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那种神态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
但毕竟与我无关。裴问青的过往我无从知晓,也就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恰当的话。
我和他拿着电影票入场。工作日,又是重映的电影,影厅里稀稀疏疏坐着几个年轻的学生,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找位置时场内灯已经暗下来,我摸着黑看地标,险些绊到椅子摔在地上,这种乌漆嘛黑的环境对我这种老年人来讲实在不太友好。
裴问青在后面拉了我一把,才没让我摔得更凄惨。
“嘶,人已经废了。”我锤了锤小腿,倒吸一口冷气,“年纪上来力不从心啊。”
裴问青坐在我旁边,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听得清他低沉的声音:“连三十都没到,又何必这么说自己?”
听着挺认真的。
我没回话,生理年龄一直代表不了什么,我一直觉得郊外那幢别墅是我给自己挑的墓地,哪天一睡不起都很正常。
是叶子快要掉光的绿植,有点像我养死的那盆花和那条鱼。
我不擅长养一个生命,植物也好,动物也好,连我自己也在这个行列里面。
电影开场,银幕的光影浮沉闪烁在面颊之上,十分钟后,我看着前排的年轻学生四个睡过去了三个,头靠头,东倒西歪。
还有一个强撑着,脑袋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电影反复刷过太多回,我甚至能把剧情台词都背下来。余光里,裴问青神态认真,我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打了一行字,送到他眼前:【你以前看过吗?】
裴问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都看过的人坐在电影院看重映,也就是图个氛围感。裴问青伸手指点了点我的手机屏幕,意思是能不能在上面打字。
我点点头,他接过手机,在那一行字下面打下自己的内容:【很早以前看过的,忘得差不多了。】
也可以是重温。
管风琴的低音响起时,那些打瞌睡的年轻学生们忽然坐正了身体,我在手机上又敲了一行字:【想起来我之前看的时候也是那个状态,前十分钟困到东倒西歪。】
空灵压抑的乐声逐渐深入响亮,裴问青摁下锁屏键,唯一的光亮消失了。我收起手机,看向了银幕。
宇宙中央万籁阒寂,连人声都显得格外漂浮无锚点,我在管风琴的乐声里,闪回式记忆也像是沉入了阒寂之中,十八岁那年的首映场忽然出现了朦朦胧胧的景象。
怪不得需要重温旧事,才能刺激过往。
电影时长将近三个小时,演职人员的滚动名单出来时,影厅重新亮起灯光,我总算不用再左右腿打架磕椅子,再摔一跤了。
“不要温和地走进良夜。”裴问青在散场时,轻声念了念电影里出现过的诗歌,我回头看了眼,接了后面一句:“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怎么,裴总对诗歌也感兴趣吗?”电影票根被我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视线一移,便看见裴问青将票根平平整整放进西装口袋里。
我又低头看了眼皱成一团的纸团。
可能这就是我和裴总同样穿西装,一个看起来像成功人士,一个看起来像销售的原因吧。
我这销售还是只能拿底薪的,甚至会因为嫌弃顾客被投诉扣工资。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裴问青还是跟在我旁边,闲得像不用工作。
“裴总今天工作不忙吗?”我委婉问他。
刚才在电影院,他的手机就亮起来好几次,到最后索性反面放着,眼不见心不烦,压根没有准备回消息。
“不忙。”他当着我的面,摁掉一个电话,满脸平静对我说。
“有点睁眼说瞎话了吧。”我抓了抓头发。
按照我的身体机能情况判断,今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一圈后,大概率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在郊外的别墅里度过。
躺着装尸体,还是比较稳定的。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端正了神色,认真和我解释那些工作消息和工作电话都是没有必要的行为。
还真是理由充足。
43
“这里是?”裴问青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地看着里面彩灯乱转花里胡哨的景象。
“显而易见,游戏厅。”我摊了摊手,凑热闹似的走了进去。走了一半没听见后面动静,我转过头,裴问青还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他那一身西装实在板正,不像来玩的,像是来谈合作,找老板买了这家店的架势。
我站在原地看他,终于等到他朝着炫彩灯光迈出一步。
去前台换了一盆游戏币,我在各种机子面前乱逛,裴问青就跟在我身后,不看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无所适从,格格不入的气息。
“这么局促干嘛?”我万分不解,他愣了愣,有些窘迫道:“没有来过这些地方。”
也是,裴问青以前全方位在他小爸的掌控之下,这几年倒是大权在握,他小爸管不着他了。
“你那会儿被你小爸管束的程度,已经和我的神经质并驾齐驱,远近闻名。”我在街机面前站定,投了游戏币,选了人机对战。
裴问青就站在我身边,端着那盆游戏币,低声道:“也没有到那个程度。”
游戏厅里声音嘈杂,各种背景音混杂在一块,他的声音却精准地落入我的耳中。
我摇晃操纵杆,压根没离开屏幕:“是吗?我记得不清楚。”
他家的八卦我印象里都是顾寒声那个碎嘴子告诉我的,顾寒声这男的不知道哪来的消息渠道,一个alpha能在一大群omega之间来去自如,隆重成为omega之友。
这也是他到现在也结不了婚的原因之一吧。
相亲失败八十三次的顾寒声。
“我那个时候已经习惯了。”裴问青给我递游戏币,默默补充说明。
我对高中的印象早就很寡淡了,不如说二十一岁以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二十一岁之后脑子不好用了,更难记起来以前的事情。
现在能记得三分钟前的事情,我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值得被夸一句记忆力惊人。
人机输了二十次后,我不想玩了。
“这玩意儿是故意的吗?”我看着二十败的战绩,格外不理解。
裴问青笑了笑,没说话。我看他那样子,索性直接拿回游戏币,让他坐下:“你试试?”
他讶异地看着我,听见比赛开始的提示音时,才手忙脚乱操纵角色放技能,我看着他操纵的人物连滚带爬逃开攻击,最后血条还是见底,不免有种轻松喜悦之感。
“没事,输了可以再来。”
我替他投了币,在新一局开始之后,我心里的轻松喜悦消失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开人机模式,赢了五把。
“还好,操作不是很难。”他站起身,简练评价。大概是意识到还有一个连输二十把,操作堪比垃圾的我在这,又硬生生换了口风:“但细节很多,很容易出错。”
很熟练的话题转折法。
学霸还真是学霸,学什么都快,我随口感慨了一句,又往游戏厅里面逛。
最里面摆了好几台娃娃机,我看了几眼,在一堆看着就很无害正常的玩偶里找到了一个例外。
奇丑无比的玩偶,我平生所见的丑东西排行榜必在第一。
我决定把它抓出来,仔细观摩一下。
“你要抓娃娃?”裴问青问道。
我点点头,盯着那只丑绝人寰的玩偶:“那只好丑,可以抓出来。”
裴问青没有回答,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里三分不解三分震撼三分难以言喻,还有一分是竭力表现出来的平静。
看来已经被完全震撼了。
我晃动摇杆,让爪子对准那只丑东西,拍下了按钮。
很显然没抓上来。
我不记得我换了多少个游戏币,但很显然盆快见底了,依旧没抓上来。
只剩最后两个硬币的时候,裴问青终于看不下去,默默开口:“我来吧。”
出于对他的半分信任,我将位置让给他,看着那只爪子抓住了丑东西,在安安稳稳到达出口的时候,疯了一样晃荡两下,爪子一歪,松开了。
“真是无奸不商啊。”我看着那个摇晃的爪子,已经抓出疲倦感了。
裴问青却在这个时候被激起了斗志:“最后一次试试。”
他精心准备,我赌他那个时候肯定还算了角度和位置,精心计算的确很有用,爪子抓住了,然后重演了之前了景象。
盆里已经空了。
“机子被调过,但概率也不会低到这个程度。”裴问青皱了皱眉,显然对娃娃机的小把戏感到不爽,
我打开手机,火速买了台娃娃机寄到别墅里,还顺带买了一台寄到瑜晟。
这样员工们午休的时候就能体验抓娃娃的快乐。
爪子我一定会很恶劣地调到最松。
然后让徐愿行放点惊喜在里面,欧皇说不准能抓到黄金。
“没事,我给员工买了。”我对裴问青说。
“买了什么?”裴问青问。
“爪子很松的娃娃机。”
裴问青看向我,脸上写满了无奈两个字。
出了游戏厅之后,他的电话终于不能不接。他把我送回瑜晟后就开车离开,我提着那袋生馄饨,去地下车库开车回家。
在外面耗了一天耗费精力,我现在能倒地不起。
如果岑舒没有站在我家门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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