家。
我像条上岸的鱼,瘫软在办公椅上,双脚蹬地,四处乱滑,滑轮骨碌碌,特别像个熊孩子。
徐愿行早就习惯我这种抽风样,并没有理会我,还把茶几往旁边移了移,生怕我一脑袋磕在茶几上。
裴问青没有任何不满,看向徐愿行的眼神认真严肃,还带了点锐利。
徐愿行历练了这么多年,在他面前还是会败下阵来。我听着裴问青的问询,忍不住咋舌。
每一个都是坑,每一个都是致命问题。
但现在管事儿的是徐愿行,我才不冒头出来代替徐愿行,承担我本人的责任。
能者多劳,我不是能者,我不劳。
快十二点的时候,滑轮椅滑累了,我在他俩中间停下:“我饿了,你们不饿吗?”
徐愿行朝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这男的以后嫁不出去也娶不到老婆,我诅咒他一辈子单身。
“你是不是又在咒我单身?!”他跟有读心术似的,瞪大眼睛指着我,无法无天,成何体统,居然这么对他的老板。
“你有什么好咒的,这不是事实吗?”我面无表情对他说。徐愿行每次恋爱都失败,要么表白失败要么对方出轨,比我还惨,起码岑舒是多次出轨,而不是我谈一个对方出轨一次。
这样比起来我更胜一筹。
徐愿行愤恨道:“我这个月给自己发三个月的薪水。”
“驳回。”我往办公室门口晃荡,不用想都知道徐愿行肯定对我比中指了,于是比了回去。
爽。
我要去吃馄饨,徐愿行是不会跟我一起吃饭的,他觉得折寿,因此陪我的只有裴问青。
“不会觉得委屈吗?”我转过头,问他。
裴问青眉眼平静,看样子很快接受了跟着我只能吃糠咽菜,而不是山珍海味的事实。
“委屈什么?”他手里拿着徐愿行给的通行卡,在指间翻了一圈后,回到掌心。他按下电梯一楼按键,反问我。
我其实不大能看明白他的心思。
他是很难得让我没办法彻底看透的人。
“明摆着么。跟着我只能吃巷子小店的馄饨,跟着徐愿行有满汉全席。”我靠着电梯厢壁,对他说。
裴问青低笑了一声,用打趣似的口吻对我说:“和你共咽糟糠也不错。”
“和我共咽糟糠做什么?”
我挑了挑眉,电梯叮了一声,到达一层。在电梯门即将开启时,他同我说了唇语。
“糟、糠、之、妻、不、下、堂。”
一楼电梯前是午休的人群,那一句唇语被彻底模糊在嘈杂的人声与窸窣的衣物摩擦声中。
同他一起穿越人群,裴问青脸色冷静肃穆,半点不见方才同我开玩笑的模样。
“这都没上堂呢,裴总,就想‘登堂入室’了?”我拖长音问他,没转过头去看他的神情。
他话里带笑:“登堂入室,也得有入门机会,祝总总得让我进门去。”
我玩字面意思,他玩实际意思,这也行。
37
馄饨店在两条街之外,开车去五分钟,走过去半个小时,饥饿的时候,我的腿等于残疾,所以是裴问青开车去的。
封闭狭窄的空间,alpha的信息素或多或少会溢出来一点,我没法释放信息素,裴问青居然也没有,他身上只有我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裴总的洗衣液是什么牌子?”我扣上安全带,问他。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个牌子。
我就说我鼻子没问题,那就是我妈生前特别喜欢的。
“家里阿姨买的都是这个牌子,怎么了?”裴问青转过头,替我扳下了遮阳板。
他大概从我的皮肤和常年暗不见天日的别墅推断出我是个吸血鬼的本质,真是慧眼如炬。
我道了声谢,看着窗外的景象逐渐熟悉。
就开车五分钟的路,没一会儿就到了,裴问青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给车门解锁。
我跳下车,还没站稳,头顶就冒出来一片阴影。
裴问青站在我身边,打着一把黑伞。我转头看着他,真心实意感谢:“谢谢裴总。”
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伞。因为我比他高。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
指拿伞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节,冰冰凉凉,太阳那么大,居然手还那么冰。
“那家店还开着啊。”我看着依旧存活□□的糖水铺,忍不住感慨。
这家店我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开业,现在都十二年了,居然还开着,看来学生养活了这家店。
阿婆的馄饨铺子在校门口左拐的巷子里,就一家小店,拢共一个前台一个后厨,店内摆了张长桌和几条板凳,很老的样式,除此之外,多站几个人就拥挤了。
午饭时间,一些高中生溜出来吃饭,躲在馄饨店里等阿婆煮。
我和裴问青两个成年alpha进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店又狭窄几分。
长的太高就占地方,没有办法。
实在太挤,裴问青只好站在店门口等我。
“阿婆,两碗大份的小馄饨。”我晃荡到收银台,跟阿婆大声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还是好使的,闻言不怎么慈祥地看了我一眼:“臭小子,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又没聋!”
我嘿嘿一笑,没大没小道:“这不是好久没来,摸不准吗?”
在阿婆这吃太多回,已经给她吃出感情了,见我就跟教训她孙子似的。她伸出手,我顺从弯腰,给她拍了下脑袋。
不弯腰怕她跳起来打我。
这都一把年纪了,跳起来把哪儿伤到就是我这个便宜孙子不对了。
“去外头等着,一大高个占位子。”阿婆一掀帘子,蹒跚着往后厨走了。
我走到店门口,对裴问青道:“要等一会儿。”
今天难得出一趟门,呆在一群高中生中间,我感觉自己稍微活了过来。
虽然这群高中生瞧着愁眉苦脸,估计课业压力挺大。
裴问青将伞偏向我,低声问道:“你很喜欢这家店吗?”
我也不嫌巷子墙面脏,直接靠在了上面:“喜欢啊。”
天色忽然阴了阴,一朵厚重的云在风中迁徙,遮住了晴日。裴问青收起伞,看向一旁讨论题目的学生们,眼底是些许怀念。
“真好。”他看了许久,对着我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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