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
实习 陈旧的盗洞
“路队, 听说你屁股中弹了?”缉私队新任副队风风火火地出现在路寒川的病房里,张口就问。
路寒川俯卧在病床上,额头上冒着冷汗。听到副队这么问, 他本就沉着的脸更加乌云密布了。
还没等他回答副队的话, 又一个匆忙赶来的手下进门就问:“路队, 听说你屁股让木仓给打了,真的吗?”
路寒川:……
他冷冷地看了眼在旁边偷笑的吴诚, 闷声道:“别问那么多。”
这几个字他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似乎多说一个字他就会发火。
副队之前负责与长宁市武警中队的人去古墓抓人, 没跟路寒川在一起, 所以他对路寒川的情况并不清楚。
他是路寒川一手提拔上来的,俩人关系不错, 听路寒川这么说,还是不放心,“那地方虽然不像腿上有大血管, 可木仓打了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甚至要过来亲眼看一看到底伤在了哪里, 吴诚见路寒川神情不对, 连忙过来挡住副队, 劝道:“不用看了, 就是让那帮人自制的钢珠霰弹木仓打中了, 打的位置比较偏, 刚拍了片子,医生说有四个钢珠嵌里边了, 还好这种木仓适合近距离使用, 当时距离有点远, 威力不太大,做个小手术把钢珠取出来就没事了。”
说着, 他拍了拍自己小时候打针的那个位置,示意路寒川伤在那里。
副队这才放了心:“哦,还好,这东西离得远了威力就没那么大了。要是咱们用的制式木仓,那可就坏菜了,光是一个空腔效应,就可能把人玩废。”
随后他又责备吴诚:“你怎么搞的?对方虽然狠一点,但也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别人都没大事,你还跟着路队,怎么能让他受伤呢?”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事儿我还得跟上级汇报。”
吴诚惭愧地垂下头,如实交待,“当时我们押着那批伪造的青铜器往回走,还挺顺利的。快离开桃花镇的时候,跟那伙人碰上了。那帮人还不少,加起来得有二十来个,匆忙之间我们也数不清。”
副队点头:“那伙人应该是从古墓那边提前撤走的,可能是听说埋货的地方出了岔子。但以路队的反应能力,他应该不至于着了那些人的道吧?再怎么说,那帮人也是没经过特殊训练的乌合之众。”
吴诚更惭愧了,“这事说起来也怪我,当时路队命令咱们都找掩体伏击,我手下带的一个新人手痒,没服从命令,打得上头了,就从掩体里跑了出去。”
“他一出去就成了对方的靶子,路队离得近,不可能不救。可这一救,他自己就曝露了…”
副队听了,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吴诚的脑袋:“让你带人,怎么连纪律这一关都没把好?”
“你真以为打屁股上就没事了?那地方是没有大血管,可坐骨神经还在那儿呢,万一打中你怎么说?”
吴诚也很后怕,一句都不敢狡辩。
路寒川闷声说:“别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说也没用。”
他不想再听那俩字,每听一次都郁闷不已。从他进院后,已经来了好几拨人。每次来人,都得打听一下他的伤情。武警中队的领导还要掀开被子看看,他不要面子的吗?
正烦恼着,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路寒川心里抗拒,不太想见人。他本来不是社恐,到现在都快被逼成社恐了,一听到有人来,差点产生了应激反应。
“路队在这儿吗?”门口传来女孩子柔和的声音,听到这声音,路寒川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还以为自己不光幻听,还眼花。
但吴诚却一个箭步走到门口,将林落和许支队迎了进来。吴诚这两年没怎么见到林落,但他对林落印象极为深刻,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
“小林,没想到是你?你怎么会在长宁?”
林落这时已看到了病床上呆若木鸡的路寒川,他此时的模样跟平时大不一样。平时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时却明显露出几分窘迫。
注意到他躺卧的体位,林落心里暗想,罗昭说的伤情可能是真的。真有人屁股受了伤,而且伤者还是路寒川,不然他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一时间,她心里又觉好笑又觉可怜,自从他们认识之后,他已经是第二次负伤了……
她把带来的礼盒交给吴诚,“我跟老师来长宁市局办案子,昨天刚到,这位是长宁市局的许支队。”
缉私队副队长连忙上前跟许支队握手,吴诚也客套地跟对方打招呼。
考虑到路寒川现在的心理状况,林落并没有问及受伤的部位。等许支队和在场的几个人寒暄完毕,她才笑着走到路寒川的床边。
见他脸上还有点尴尬,就道:“路队,我接到了罗队的电话,听说缉私队这边有人受伤就过来了。没想到受伤的人是你,怎么样?严重吗?”
林落坐的椅子就在路寒川床边,她坐下之后,膝盖离路寒川很近,路寒川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清像什么,他的心却快速跳了几下。
他掩饰性地轻咳几声,“不重,一会儿做个小手术,把钢珠起出来就没事了。”
他不说哪儿受伤了,林落也不问,俩人很自然地形成了一种默契。
“谢谢你来看我,我没想到你也来了这边。要是知道,我该请你吃顿饭的。”
缉私队副队和吴诚都好奇地听着他们俩说话,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俩很熟。副队从没听说路寒川跟哪个女孩走得近,现在看到他们俩之间的情形,就自做主张地道:“路队,你们先聊着。我跟许支也有点事儿要谈谈,就是那个古墓的事,这个恐怕得跟许支合作了,我们先出去,一会儿再过来。”
“你现在身体不方便,我先替你办案子,别的等你好了再说。”
许支队也不清楚林落和路寒川是什么关系,但他自认是个知趣的人,就配合地道:“对,这个案子挺重要的,估计咱们得合作了。我们先出去谈,有什么问题稍后再联系路队。”
一帮人说走就走,转眼间病房的门就关上了,单人病房里只剩下路寒川和林落。
林落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笑了,“你们队里的人还挺有意思的。”
路寒川扭头向林落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自己这一天的遭遇,竟也笑了,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吧?是不是觉得挺好笑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林落脸上的笑意明显变大,“是有点。”
“不过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随后林落问道:“路队,我听说你们这次是来查伪造古董的案子,这个案子解决了吗?”
谈到工作的事,路寒川就自然多了,他把案子简单地说了说:“从陆鼎公司案发起,我就留意着中州这边的情况。最近我们在江宁那边查获了好几个假青铜器的案子,顺着这条线就查到了桃花镇这边……”
“现在人也抓了,假青铜器也都起出来了,人赃俱获,这个案子办得还算可以。”
“不过这件事又有了新的情况,这伙人不仅造假,还盗墓。这个我了解得还不多,听说跟这边正在挖掘的一个大墓有关,你听说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说了。”林落说。
对于林落的回答,路寒川一点都不觉意外。她能和长宁市局的许支队一起出现在这里,明显是那位许支送她过来的,那就表明,长宁市局这边很尊重她。
考虑到林落的破案能力,路寒川默认林落在这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但他却不知道,林落这次来,最初的目的就是奔着那古墓里的古尸来的,她本来是要和方教授一起为那具古尸做面部复原。
听完林落的解释,路寒川也挺吃惊的,他想了想,跟林落说:“刚才我听副队说,他们抓了八个人,那伙人进墓用的洞不是临时挖的。挖了应该有一段时间,可能有一两年了。”
林落惊讶地道:“照你这么说,以前还真有人进过那座古墓?”
路寒川点头:“没错,这件事副队应该会跟许支反映。这件案子的管辖权归属于长宁官方,回头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跟许支交流。”
“行,有什么事我会问他的,这件事也不归我和方教授管,具体由哪个部门主办,就让许支队他们自己决定吧。”
说到这里,林落问他,“你这样躺久了,脖子是不是有点累?”
“还行。”路寒川说完这些,还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橘子给林落:“你挺喜欢吃橘子吧,这个下来的早,有点酸,你尝一下试试。”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路寒川还趴在床上,跟她说话时只能把头扭过来,时间长了,林落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累。
她没接橘子,站了起来,把另一张病床上的枕头拿过来,告诉路寒川:“你把头抬起来一些,我帮你垫一垫吧,这样太不舒服了。”
她离得近了,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更明显了一些,路寒川感觉自己仿佛喝了些酒一样,身上麻麻的。
他顺从地抬起头,让林落将枕头塞在他头下。林落全程都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但林落坐回去的时候,他的脸在一瞬间已红了起来。
这时候天还挺热的,病房里又没有电扇,虽然房子还算荫凉。可这个温度下,荫凉也只是相对的,林落自己也觉得热,所以她看到路寒川脸红,只当他是热的。
“路队,要不你把被子掀开一些,别盖得这么严实。太热了,小心起痱子。”
路寒川之前只盖住了腰,挡住了伤口,盖得并没有像现在这么严实,是从林落进来后他才悄没声盖上的。
他实在不好意思当着林落的面大刺刺躺着,而且他现在身上燥热也并不单纯是因为热的。
但他还是把小腿上的被子踢开,又将上身的被子往下推了推,“没事,一会儿天黑了就凉快了。”
这时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随后一个护士进来了。
她看到路寒川的病房里有个女孩,没什么特殊反应,直接跟路寒川说:“一会儿做手术要局麻,术前要插导尿管,术后上厕所需要人照顾,你跟你女朋友商量一下,看看谁来陪合适?”
林落:……
路寒川脸上的热意本来已消退了几分,听到护士这么说,他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因为被误会的原因,脸上又热起来。
这回连护士都发现了,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听路寒川解释,交待完就离开了病房。
回到护士站之后,小护士就跟身边的小姐妹说起了悄悄话:“309那个受木仓伤的你见过没?,长得可真带劲,我感觉他比电视里不少演员都好看。”
小姐妹调侃她:“那你就上啊。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主动点机会不就来了吗?”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就是看看脸,好看的人你不也爱看?追什么追啊?再说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女朋友也漂亮,哪有别人什么事儿。”
两个人随口说了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护士走后,林落怕路寒川尴尬,就道:“让吴诚回来吧,手术快开始了,得有人陪着你。”
“等他回来,我也该走了,明天有空我再来看你。”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符,“刚才来的时候经过一个道观,我让许支队帮忙讨了个平安符。这个没你当初给的平安扣贵重,就是个心理安慰,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
路寒川没说话,一只手却伸了出来,托住了林落递过来的平安符。
没过一会儿,吴诚就回来了,护士也过来要给路寒川插尿管。林落趁机告别,免得路寒川不自在。
出了医院,许支队开车送林落回她和方教授下塌的宾馆。在车上,林落跟许支队交待了一下盗洞的事,许支表示他也听缉私队副队长说了。
这个案子发展到这里,市局这边肯定要介入的,所以许支队也在考虑这事,他告诉林落:“缉私队对抓获的人进行了初步审问,据这伙盗墓贼交待,这个洞不是他们挖的,他们也是这一阵子才知道这里有个大墓。”
“这么说,挖这个盗洞的人,应该是另有其人了?”林落若有所思地问道。
她知道,古墓多的地方,盗墓贼也多,有些墓不知被人盗过几次,都快成筛子了。所以这个大墓有两伙人先后进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许支队笑了下:“是的,应该是另有其人。不瞒你说,这个人可能跟你和方教授今天处理的案子有关系?”
“哪个?是那个纵火焚尸案?”
“对呀,就是这个案子,先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有一对夫妇反映,他家的大儿子曾跟朋友约定,要在火灾发生的现场碰头吗?”
“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们曾去他家儿子的住所去看过,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这些东西连他父母都不知道。你猜是什么?”
许支队卖了个关子,微笑着看了眼林落。
“总不会是发现了跟古墓有关的东西吧?”除了这个,林落想不出别的了。
许支队点头:“差不多吧。我们找到了可伸缩式洛阳铲,那东西市面上可买不到。有一双鞋上的泥也不对劲,上边的泥很像是古墓封土层里才有的白膏泥。”
林落有些意外,“这么说,方教授在比对的死者,应该也是个盗墓贼?”
“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们现在还没办法证实这个人就是死于火灾中的死者,目前还需要方教授给出确定的结论。”
“有了足够的证据,我就可以申请搜查令,好好地查一下了。”
“这个人后脑有钝器击打导致的粉碎性骨折,我估计这人有同伙,他的死说不定是同伙干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古墓的案子还挺复杂的,林落捋了捋,这才道:“就是说,这个死者与他的同伙可能进过墓,说不定还取走了一些东西,墓里的古尸如果真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说不定这事就是他们干的。”
“至于路队他们抓的人,就是另一批人了吧?”
这时候许支队的车已停在宾馆门口,许支队把车停好,才道:“是的,路队他们抓的人应该是在考古队到达之后才知道这里有大墓,他们想抢在考古队完成挖掘之前偷点东西。要是能找到青铜器,随便偷走一个他们就发了。所以说这帮人明知道风险很大,也敢干。”
林落忙了一天,有点累了,她揉了揉脑壳,说:“这事儿真挺复杂的。”
许支队也挺感叹的:“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听说明天国博会来人,他们主要是想鉴定下大墓里起出来的青铜器和壁画。”
“这个案子我们市局肯定要介入了,明天米副局应该还会过去。”
他把林落送到楼上,林落知道他挺急的,就道:“方教授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你先不用急。”
“不会,我不急,你好好休息吧,晚上记着锁好门。”许支队临走时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宾馆。
次日上午十一点,方教授经过两次复核后,终于给了许支队一个明确的答复。
“许支,经鉴定,火灾中的颅骨与温有鹏为同一人。这是鉴定书。”
他把签过字的鉴定书交给许支队,这种证明是有法律效力的,许支队激动地接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确认他刚才没听错。
他感激地道:“方教授,幸亏你帮忙,不然这个案子在这里就卡住了。太感谢了。”
方教授摆了摆手,道:“听说国博的人要来,我想过去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
许支队其实还有案子想请方教授帮忙处理,但他实在说不出口了,只好道:“确实要来,大概下午一点半到,我派人送你去文||化馆吧。”
“行,那就麻烦你了。”方教授倒没逞能。这边的局势有点乱,又人生地不疏的。他只是个文人,以身犯险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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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麻烦,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许支队正客气着,方教授却笑着道:“小林是我的得意弟子,她在法医人类学上的造诣比我带的两个研究生还厉害,所以这次出门我只带了她一个人。”
“这次去跟国博的人碰头,我不带她去,你在这边帮我照顾照顾她。”
许支队瞬间明白了方教授的暗示,方教授这是在告诉他,林落懂的可不只是指纹鉴定、图像增强和足迹鉴定。她在法医人类学上的造诣也非常深。方教授是让他珍惜林落还在这里的日子,有些事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许支队深深吸了口气,心想这个小姑娘也太特殊了,难怪他跟罗昭打电话沟通的时候,罗昭并不愿意过多透露林落的情况。
这样的人才,要是能在他们长宁市局就职,那他们局里的破案率肯定也会飚升吧?
许支队捏了捏拳头,感觉这个事要是想成,难度绝对不小。
他暂时放下这个念头,打算从长计议。
送走方教授后,他第一时间安排了人手,去火灾案的死者温有鹏家里和他单独租住的房子里搜查。
安排好了人手,他又去了痕检室。这时痕检刚从盗墓贼挖的通道里出来,身上又是灰又是土的,头发也灰扑扑的,有些狼狈。
“盗洞那边查到了什么没有?”许支队过来就问。
“查到了一些特别的痕迹。”痕检停止手上的拍打动作,道:“后去那伙人的足迹我都取样了,指纹也取到一些。除了这些人,我在盗洞尽头接近古墓的一段路发现了另外两个人的足迹。除了他们两人,地上还有拖拽物体的痕迹。我都取样了,稍后会处理下。”
拖拽物体?
“拖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一具骨架?”
面对许支队的问题,痕检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可能性很大,我拍了照片,我尽快把照片洗出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赶紧洗吧,我让人来帮你。”
痕检本来还想去洗个澡,但许支队看着就挺急的,他干脆连澡都不洗了,把胶卷从相机里拿出来,交给别人处理,自己则坐到了电脑前开始处理刚从古墓里带回来的足迹和指纹。
“小林呢?”痕检问道,他忙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林落没在这儿。
“去医院了,下午能回来吧。”许支队想着这事,亲自去档案室找了两个案卷出来。
档案室里的值班刑警看了看那两个案卷,奇怪地道:“这两个案子,肉都烂没了,连死者是谁都查不出来。许支你这是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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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 雌雄难辩
“师傅, 这两个案子一个搁置了半年,一个时间更长,都一年多了。要是有线索, 早就该有了。我来拿卷宗, 不是因为有了线索。”
值班刑警年纪在五十开外, 头发花白,也有点发福。但他不是普通的刑警, 十几年前他在市局支队也是一个破案好手。从警多年,还带出不少徒弟, 许支队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
所以现在许支队就算当上了市局支队的一把手, 看到这位老警察,也要尊敬地叫他一声师傅。
“那因为什么?”老警察姓周, 他了解许支队,知道这个徒弟不会无缘无故做无用功。
许支队把林落的事讲了一遍,听说林落还懂法医人类学, 这位老警察竟没有吃惊。
他回忆了一下, 道:“这丫头…我以前还真听说过, 是东川省厅的郭平安告诉我的。去年郭平安来过咱们这儿, 这事儿你还记得吧。我跟他也算是老熟人了, 年轻时就合作过, 他来找我喝酒时, 提到了姓林的小姑娘。据老郭说,这小姑娘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啊。”
郭平安是国内有名的足迹专家, 常年在外协助各地警局处理疑难案件, 许支队也是知道的。
周师傅又看向许支队找出来的两个卷宗, 道:“听说你这两天让人挑出了好几个案子,这事支队挺多人都知道, 就是给这小姑娘挑的吧?你想请她帮忙?”
这一点,许支队没有必要否认,“对,小林昨天和今天上午已经比对成功三个案子的指纹,我想着她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想请她抽空再帮忙看看这两个案子。”
周师傅无奈地笑了下,“你呀,还像当年一样,性子有点急。”
他这话有点意味深长,许支队迟疑地道:“师傅,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妥?”
“也不是,就是感觉有点急。这些案子已经搁置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急于一时。这事吧,是咱们求人帮忙,求人该有个求人的姿态,一次让人给办这么多事,传出去,会让别人觉得咱们不地道,欺负人家小姑娘好说话。”
他看出来许支队脸上有点尴尬,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刚当上支队长,根基不稳,想做出点成绩。正好这小姑娘在这儿,你就想请她多帮帮忙。”
许支队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么办有点急了。师傅跟他说这些,是在提点他。
他也是个有主意的,被师傅一点,就明白了。
“师傅,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看这么着,这两个案子我就先不麻烦小林了。最近我找时间亲自去一趟江宁市,见见江宁市局支队长,还有南塔区大队的罗队,跟他们联络联络感情,以促进双方以后的合作。”
“同时再以支队名义,正式邀请小林帮忙查案,但不需要她特意跑一趟,她需要什么资料,我都给她带过去。”
这个想法周师傅觉得可以,这样就给了林落足够的荣誉和面子。
他点了点头,道:“这个小林,你对她有什么打算没有?”
许支队一愣,道:“师傅,还真有。”
“小林实习结束就要找单位签合同了。江宁那边虽然不错,可我们长宁也不差啊。她想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尽量满足她,成不成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周师傅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林落本身是江宁市人,家人都在那边,江宁警方对她又很重视。但很多事都是事在人为,如果给她足够的尊重和好的待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
他点了点头:“你想试就试吧,咱们支队正好缺个法医,你先把位置给她留着。她要是愿意当痕检也没问题,就看她怎么想了。”
“这样吧,过阵子你去江宁的时候,把我也带上。我跟老郭有点交情,到江宁那边,我去找他喝酒。你见完江宁警方的人,也别忘了去看看小林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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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感觉,像她这样的能人,以后说不定会走老郭的路子。组织关系会挂在某个分局或市局,但她本人大概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总之肯定不缺人请。所以这个关系咱们一定要提前打好,就算招不来人,也有个情分在,以后请人帮忙也说得出口。”
许支队听得连连点头,师傅把各个方面都想到了,在人情/事故方面,师傅还是要比他老练些。
周师傅又道:“听老郭说她家也不是差钱的人家,礼物太重不合适,也不能太轻了。要是差钱的话,师傅这有,可以给你补贴点。”
许支队忙说:“师傅能陪我去就太好了,送礼的事不用你补贴,上个月师母刚做完手术,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您的钱留着给师母治病用吧。”
周师傅没再坚持,师徒俩又商量了几句,许支队便把那两个案卷放回原处,回了办公室。
没过多久,几个刑警和另一个痕检回来了。他们早上离开支队,去了纵火案死者家里和他独自租住的房子里,对那两处住所进行了详细的搜查和现场勘查工作。
许支队知道后,第一时间把人叫过来询问情况。
“许支,死者温有鹏租住的房子有地下室,我们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应该都是从墓里带出来的,生坑味还挺明显的。”带队去搜查的刑警说。
他又道:“不过我们查到的东西好象都不太值钱,有两件玉器,玉质看着不太好,有杂色。还有几个瓷器和杂项的东西,加起来一共十一件,我们都带回来了。”
“从现场情况看,原来放在地下室的东西还有不少,可能让别人搬走了。”
许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温有鹏很有可能是被一起盗墓的同伙害死的。那个同伙连人都杀了,杀人后还放火,怎么会把好东西继续放在温有鹏租住的地方不管呢?
“痕检那边有什么收获?”许支队道。
“指纹和足迹都采到了,痕检还在处理。”
许支队站起来,出了办公室,直接去了痕检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林落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她在医院待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待了十几分钟,见路寒川那边一切正常,也有人照顾,就回来了。
“小林回来了?路队现在怎么样?手术成功吗?”
许支队先跟林落打招呼,林落客气地道:“手术挺成功的,我以前跟他合作过几次,也算熟,于情于理该去看看。他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
“纵火焚尸案的指纹和足迹都在,许支你要不要先看看?”林落看得出来,许支队这次过来,是想问这个案子的事。
“一起看看吧。”许支凑过来,走到刚回来的痕检身后。
“许支,出租房里我只找到了两个人的足迹,一个是42码鞋印,应该是死者留下的。另一组痕迹接近39码,喏,你看看。”
痕检把采回来的足迹给许支看了看,那个足印穿的鞋比较窄,看着有点像是女人穿的皮鞋。
39码鞋的话,可男可女,再结合这个鞋印,难道说这第二个人是女的?
林落在旁边也看到了,她面色平静,没什么明显变化。
许支却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几分淡定,这种淡定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他便问道:“小林,你怎么看?”
普通刑警从这些足迹中只能看出来鞋码、鞋底的花纹,以及一些比较明显的特征。但他相信,林落既然是郭平安的半个弟子,那她能看出来的东西一定比其他人要多。
林落倒也没推辞,她重新看了看那一组足迹,又确认了一下,才道:“这个人身高一米七左右,应该是男性,年纪不大,不到30岁。他正常的鞋码并不是39码,穿这个鞋子可能挺挤的。”
“你是说,他这是大脚穿小鞋,是为了掩藏身份?”那痕检惊讶地看了眼林落,没说什么,许支队却没什么可怀疑的。
“我不清楚这人具体是什么目的,但大脚穿小鞋这个是能确定的。这人体重大概有120斤吧,从这个身高来看,看着不胖。”
支队一共有两个痕检,他们听到林落说出这一系列判断,都呆住了,不知该不该信她。
同时,有个痕检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要是他也能像这姑娘一样,看看足迹就能分析出这么多特征,那他不就成了神探了?要是这样,支队长也得高看他一眼啊。
但这事也就是想想,自己的能力自己清楚,他是真的做不到。
正胡思乱想着,林落又道:“这人走路有绷紧腿的动作,步子轻盈,步态较稳,体力应该是不错的。”
这个许支队倒是能理解,体力不好的,也挖不动盗洞啊。
他回头跟同来的刑警说:“温有鹏父亲之前说过。他儿子被烧死时,是去跟一个朋友见面,你把他父母请过来一趟。”
那刑警答应一声,带着人就出发了。
半个小时后,温有鹏的父母被带到了讯问室里,此时,林落和那名痕检已经把取样回来的指纹处理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同志,我儿子是不是被人烧死了,是谁害死他的,你们查到了吗?”温有鹏母亲应该哭过很多次,眼睛微肿,看上去很憔悴。
温父老实巴交地坐着,挺无助地。
“文化路31号楼烧死的那名死者确实是你们的儿子温有鹏。”这个事实很残酷,刑警去老俩口家里搜查的时候,这对夫妻俩就有预感,儿子真出事了。
虽有心理准备,可真的从警察这里听到这个消息,夫妻俩还是悲从心头起,呜呜哭了起来。
温有鹏妈妈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等他们缓和了一点,许支队才道:“节哀吧,这个案子我们还在查,有些问题我们还不清楚。如果你们希望能找出真凶,那就要尽量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温有鹏父母含着泪对视一眼,然后温父说:“同志,您有什么要问的,我们一定说。”
“你们之前反映过,温有鹏去文化路那边,是去见一个朋友。关于这个朋友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地址,还有身高体重长相这些,说得越详细越好。”
老俩口面面相觑,温父犹豫了一下才道:“同志,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儿子是被他这个朋友害的?这……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你们会这么认为?”许支队问道。
温父道:“她是个女孩子,跟我儿子俩人关系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对象,但我瞧着像。”
许支队:……
林落也怔住了,之前他们都以为这个朋友是男的,大概是先入为主了,总以为使用钝器击中死者后脑颅骨,并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的是男性。
难道说这人真是女的?
林落对此心存疑虑,从温有鹏出租屋里留下的足迹来看,她确认进入室内的另一个人是男的,难道说这个人并不是温有鹏父母所说的那个朋友?
许支怔了片刻,并没有因此就放弃了这一条线索。他仍然追问这个人的事。最终温有鹏母亲提供了一个信息:
“我听我儿子提过这个人,说是叫赵欢,家在桃花镇。我以为儿子有对象了,还给了他三千块钱让他给对象买东西……”
桃花镇?赵欢?
如果地点真的仅限于桃花镇这一个地方,那这个人就好查了。何况现在省内的户口已经联网了,只要有名字,也容易查。
许支立刻让人去查这个人的户籍信息,他自己则留在讯问室里,又问了一会儿。直到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他才让温有鹏父母离开。
这时去查户口的刑警回来了,他一见到许支就道:“桃花镇有三个叫赵欢的。一个是小女孩,11岁,还在上小学。一个是已婚妇女,现年32岁,家中有两个孩子。最后一个是年轻男性,28岁,未婚。”
许支当即下了命令:“分两个小组,把两个成年的‘赵欢’都请过来,去的时候注意下影响。”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一组人先带着那位叫赵欢的已婚妇女回来了。
她一进来,许支就意识到,这位妇女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她个子一米六二左右,在江宁成年女性中,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了。只是这个身高,离林落判断的170左右差距可不小。
她穿的鞋码明显不对,看着像36码。脚不大也就算了,她身体看着也不太好,怎么看都不像能去盗墓的。
这位叫赵欢的妇女进来时,脸上带着几分惊惶的神色。许支队知道他们应该是找错人了,便示意女警好好安慰下这位妇女,然后才道:“你叫赵欢是吧?”
“是,是的。同志,我什么都没干,我也不出门,天天在家带孩子,为什么让我过来啊?”
“就是找你了解下情况,没什么事,不用担心。”许支也了解普通老百姓怕事的心理,立刻解释道。
旁边的女警也安慰了几句,这位“赵欢”才松了口气,看上去不那么怕了。
许支队知道这个人可以排除了,就安慰手下把人送回去。
另一个“赵欢”到达支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一进来,许支队和几个刑警就坐直了。
这人身高一米七,不算胖,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短头发…除了发型,其他特征全都和林落说的对上了。
不仅如此,这人走路的姿势也和林落说得差不多…
许支队看着那个被刑警抓着手臂押进来的男青年,先问带他回来的一位刑警:“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去哪儿找的人?”
那刑警捂了下胳膊,抽了抽气,看上去胳膊挺疼的。
“我们去的时候,这小子在院子里逗狗呢,看着我们转身就跑。桃花镇归中州管,我们不怎么去那边,不熟悉地形,追了半个小时才把他抓住。”
许支队一听,心想这个赵欢肯定有问题,不然他跑什么?
这人一脸的不屑,被警察抓了也显出一身反骨。许支“呵”地冷笑一声,道:“赵欢是吧?”
那人不吱声,许支告诉旁边的刑警:“还跟他客气什么?给他取指纹足迹,都比对一下。”
“再找双39码的女式皮鞋,看这小子能不能穿进去。”
听到这个鞋码,赵欢神情陡然变了。
许支队抓到了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更加确认,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害死温有鹏的凶手。
他派人去带赵欢回来的时候,还留了几个人在桃花镇等着。
根据已知的线索,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赵欢就是凶手,那他家里说不定就有赃物。
趁着刑警给这个赵欢取样,许支队给留守桃花镇的警察去了电话,让他们搜搜赵欢家里。
取完样之后,许支队第一时间让人拿到痕检室,让痕检把刚取的指纹和温有鹏租住房间发现的指纹相比对。
过了几分钟,痕检就打电话给许支队:“指纹匹配上了。这个人穿40码鞋正好,39码的女鞋也能穿进去。”
许支队又接了一个电话,见赵欢仍然沉默地对抗着,他冷笑了一声,道:“赵欢,别以为你不交待,咱们就没办法给你定罪。”
“戴假发装女的,合适的鞋不穿,穿小一号的,骗谁呢?你戏还挺多?”
赵欢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许支队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干的坏事不会少,不然不会这么没脸没皮的,这么年轻就成滚刀肉了。
他倒也不急,赵欢不交待,他就把这个人晾在了审讯室里。
同时他打算去痕检室,催一催去盗洞采样的痕检,让他把那些样本提取出来,也跟这个赵欢比对下。
如果比对成功,那就说明,赵欢是跟温有鹏一起盗墓的人了。
要是这样,那古墓里的古尸说不定就是他和温有鹏一起带进去的。
至于杀死温有鹏的原因,赵欢自己不交待,他这边暂时也得不到结论。
黑吃黑是一种可能,但也不排除有情杀的因素。他现在还不太清楚温有鹏和赵欢的性向,要知道这一点,进一步的调查和走访肯定是必要的。
许支重新返回痕检室,看到林落时面上已现出几分笑意,“小林,让我说什么好呢,这个案子到现在办得还挺顺利的,回头你得给我个机会,好好感谢下你和方教授。”
“不用这么客气。”林落随意说道。
许支给她找的几个案子,她都处理好了,暂时没有别的事,她就想给方教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明天返回江宁的时间。
她拿出电话,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方教授的电话。
方教授很快就接了,但林落听着那边的声音不小,好像有人在说话。
林落便道:“老师,那边怎么样了?我听着挺吵的。”
“没什么大事,国博和省博都来人了,在这儿谈点事。”
方教授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他这次带林落来长宁市的目的。他本来想为古墓里的古尸做面部复原,这事如果能成,也是一个不错的经历。找林落的时候,还告诉她要去做一个有意思的事。
可事情发生到现在,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给古尸做面部复原的事是做不成了。
对于跟他过来的林落,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事虽不能怪他,可他能看出来林落是失望的。
那丫头说小是不小了,可到底还有些孩子的心性,也是父母眼里的宝。他把人带出来,哄一哄也是应该的。他就想着找补一下,弥补心里的歉疚。
这时会议室里说话的声音再度传过来。方教授听了几耳朵,感觉这几位大佬的争执比刚见面时要直白些。
再争下去,说不定他要见证一场大佬级别的修罗场。
连他这个老头子都感兴趣,想当个吃瓜的旁观者,林落肯定更愿意凑这个热闹。
他看了看身后,见没人过来,就小声说道:“小林,国博和省博的人不对付,主要是省博的人意见大,双方在争论。”
林落好奇起来,“为什么呀?”
方教授小声回答:“国博有意把古墓里刚挖出来的带铭文青铜器运到首都,但省博这边不同意。现在他们还在争,我估摸着,短时间内争不出结果。你要不要来看看?”
林落:……
听着方教授故意压低的声音,林落笑着说:“老师,你怎么鬼鬼祟祟的?说话声音这么小,我听着都费劲。”
方教授在林落面前并没什么威严,也笑着说:“你要是来就早点,晚了可能就散场了。”
“那我肯定去啊,老师,你在那儿等我。”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犹豫,林落决定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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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悄悄进入文/化馆会议室的时候, 刚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清瘦老者在对着一个中年人说话。
在场的人都被这两个人的争吵吸引住了,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这时室内的人都站着,她悄悄走到方教授身后。认识的人知道她是方教授的学生, 自然不会拦她, 不认识的只当她是馆里的工作人员, 也没人干涉她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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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花白头发的老者说话了,他背着双手站着, 用极为不满的语气跟那中年人说:“前几年从我们馆借了钧窑玫瑰紫花盆,到现在还没有还的意思, 这种事你说说有多少回了?”
“说好听了是借, 其实就是拿。这回我们省刚出来个像样的青铜鼎,搁我们手还没热乎呢, 又要来拿走,也太霸道了吧?”
中年人当众被喷,脸沉了下来, 他推了下眼镜, 说:“老黄,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次长宁市挖掘出来的这批古董, 我们都已经做过鉴定, 是真品无疑, 且都为秦汉时期的精品。这件事对你们省博来说, 绝对是个大收获,你这还不高兴吗?有必要这么激动?”
“至于那件带铭文的青铜鼎, 我们都看到了, 那些铭文中有个文字很陌生, 到现在为止还没在其他已出土的青铜器上出现过,说不定是个从未发现的新字。”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上级让我把那件青铜鼎带回首都,给刘老研究研究。他是国内最权威的古文字专家,或许只有他才能把那些字的内容研究出来。”
“你们不让我把东西带走,非要留在这儿,难道你们谁能把那些古文字翻译出来吗?”
他这么说,花白头发的老者可就不乐意了:“刘老要研究没问题啊!我们举双手赞成,尽全力支持!”
“我们可以帮他拓印,他想研究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要是他想对着实物研究,也可以,我们派专人去接他,把他的食宿都安排好,随便刘老研究到什么时候都行。”
“如果他身体不适,我们还可以派医疗小组为他做服务。不是说非得把这青铜鼎带到首都不可。”
在场的考古专家中,还有两个人是外省的,也在当地博物馆任职。他们和这花白老者一样,也不喜欢让自己省的古董被国博借走。
借着这个机会,他们俩也表露出不满的意思;“姬处,我觉得老黄说得有道理,国博要是真想请刘老来研究这个青铜鼎铭文的秘密,大可以通过拓印的手段来研究嘛。”
另一个人也不爽地道:“你俩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他能听才怪,该借不还是得借?”
“想当年,我们省博好几件镇馆之宝说借就被借走了。借走容易,你再想往回要,谁搭理!那架子大的,呵……”
他的话引起了另外两个人的共鸣,姬处却不慌,脸上仍一派淡定,不紧不慢地说:
“你们有不满我理解,但你们想想,我们国家需要国博这种综合性大型博物馆的存在。它是个载体,是个媒介,无论是对外文/化宣传,还是对国家古老文化进行传播和具像化,都是我们国博需要承担的任务。”
“把全国各地的文物集中在首都,这样全国各地的老百姓只要进京就可以了解到全国各个地方的文/化和历史,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嘛。”
“可是要完成这些任务,没有足够的文物,我们怎么可能做得到?这当然需要各地的支持,你们说是吗?”
姓黄的老者并不想听这些套话,他年纪大了,早就对这种话免疫了,他反驳道:“姬处,我们什么时候不支持国博的工作了?谁又说过国博不重要了?”
“要支持,我们可早就大力支持过了。你想想,早在五十年代末,国博根据上级指示,要做一个反映我国历史发展全过程的通史陈列。”
“当时国博没那么多好东西,全国各省的搏物馆可都出了大力,都借出了好多珍贵文物。不能说我们不支持国家工作吧?”
“那么多文物借出去,还回来多少?我们一直没说什么。但现在国博的文物已经够多了,库里还堆着那么多,给我们地方留点好东西不行吗?”
这几句话说出来,现场出现了片刻的静寂。会议室里十几个人都盯着姬处,想听听他怎么说。
姬处面上喜怒不显,过了一会儿,才问花白头发的老黄:“你们省博是不是也经常向下级的市县博物馆借调文物?借的东西还回去了吗?”
花白头发老者瞬间沉默了……
区文/化馆的馆长就在会议室里做陪,在场的还有本市博物馆的馆长,这俩人听到这里,面上的表情很是微妙。既有不满,又有隐忍。
林落一看就明白了,估计这些市县博物馆的领导也对他们的直属上级省博不满。道理都是一样的,谁都希望好东西留在自己的窝里。
另外两个省博的专家也沉默了,姬处又淡淡地笑了笑,说:“我这里有统计清单,各省下属市县自建国以来所发掘或拥有的文物全在清单上。如果需要,我们不妨对一对,看这些文物是不是还存在于原来的市县里?”
老黄:……
林落和方教授对视一眼,心想省博在这一场争端中终归是落了下风,估计是吵不下去了。
这时姬处又主动站出来打圆场:“哈哈,老黄,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别介意。大家这么做,都是为了历史研究和文物保护工作。彼此有分歧也正常,大家求同存异就好……”
接下来的话林落没听到,因为这时她旁边有个老伯笑着看了她一眼,说:“小姑娘,你把那个放大镜递给我一下子嘛。”
这位老爷子林落没见过,他皮肤微黑,眼角有细纹,手指也很粗糙,初看上去竟像个经常劳作的农民伯伯。
但他的眼神和气质却又不同,站在这大专家遍地走的会议室里,他一脸坦然地在窗边的长桌周围走来走去。这种气度就不大像一个普通的农民伯伯了。
林落进来时就注意到了,那长条桌上摆着的就是这次从古墓里发掘出来的文物,也包括那件带铭文的青铜鼎。
就因为这些东西都在这儿,文/化馆外有不少执勤武警守着大门。她能顺利进入文/化馆,是因为她有证件,还因为方教授提前打了招呼。
林落猜测这位老爷子是把她当成这里的工作人员了,她没说什么,拿起那个放大镜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去,和气地说了谢谢。随后他走到桌面上放置的一具长形不锈钢盒子旁边,盒子里摆的是一具遗骸,有些骨质已经发白,显露出风化的痕迹。
他举着放大镜,弯腰对着颅骨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还摇了摇头。
方教授也走过去,还示意林落跟在他身后。
“方教授,这颅骨你能看出来什么?”那老者显然认识方教授。
方教授审慎地道:“这个…我虽然是个专门研究骨头的,但我研究的都是近期死亡者的遗骸,时间最长的也就二三十年。像这种骨头,已经有了风化的特征,这种我实在没接触过,不好乱说。”
老者却道:“又不是研讨会,就是随意聊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好了。”
方教授这才道:“陶老要是不介意,那我就从法医人类学的角度来说说吧。”
“可以啊,我就是想听你从本专业的角度来谈这个骨头。”
方教授点点头,说:“这个死者我认为是男性,仅从颅骨上判断年龄,这有点难。刚才我也看了盆骨,初步确定此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至于胖瘦,因为颅骨表面风化的程度不轻,原有的光滑程度不太确定,所以这个我不好给出结论。”
老者边听边点头,等方教授停顿下来,他才道:“这些就足够了,我想知道的也是这些。”
方教授反问道:“这具骸骨你怎么看呢?你觉得这个死者是什么时期的人?”
陶老“呵”地轻笑一声,“墓里的东西没问题,只这具骸骨是个西贝货。最多三百年,再多应该不可能了。”
林落明白,西贝货的意思就是假冒的东西。看来这具骸骨真的是赵欢和温有鹏两个人拖进来的。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造成古墓没有被盗过的痕迹,以此来躲避警方的追踪。但事与愿违,俩人一个死了一个被抓,也不知现在赵欢交待了多少。
她正想着,就听陶老又跟方教授说:“方教授,你这两年发表的论文我基本上都看了。”
他这么说,方教授可就吃惊了,林落也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陶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看方教授这两年的论文。
这类科研论文都是很枯燥的,要列举一大堆数据,谁没事会看这种文章啊?
这时陶老也注意到,林落始终跟在方教授身边,不太像一个工作人员。刚才他没太注意,可能是想岔了。
他也不急着回答方教授的话,反而问道:“这小姑娘是谁?我刚才还以为她是文/化馆的。”
“她是我学生,对法医人类学的研究也很深。我这次带她过来,是想让她开开眼界。”
陶老打量了林落几眼,有些惊讶:“看着岁数挺小的。”
方教授却道:“我这么多年收的学生中,她最有本事。要不我干嘛带她来?”
方教授像一个爱炫耀的家长,每见到人问林落,就要夸奖几句,夸得林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陶老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笑了笑,把话题转了回去:“方教授,我最近在做一些课题,内容主要是古人类的颅面复原。目的是满足公众想了解和感受古人类面貌的客观需求。”
方教授眉毛轻挑,猜测陶老找他聊天是有目的的。
果然,陶老接着道:“这个属于古人类学和法医人类学的交叉学科,光靠我一个人,很难完成这个课题。所以我想找一个合作者。这半年来我看了不少相关学者的研究,觉得你的论文理论挺不错的。”
“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方教授这次本来是要跟长宁市文/化部门合作,这个合作没成功,倒没想到,陶老这边却要跟他合作古人类面部复原的事。
他当然是愿意的,哪怕钱不是很多他都想试试。如果陶老不跟他合作,凭他自己,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古人类的颅骨,他毕竟不是考古部门的。
“当然,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陶老见他答应了,就道:“那好,等我回京,就让人把一具古人类颅骨化石的仿造品给你送去。”
“为了方便你工作,我这边会一次性出五个相同的仿造品,你可以当成模具使用。直接在这些模具上填充材料,来做颅面复原。一个出了问题可以换新的重做,五个应该够了,做好这个我们再谈合作的细节。”
听到这儿,方教授明白了,陶老对这个合作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想看看他真正的水平。
因为理论水平高不等于实际水平高,颅面复原可不仅仅是法医人类学上的事,还跟雕塑有关,不是懂复原的原理就能做好的。
这具颅骨他要是复原好了,以后的合作应该还会有。
像陶老这个级别的古人类古生物学家,所做的课题都有充裕的经费。如果双方合作,方教授这边肯定也会有不错的收入,否则双方也没有合作下去的基础。在这件事上,方教授没有白出力的打算。
他自己其实已经不在意赚多少钱了,但他想把林落带上,让她赚点外快。
据他了解,林落以后肯定要当法医。这他当然没什么意见,可是法医这一行真的赚不了多少钱啊…
他就跟陶老说道:“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我没见到盆骨和长骨,如果能看到这些,会更好地确定这个古人类的年龄、性别,这样有助于复原的更准确性。你也知道,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面部细节也会大有区别的。”
陶老对他较真的态度还挺满意,他就道:“从这个人物墓葬的情况来看,此人应该是男性,年龄约四十。”
方教授点了点头,知道这些信息,复原得就会更准确些。
他看了眼林落,又道:“我这徒弟小林也会颅面复原,陶老你送来的五个模具我打算给小林用一个,剩下四个足够我用了,这个没问题吧?”
陶老一怔,不太清楚方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器重这个女学生。只是因为这个学生能力真的很强吗?
但他也没想太多,只是忽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而已。
他想着反正就是个仿造的颅骨模具,真做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古人类颅骨,他们也不敢随便拿出来让人乱碰啊!
“可以的,这当然没问题,你们师徒间的事,可以私下商量。只要复原的结果符合预期就没问题,如果小林做的确实很好,那以后我们也可以合作嘛。”
他看在方教授的面子上,显得很大度。但在没见到事实证据的情况下,他并不太认可林落的能力,她毕竟太年轻了。
但这个面子他得给,至于后期是不是真的和林落合作,那就得看她做出来的东西合不合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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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始终没说话,旁观着方教授和陶老又谈了一些细节。
在离开文/化馆的路上,方教授才告诉她:“陶老也是玩骨头的,不过他玩的都是古人类和古生物的骨头。”
“除开这个身份,他也是有名的考古专家,要常年在野外带队作业的。所以他脸上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他这个活咱们就认真做吧,至于能不能符合他的要求,就看他的要求是不是合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合理的话,咱们也没必要再跟他合作,要是合理,我就不信咱俩做出来的东西还不行。”
林落笑着说:“老师,你还挺有信心的?”
“那当然,这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其实我研究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年断断续续用针刺法对几百具尸体面部做过数据搜集工作,主要是确认这些尸体面部各个特征点的软组织厚度,以此来建立一个数据库。”
“陶老也是看到了我的研究论文才找上我的,不然今天这个场合还真不太需要他亲自到场。”
他没跟林落说起这个活一旦成了会有钱拿,这种事现在就跟林落说有点早了,还不如等事成了直接给她分钱为好。
两个人直接坐车回了下塌的宾馆,林落洗漱过后,就接到了许支队亲自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林落:“我们的人从赵欢家里搜出了不少赃物,都是从墓里偷出来的文物,这小子想不认罪都不可能了。”
“这个案子可是你帮忙破的,明天你跟方教授也过来看看吧。”
“好啊,那我和方教授明早吃完饭就过去。”在电话里说定了这件事,林落又跟方教授说了一声,两人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八点半,林落和方教授就收拾好了随身物品。这次接他们来的是许支队派来的人。
“方教授,小林,你俩随我去一趟物证室吧,东西都在那儿放着呢。”
许支队亲自迎接方教授和林落进入支队大楼,又带着他们俩往物证室的方向走。
很快就到了物证室,里面有两个刑警在,许支队一进去就吩咐道:“把昨天从赵欢家里搜出来的东西都拿过来,放桌上,请方教授和小林看看。”
这两位刑警也知道,林落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帮他们支队破了好几个疑难案子,很了不得,这两天支队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事儿。
俩人对林落都相当客气,笑着打了招呼,随后按照许支队的要求往桌面上摆东西。
那些证物都被负责搜查和取样的刑警放在了透明的证物袋里,先拿上来的是一些从墓里偷出来的文物。这些文物的真假林落是看不出来的,但她翻了一会儿,就被其中一个玉质的玺印吸引了注意。
那玺印装在了透明的袋子里,就算是这样,也掩不住它的华贵和厚重感,连方教授都注意到了。
他平时虽然不玩收藏,但这年头收藏特别火,他的圈子里有好几个人玩这个。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也懂点。
他一看那印章,就看出点不寻常来,这种章,就不像是普通的古人能拥有的。
“你们也觉得这个章特殊是吗?”陈支队见过很多赃物,也是有眼力的。
林落点头,道:“是,这个章可能是身份的像征,古代能用玉的就不是普通人,不是贵族就是王侯。这么大的玉质印章就更不寻常,你看这上面还有小篆体的‘刘’字,这个姓是大汉国姓,那这个章是不是赵欢和温有鹏从那个大墓里盗出去的?”
许支队道:“我们问过赵欢,他拒不交待,不过我们也不是没办法,可以让人做一下微量物质检测……”
正说着话,两个刑警又把一堆东西摆在了林落面前。
一个浅黄色的裙子被叠在袋子里,摆在最上边,林落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满脸惊奇地拿起袋子,转了个方向,把正反面全都看了一遍,看清楚这确实是女式裙子。
那裙子下边,还有长假发和一双女式平跟鞋。除了这些,还有更离谱的,林落居然还看到了一些女性戴的首饰和胸罩……
林落:……
那个叫赵欢的是喜欢玩角色扮演,还是异装癖啊?或者他以为自己是个女人……
陈支队看着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无语地道:“怎么把这些东西也拿过来了?”
一个年轻刑警不知所措地说:“许支,您不是说让我们把从赵欢家里搜到的证物都拿过来吗?”
许支队拍了拍额头,一时半会不想跟这小年轻说话了。
林落笑着说:“许支,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我就是有点好奇,赵欢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种衣服和饰品他那里只有这么多吗?”
许支队说:“不太多,衣服有几套,饰品就这么多。我们在他家里搜出了日记,上面记的内容其实很少,但也记录了赵欢跟温有鹏之间的一些秘密。”
“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好对人言,赵欢憋得难受,这才记到日记本上。他那字挺难看,就不给你看了。”
不给她看?
林落略一迟疑,便猜到了许支队的意图。
她觉得,赵欢和温有鹏之间可能真的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至少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是没办法对公众公开的,否则就会受到非议。
许支队可能是觉得这种事不好对她说,就选择了掩饰。
她便道:“许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又不告诉我详情,这不是让我难受吗?还不如直说了好,你就告诉我,赵欢和温有鹏是不是一对?”
许支无奈地道:“对,他们俩算是一对吧。不过这是赵欢这方面而言,对温有鹏并不完全是。”
“他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个双。跟赵欢好上了,跟女孩子也有来往,这事赵欢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在日记本上记了一些。他还写了一堆温有鹏的名字,在这些名字上又用小刀划了叉,估计赵欢心里挺恨的,你懂吧?”
林落笑了下,点头道:“嗯,我懂,我们都是做案子的,见过的情杀多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照这么说,赵欢杀死温有鹏,不一定就是黑吃黑的原因,也可能是情杀吧?”
“嗯,这个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我们会继续审赵欢,有结果了再给你讲。”
“好啊,那我等你消息。”
林落和许支队聊这个案子,方教授没怎么搭话。因为这个案子他并没有参与,来龙去脉不太清楚,既然解决了,他也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去专门了解一下,就只在旁边当了回听众。
晚五点半左右,林落终于提着行李回到了江宁大学家属院。
家属院里现在有不少人认识林落了,她一路跟好几个人打招呼,然后提着行李进了自家的单元。
单元门口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看上去很新,林落以前没在小区看到过这个车。
但这个单元里一共住了十几户,谁家买了新车或者有亲戚来访都是很正常的事,林落只看了一眼,就提着行李上了三楼。
走到门口,她估计姚玉兰应该在家,就敲了敲门。
姚玉兰很快出现在门口,林落看到她那身外出时才穿的套装,有点吃惊,“妈,你要出门啊?”
姚玉兰打量了林落一眼,心里暗道糟糕,女儿刚从外地回来,一路风尘,额头上和颈部都出了汗,两颊的碎发还有一部分被粘在了腮边和脖颈上。
更离谱的是,林落脸颊右侧上还有几道红印子,像是睡觉时被凹凸不平的东西给压出来的印……
姚玉兰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林落,可女儿到家了,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她只好说:“我不出门,家里来客了,你进来见见人吧。”
林落这时已换上了拖鞋,拖着行李走出了玄关,进了客厅。
这时她才注意到,客厅里除了他爸妈,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
这两个人容貌有五分相似,年轻的那位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得体的西装,有一股精英范。
他脸上的笑也很得体,得体中还透着一股亲和力。
那中年男人笑着跟林庆东说:“老林,这就是你家落落啊?这么多年没见,她都出落成这样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林庆东跟姚玉兰同样有些无奈,林落看上去挺疲劳的,精神头没有平时那么足,脸上睡出来的印子又那么明显……
他想过几种林落和卫承东见面的方式,唯独没想过会是现在这一种。
但女儿已经回来了,他只好道:“落落,这是你卫叔叔,这是你卫叔叔的独生子卫承东。卫叔叔和承东这次来我们家,是来亲自送开业请帖。”
“你卫大哥的律所下个星期开业,想请咱们全家去参加开业典礼。”
姚玉兰跟林落说过这对父子的事,她立刻笑着说:“恭喜卫叔叔和卫大哥,祝卫大哥开业大吉,生意顺利,财源滚滚。”
听着她嘴里这一串流利的吉祥话,卫承东不禁笑了下,随后又收回了笑容。
林落说完这几句话,便指了指自己的行李,“我跟老师刚从外地回来,想回屋整理东西,先失陪一下,很快出来,卫叔叔您多待一会儿哈。”
“没事没事,你先去忙,我们不要紧的。”姓卫的中年人眼含笑意,目送着林落回了房间。
实习
阴虱
林落回房间后, 简单擦洗了一下,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时,卫承东父子还没走。
看到林落从房间里出来, 卫父笑着问道:“落落, 听你爸说你在东川医科大学念书, 正在实习,那你学的是临床还是影像?”
林庆东:……
林落只当对方随便问问, 她觉得她的职业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道:“不是临床也不是影像。”
“那是什么?”卫父惊讶地问道。
“我是法医系的。”
卫父嘴巴微张, 愣在那里, 好一会儿没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承东迅速抬眉,打量了林落一眼, 面上的惊讶显而易见。
他刚才还以为林落是学护理的,哪曾想林落来了个大的,学的居然是法医。
还真挺特别!
卫父本来还想说, 他认识好几个院领导, 如果以后林落找工作遇到难处, 他或许可以帮忙。可林落这么一说, 他那些话就被堵回去了。
他尴尬地笑着, “这……这我真是没想到, 落落还挺有想法的。女孩子学法医的特别少, 你怎么会学这个?”
林落毫不犹豫地说:“因为喜欢啊。”
卫父觉得无法理解,又很失望, 他完全没想到林家女儿是学法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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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以为林落以后会当医生, 这个职业又体面又能对家人有帮助, 娶回来做儿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林庆东夫妻俩又是知根知底的,当成亲家处也放心。所以他对这门亲事挺看重的, 连着来了两次,就等着看过林落之后把这事提出来。
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这姑娘居然学法医,她还说她喜欢这个专业!
法医要经常跟尸体打交道,一般人谁会喜欢法医这个行当啊?
对此他理解不了,只觉得这姑娘的性格可能和她柔和的外表并不一样……
他没了继续客套的心思,又尬聊了几句,便提出了告辞。
父子俩上了桑塔纳,卫父往车坐上一靠,长呼出一口气,说:“幸好我之前没明着提出来让你俩处一处,要不这事就不好办了。承东,这姑娘就算了,以后遇到合适的再说吧。”
卫承东解开领口的钮扣,扭头看了看林家住的小楼,却道:“有什么不好办的?要是合适,处一处也行。怕就怕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卫父坐起来,警惕地盯着自己儿子:“承东,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还是我说让你俩先见见再说,你不会是看中她了吧?”
“这可不行!爸不是说那姑娘不好,其实她和她家里人都挺好的,要不爸也不会考虑他们家。主要是这职业太吓人了,你妈心脏不好,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受不了的。”
卫承东蹙了蹙眉,道:“爸,你想多了。”
“你没看明白吗?林叔女儿肯定没这想法。”
“走吧,以后你见到林家人,不要提法医的事,免得让林叔不痛快。”卫承东叮嘱了几句,开着桑塔纳离开了江宁大学家属院。
卫家父子走后,林落看着茶几旁边摆着的一堆礼盒,问道:“爸,这些都是卫家人带来的?还挺贵重的,这一盒都是海参吧?”
姚玉兰叹了口气,心知卫家这边应该是不成了。
她早就担心过林落以后找对象会困难,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听到林落问,她强打精神,说:“是他们带来的,等到律所开业,让你爸把这些礼还了。不能欠人家的。”
“嗯嗯,这事你跟我爸商量着办吧。我回屋给林皎打个电话,问她这个假期还回不回?”
林皎去了首都念书,今年本科毕业。但她考了研究生,最近也在跟导师做项目,挺忙的,姐妹俩偶尔会打电话询问下对方的情况,有时也会在扣上聊几句。
姚玉兰挥手让她去休息,随后问林庆东:“你说这事怎么办吧?你也看到了,老卫对这门亲事本来很热衷,看着落落时,也挺满意的。可一听到落落是学法医的,脸都变了。”
林庆东却道:“那又怎么样?他家现在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他又宽慰姚玉兰:“这事急不来,也不能强求,说不定哪天缘分就来了,到时候你想挡都挡不住,不信你就看着吧。”
林庆东倒是想得开,不信女儿会嫁不出去。
林落跟林皎打了一会儿电话,林皎突然说她有男朋友了。对方跟她是一个学校的,现在读博,明年就能毕业。
现在俩人相处得还行,以后她会把男朋友带回来给大家看看。
林落听完之后,声音陡然提高:“林皎,你可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男朋友都有了哇!”
林皎在电话那头轻笑,说:“有一年多了,感情还算稳定,也见过他家里人,觉得还行,这才跟你说。”
林落又是一阵好家伙,心想林皎可真能藏事,处一年了才跟她透露出一点口风。
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林皎还上扣扣把男朋友的照片给林落传了过来,这才挂断电话。
第二天,林落照常去刑警大队,她先去了法医室,这时鞠法医已经到了。
今天还有两个要来做法医鉴定的,他就问林落:“一会儿我带曹一平他俩去鉴定室,你跟我去?还是找罗队?”
“我先去找罗队说点事,说完了再去找你。”林落说。
两人就在法医室门口分开,林落直接去了罗昭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正想敲下门,这时江山过来了。
林落惊讶地道:“你回来了?”
江山点头:“昨天早上坐火车回来的,罗队还在睡,昨晚我们忙一宿,在查罗双喜这个案子。”
林落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烂尾楼的死者罗双喜这个案子怎么样了。
她走之前,江山已经出发去了罗双喜老家,这次回来,应该是查到了一些线索。
“你去罗双喜老家和他初中母校了解情况了吗?”
江山点头:“都去了,先去我办公室说。让罗队再睡一会儿。”
“这事说起来,有点绕。”
江山吁了口气,又道:“罗双喜家里人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去了罗双喜母校,才打听到了一些线索。”
说着,他拿出一张装在物证袋里的毕业照片,这张照片就是林落从罗双喜租住的房子里搜出来的。
江山隔着塑料薄膜,指着照片第三排一个中等个子的男生,说:“经过调查,在我去之前一个半月,罗双喜有个姓阎的同班男同学也死了,死因也是砒/霜中毒。”
林落:……
江山又道:“这个案子,当地警方也没找到凶手。但我去了之后,跟他们把信息共享了一下,我们全部都认为,罗双喜和他同学这两个案子,可以并案。”
林落心头一凛,说:“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死者都是一个人杀的?”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有两个原因。这两个人是同学,还都中了砒/霜的毒,这就很蹊跷。再一个,那个阎姓死者出事现场也有用粉笔写的数字。较大的数字是2,2的右下角同样写着9.25。”
江山说到这儿,轻轻拍了下桌子,道:“这很明显了,肯定是一个人干的。据罗双喜同学和老师反映,罗双喜上学时和这姓阎的走得很近,还有一个男生跟他们也是一伙的。这几个人在学校都挺霸道,经常欺负同学。不过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基本不联系了。”
林落疑惑地道:“那另一个人呢?你们找到人了吗?”
江山摆了摆手:“另一个人倒没啥事,他现在是当地水利站上班,家里在当地有点能量,对我们的提醒并不在意。我们向他了解罗双喜和阎姓死者的情况,他也不愿意配合,问就说过去时间太久了,都忘了,没什么可说的。”
江山聊起这个人,明显有些不满。林落想了想,道:“这个人,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只是他不愿意说。”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三个当年联手做了什么事,害了别人,才让别人惦记这么多年?”
江山笑了:“你猜得没错,我们走访了当年的很多学生还有几个老师,通过他们的反映,我们大致地拼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江山正要详细地讲一下当年发生的事,这时罗昭来了,他听人说起林落找他,马上就来了江山办公室。
进来之后他就道:“马国平的通缉令发下去了,胡娟那边还是要尽快找到人,最好让她做个人证。”
马国平是谁,胡娟又是谁?林落刚回来,当然听不明白这些。
“先歇会儿,一会儿我再带人出去找胡娟。”
江山先回答了罗昭的话,然后又告诉林落:“据我们了解,当年罗双喜和另外两个同学一直在骚扰一个叫胡娟的女生。胡娟同桌就是马国平的儿子,这个男生曾为胡娟出过头。”
“因为这件事,他被罗双喜三人记恨,这三个人后来找机会把马国平儿子堵在男厕,冤枉他通过男厕上面的孔洞偷看女同学上厕所。”
林落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只是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她的拳头就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结果怎么样?”
林落才问完,江山便长吁了一口气,说:“马国平的儿子死了!”
“他被罗双喜他们从男厕揪出来,按在操场上大肆宣扬他偷看女生上厕所。这事在学校闹得很大,男孩子要脸,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当天就跳河了。”
罗昭在旁边补充了一句:“那一天刚好就是九月二十五日,初三刚开学一个月左右。老师和同学都反映,这个学生学习挺好,有希望考上当地的重点高中。”
说完这件事,几个人心里都堵得慌。
过了一会儿,江山才道:“我们在马国平老家取到了他的指纹,经过李锐鉴定,他的指纹曾出现在罗双喜在江宁市的出租屋里。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马国平就是凶手。”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其实整个脉络已经很清晰了,马国平是凶手的事,基本不会有错。
罗昭又道:“马国平蓄意谋杀的罪名应该是跑不掉了,他随时都会被捉拿归案。”
“但我们希望,就算他会被判死刑,也能有当事人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这件事的始末,胡娟作为最重要的当事人,对一些重要情节,应该是最清楚的。”
“据老家人反应,她这两年就在江宁市周边的几个城市打工,我们要尽快把她找出来,好请她帮马国平这个父亲做证。”
林落也希望,就算这位父亲最后被判死刑,也能有人站出来,为他儿子洗刷冤屈。
接下来的几天,刑警大队的人除了办案子,还有一个找人的工作。只是连着找了两三天,也没有胡娟的消息。
这些事主要都是江山带人办的,罗昭也有参与。
林落这几天都在跟着鞠法医行动,一转眼就到了周日,当天一大早,林落就去了家附近的商场。
前几天她和方教授从长宁市回来时,路寒川还在那边住院,因为刚做完手术,他不可能马上返回江宁。
林落估计着这两天他该回来了,罗昭还说等他回来了要去看看他,他还让林落跟他一起过去。
林落便打算先把礼物买好,免得上门时空着两只手。
但林落这一趟注定是无法成行了,因为她刚坐车到半路,还没到商场,古波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小林,我们区发现一个女尸,死亡时间大概有三四个小时,你来不来?”
女尸?刚死亡时间不长?
林落立刻想到了在南塔区刑警大队实习的两个法医学生。现在命案比十几年二十几年前少多了,这种新鲜的尸体可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
她立刻道:“地点发过来,我尽快到。我想带两个实习生去,让他们也长长见识,古队你看行吗?”
只要林落愿意过来,古波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他大方地道:“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让他们看看也行。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什么行不行的,你把人带来吧。”
林落挂断古波的电话,就联系了曹一平,让他们俩碰个头,在约定的地方等她。她过去再把他俩捎上,几个人一起去现场。
至于勘查设备,林落也没来得及去取。但这种东西,古波那边不会缺。
“林师姐,谢谢谢谢,谢谢你带我们俩见世面。”到了约定的地点,林落便让曹一平和齐连山上了这辆出租车。
林落有点受不了曹一平的彩虹屁,打断了他的话:“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俩主要是看,有什么问题回来再问。”
司机奇怪地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好奇地问了一嘴:“见什么世面啊?能说吗?”
齐连山忙说:“没,没什么。”他也不确定命案的事能不能往外说,自然不会对这司机透露。
司机顿觉无趣,明知道这几个人有事瞒着他,却没办法。只好闷着头将车开到了林落指定的地点。
死者是在清水河沿岸的一个河畔公园里发现的。那里植被茂盛,即使是在炎夏,公园里的林荫路也很荫凉,所以每天都有不少人在公园里锻炼身体。
死者死亡的具体地点是在一片树林中,离最近的跑道直线距离大概有十五米远。
一般人来公园锻炼不怎么往这边来,因为这一片地低洼不平,地面潮湿,周围还有不少杂草,搭帐篷露营都不合适。
“刚测过肛温,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3至4个小时之前。”林落进了隔离带之后,栗山区的法医主动过来跟她说话。
他跟林落挺熟的,俩人之间也不用客套。林落一到,他就让人给林落递过来罩衣、口罩和手套。
曹一平和齐连山亲眼看到栗山区的法医和林落这样熟,心知他们叫林落一声大师姐真的一点都不亏。
俩人老老实实跟在林落身后,从警察让出来的一条小路进入了死者死亡的那块洼地。古波就站在死者尸体旁边,看到林落过来,立刻向她招了招手。
几个人都没有多说话,林落进入现场之后,就看向躺在杂草上的死者。从死者的体态来看,她应该挺年轻的,皮肤光滑,比较紧致。此时她仰卧在地上,穿的七分裤被人褪到了小腿,内裤也被褪下来,上身的衣服被推了上去,露出了身体中段。
她的脸被凌乱的长发遮掩着,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得出来,她的脖颈上有明显的掐痕。
“足迹取了吗?”林落略看了看,便问古波。
“取了,41码鞋,只有鞋印,凶手可能不太好找。目前为止还没找到精/斑,也没取到能用的指纹。凶手可能是有防备,戴了手套,这一点从脖子上的勒痕能看出来。”
林落点了点头,要是这样破案确实有难度,仅凭足迹,想把凶手找出来,没那么容易。
“目前还没有旁观者提供什么有效的线索,这地方人来人往的,人员流动性也大,不太好查。你先看看再说。”
古波简单地交待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没再打扰林落观察尸体。
这时曹一平和齐连山离尸体也很近,不过两三米远。俩人看着女死者外露的尸身,有一点不自在。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见到尸体的机会太少了。
就算有点不自在,他们俩也都盯着那尸体看,试图找到可能的线索。
林落倒也不急,就算没有精/斑,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检测凶手的DNA,那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栗山区的法医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努力寻找凶手留下的毛发。
放大镜在死者耻骨外的表皮上滑过,林落眼神便落在了表皮毛发上。她视力极好,离得近了一些,便看到毛发中间有几个淡黄色的小点。
如果不够细心,可能都注意不到。
她立刻回头跟身后的刑警说:“给我一个放大镜。”
不用古波吩咐,那位刑警立刻照办。林落接过放大镜后便蹲下去,将放大镜对准死者耻骨上表皮部位的毛发。
“小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古波见她看得专心,怀疑她发现了别人没注意到的疑点。
林落居然真的点了点头,说:“我发现了几个阴虱,这些阴虱可能不是死者身上原有的。因为死者这一片区域没有丘疹或者青斑。”
阴虱?
栗山区的法医立刻拿着放大镜过来,对着林落指出来的几个黄色小点仔细观察。这一看,他也看到了几个小小的东西伏在毛/发根部。
他之前主要在寻找凶手可能遗落的毛发,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东西的存在。
主要还是这种东西出现的概率很小,而且其体长也极小,还不到2毫米,又被这些毛发挡着,只显出淡黄色或者灰色的斑点。不去特意寻找,几乎看不到。
古波也没接触过这类案子,他接过放大镜,在法医指示下,特意观察了那几个小点,然后才感叹地道:“还有这种东西?”
这时网络虽然比前几年发达了些,但网速还是有限,从网上获取知识远没有二十年后那么容易。所以各个地方警局的一些专业知识有时候是滞后的。
林落便道:“这个东西是寄生物,主要是寄生在宿主的荫/毛中。”
法医也在旁边补充:“对,这个也可以通过姓/传播。如果它是死者自己的,那死者身上应该会有青斑或者丘疹,这个丘疹就是一些疙瘩,用手摸能摸出来凸起。”
“身上有这种东西存在,也会有挠痒感,如果经常抓挠的话,也会在皮肤表面留下抓挠的痕迹。死者身上是没有这种痕迹的。”
“所以我同意小林的说法,这几个阴虱很可能就是凶手对死者施暴时留下的。”
古波若有所思地道:“那这东西是不是能吸宿主的血?”
法医点头:“对,肯定要吸血,不然他怎么生存?它和几十年前老百姓中常见的虱子其实是一个种属的东西,大小不一样,寄生的部位也不一样,但都会吸血。”
古波听了,眼神微亮,问林落:“那咱们把这几个虱子抓起来,能不能通过它们检出凶手的DNA?”
林落与那位法医对视一眼,然后林落肯定地道:“只要这些阴虱在凶手身上寄生过一段时间,吸到了凶手的血,应该就可以。”
古波点头:“很好,那就赶紧把这些阴虱收集起来,送到检测中心去做下检测。”
这个操作林落没有参与,栗山区的丘法医要来了一个玻璃瓶,用镊子将那些小东西挑出来,装到了玻璃瓶里。
曹一平和齐连山旁边看完整个勘查过来,心里特别激动,原来这种小小的虫子都能破案。这种细节,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
剩下的尸检过程林落没再参与,像死者这种情况,死因明确,只要能找出寻找凶手的线索即可,没有必要再剖开表皮对内脏进行详细的解剖。当务之急除了要找到死者家属,还要尽快做DNA检测。
这些事都不需要林落操心了,她便提出告辞,古波客气地让人送他们离开现场。
林落走了不长时间,现场勘查也结束了,古波让人把尸体抬上车,一帮警察这才离开了公园。
他们走挺长时间了,周围的居民还在议论刚才的案子。
林落离开现场之后,让古波手下把她送到商场,她进去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她这几年很忙,难得有休息的时间,附近就有小吃街,她便提着东西往小吃街的方向走。
有一家做的章鱼丸子看着不错,林落就要了一份,在手上端着,再用小竹棍慢慢举着吃。
章鱼丸子还没吃完,林落便收到了罗昭的信息:“路寒川今天早上回江宁了,晚上我去看他,你去不去?”
实习
实习 窝棚里的孤魂
林落连礼物都买好了, 自然要去的。两人商量好了时间,林落这才拿着东西回了家。
下午五点整,罗昭过来接林落, 两人一起去了路寒川自住的房子里。因为路寒川身上有伤, 不想让郭教授知道, 所以他并没有去家属院养伤。
“还带东西了,这么客气呢?”开门的人是吴诚。
罗昭跟他也熟, 随意地道:“老家亲戚寄过来不少腊肉,我吃不完, 就带过来一点, 又随便买了点水果,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路寒川也过来了, 他身上系着围裙,穿着短袖T恤和宽松的灰色运动裤,脸上的气色已恢复如初。
罗昭看到他出现, 仔细打量着他, “看着还行啊, 能下地了?”
“没什么大事, 一点小伤, 快进来。”对他的伤势, 路寒川明显不愿意多谈。
罗昭是好奇的, 但他知道好歹,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他还是知道的。他笑着低头, 和林落都换了拖鞋。
“路队, 恭喜你康复, 我给你买了点小礼物,不值什么钱, 你可不要嫌弃。”
林落递上用彩色硬纸包装的一个盒状物体,吴诚主动伸手帮路寒川接了过去,笑呵呵地问道:“小林,这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就是个装杂物的盒子,有男款的也有女款的,在久久创意广场买的。”
听说可以打开,吴诚先看了眼路寒川,见他没什么意见,他就打开了外层的彩色包装纸,露出内层用软膜包裹着的一个盒子。
那精致的实木盒子高约18公分,分成三层,每一层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空格,可以装一些小的杂物,很适合用来收纳。
“还挺好看的,像是漆盒。我在路队那儿看到过漆器,我瞧着跟这个差不多。”
林落却笑道:“怎么可能一样?差太多了。路队手里的漆器肯定很值钱,做起来特别费时,在古代贵族才用得起。”
“我可没钱买那种东西,这个就是仿的,属于工艺品,不到一百块钱。”
吴诚显然不知道漆器的真正价值,他惊讶地问路寒川:“你那东西那么贵啊?可吓死我了,上回我不小心还给弄掉地上了,还好没磕坏。要是坏了我哪儿赔得起?”
“又不是瓷器,没那么容易坏?”路寒川不以为然地道。真容易损坏的古董,他也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他把盒子从吴诚手里接过去,压制着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看了眼林落,但又不好一直看。
现在跟林落重逢,他就没了以前跟她在一起的随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要近一些,他身体就开始发热。在医院里一次,现在林落过来探望他又是一次。
上一次他还可以解释为偶然,可这次他连自己都欺骗不了了。
他压制着这些凌乱的感觉,笑了下,跟林落说:“抽屉里放了不少东西,有点乱,回头我得整理一下,这个盒子正好能用上,谢了。”
林落选礼物之前也想不好该给他买什么,逛了半条街,看到这个仿黑漆盒子,她觉得还行,就买了。
她笑着说:“能用上就好,我还怕你看不上,放着又浪费地方呢。”
说到这儿,几人已进入客厅,林落嗅了嗅,“菜都做上了啊?罗队,咱俩今天有口福了。”
罗昭笑着点头,去了厨房参观。林落也跟了过去,厨房里还有两个缉私队的队员,他们俩一个在忙着切凉菜,另一个在拿碗筷。
吴诚跟过去,指着灶台上摆着的几道菜,说:“一共八道菜,路队做了三道,别的是我跟这俩小子准备的。各个地方的特色菜都有,一会儿大家都尝尝,看看哪个好吃。”
林落不怎么爱吃肉,但咕咾肉这种酸酸甜甜,外酥里嫩的菜她还是喜欢的。她便问道:“这道菜看着不错,谁做的?”
吴诚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了眼路寒川:“这是路队做的,听说这道菜酸甜可口,小女孩都爱吃。”
林落:……
路寒川瞪了吴诚一眼:“你话太多了,去盛饭吧,马上开饭。”
这时已经快六点了,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吴诚赶紧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把饭菜都端到桌上。
罗昭看了眼路寒川运动裤外系着的围裙,说:“你伤都没好,怎么没多歇会儿?做菜这种活我也能行,可以等我来大家一起动手嘛。”
路寒川身上有伤,出院后是恢复了不少,走动时基本没有不适的感觉。但这种伤暂时还不能抻拉或挤压,所以他要是不干活,那就只能躺着了。
他无所谓地道:“这些天我躺够了,还不如活动活动。这点伤也不影响走路,闲着也是闲着,就都掐着点做了。”
林落也明白他平时忙惯了,这次住了好几天医院,总躺着,肯定憋够呛。她就跟罗昭说:“一会儿吃完了,我收拾碗筷,你洗碗。”
罗昭笑:“这个可以。”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除了吴诚做的凉拌折耳根,其他菜都很受欢迎。折耳根这道菜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林落小心地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还是放弃了。
吃完饭之后,林落根本就没机会收拾碗筷,那两个小伙子抢着把活干了,倒是罗昭象征性地洗了几个碗。
罗昭开车送林落回家,在路上谈起了栗山区刚发生的案子,罗昭打听了一下案子的细节,也受到了启发。
早年老百姓的生活和卫生条件都没有这时候好,尤其是农村地区,大人小孩身上都可能有虱子,但以前DNA没有广泛应用,所以没人会想到把虱子吸血和DNA验证结合起来去破案。
现在不一样了,DNA技术在江宁市已经全面展开,稍微严重一点的案子,就会用上这门技术。以后他们区要是再遇上这类命案,也可以考虑这种方法的运用。
至于林落帮古波破案的事,罗昭倒不怎么在意。江宁市各区的大队长都知道他和林落之间的关系,相信没人会跟他抢林落这个人才。
只要林落能留在江宁市,其他区刑警大队就会跟着沾光,所以林落在南塔区大队他们也是愿意的。
但长宁市刑警支队的许支队前两天给他打了电话,说要来一趟。许支队说得挺客气,罗昭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他知道前几天林落帮长宁市破了几个案子,那些人肯定也认识到了林落的重要性,他们说不定想趁着林落还没落实工作单位,动手抢人。
许支队给出的理由倒好听,说是跟兄弟单位沟通一下感情,这话罗昭能信?
开到半路,罗昭忽然问道:“小林,年前就可以张罗着确定工作单位了吧?我们南塔这边缺法医,肯定想要你,你什么意见?”
林落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她跟罗昭合作的时间也够长了,算是知根知底的,就道:“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准备进南塔刑警大队。这边离家也近,可以经常回家。”
她能这么说,基本上就算是定下来了。至于说意外情况,主要就是林落不想把话完全说死。要是真出现一些不可抗力导致的意外,她就算想在南塔这边工作,可能也不行。
这个罗昭能明白,得到林落肯定的答复,他心里的担心消掉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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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到家的时候,林庆东和姚玉兰也回来了,他俩白天去参加律所开业庆典,林落并没有去。
相亲的事没成,林庆东自然也不想她出现在那个场所。所以林落一提,他就同意了。
林落进屋时,看到林庆东躺在沙发上,身上还有点酒气,便问道:“妈,我爸喝多了?”
姚玉兰已换上宽松舒适的家居服,端过来一盆温水,把毛巾投湿了帮林庆东擦脸。
“喝得是有点多,这次去的客人太多了,你敬我我敬你的,就喝多了。”
说到这儿,她有点感叹:“卫家跟以前真不一样了,以前大家过得都差不多,见了面也自在。现在跟他们家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个主任那个总裁的,这些人带来的太太也都很体面,我跟那些人也不太说得上话。”
林落明白了她话里的潜台词,就道:“说不上话就少来往,该走礼的时候走走礼就行。”
“他家认识什么人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求着他们,在乎那些干什么?”
姚玉兰就是一时感慨,她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就道:“也对,什么脚穿什么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两天,许支队真的来了,他先去了江宁市支队,又带着一批勘查和检测设备来了南塔区刑警大队。
这次他带来了一套全新的亚克力透明勘查板,一件茚三酮薰显柜,一盒用来刷显指纹的金粉,还有一套全新且先进的勘查器材。
这些东西送给南塔大队,并没指明是给谁用的,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是冲着林落的面子给的。
罗昭看着他带来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算已经知道了林落的决定,也有了压力。
许支队离开南塔大队之后,又去了林落家里看望了林庆东夫妻俩。他带去的礼物有一盒虫草,是从藏区收购来的真虫草。
罗昭又听说,许支队还带了他师傅一起过来,他这师傅跟郭平安关系不错,俩老头见面后喝了酒,也叙了旧,也不知都说了什么。
这一系列操作,又给罗昭增添了一层烦恼。
接下来的日子,林落在工作之余经常闷头做塑像的活。因为陶老派人送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古人颅骨模具,方教授给林落用了一个。
林落在这个颅骨模具上选择了80个特征点,每个特征点上的组织厚度都确定好之后,就开始着手用黏土塑形。
这件事罗昭是知道的,他也期待着能看到林落的结果。如果这个技术确实可用,那以后要是遇到身份不明且只剩骨头的疑难案子,就可以考虑用颅面复原技术来确定死者的容貌。
国庆节不知不觉已过去快一个月,到十月底,林落手头的颅骨模具再过三四天就能完工了。
方教授也快做完了,两人都怕受到彼此的干扰,所以他们塑像的时候是分开做的,谁也不知道对方做出的头像什么样。
得知林落很快要完成任务,方教授就跟她约好,过几天等林落完工了,就带着自己的作品去方教授的工作室,俩人对照一下,再通知陶老。
这阵子罗昭仍忙于寻找胡娟的下落,至于马国平这个人,也还在通缉中,也不知道他躲在了哪里。这件事没结果,烂尾楼的杀人案就没办法结案,罗昭暂时只能等。
这一天中午,罗昭突然接到一个派出所打来的求援电话,说是江宁市与东川省第二大城市洮河市接壤处的瓜棚中发现了一具男尸。
四十分钟后,几辆警车到达了派出所报告的地址。
但他们到的时候,有几辆警车已先于他们到达。
从这几辆警车上喷的字上能看出来,来的人是洮河市兴北区刑警大队的人。
罗昭皱了皱眉,停下车子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路边瓜地的面积不小,粗略地看了看,估计能有十亩左右。这片瓜地有一部分穿进了林中,看情况,有可能是瓜农擅自开荒,多出来的一片地。
而那个瓜棚就建在林子边缘,那里正是江宁市南塔区与洮河市兴北区的交界带,严格地按照界碑来算,挨着林地的瓜棚在兴北区。
这样一来,死者的归属权就有点不太好界定,估计兴北区那边也是接到了报警赶来的。只是他们来的要早一些。
江宁市是东川省的省会,经济还不错。但洮河市这几年发展得更好,经济情况比江宁还要好一些。
作为东川省的第二大市,它有着想成为直辖市的野心,对江宁这个省会城市也是不大服气的。这也影响到了一部分洮河市人的想法。
罗昭上任以后,还没跟兴北区合作过,自然不了解对方的作风,所以,他不知道兴北区警方的人具体怎么想,是否会愿意让他们也介入这个案子。
这时有十几个兴北区的警察在瓜棚外围守着,有的人在做勘查工作。警戒线已被拉了起来,拦住了不远处观望的村民。
罗昭带人到达后,兴北区的人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因为这个地点比较敏感,他们一看到过来的车,就猜到这几辆警车来自于江宁市。
这个案子有可能是凶杀案,一旦确定是这种案件,那就是重案,所以兴北区带队过来的人是他们的大队长陈一光。
看到罗昭等人下了车,陈一光迈着大步迎了过来,他在距离罗昭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脚,道:“罗队,这地方离你那儿可有点远啊。”
罗昭淡淡地道:“远不远不重要,这片地在我们辖区内,接到报案,我肯定得过来。”
陈一光却道:“地是你们区的这没错,不过瓜棚这边越界了,属于我们洮河市管辖。不信你可以看看路边的界碑。”
界碑罗昭当然看到了,但他来都来了,要是被陈一光三言两语就糊弄走,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就道:“瓜棚确实越界了,但瓜地可没越界,属于我们管。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未必仅限于瓜棚那一块,瓜地和周围的环境都有可能留下痕迹。”
“再说我现在还没看到死者尸体,不清楚瓜棚是第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所以现在就划定案件归属权这有点太早了。”
鞠法医和林落都带上了勘查设备,俩人听着罗昭与陈一光之间的唇木仓舌剑,谁也没出声打扰到他们。
陈一光定神看了他几眼,看出来罗昭也有着一股子执着的劲头。他笑了,说:“罗队,这几年你们南塔区在省里风头不小啊,战力榜前几名总能看到你们区的名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罗归淡淡地说:“陈队怎么说这个?跟这件案子没关系吧?”
陈一光笑着摆了摆手:“跟这个案子确实没关系,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要是非得介入这个案子不可,那也不是不行。”
罗昭听了,觉得自己该给对方提个醒了,就道:“我更正一下,不是我非要介入这个案子,而是这个案子与我们辖区有关,我不管就是不负责任。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强人所难了,这不合适。”
“这也不是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的事。我介入这个案子不需要你允许,这是我们职责所在。我在这里只是想跟你商量这事该怎么分工,而不是请求你允许。”
罗昭看得出来,陈一光对他们南塔区的成绩很不服气。
不服气倒也正常,他们这些当大队长的,在别的大队长面前谁会轻易服输?
换成是他,一样不服。但对方话里话外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他该说还是要说的。
陈一光听罗昭这么说,不在意地笑了下,说:“也行,你说你有权介入,那你就介入好了。不如咱们来个联合办案。”
罗昭反问:“联合办案当然可以,陈队具体是怎么打算的?”
陈一光很快就考虑好了方案,“瓜棚地方不大,我们的人正在勘查现场,暂时出不来。”
“里面地方小,转不开身子,不能随便进人,不然也容易破坏现场。这样吧,你挑两三个勘查人员进去,让他们也跟着勘查一下。后续调查咱们各自安排自己的人手就可以。”
“现场上的发现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互相交流,但咱们双方不会共享办案思路,以免影响到了彼此的工作。”
罗昭淡笑了一下,心想陈一光果然是不服气他。
这是打算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双方各破各的案子,谁也别影响谁吧?
就看谁有本事,先把案子破了。
他要是拒绝了,倒显得他怯了场。罗昭没有理由反对,就说:“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保证,你们的人做过勘查之后,没有把现场破坏掉。”
“我们是后来的,要是这样,对我们南塔区不公平。”
陈一光马上道:“不至于,现场不会破坏,你那边尽快上人吧。”
罗昭一句话都没再多说,陈一光不是要跟他比吗?那就比呗,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怂?
他招手叫过来鞠法医、李锐和林落。“你们三个进现场勘查,死者死亡时间有点长了,注意一下虫体的收集。”
林落当然明白,死亡时间不太长,主要在一两个月之内的,可以通过尸体周围虫子的种类、生长阶段和演替过程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鞠法医便回头让曹一平送来了捕虫网、几个放置了80%酒精溶液的玻璃瓶、小油漆刷和塑料小勺等工具。
看着这几个人,兴北区大队长陈一光没什么表情。
他刚当上大队长时间还不长,不到一年。对于前几年省内各区发生的一些事不如老资格的大队长清楚,所以他对于林落只是耳闻。
对这些传说中的事他抱持着怀疑态度,甚至认为是夸大其实。但这事他只是想想,并不会当众说出来。
瓜棚里空间小,双方最多只能各派三个人进去,那么多精悍的刑警不选,非要让这女孩子进,看来罗昭对这女孩子很信任嘛。
陈一光当然不会干涉罗昭的安排,只是他不太理解就是了。
林落跟着鞠法医进入现场时,兴北区的一位刑警正在捉虫子和虫卵。
这个活鞠法医打算自己干,让李锐负责现场勘查。至于那具尸体的检查,暂时就要交给林落了。
这个活当然不好干,但现在要做的事儿太多,只能每个人多分担一部分。林落之前跟他一起解剖时什么样的尸体都看过了,鞠法医知道她没问题。
林落进去后,就看到了一具躺在地面上的尸体。这个尸体的部分表皮已经有腐烂的迹象,即使瓜棚漏风,味道也很难闻。
当务之急,除了要查看死者身上是否有伤口,也可以对死者遗留的毛发、指甲、等外部可见的组织进行取样。至于肝脏组织和胃内容物等部位的取样和加工,要把尸体送到解剖室里才方便操作。
林落半蹲下去,看着用剪刀剪掉的衣服,猜测死者身份并不是当地种瓜的农民。这套衣服质感不错,上白下黑,休闲风。
死者脖子上戴着细金项链,耳垂上有银色耳钉,短寸的头发染成了土黄色,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当地种瓜的瓜农。要说是当地人的孩子,倒不是完全没可能。
他们来得晚,没能看到尸体的原始状态。这方面兴北区这边一定拍照了,到时候要求他们提供资料就可以。
林落暂时没管那些衣物,打算等一会儿再处理。
对面忙碌的法医也听到了罗昭和陈队的谈话,知道新进来的几个人是南塔区的。他没时间跟这些人说话,只点一点头,就继续用镊子夹起土里的虫卵,再将虫卵放到瓶子里。
这时林落注意到,死者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这个跟一般死者死亡时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人在自然死亡时,双手基本都是半摊开的状态,所以有个成语叫撒手人寰。
在法医学上,如果死者拳头紧攥着,那说明死者生前受到过惊吓,或者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这个死者存在这种状态,会是什么原因呢?
实习
实习 疑点
林落的视线落在死者腹部, 看到脐部偏上几厘米的地方隐隐有一片发青。她靠近那片青色,用放大镜照了照,怔了一下, 心里忽然有了猜想。
这些痕迹, 是不是注射造成的?
想到这一点, 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先对死者整体拍照, 连拍了几张之后,又对着腹部青色部位拍了数张特写。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林落往旁边挪了几步, 看向死者两条手臂,重点放在小臂上。
不出她所料, 死者右臂肘部以下四分之一的外侧也有青色痕迹。
林落再次拿起相机,对着死者右小臂连拍了数张。
她不断调节角度和距离,这番举动终于引起了兴北区那位法医的注意。他抬头看了林落一眼, 看到她那番举动, 明显有些惊讶。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法医, 他自然知道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 可这个年轻女孩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太忙, 他倒想停下来跟这姑娘聊几句, 可惜他真没那个时间。
林落初步检查完尸表的情况, 看到鞠法医还没有抓完虫子,就要过去帮忙。
鞠法医却道:“抓得差不多了, 你去帮我把开水壶拿过来, 把这瓶蝇类幼虫烫了。”
这方面罗昭有经验, 早就吩咐人把开水壶提到了瓜棚附近。之前为了不影响李锐对周围的足迹取样,他们并没有靠得太近。直到取完了足迹, 罗昭才带人走到瓜棚门口,透过敞开的门,观察着死者和棚内的情况。
听到鞠法医的话,罗昭立刻让人把水壶递给了林落。
很快那一瓶几十个不同大小的幼虫被烫死,身体也伸展开来,这样就很方便测量它们的体长,以便推测其发育进程。
烫好后,林落才把这些幼虫放到了装有高浓度酒精的玻璃瓶子里,并密封好。
蝇类成虫和一些甲虫是不需要烫的,可以直接放瓶子里。因为它们入瓶之后不会卷曲,不影响测量和观察。
林落操作时动作快捷娴熟,好像做过很多次一样,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实习生。
兴北区刑警大队的队长陈一光难免多看了几眼,感觉她确实不像是来拖后腿的,大概真有些本事,就是不知道她的本事能有多大。
对此,他还是挺好奇的。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众人终于把尸体抬上了一辆面包车,林落脱下一次性罩衣,摘下手套和口罩,把这些东西都装到袋子里,坐上了罗昭的车。
鞠法医和李锐也被罗昭叫到这辆车上,车子开出不远,罗昭就问道:“你们都有什么发现?”
几个人对视一番,林落示意鞠法医先说。鞠法医没推辞,先说道:“根据尸体周围环境虫类繁殖和发育的情况来看,我估计死者死亡的时间大概是四到五天前。这里很可能只是抛尸现场。”
罗昭点点头,这个死亡时间跟他的观察差不多。他这些年办的案子太多了,即使不用看虫类的繁殖情况,对死亡时间往往也能做个大致的推断。
“差不多,李锐,你呢?有没有取到指纹和足迹?”
“罗队,指纹只取到两枚,是在门口圆木上取的,质量不太好,能不能用还不确定。”
“足迹是有的,在瓜棚门口和尸体周围取到了十几只可用的。我观察了鞋印,感觉到现场的人可能是一男一女。根据他们行走时的距离和走路踩踏的情况来看,这两人是抬着尸体进来的。”
罗昭表示认可:“有这个可能,踩踏处泥土陷进去的程度较深,不像是空手进入现场的。等回队后,你和小林再做进一步的鉴定。”
他也看到了瓜棚门口土地上的脚印,那一片被瓜棚顶部的稻草挡住了,虽下了雨,痕迹也没被抹掉。
因为有虫蚁路过和啃噬,足迹的痕迹已不太清晰,只能看个大概,但李锐的判断还是有道理的。
“小林,你呢?从死者身上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确实有些发现。”林落说着,拿出自己做记录的本子,递给罗昭,说:“死者身上未见锐器穿刺劈砍或钝器击打的痕迹。但两手小臂和肩背部都可能有抵抗伤,这一点稍后解剖时要格外留意一下。”
“除此之外,死者两手腕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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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都不是最大的疑点。”
罗昭听得很认真,“都有哪些疑点,你说。”
“最大的疑点有两个,一个是死者死后双拳紧握,且其裆部有尿液痕迹。我怀疑死者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才会有这种连锁反应。”
李锐在旁边暗暗点头,传说中的吓尿了可不是随便说的。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确实容易出现尿失禁的情况。
在中医学里,还有恐则气下的说法,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林落又道:“第二个疑点在死者腹部脐周和右小臂上。那两个位置都有青肿和针眼的痕迹。”
鞠法医抓完虫子之后,去观察尸体情况时,也注意到了。他点点头,跟林落说:“结合现场的情况,我们就要考虑下死者生前是否有被迫注射过量胰岛素的情况了。”
“胰岛素常见的注射部位就有小臂和腹部。腹部皮下脂肪较多,可以促使胰岛素快速吸收。”
几个人复盘一番,都认为林落的猜测可能性极大。
他们这次要去兴北区刑警大队专门建的尸检中心做解剖。洮河市这边的警局要比江宁市的壕气,他们没有租用殡仪馆的冷冻间。而是由市财政拨款,在各区都建了自带冷藏和冷冻功能的解剖室。
那里离这一处案发地点比较近,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反正尸体只有一个,他们要想解剖,肯定只能选一个地方,罗昭就没跟陈一光就解剖地点争执。两个人商定,双方法医可以一起去兴北区解剖。
罗昭留下一部分人在案发现场展开调查,其他人有的返回江宁,有的则跟他一起,去了兴北区。
车队才开出三四里远,林落忽然听到一阵狗叫声和孩子的哭声。
罗归正开着车,这时也听到了,他皱了皱眉,“有小孩在哭,我把车开过去看看情况。小林,你跟老鞠都在车上待着,别下车。”
林落知道好歹,自然不会给罗昭添乱,就道:“你也注意安全。我感觉这个狗挺凶的。”
几辆警车全都加快了速度,绕过中间装载尸体的面包车,迅速开向路边平房区的一个商店门前。
车子还没停下,林落就看到一条黑色的中型犬死死咬着一个男孩的手臂,凶猛地撕扯着。
男孩子大概有十岁左右,哭喊得嗓子都劈了,拼命挣扎也挣脱不掉。
一个中年男人死死地抱着男孩的腰,身子用力后拽,试图将孩子的手臂从狗嘴里扯出来。
但他根本就扯不动,只能勉强维持住平衡,没被狗拖倒在地。
有两个男人手里拿着木棒,追着狗,往它身上用力击打,但一个青年手里的棒子都砸断了,那狗却没有一点反应,好像不知道疼一样。
罗昭只看了一眼那狗子的样子,就知道这事不好办。
他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直接走到后车车门旁边,对车里的赵三石说:“拿枪下车!这狗是比特犬,不知道疼,除非它死,不然多少人打他都没用。不能再拖,上枪,打死它。”
刑警队的人平时出门不带枪,除非有特别任务才会带。但赵三石在队里身手最好,罗昭还把他送到特警队进行过一年的特训,队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时出任务也会带枪,以防万一。
赵三石最大的优点除了身手好,还有一个是服从命令。罗昭一下令,他就沉着地跳下车。
这时那孩子的哭声已微弱下来,脑袋耷拉着,手臂上鲜血淋漓,任凭周围的人怎么拖拽,怎么击打那条比特犬,也没办法把他从狗嘴里救下来。
周围的居民有人哭了出来,连看都不敢看下去。
就在这时候,几辆警车急速地停在路边,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从这几辆车上就冲下来十几个大汉。
这些人虽然都没穿制服,但周身的气势与普通人大不相同,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警察,心里都升起了希望。
这么多警察来了,那孩子一定能救下来的。
陈一光带人下来,心里却并不轻松。
因为他也认出了那个狗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斗牛犬,这种狗没有痛觉神经,你怎么打它都没用。在战斗时它还会释放出高强度的肾上腺素,又凶狠又持久。
所以这种情况,就算他这边也出几个人同时对付这条狗,只要不能直接把它杀死,这孩子情况就危险。
以比特犬的撕咬能力,是有可能把手臂咬断的。所以这件事必须得速战速决。但他的人只带了电棍,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狗电死。
罗昭过来跟陈一光说:“先让你的人散开,我有枪手,能一击毙命。”
陈一光:……
这时赵三石已经拿着手枪下来了,他高壮的身形和威猛的气势给人明显的压迫感。
陈一光本来还想问一下这人能行吗,可事情紧急,也不是啰嗦的时候,他就道:“让你的人加小心,不要伤到了群众。”
罗昭淡淡地说:“放心,特训过的,准头极好。”
说话间,赵三石已走到离那条狗五米远的地方。他平静地举起手枪,等那狗转向他这边的时候,一枪击中了狗头。子弹从狗的右耳进入,一蓬血“噗”地喷了出来。
那狗呜咽着倒在地上,围在周围的刑警立刻上前,协助着几个居民将男孩的手臂从狗嘴里拉了出来。
这时男孩已经疼昏过去,伤口处甚至能见到白骨。要是再晚一会儿,他这条胳膊可能就保不住了。
那中年人眼泪往外直流,扑嗵一声跪下来,也认不清谁是谁,连声道着谢。
罗昭急道:“别谢了,赶紧起来把孩子送到医院急救。”
陈一光也在旁边,只有他这边的一辆警车还有空位置,他就道:“把孩子抱那辆车上,我让人把你们送到医院。谁是孩子家长,出一个人跟上。”
那中年人连忙抱起孩子,说:“我是小成他爸,我去。”
几分钟后,车队重新出发,周围的群众看着灰尘中渐渐消失的警车,开始议论起来。有人消息灵通,就道:“这些警察是来查瓜地的案子。夏国庆家那块地里都死人了,死的可能是外地人,他还在外边打工,什么都不知道呢。”
“肯定是让人给害死的,不然谁能上那边?这都快十一月了,也没人去那边干活。”
这时有个中年妇女匆匆收拾了东西从商店里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她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哭得不轻。
这商店就是她家开的,刚才被狗咬的孩子也是她家的。众人见她出来,连忙道:“秀玉,你要去医院吗?”
妇女锁上店门,“对,我去陪孩子。店先关几天,回头我让我公爹过来开门。”
有个邻居见她要骑自行车出门,忙拦住她,让她坐自己儿子的拖拉机过去。这邻居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也跟着上了车,要和另外几个同村居民一起陪她去医院。
这车是敞蓬拖拉车,几个村民坐在车上一路颠簸着,车到半路,那邻居忽然道:“今天幸亏有警察来帮忙,要不然小成就危险了。”
“是啊,那个打枪的好厉害,一枪就把狗打死了,还没伤着别人。”
小成的妈妈吴秀玉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但邻居们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她也清楚,今天要是没有这些警察,她儿子的胳膊可能就少了一个。
这种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她现在特别想感谢这些警察。只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能做什么。
他们到的时候,警察早就走了,只有小成爸爸在走廊上等着。孩子正在拍片,暂时还没出来。
吴秀玉见到她丈夫就问:“这些警察是哪的?要着电话没?”
“我要了,人家没给。但我知道这些人是咱们区刑警大队的。我考虑着,等小成好了,买只羊送过去。”
吴秀玉却道:“你还打算敲锣打鼓送羊过去?你敢送人家方便收吗?还不如送锦旗。这事你听我的,到时候我也去。”
…………
男孩小成被送到医院时,林落和罗昭等人也到了兴北区的解剖室。看着解剖室的布置和设备,要说罗昭一点不羡慕那都是自欺欺人。
不得不说,兴北区刑警大队的条件要比南塔区好。人家拨款多嘛,人均经费也高,办起事来肯定更方便。
众人进入兴北区的尸检中心,罗昭也换上了罩衣,带着林落、鞠法医和两个实习法医一起进了一间解剖室。
这次解剖主刀的人是兴北区的任法医,鞠法医并没有跟对方争这个。对方下刀时,他和林落在旁边观察,也不会落下什么线索。
林落还剪下死者的一部分指甲,取了几十根毛发,又在死者指甲里刮了些粉末,收集起来放到了证物袋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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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法医切开尸体时,用的是一字形刀法。下刀后,他利落地将整个腹腔打开,林落和鞠法医便围了上去。
林落他们来的时候,为了让曹一平和他同学更多的学到真东西,也把他们俩带过来了。兴北区这边也有一个实习的法医学生。
林落和曹一平进来时,那实习生悄悄朝他们挥了挥手。陈一光看到了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小动作,便猜到他们应该是同学。
这个法医实习生就是东川医科大学的,这么说,那个姓林的女孩子也还在念大学,还没毕业。
可瞧着罗昭的反应,他是把这女生当做成熟的法医用的。因为这时林落已经走到解剖台前,和鞠法医一起,帮着任法医将死者胸部肌肉软组织向两侧分离,暴露出了胸骨和肋骨。
为了便于处理内脏,他们接下来把死者锁骨关节、肋软骨切断,还要拿掉胸骨和肋骨,将胸腔和腹腔里的脏器都暴露在视野中。
去掉这些骨头后,除了肾脏看不到,其他脏器,比如心肝肺脾胃和肠子等都能看清楚。
味道真的很大,即使排气扇努力地发挥着输送新鲜空气的职责,解剖室内的空气还是很让人不适。
但两个法医和林落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凑在一起操作着。
兴北区其实还有一个年轻的法医,但他这次并没有参与解剖操作。他主要负责拍照,每做一步,他都要拍下照片。
取出脏器的活林落没有参与,她也不管后续切片和蜡化的事。她这次过来,除了要取样,还要看看死者身上的抵抗伤是不是真的存在?具体部位在哪里?
所以任法医在解剖死者小臂、肩背和手腕肌肉时,她都认真的看过,以确定她之前的判断是对的,然后再拍照存档。
过了两个小时,罗昭才带着林落等人离开兴北区刑警大队。
送走他们,陈一光返回解剖室,问任法医:“南塔区的法医取了很多样本,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的思路?”
此时任法医正在休息,在解剖室里旁若无人地吃着饺子,他准备吃完饭后再处理取下来的脏器。旁边的解剖床上放置的就是刚送来的死者。
作为法医,他在兴北区刑警大队里的地位挺高,跟陈一光说话也比较直接,没有太多顾虑。
听陈一光这么问,他就道:“能吧,死者身上有注射痕迹,以注射部位来看,注射的可能是胰岛素,他们想的应该跟我这边差不多。”
“尤其是那个姓林的小姑娘,她取样时我就看出来了,她应该也倾向于死者是胰岛素过量致死。”
“具体是怎么看出来的?”陈一光问道。
术业有专攻,对于尸检,陈一光了解的远不如队里的法医。
“这个不难啊。”任法医说。
“南塔区的鞠法医和小林在取样时有重点的,血液和肝脏样本他们当然也取了。但他们主要是取脑脊液、胆汁、心包积液、玻璃体/液还有腹腔积液。”
“因为这些液/体不含血液成分,不受溶血影响,对胰岛过量的诊断都更有价值…”
陈一光听到这里,沉默片刻,随后他拍了拍任法医肩膀,说:“辛苦你多找找线索,我这边也会尽力调查。”
“这次咱们区和南塔区一起破这个案子,传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们代表的不是兴北区,而是整个洮河市。要是让他们先把案子破了,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任法医笑了下。“行,我尽力。”
陈一光问完之后,本打算出去继续查案子,无意之中他看到了在解剖室里忙碌的实习生。
他忽然问道:“小杨是吧?”
杨姓同学惊讶地转过头来,确认他没听错,大队长是在跟他说话。
他点了点头:“对,我姓杨,是新来的实习生。”
陈一光背着手,想了一下,问道:“你是东川医科大学法医系的,明年毕业。林落和南塔区刑警大队那两个实习生你认识吗?”
小杨猛点头:“认识,曹一平跟我一个宿舍,吃饭打游戏都一起。”
“林落就更认识了,她在学校跟别的学生都不一样,听说她放假都泡在刑警队里破案,早就能出师了。她留在医科大学上课就是为了拿文凭。实际上老师教的她早就会了。”
“有的教授家里有事来不了,又不想缺课。还让林落帮着代过课,这事咱们系的人都知道。”
陈一光:…这实习生夸起别的区的人怎么就这么顺畅呢?
他不想再问下去了,跟小杨点了点头,说:“行,你跟任法医好好学,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可以让老任找我反映。”
他负手离开尸检中心,小杨还有点迷糊呢。他跑过来问任法医:“师傅,刚才大队长问我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任法医回头瞧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心性不错,肯学,是个好苗子,就是呆了点。
区域之间的较劲他不好明着点出来,就道:“就是对南塔区的小林同学好奇吧?没什么大事,一会儿我要切片,你来帮忙。”
“有多余的,你也可以上手试试,这个活可不好干,难度大,得慢慢练。”
小杨一听有实践的机会,当然高兴,就把刚才的疑惑抛在脑后。
罗昭开车带林落返回江宁,一路上他心里也没少琢磨。
胰岛素该往哪儿注射,知道哪里吸收得快,这种事一般人可不能知道。要么这个人家里或者亲朋甚至他本人有注射胰岛素的经历,这人知道方法;要么这人懂医。
当然这只是猜测,他现在还需要想办法求证。
把林落送回家后,他亲自把今天采集到的样本送到了几个地方。那些体/液和其他组织样本被他送去了市局刑科所,主要检测是否有胰岛素过量的可能,常规毒素检测当然也要做。
从刑科所出来,他又去了市里新建的DNA检测中心。这个中心离市局刑科所不远,一脚油就到了。送过去的是部分血液、指甲和毛发样本。这些是为了确定死者身份。
除了这些,他还把林落从死者指甲里采集到的皮屑样物质也送了过去。这个如果真能检出DNA,就有可能锁定凶手的身份。
因为死者死前有挣扎的动作,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指甲把凶手的皮屑抠下来一部分。
而这类皮屑的DNA鉴定,别的地方还真做不了!
就得他们江宁这边斥巨资新建的DNA检测中心能做,连省里都不如他们。
以前他们要做这种检测,都要去省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催进度,挺心累的。现在自己市里也有了,而且还更先进,就不需要再跑那么远求人了。
送完样本,罗昭才松了口气。
他和陈一光的想法其实差不多。他们代表的是自己身后的市局,如果在对手面前输了,那就表明技不如人。
第二天,林落早早就来了,她和李锐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头一天取到的指纹和足迹都做出来。
那几个指纹的条件确实很不好,就算林落用最高等级的图像增强处理过,也没办法把指纹处理到能用的程度。
足迹倒是不难判断,确实是一男一女。
男的一米七八左右,女的接近一米六五。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
女的挺年轻,应该不到二十五岁。男的岁数就要大一些了,虽然还不到五十,但也差不了多少。
得出这个结论后,李锐不禁自言自语,“他俩是什么关系呢?是父女?老夫少妻?姘头……”
“反正他俩应该很熟,不然杀人这种事也不能一起干哪。”
这个林落当然也猜不到,快到中午的时候,林落接到了罗昭的电话,“你跟李锐收拾一下能带的勘查设备,越全越好。去咱们昨天杀狗的村子勘查取样,我让赵三石送你们过来。”
李锐也听到了,他和林落对视一眼:“罗队那边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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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 降维打击
“应该有新线索了。”林落说, 这时鞠法医过来了。
痕检室的门开着,鞠法医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林落和李锐都在,就跟他们俩说:“罗队跟你们说了吧?他让我也过去看看。咱们几个加上三石, 正好四个人, 一辆车够了。”
他又看了下表, 再过十分钟才十一点半,这时单位食堂还没开饭。考虑到下午一旦忙起来, 最少得忙几个小时,勘查也是体力活, 一直饿着也难受。
他就道:“楼下高老头包子铺的包子不错, 你俩赶紧收拾,我先下去买点吃的, 咱们路上吃。你们出去时,车在那儿停一下,等我上车一块走。”
十分钟后, 赵三石开车带着林落和李锐从刑警大队出来, 将车停在高老头包子铺附近的临街大道上, 但鞠法医却没在路边等着他们。
李锐和林落向包子铺内张望,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 他们隐隐看到一个男人拽着鞠法医的胳膊在说话,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们不清楚怎么回事, 但鞠法医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罗队还在那边等着他们过去, 这种关头鞠法医应该不会待在小饭店里随便跟人闲聊天的。
俩人便下了车, 让赵三石留在车上, 快走几步,进了包子店。
“鞠哥, 我可约你好几回了,还托了人,给我个面子,咱们找个机会好好聊聊。我这人好说话,什么条件都好谈。”
说话的男人年纪大约四五十岁,前额发量稀少,腹部隆起,将条纹衬衫顶成了球状。他脸上带着笑,拉着鞠法医胳膊客气地说着话。
鞠法医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金经理,这事儿你找我谈没用,我压根就没这个门路。我还有急事,你先放手。”
再次被他拒绝,金经理顿觉扫兴,他怏怏地放下手,“行行,别生气,什么时候你改了主意,再联系我。”
鞠法医冷了脸:“怎么,你还想有下一次?”
他是法医,但他也有警察身份。他脸一冷下来,金经理也有点怂,连忙陪笑:“我没那个意思,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先不提了还不成?”
鞠法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一回。”
金经理匆匆回到自己的坐位上继续吃饭,鞠法医没再搭理他,提着买好的包子抬脚往门外走,这时林落和李锐刚好过来。
林落什么都没问,李锐却频频回头,记住了金经理的模样。
几人上车坐好时,鞠法医面上仍有不快之色。李锐终于没忍住好奇,开口问道:“鞠法医,刚才那人怎么回事啊?他是不是总缠着你?”
鞠法医正在给几个人分包子,他知道李锐肯定好奇这事,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就道:“这人是灿文科技公司的销售经理,确实找过我几回。”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林落,无奈地道:“小林,说起来,这事跟你有关系。”
林落刚咬了一口包子,听他这么说,吃惊地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认识他?”
李锐比林落还紧张:“这人想干嘛?他是不是想通过你打听小林的事?”
鞠法医压了压手,示意他先别担心,赵三石却回头望过来,目露凶光:“他想怎么着?”
“小石头,你好好开你的车,一会儿到地方了你把你那眼神收一收,小心吓着人了。”鞠法医道。
等李锐他们不吱声了,他才道:“咱们市里去年年底新建了DNA检测中心,到现在还不到一年,这事你们都知道对吧?”
李锐连忙点头:“当然知道,中心能建起来,小林和市局的祈法医都出了大力。尤其是小林,她不仅帮忙翻译了不少外文技术资料,还提供了一些方向性的建议。”
这事在场的几个人都是知情的,早在四年前,在香积山办案时,林落就在市局领导面前提过建议,希望各区和派出所干警在处理案件,尤其是重案和杀人案时,一定要尽可能地采集各种DNA检材存档.
哪怕当时不能破案,只要有这些检材在,DNA技术一旦得到提高,且变得快捷经济时,这些积案就有了侦破的条件。
现在市里的检测中心已经落成,大大提高了检测速度,检测价格也有所降低,破了不少以前没条件破的案子,市内各分局都受益不小,上级领导夸过好几回了。
“可这事儿跟这个经理有什么关系?”李锐又问道。
“怎么没关系?”鞠法医包子也不吃了,“中心成立时间不长,还得陆续进设备和各种耗材,这里边牵扯到的经费可多了去了。小林虽然不管这事,但她现在还兼任着中心的技术参谋一职,在中心也挺有话语权的。”
“这个灿文科技公司做各种医疗检测设备和耗材的生意,检测中心这么大的一块肉,他们能不馋?”
李锐总算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了。
鞠法医又道:“也不知道这帮人从哪儿打听到,咱们分局有法医跟中心成立的事有关系。但这个老金门路还不够深,没全打听明白。他还以为能说上话的人是我呢……懂了吧?”
李锐:……
林落也有些无语,她虽然提出了一些建议,但具体的运作都是由市局主导的,经费也是市里出的。采购的事她并不关心,更不会干涉。
她又不缺钱,怎么可能蹚这种浑水?
李锐和鞠法医知道她的家境,也知道她不可能沾这种事,李锐便道:“这事儿咱们谁也不能泄露出去,免得这种人再缠上小林。”
“不过总这么被动也不行,要是这人再来找你,咱们就查查他和那个灿文科技公司。”
赵三石本来在开车,听到这儿居然也帮着出主意:“那还不容易?可以找税务局查查他们有没有偷税漏税,再查查有没有什么走私和不法的勾当。”
鞠法医无语地看了眼赵三石,心想这小子刚来刑警大队的时候,还挺老实的,现在也一套一套的了。
林落:“…我谢谢几位,回头我请大家伙吃顿好的。”
李锐可不跟她客气:“你可不能食言,我拿小本记下了。”
…………
下午一点四十左右,车子终于到了目的地。罗昭和几个警察等在头天发生狗咬事件的商店旁边,周围还有一些当地的居民。
车门一打开,罗昭就让赵三石下来去开他的车,他自己则坐上了这辆车的驾驶位,说:“去村子西边,路上再跟你们说。”
他启动车子,赵三石等人也开车跟上,众人一路向村西驶去。
罗昭一边开车一边跟林落几个人交待情况:“经过调查,最近几天当地没谁失踪。但当地群众反映,村西头住着两个外地来的租客,是一对中年夫妻。俩人都在家修行,家里有小佛堂,平时不怎么跟当地人来往,每年夏秋会来住一阵子。”
“这对夫妻中男的姓余,他俩的女儿叫余菲,她偶尔会来看他们,上周日也来了。但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村民反应有个男的跟余菲在一块。那男的戴着帽子和墨镜,模样看不太清,但瞧着岁数不小了。”
鞠法医便问道:“有没有说头发是什么颜色?”
“我们问了,群众说那人是黑头发。”罗昭答道。
黑头发?那就不是死者了,众人都想到这一点。
罗昭又道:“昨天出事那家商店的老板娘提供了一个信息,说那男的可能是洮河市三院的大夫。这事是那中年女租户,也就是余菲妈妈不小心说出来的,说了有一阵子了。”
李锐便道:“那勘查完现场,咱们还得跑一趟三院吧?”
罗昭却道:“兴北区的人已经过去了”
李锐担心起来:“他们不会先把人找出来吧?”
罗昭倒没有过于着急,他不缓不慢地道:“洮河是他们的地盘,在洮河找人我们不一定能比他们快,现在急也没用,一步一步来吧。”
罗昭的稳定情绪给车里的人带来了良性的影响,大家也都不那么焦躁了。
这时林落问道:“那个死者呢?当地有没有人见过他?”
“还真有,也是那家商店的老板娘,叫吴秀玉的。她听说我们在查外地人,连夜让人把她从医院拉过来,主动找我们反映的情况。”
他这么说,众人也明白,老板娘会这么做,肯定是跟那个被狗咬的男孩子有关。
如果当时刑警队没有出手,赵三石没有顺利击毙那条比特犬,救下小男孩,这家人未必愿意主动提供这些信息。
老百姓普遍都想安稳过日子,谁都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昨天罗昭他们做的事,也算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获取线索的机会。
“从老板娘提供的信息来看,死者确实是她所说的年轻人。这人的体貌特征跟我们在瓜棚里见到的尸体是一致的。上身穿白衣服,下身是黑的,头发又短又黄,很惹眼。”
“他是骑摩托车来的,和余家女儿同一天进村,但晚来了几个小时。他经过商店时进来买了烟和水,当时下午两点刚过。因为当天有送货的过来,送货的平时就是那个点到,所以老板娘记的很清楚。”
众人都了解了情况,又问了几句,车子便到达了村西头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
洮河市兴北区的勘查人员先于林落等人赶到现场,他们现在还没走,陈一光也在。他兵分几路,这边留人勘查,另外还派了人直奔洮河市三院,去调查案发当日未曾去医院上班的男大夫。
这个院落里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一水的青砖瓦,收拾得还算干净。
林落进去时,兴北区的勘查人员早就铺好了勘查板。两个痕检一个在堂屋里,一个在男女主人日常住的卧室里取样。在卧房对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打开门时,能看到里面摆着一个供桌,供桌上方是一个佛龛。佛龛上观音像和供品一样不少。
供品里有水果和糕点,糕点有点干巴了,苹果表皮有些皱,香蕉外皮上则有少量黑点。
在路上他们已经听罗昭说过了,这对夫妻前两天收拾行李离开了村子,估计是回了城里,他们前两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离开的,所以村民都没怎么在意。
林落提着勘查箱进去时,陈一光跟罗昭打了个招呼:“你们放心勘查吧,我这边的勘查人员到的时间也不长,也是刚开始,现场没被破坏,够你们用的。”
罗昭道了声谢,没有跟他争长论短的意思,因为他在等一个消息。
林落等人也进入了现场,林落先拍照片。照片拍得差不多了,她再和李锐开始对现场进行取样。
他俩忙了一会儿,陈一光和他手下的痕检就被这两个年轻人的操作给吸引了。
这个堂屋里桌椅上刷的都是哑光漆,哑光漆跟光滑的亮面漆不一样,它一般很难显现出指纹。
但李锐和林落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林落说:“用四氧化三铁纳米粉末吧。”
李锐点头,拿出一个装着各种粉末的盒子,递给林落,林落便用刷子蘸取了一些粉末,在哑光漆上细心地刷着指纹。
旁边的李锐又拿出一个喷壶,对着桌面上的报纸和纸巾盒等纸质物品一顿喷,兴北区的痕检能认出来,他壶里装的是按比例调配好的茚三酮溶液。
针对纸质类型的检材,用茚三酮溶液来熏显效果比刷粉要好。但这个方法显现指纹的时间比较长,并不是即时的,还需要专业的熏显柜。
这个设备他们大队刚进,还没怎么用。
看着南塔区两个勘查员这一番骚操作,兴北区的痕检提着刷子沉默了……
陈一光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只有这一个取样手段,也觉得没面子。
可他们平时做案子基本都是这样的,除非是省市级别的高手,普通痕检都是一把刷子和磁粉打天下,大家都习惯了。
谁家痕检像南塔区这么秀啊?
今天这番操作让陈一光和他手下的痕检开了眼界,初步见识到了南塔大队的实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似乎他们之前被困在了茧房之中,对于新技术的获取好像有点滞后了……
兴北区的痕检当然看得出来,他们的大队长不太高兴。
但是他知道,茚三酮取样,回去后还得用茚三酮熏显柜把指纹熏显出来。他们大队刚进,他们还没用熟。至于那什么纳米粉,大队的采购清单里根本就没那东西,也没人教他们,让他们拿什么用?怎么用?
兴北区的痕检心里叫冤,却半个字都不敢说,硬着头皮寻找着可用的指纹和其他痕迹。
林落忙了一会儿,把剩下取指纹和足迹的活暂时交给李锐,她自己则和鞠法医一起,提着勘查灯,寻找各种可能用得上的微量物质。
没过多久,他们俩就从各个房间里搜罗出不少细碎的小东西,数量最多的当然是头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头发一看就是两个人的,颜色和光泽度都不同。可短头发却包含了两根黄的,无论长度和色泽,都极像死者的头发。
陈一光看到了,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这种头发他们也搜集到了,但能不能鉴定出来,要看省DNA鉴定中心那边怎么说。
收集完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微量物质之后,林落取出了棉签,将桌上水杯拿起来,用棉签对着杯口和杯沿来回轻轻擦拭取样,以获得尽量多的DNA样本。
无论是凶手还是死者,只要他们用过玻璃杯喝水,这样做就可能获得证据。
两个小时后,罗昭终于收队,准备带人离开这里。陈一光一行人比他们要早走半个小时,估计他们回区里之后,肯定会尽快处理今天取到的样本的。
罗昭等人快到南塔大队的时候,市DNA检测中心终于给他打来了电话,通知他昨天送检样本的检测结果。
他放下电话时,脸上隐现兴奋,林落好奇地问道:“罗队,出结果了吗?”
罗昭点头:“出来了,你昨天在死者指甲里取到的皮屑成功检出了DNA,我们有理由怀疑,那个DNA就是凶手的。”
“太好了罗队,我们只要找到可能的嫌疑人,再进行DNA比对,就能确定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是,李锐,你跟小林先回去,尽快把今天采到的样本都处理出来。我亲自带人去洮河市三院查人。这次我让别人送你们回去,三石得跟我一块去。”
罗昭这次去的任务并不复杂,首先要从洮河三院那边拿到当天所有未值班男大夫的名单,再按照林落给出的体貌特征进行筛选,确定了几个重点的人选。
慎重起见,罗昭让院方把这些人都叫过来,给这些人都采血取样。
医务科主任见罗昭比较客气,就试探着问道:“半个小时前,兴北区刑警大队来人了,我们费尽力气,才把大夫叫来了一大半,还有两位,都在外地出差,就真没办法了。”
“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咱们医院的大夫到底摊上什么事了?现在医院里人心惶惶,都在议论。”
“这事儿我要是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这边也很被动的。您不知道,有的大夫可是全国有名的大专家,哪能说验血就验血的,你这……”
罗昭打断了他的话:“涉及到一桩谋杀案,凶手可能是你院的大夫。”
他不是洮河本地人,在这边没有足够的人脉,不给这个主任一点震慑,他怕对方不好好配合。
听说这件事涉及到谋杀案,主任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了。这种情况下要是横加阻拦,万一让警方也怀疑上了用心怎么办?
也不知道主任给那些大夫编了什么理由,罗昭最后还是成功了采到了十几个大夫的DNA样本。
至于不在本地的两个大夫,罗昭让三院的人带他去了大夫办公室,他自己亲自对大夫用过的水杯等物取了样。
他虽然不是专业做痕检的,却也是个多面手,这些常用的勘查取样手段他也熟。
接下来的一天很平静,但平静的表面下,却潜藏着暗流。无论是南塔大队还是兴北大队,大家都忙成了一团。
但林落这边还好,她昨天回来后连夜把取到的各种样本进行分类,该处理的处理,该送去检验的送去检验。
这一次他们提取到了不少有用的证物,估计一两天内,市DNA中心就会给他们反馈。
罗昭仍在忙着调查,他已经查到了那对租户和他们家女儿的身份。中年租户的女儿是个医药代表,据单位同事交待,三天前她去了外地出差,一直没回来,也没跟单位同事联系过。
当女儿的走了,但她的父母还在洮河市的家里待着,只不过这两个老人现在都被陈一光提前带走了。就算罗昭要审,也得去洮河市兴北区那边去跟陈一光商量。
但罗昭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觉得还是先等一下DNA检测中心那边的消息,检测结果出来了,一切都好说。
只要有DNA的证据,就算这对姓余的夫妻俩不配合,不交待,也没什么用。
又熬过了一天一夜,罗昭终于等来了鉴定结果。
拿着那些薄薄的纸张,罗昭先把江山叫过来,让他亲自带队去三院抓人。
他自己则留在大队,先拨通了陈一光的电话,等对方接听后,他慢条斯理地问道:“陈队,你那边找到凶手了吗?有没有完整的证据链?”
陈一光并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反问道:“这么说,你们找到凶手了?还找到了可靠的证据?”
罗昭淡然一笑,“算是吧,如果你那边没结果的话,人我就先抓了。”
陈一光有一会儿没说话,隔了一会儿,他才道:“行,你有把握就先抓人吧。”
“别怪我没提醒你,目标人物是高级知识分子,就算他本人不懂法,但他这样的人,有能力雇佣高水平的律师为他辩护。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我劝你还是谨慎为好。”
罗昭笑得很客气:“谢谢陈队提醒,我这人别的缺点挺多,但鲁莽这个缺点我还真没有。”
“那行,那我祝你一切顺利。”最后这句话,陈一光是压着心里的火憋出来的。
三院那个医生留下的痕迹可能不多,反正他们取到的指纹就没有能用的。他也不知道罗昭这边情况到底怎么样,是成功取到了那个医生的指纹,还是检测出了他的DNA?
他们在出租房里收集的头发也送到了省DNA检测中心,目前还在等待处理结果。
再怎么快,一般也是一周左右出结果。就算他找人帮忙催,也要三四天才能出来。
涉及到谋杀案这种有可能判死刑的案子,没有证据他是不能随便抓人的,不然会很被动。
所以他就算也有了怀疑的人选,也只能忍着。
正琢磨着这事儿,分局局长亲自过来找他,见面就问:“江宁市和咱们市分界线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凶手和作案动机查到了吗?”
陈一光无奈地道:“凶手极可能是三院心外的副主任蒋士武,他和药代余菲是情人关系。余菲为了让自己代理的药能进医院,拉了蒋士武下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死者是余菲男朋友。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蒋士武与余菲关系的,去了案发的村子又抱着什么目的,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得等我们抓到人,并对嫌疑人进行审问,才能弄清楚。”
“我还得等省DNA检测中心出结果。姚局,要不您帮我催催那边。”
全省的DNA样本都要去那边送检,大家都要排队,没有点硬关系,说不上话的。他出面不太管用。
分局姚局长却道:“等我回去再找人问着。怎么我听说,南塔区那边已经去抓人了?他们有证据吗?没证据谁给批的抓捕手续?”
说起这事,陈一光也有些纳闷,“我感觉应该是有证据了,他们市里新建了DNA检测中心,就他们自己市里的单位用,速度肯定更快。”
姚局却否认了这个说法:“你对他们了解得还是不够多,这次我们轻敌了。”
“你当南塔区这几年一直在全省战力榜上排在前边是侥幸的?我打听过了,他们那个检测中心,水平比省里的中心还要高。”
“省里能检的,他们也能检,出结果更快,花的钱还少;省里不能检的,他们市里也能检,”
“最近听说那个中心还在研发什么线粒体DNA检测,主要是针对虫类种属认定,用来快速确定死亡时间的。要不是我特意打听,连想都没想过还有这种技术。”
“我们市里的侦破手段,还是前几年那一套,真的落伍了啊?”
姚局有些感叹,临走前他让陈一光对南塔区的情况再多了解一些,对方的新技术如果能学到,不妨也学一下。如果有能争取到的技术人才也尽量争取,他们分局不缺经费,差的是有特殊能力的高手。
最近几天除了窝棚里那桩谋杀案,并没有别的大案子发生。林落完成了案子的前期工作,后期就不需要她管了,她便安心地跟着鞠法医实习。
过了两天,她着手复原的颅骨模具终于变成了一张略有棱角的脸。这个古人颧骨稍高,丹凤眼,大脸盘,嘴型略为阔大。林落观察一番,确定没什么需要修改的问题,便把这个复原好的颅骨送到了方教授的工作室。
她去的那天是周日上午十一点,事先她已经跟方教授约好了时间。
到了地方,她提着盒子,敲响了工作室的门。
方教授亲自过来开门,笑呵呵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说:“没想到吧?陶老亲自来了,他最近刚好有事要过来,想亲眼看看你做出来的复原效果如何,你怕不怕?”
工作室是开放式的,进门就能看到室内的待客区。
所以她进来之后就看到了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一个是陶老,另一个男人她不认识。
虽然没想到陶老会来,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慌的,“有点惊讶,不过还好,我这人抗打击能力还算可以,陶老要是不满意,说几句也没什么。”
这时林落听到陶老身边那位老者笑着说:“不至于,模具够多,你就当是玩,不管做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声音就突然止住了,像突然被定格一样。
因为这时方教授已经把林落修复好的古人像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还故意笑着问陶老:“你看看,小林做的跟我做的区别大不大?”
实习
实习 矿难
陶老走到方教授身边, 眼神落在方教授端着的头像上,好一会儿没挪开视线。
这个头像面阔口方,五官疏朗, 下腭部略有棱角, 颧骨微微隆起, 这副相貌与他研究的种群特征确实挺符合的。
仔细观赏了一会儿,陶老才疑惑地问道:“方教授, 小林做的头像,与你做的差距不大, 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不过这种颅面复原本来就没办法做到特别精准, 只要能体现出脸庞比例和特征就可以。所以,她这个我看没问题, 能用。”
方教授早就知道林落的表现会让陶老满意,就道:“小林就是太年轻了,年轻有时候是优势, 有时候也是劣势, 实力容易被人忽视啊。”
陶老身边那人认真地打量了林落两眼, 有那么一瞬间, 他有点怀疑林落做出来的头像是方教授指导的。
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林落复原的头像整体看上去很和谐, 给人一种一气呵成的感觉。
要是掺杂了别人的意见, 很难说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在制作思路上势必也会受对方的影响,这会导致她做出来的东西在整体上不够流畅。
但她做的头像并不存在这种问题。总的来说, 与方教授做的成品存在一些细节上的区别, 但还是让人感觉到他们复原的是同一个人。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抓住了这个人像的主要特征点吧。
在陶老看来, 林落和方教授能分别做出两件相仿的成品,这其实也是一种相互验证。
就好像解方程后再进行检验一样, 从侧面上证明他们复原的方法是有规律性的,其方法比较可靠,复原的过程并非随心所欲。
他也因此做出了决定,果断跟方教授说:“头像我都看过了,出乎我的意料,做的都很不错啊。”
“既然这样,我觉得,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咱们把接下来的合作定下来如何?”
说到这儿,他指了下身边那位中年人,“小张是出版社的,他们社打算出一套历史丛书,这套丛书属于科普性的,有一本涉及到不同阶段的古人类面部复原。”
“他听说我在做这种课题,就找到了我。所以这次合作,小张这边也要参与,要复原的个体比原来要增加五个,还需要复原十二具颅骨。”
“有近代人类头骨,也有一部分是远古人类头骨化石。因真品不适合长途运输,我们送过来的同样是仿制的模具。真品我们可以附上详细的多角度照片,当然你们也可以过去亲眼看看。”
方教授和林落都静静地听着,因为他俩都知道,陶老这是认可了他们做出的成品,正式开始谈项目了。
“方教授,不知您这边时间上能调得开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邀请小林也参与这个项目,这样可以大大节省时间,不过这事决定权在你们。”
他看得出来,方教授有心提携这个弟子。
反正林落的水平够用了,如果她能加入,还能大大节省他们的时间,这对双方来说是共赢的好事。他不如随了方教授的心意。
方教授这边原则上是同意的,他看了眼林落,看出来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但在没看到合同的时候,他不能轻率地给出答复,就说:“我对这个提议还是很心动的,能有机会对各个历史时期的古人类进行面部复原,了解到不同时代人类面貌的变迁,我当然愿意。”
“不过我时间上确实比较紧,小林也是。她现在虽然只是个实习生,但她早就是破案老手了,江宁各区的警局都经常找她合作,所以她也挺忙的。您这个项目我们肯定愿意参与,但这事我们俩也得综合考虑下,看各方面是否能契合彼此的要求。”
他话说得委婉,但陶老这么大岁数,又不是呆子,怎么听不出方教授的言外之意呢?
这是想看看他们提出来的条件如何,条件要是不行,方教授和小林就算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也不一定会同意参与。
但他对于自己给出的条件还是有信心的,他就走到沙发旁边,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递给方教授:“这是合同,所有的条款都在这上面,你们可以慢慢看。”
“要是对哪条不满意,也可以提出来,咱们再商量。至于时间上,我们希望在十个月之内完成所有颅面复原的工作。时间确实有点紧,这一点你们考虑下能否及时完成。”
“可以,合同先放这儿,我跟小林看一下,稍后咱们再联系。”方教授接过合同,看了一眼便道。
陶老随后提出了告辞,临走之前,还跟林落说:“小朋友,以后要是去京城玩,可以去我那儿做客。我那有点好玩的东西,一般年轻人不一定喜欢,但我觉得你或许会感兴趣。”
林落笑着说:“要是真有机会去京城,我一定专程拜访陶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个人在工作室门口客气地道别,送走陶老后,方教授便招呼着林落进来。
他自己先快速地把几页合同浏览了一下,然后跟林落说:“我个人觉得这个项目可以做,十二具颅面复原,加上之前做好的那具,总计二十万。钱不太多,但也可以了。十个月内完成,我们两个人一人再复原六个,时间上是够用的,钱也五五开。你自己考虑下要不要做?”
林落笑着说:“老师想带我赚外快,我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十个月能赚十万,上哪儿能找这种好工作去?”
“只要合同没问题,我肯定愿意。”
方教授无奈地道:“你这孩子,其实你想找钱多的工作还是很容易的。既然你选择了当法医,就别想着赚大钱了,一年下来也就万把块钱的死工资。”
“所以我想着,在你正式上班之前,带你赚点外快,让你手里多少存点钱。家里的钱是家里给的,你自己赚的那可不一样。到手了就留着,以后有什么事也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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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哪,再怎么着,都要归结到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上,没钱怎么行呢?”
林落知道,方教授这些年没少做公益,手上虽然也有项目,但钱都不多,没有陶老那么大的手笔。
感激的话她没说,她主动帮方教授收拾了一下工作室,又聊了一会儿最近的工作,便告辞了。
临走时,方教授还让她把合同带上,回去后仔细看看条款。要是她认识律师,也可以让对方帮忙瞅瞅,有什么补充或更正的条款都可以及时提。
林落没有熟悉的律师,但她跟南塔大队法制科的人关系都不错。法制科的人对法律法规都很熟,所以林落第二天上班之后,抽空就去了一趟法制科。
法制科在南塔分局大院里,跟局长办公室在同一个楼。局长室在五楼,法制科在四楼。
林落离开法制科的时候,分局局长路长山正在会议室里开会。与会的除了分局几个大队的负责人,还有辖区内各派出所的一二把手。
林落从法制科出来时,正赶上这帮人从四楼会议室里出来,有几个人看到了林落的背影。
一位派出所所长惊讶地问罗昭:“那不是小林吗?她上这儿干嘛来了?”
罗昭也不知道,但他还是说:“大概看熟人吧。”
路局跟其他人一样,也看到了林落。他还注意到,法制科的小吴在办公室门口跟林落挥手道别了。
到了下午,法制科小吴正好来了局长室,他带了几份文件想请路局批示,路局批好之后,随口问道:“早上刑警大队的小林是不是来找过你,她找你什么事?”
小吴却没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是小林的私事,这个我也不好说。”
路局一听是私事,虽然有点好奇,但也不好再问。
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听人说,小吴在离开局长办公室之后,就悄悄找人打听,分局和刑警大队的人能不能在业余时间接私活。
小吴可能以为他问得隐秘,却不知道,有些事只有自己以为是秘密,说不定什么时候别人就知道了。
路局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念叨了两句:“干私活…赚外快?什么私活?”
路局有点奇怪,他觉得小吴问这个问题不会是无的放矢的,可能跟早上过来找他的林落有关系。
眼看着林落就要毕业了,只要她的去向没确定下来,路局心里就没法安稳。
凉城警方这几年跟林落一直有联系,还请她过去帮忙破过两个案子。每次过去,车接车送的就不说了,回来还会带上不少礼物。
前不久,长宁警方的许支队也专程来了一趟江宁市。他打的主意谁看不出来啊?
明面上是交流经验,沟通感情,实际上就是想挖人!
林落就是那块谁都想要的唐僧肉啊。
现在又有什么私活要接,路局越想越不放心。
这几年科技兴警的风气越来越盛,各个方向的破案新技术层出不穷。各地警局都喜欢招揽掌握了高科技破案手法的技术人才。复合型人才就更受欢迎了。
对于林落这样的人才,他再小心也不为过。
路局又批改了几份文件,想了想,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衣服,直接去了刑警大队。
他到的时候,罗昭正在和几个中队长在一起商量案子,听说他来了,罗昭赶紧把路局让到办公室里。
沏好茶后,罗昭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也不知路局突然驾到,又有什么事。
路局却一反常态的和蔼,指着身边的位置示意罗昭坐下说话。
“说说窝棚死者的案子吧?姓蒋的大夫不是抓来了吗?他招了没有?”路局并没有急于问林落的问题,先问起罗昭最近处理的谋杀案。
要是问这个案子,罗昭可就没有压力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路局,嫌疑人蒋士武昨天晚上招了,余菲是药代,他是三院心外副主任,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利益输送的关系。”
这种事路局当然明白,其实就是药代与医院科室主任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挺老套,却不少见。
“动机呢?”路局问道。
一个医院的副主任,前程大好,如果没有强烈的动机,他没必要动手杀人。至于他和那位药代余菲,要说关系有多好,也不见得。这种关系往往是临时的,是各取所需,说不定哪一天就散了。
罗昭从文件柜里取出前天晚上新取的笔录,给路局看:“蒋士武交代,余菲男朋友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和余菲的关系,跟踪他们到了案发现场的村子。”
“蒋士武本来想拿点钱息事宁人,但余菲男朋友胃口太大,让他一次性拿出三十万块补偿金。还扬言说,不在三天内给钱的话,就把余菲和他之间的关系告诉他老婆。”
路局听到这里,注意到一个值得注意的点,“蒋士武老婆是什么身份,查了吗?”
罗昭点头:“查了,蒋士武老婆家里是医药世家,蒋士武是靠他老婆才能有现在这个地位,算是靠老婆发迹的。”
路局明白了,蒋士武未必拿不出三十万,但他怕留下余菲男朋友这个隐患会毁了前途吧…
“这个动机倒是说得过去,具体怎么实现杀人目的的,他招认了吗?跟法医的鉴定结果是否一致?”
“也招认了,余菲母亲患有糖尿病,到哪儿都会带胰岛素。蒋士武就想出了注射胰岛素杀人的方案,但他是临时起意,准备得不够充分。”
路局一听,放心了,对方交待的杀人方式与法医的鉴定一致,这就是个有力的证据。
罗昭又解释道:“本来他想开车趁着天黑把死者扔到山里,但车开不进去。他和余菲只能穿过那片瓜地抬着尸体往山里走。但他们只走到半路,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城里人没在黑天进过山,到窝棚附近就腿软得不行,没办法再往里走。”
接下来的事情,就算罗昭不说,路局也能猜出来整个过程了。
估计这俩人以为窝棚里没人过去,安全些,再放上一段时间,尸体腐烂了,案子就更不好破了。
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肾上腺素飚升,很难保持完全的理性,忙乱中错判局势再正常不过了。
路局又听罗昭说了说DNA和指纹鉴定的结果,知道这个案子办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很漂亮了。
这一次与洮河市警方联合办案,压力不小。现在案子终于破了,罗昭所在的大队可以说是给江宁警方长了脸啊。
这事说出去,他也有面子。
但他却又想起林落接私活的事,他也不确定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便装做随意地问罗昭:“小林在你们大队实习,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说小林啊,前几天我跟她聊了,她说没有意外的话,她会到我们大队工作。”
路局还是有疑虑:“那她有没有接私活?你知道吗?”
罗昭奇怪地道:“私活?什么私活?咱们当警察的还能接私活?”
路局说:“也不一定,业余时间写点文章投稿,这还是允许的。别的确实不合适。”
“不过小林还没毕业,是学生,想做什么兼职都可以。”
罗昭虽然跟路局熟,但他还是更愿意回护一下林落,所以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又道:“对啊,我说的是咱们这些警察,可没说小林。”
“她没毕业,想做什么就做呗,反正她又不会耽误正事。”
路局知道罗昭这人有护犊子的毛病,也不点破,“管是不用管,不过你是大队长,底下人是什么情况你还是要掌握的嘛,你不妨找个合适的时机问问她。”
“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你也跟我说一下。其实我也挺想知道,小林到底接了什么活?”
林落没打算瞒着罗昭,他一问林落就说了。罗昭知道不久,路局也知道了林落和方教授一起接项目的事。
这丫头,还没毕业,十个月就可以赚十万!
以罗昭现在的工资水平,假设一直不涨的话,他得有八/九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路局感到有点心累。
底下人没本事愁人,太有本事了,一样愁人。
但路局并没有为这事烦恼多久,因为他收到了市局发来的一个通知。
“矿难?!”
看着通知上的内容,路局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谁也不敢想,一夜之间,隔壁的嘉川省居然发生了严重的矿难。经过初步统计,失踪的矿工居然已达到三十五人之多。找出来的二十三个人中间,只有两个人生还,其余二十一人,已全部罹难!
这件事,实在是太严重了。在七十二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里,如果不能成功找到人,并把这些矿工营救出来,这些人就凶多吉少了。
他第一时间给罗昭打了个电话过去,“罗昭,昨天上午十时许,嘉川省发生了矿难事件,已知死亡人员有二十一人,还有三十五人下落不明。”
“嘉川省方面请求各地法医支援,所有罹难矿工,在人员够的情况下,每个死者需要两名法医与一个助理,对遇难者进行及时处理。”
因为文件上说得就很简单,并没有说明详情,所以路局也不是很清楚,抽调这么多法医过去的具体目的。
他猜测这次的任务大概跟平时处理意外死亡案差不多,主要是让法医走一下流程,对尸体进行检验,确定死因后出具鉴定书。
有些灾难性的事件,是有规定的,两名法医一起对死者进行身份确认和死因鉴定等操作。但规定虽然是这样的,具体实行时,就不一定了。
因为法医数量真的少,大家还都有活要干,全市加起来也抽不出几个人来,早年人手不够时有些事就会从简。
罗昭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大案,就同意了鞠法医去嘉川省参加这次支援工作。他想着反正过几天就回来了,应该不会耽误大队里的事。
至于林落,罗昭并没打算让她跟去。那种场合肯定很乱,环境又差,去的基本上都是男的。他觉得林落一个小女孩去那儿不太方便。
但罗昭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他刚通知完,前脚才走,鞠法医后脚就接到了市局祈法医的电话。
这时鞠法医正准备赶紧回家,收拾点简单的随行物品,还没还得及走呢。
“林落在队里吧?让她赶紧收拾点出门穿的衣服,跟我一起去一趟嘉川省。现在天冷,跟她说一声,厚衣服别忘了带,一定要穿平底鞋。”
“等到了地方,让她跟我一个小组。”
祈法医那边似乎很忙,等鞠法医答应转告之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鞠法医自己倒是无所谓,立刻把这事转告给林落,林落自然没什么意见。
罗昭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林落已经打电话让姚玉兰给她收拾行李了。
事已至此,涉及到矿难这种大事,罗昭也不好干涉过多。
他只好嘱咐林落:“到了地方你不要乱走,尽量跟着祈法医和鞠法医在一起,手机一定要随身携带。别忘了及时充电,有事要及时联系。”
“我会的,放心吧罗队,有什么事我一定及时跟鞠法医他们联系。”
没过多久,市局派来的车就把鞠法医和林落接走了。祈法医也在车上,这次江宁市派出了四个法医,这个数目不算少了,毕竟市里有的区连一个法医都没有呢。
几个人坐在车上不时会聊几句,这时大家都没心思聊别的事,说的主要还是这次矿难的情况。
“最新消息,又挖出来三个死者。目前死者已增加到24人,生还2人,失踪者32人。”
一位法医给出了最新的数据,众人都沉默起来。
他们都清楚,距离矿难发生那一刻的时间越长,那些失踪矿工生还的机会就越渺茫。
这时已是十一月下旬,天有点阴。嘉川省图源镇的矿场上乱成了一团。
有穿着各种衣服的救援人员,也有当地警方的人在周围维持秩序。
发生这么大的事,不仅是市里来了人,连嘉川省里都派了人下来,主持救援工作。
矿场周围的警戒红外,跪着一大群男女老少,满头白发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夹杂在这些人群中,让旁观的人看了,没几个不难受的。
这些人都是矿工的家属,有不少人是跟矿工一起来这边打工的,就住在矿山周围的宿舍区。在周围找民房租住的也不少。
矿工们一出事,家属们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出事的人全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很多人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很快就哭成了一团。
林落等人所坐的车停在警戒线外围时,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接洽。
当地公安部门的人也过来检验了一下身份,得知他们是来支援的法医队伍,工作人员和公安立刻放行,还派了专人带他们前去摆放死者尸体的地方。
矿场上仍是人来人往的,但在一片平地上,却躺着几排盖着白布的尸体。
已经有五六个法医先到了,此时那些人正在分组对几名死者进行处理。
工作不难,只是这个工作氛围太压抑了,就算是平时比较冷情的祈法医都轻松不起来。
“法医来了,让一下。”有一队人提着铁锹经过这一片平地,带队的工作人员怕这些人碰到了这几个法医带的工具箱,便喊了一嗓子。
那队人马其实已经及时停了下来,等林落和祈法医等人过去,才继续向出事的矿井方向走去。
“这些人也刚到,是不是来支援的人?”鞠法医心里不好受,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气氛,就问起那位工作人员。
“应该是吧,说不定还是外地的。矿山太大了。矿井里甬道还长,谁也不知道那些矿工埋哪儿了,所以人手有点紧。”
鞠法医倒没想太多,到了地方之后,他就主动跟另一位法医组成了一个小组。
祈法医自然是和林落一组,这事是来之前就说好的。
这时现场不只有其他地区的法医,还有一些工作人员。
有位工作人员以为林落是祈法医带过来帮忙的助手,就主动上前说:“您是江宁市来支援的法医吧,如果您这边没人组队,我会帮您调配一位外地法医。”
祈法医想着林落还没毕业,暂时没有正式的工作证,就道:“如果法医人数够,调配一位也行。缺人的话就不用了,她水平很不错的,可以帮忙。”
他想着,不管要不要调配个人过来,他都要跟林落在一个小组。
实习
实习 他为何而来
工作人员只当林落跟祈法医配合的好, 是个合格的助手,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很快他找来一位本地的法医,让对方过来跟祈法医搭对子。
这位法医肤色微黑, 身形较胖。跟他相比, 祈法医越发显得清瘦白晳, 两位法医站一起,对比特别鲜明。
这位法医自称姓饶, 家就在嘉川省,他本人是嘉川省厅的法医。
饶法医长得虽胖, 但行动一点不受影响, 还挺灵活,性子也爽利。他来得早, 又是本省人,了解的情况比祈法医和林落要多一些。
过来后,他主动介绍道:“图源这地方开矿时间有几十年了, 是个老煤矿, 底下矿道特别多。很多坑道里的煤都采完了, 采空的矿坑用支架撑着做通道, 不是老矿工, 在底下都容易迷路。”
“这回出这么大的事, 是因为瓦斯爆炸。这边抬过来的矿工离爆炸源最近, 爆炸引起的冲击波造成冒顶塌方,矿道里的矿架也产生断裂。也就是说炸完之后又把这些矿工给埋了, 从而产生二次伤害, 要不然不能这么严重。”
说到这儿, 他叹了口气,看着躺在担架上血肉模糊的矿工, 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瓦斯爆炸的原理,林落和祈法医都懂。古代植物在地下高温高压的环境中会生成煤,因为化学和物理作用,在生煤同时,也会生成瓦斯这种无色无味的气体。
瓦斯不溶于水,不助燃也不能维持呼吸,如果浓度高过了阀值,不仅会使人缺氧到窒息的程度,还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爆炸事件。
祈法医点头:“安全问题还是要重视啊……”
饶法医赞同地道:“是啊。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这次来,主要任务是检验下每个死者的死因,这些矿工虽然都是因瓦斯爆炸而死,但具体伤在哪里,还是要检查一下,体现在鉴定书上的。”
祈法医明白:“跟非正常死亡的鉴定流程差不多。”
“对头,只是没有必要解剖,观察□□表和骨骼情况就可以。”饶法医道。
“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鉴定死者身份。这项工作不仅是要给家属一个交待,也是为后续的赔偿和怃恤工作提供依据。”
说清他们这次过来的任务要点,嘉川省厅的饶法医这才跟林落说话:“小姑娘,你是跟祈法医一块来的吗?你先说说你哪方面比较擅长,咱们好分配一下任务。”
祈法医心想,要说林落到底擅长哪方面,这还真不好说。她就是个多面手,法医和痕检,很少有她不懂的。
这时各组都已开始了工作,林落就道:“我可以负责拍照、采指纹、取血液样本,尸检的事你和祈法医负责。你看这样行吗?”
“你想取指纹和血液样本,这没问题吗?咱们取的样稍后是要用来辨认死者身份的,不能出错。”饶法医这么问,只是想确认一下,倒不是质疑林落。
祈法医代林落答道:“放心,这事她做惯了,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和林落表现得都很笃定,饶法医自然再没什么可质疑的。
他也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省里都派了工作小组来监督救援工作。这么多人盯着呢,各地送过来支援的人肯定都有点能力,把什么都不懂的混子弄过来,不怕丢脸吗?
所以这小姑娘说她能行,那应该就是行的。
他没再多说,跟祈法医面对面站在一个死难矿工两侧,两人蹲了下来。
“死者肯定有吸入性肺损伤,你看他鼻孔里的毛都被烧了。”江宁市局祈法医先观察了一下死者鼻内的情况,做出了初步判断。
饶法医点头表示同意:“没错,瓦斯爆炸很容易引起这种吸入性肺损伤啊。要不是被掩埋,其实还有生还的希望。但他现在这样,是合并了胸部爆震伤,太严重了,肋骨大半都断了,伤及胸腔内脏器,没办法……”
饶法医伸手摸了摸死难矿工的肋骨,无奈地道。
“皮肤上的烧伤面积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衣物基本烧毁,看不出原貌,左小腿胫骨骨折……”
祈法医一边说一边做着记录,饶法医也是,他接着说:“后脑颅骨有塌陷,为重物撞击……”
林落从到了这块放置死者的平台,就注意到了这些死者的情况。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瓦斯爆炸的受害者,身上的衣物基本都被烧毁,皮肤烧伤面积也不小。
周围的空气里都溢散着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很多人的脸都被烧伤了,只有三四个人能通过脸来认清谁是谁。
相对于头脸四肢和胸腹部的皮肤,人的手指会自然向内弯折,在发生爆炸时,手指肚被烧毁的可能性比其他部位要小。
当然也有些人的手或者胳膊都被炸飞了,断肢处或者断指都血肉模糊的,看上去很惨,但大多数人的手指上还是能成功取到指纹的。
林落没有掺和其他小组的工作,先把分到他们这个三人小组的三具死尸的指纹取了。
取指纹时,她势必要近距离接触这些人的手臂和手指。这样她就得直面那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皮肉和看不出原样的脸。
她两世为人,见过的大场面不算少了,但今天这一幕还是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在给一个矿工擦拭仅存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以顺利取到指纹时,林落一时没忍住,鼻子抽动了几下,努力将涌出的酸涩之意憋回去。
饶法医听到了她的动静。他仰起脸,望着十一月底灰蒙蒙的阴冷天空,把眼泪忍回去。然后才跟林落说:“小姑娘,你能忍得住这些,不容易。”
“你给他们做好身份认证的工作,就是帮到他们了。”
“等上边安排好了,让他们家人把尸体都领回去火化了吧。”
林落没抬头,因为这时候抬头,她怕自己眼泪会掉下来。这里的情况真的太惨了,她从未见过,亲眼看到这一幕,让她体会到了残酷。
她平时处理那么多死亡案,各种类型的都有,不时也会遇到惨烈的死法。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处理各种类型的案件,她一直以为她的心足够强大。
但这种大型灾难不一样,一次面对这么多死者,林落心里也有点受不了。
陆续又来了几位法医,所有法医基本上就到齐了。
几个人忙到下午一点,还没做完全部检验工作,救援人员却又运过来五位死难矿工的尸体。
…………
林落从家里出来不久,姚玉兰就打通了罗昭的电话:“罗队,刚才落落让我收拾了一箱衣服,说要去出差。这事她事先也没说一声,这么突然,是去哪儿啊?”
以前林落也有出差的经历,但都会事先说清去哪里。
这一次林落却只说出差,没告诉姚玉兰具体地址。姚玉兰感觉,林落这次出的差可能跟以前不一样。
林庆东又没在家,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犹豫了片刻,她就联系了罗昭。
罗昭接到姚玉兰的电话时也有点头疼,这事并非他所愿,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做好解释工作:“阿姨,您别担心,小林确实是去出差。这次不是我们分局的事,是市局的祈法医带她一起去执行任务。”
“这个任务虽然不轻松,不过也没什么危险,他们工作的地方应该在安全区。”
他越说姚玉兰心跳得越发厉害。什么危险,什么安全区啊?
“罗队,你就告诉我,落落到底去哪儿出差了?”
罗昭心知瞒不住了,只好说了实话:“是去嘉川省发生矿难的地方。她受市局祈法医邀请,去为矿难死难者进行尸检。”
姚玉兰的脑瓜子嗡嗡的,她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只听清她女儿去了发生矿难的地方……
嘉川省的事,她从电视新闻上也知道了,万万没想到,她女儿居然去了那里。
她心脏跳得厉害,紧张激动之下,手指开始颤抖起业。
女儿去凶案现场现在她已经不担心了,反正是去给逝者做尸检,周围还有别的警察在,没有什么危险。可现在她去的地方却是矿难现场,谁知道还会不会发生爆炸。
姚玉兰慌了片刻,找不到商量的人,林庆东又去了外地谈生意,一时半会回不来。
她下了楼,茫然地在小区内转悠,正好看到路寒川的车停在五号楼楼下。
这时候路寒川确实在他外公家,跟他在一起的除了郭教授,还有一个当年一同读武校的同学。
这同学专门过来,也是听说他受了伤,特意来给他送几盒特效伤药。
当然,送伤药只是一个目的,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是想看看路寒川的笑话。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所以他来之后,便闹着要看看路寒川的伤口,且美其名曰这是来自于同门师兄弟的关心。
直到路寒川要赶他走,他这才罢休。
两人正叙着旧,路寒川就听到了敲门声。门口的人声称她是姚玉兰。
路寒川有些吃惊,他马上走过去开门:“阿姨,出什么事儿了,您怎么急成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路寒川跟姚玉兰也算是熟人了,一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就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姚玉兰看到他时,鼻头一酸,差点掉眼泪,“小路,阿姨心里乱得很,不知道找谁才好。”
路寒川赶紧把她让进来,“有什么事您慢慢说,先别急。”
姚玉兰会想到来找路寒川,是因为这几年,路寒川先后帮过林落好几次大忙了。之前林落被绑架,就是路寒川搭把手救了她。
姚玉兰大道理懂的不太多,但她却很清楚,如果你要找人帮忙,去找那些帮过你的人会更好。
她对路寒川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好像有他在的时候,很多事都可以解决一样。
“小路,你帮过我们家这么多忙,阿姨知道你信得过。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嘉川省矿难的事,听说那边的图源矿瓦斯爆炸了,炸过一次之后,还会再炸吗?”
路寒川那位同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也弄不清这两个人的关系。但倾听他还是懂的。
路寒川反应何等灵敏,一瞬间就抓住了让姚玉兰如此惊慌的点。
除了林落,还能有谁能让姚玉兰这么上心?
那就是说,林落去了嘉川省发生爆炸的煤矿?
他脑子里瞬间有了判断。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下姚玉兰,然后再打听林落的事。
“不管能不能再炸一次,只要在工作小组划出来的安全区,问题就不大。阿姨,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林落去了嘉川?她去那边是出任务吗?什么任务?”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市局的法医让她去的,不是罗队的命令。说是给死难者做尸检,出鉴定书,我…我就是担心那边再炸起来,万一…”
路寒川知道,姚玉兰丢过孩子,前几年林落还被绑架过,所以她对林落的事容易产生应激反应。
他连忙安抚道:“就算炸起来,也不会波及到法医工作的地点。这方面嘉川省方面一定会考虑到的。”
他说的话姚玉兰还是挺相信的,“是吗?要是这样,那落落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就是做个尸检。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确定死难者的死因,还要按人头确定死者身份。这都是法医该干的活。本质上跟她平时处理案子差不了太多。”
“去矿井救援这种事,是不会让林落他们上的,您不用害怕。”
他成功地让姚玉兰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姚玉兰也不好太打扰他,就道:“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路。改天阿姨做点好吃的,你也过去吃。”
她很快就告辞了,她走了之后,路寒川马上回了卧房,拿出外出带的背包,往里面塞衣服。
他同学惊讶地道:“你这是干什么,要出门啊?不是说好了放假,要陪我逛逛?”
“今天先不逛了,改天吧,等你下次来的。”
“我去一趟嘉川,等我回来了再联系。”
这同学看出了点端倪,眼神亮亮地,好奇地道:“路寒川,你老实交代,你跟刚才那位阿姨的女儿是什么关系?”
“不理我?我猜你俩关系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你怎么也要追去嘉川?路寒川,你有情况?”
路寒川收拾得很快,十分钟之内就带齐了要带的东西。面对同学不舍的追问,路寒川总算漏了点口风:“这事你先别问,如果可以,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赶时间,现在就要走。”
他同学算是看出来了,路寒川跟那位叫落落的姑娘关系真不一般,至少路寒川有那么点意思。
他没再打趣路寒川,正色道:“那你就去吧,咱们兄弟什么时候都能见,你这事更重要。”
嘉川矿难的事他也听说了,那位姑娘在这种时候能赶去嘉川,可见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也没了玩笑的心思,还主动帮着路寒川往车上拿水和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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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寒川开车到了附近的加油站,加满了油,这才向嘉川的方向继续开车。
他现在正处在休假期,即使去外地也不需要请假。至于他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了。
像他这种常年锻炼的人,身体恢复得本来就快,又歇了这么多天,已经不疼了,也不影响正常行动,坐卧都没问题。本来他要去上班,但这次是上级领导强制他休假,他想去都不行。
他早上十点钟出发,因为路上车少,他车开得比较快,到下午两点多钟,就到了出事的图们镇。
他身上带了证件,证件显示的是东川省江宁市公安局缉私大队。工作人员看过之后,以为他是东川省公安方面派来协助工作的人,就放行了。
早年走私特别猖獗,所以前几年江宁市的缉私大队是单独建制的,并不隶属于公安部门。这两年缉私环境好了不少,缉私队便划归到了公安部门,缉私大队和海防等工作统一由市局一位副局长管理。
但路寒川的独立性还是很强的,队里的事基本上都是他拿主意。
他到达矿区,将车停在那片专门用来停车的平地上,先找人打听了一下法医工作的地方,马上赶了过去。
路寒川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看到了七八个身穿蓝色罩衣的人围着尸体在忙碌。
那些尸体的状态大都很惨,不仅被烧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还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撞得不成人样。光凭外表来辨认身份,基本不可能。
这种场景,他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心里都感到不适,也不知道林落怎么样?
他走近了几步,在这些人中间寻找着林落的身影。
他并没有看到谁有长头发,但他想,这些法医工作时都穿着罩衣,用帽子兜住了头发,还戴着口罩,一下子看不到林落也正常。
走近一点,应该就能找出来了。
但他看了一会儿,几乎每个法医都打量了一遍,硬是没看到林落在哪儿。
这些人明显都是男的,就没有谁的身高是165的。
林落到底去哪儿了?
路寒川本来不慌的,这时也有点吃不准了。
这时有位帮忙的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了路寒川,他便停下手头的活,过来问路寒川:“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你找谁?”
路寒川道:“江宁市局的,来找祈法医和林落,了解下他们俩的现状,他们人呢?”
那工作人员听了,忙说:“你找他们俩啊,他俩现在不在这儿,矿里发现了一具不明尸体,那个死者跟这次爆炸没关系,人都死挺长时间了,他们去帮忙查案子了。”
路寒川:…
本来心都跳得快了,听到这番解释,他的心静了下来。
“能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吗?”
路寒川足够客气,相貌举止也不俗,那工作人员倒也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你从这条路往东北走,得走一里多地,有条道,顺着那条小道走就行。”
“那地方不在咱们矿,在附近一个私人开采的矿洞里。那个矿停三年多了,去那边的人少。今天来这儿的人不是多吗?有外地来帮忙的人找错路了,去那边挖人去了。”
“但他们没挖到那五个下落不明的矿工,倒是挖出来了一个死尸,这个尸体离地表不远,也就两米深。都烂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就剩一副骨架子。”
路寒川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那工作人员见他行色匆匆,也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急事。
不过他们法医这边的工作倒不是特别紧张,因为他们再努力,也不能保证在一天内把所有死者的鉴定工作完成。那样的人不是人,那是骡马。
林落和祈法医是在下午一点多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他们还在忙着对死难矿工做尸检工作。林落检出的指纹中,有几个人的效果不太好,不一定能比对成功。
不过林落并不担心找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因为有DNA鉴定这个武器,只要给这些死者都采血就可以了。
嘉川省的DNA鉴定中心虽然不如东川的先进,但处理血液DNA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嘉川省警方也有不少人在这边维护秩序,知道这边发生了一件特殊案件时,警方立刻派人去勘查现场,结果回来的人报告说,尸体几乎只剩骨头了,还是被人扔在废弃的矿坑里的,也不知扔了多久,凶手的指纹和足迹是别想找了。这样的话,要破案可就太难了。
光是确认死者身份这一步,就很难完成。
因为饶法医是省厅的人,他很快就得到了现场的消息,还跟林落说:“皮蠹科的虫子都出现了,这人身上还能有什么肉啊?就剩一副骨架,没指纹,很难查出死者,这可不好破。”
皮蠹科?林落与祈法医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知道,皮蠹科的甲虫有个外号,叫埋葬甲。
这种虫子属于食腐动物,它的繁殖能力强大,可在短短的时间里将人类尸体吃干抹净,这个时间可以短至二十余天。
嘉川省法医说得没错,有这种虫子现身,那尸体大概就只剩骨架了,要破案难度确实要大一些。
但祈法医跟林落和方教授都没少打交道,当然知道这样的案子更适合他们俩。但他也不确定这个案子有没有侦破条件,他怕随意推荐的话,会给林落添乱,就说:“你们可以找法医人类学家啊,他能帮你们判断死者基本信息,再取长骨骨髓,做下DNA。”
他说得理所当然,饶法医听得都无语了,说:“你说得轻巧,法医人类学家有那么好请啊?”
“DNA这个技术我们这儿当然也有,但骨髓这一项,省里还不能测,要是血液之类的还可以。”
祈法医暗想,你们省的技术这么落后的吗?他在江宁办案子久了,时间长了容易产生错觉,会以为他平时用的破案手段比较普通。
但他出了江宁市,才猛然意识到,他们江宁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了领先的地步了。
饶法医没再跟他说下去,回头去给省里的人打电话,很快就联系上了省里擅长人类学的一位法医,他却不知道,这位法医也是方教授的一名弟子。
这位法医了解了情况却道:“我在外地出差呢,回不去,找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啊。她应该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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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法医便问那关门弟子是谁,在他听到林落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刻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次确认过之后,他才知道,跟祈法医一起过来的林落,还有这种本事!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于是,林落很快就被请到了现场,路寒川到的时候,林落已经另换了罩衣和手套,正和几位勘查人员围着那堆白骨商量着什么。
看到林落好好的,周围还有不少警方的人。路寒川没有打扰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重新返回,又找工作人员了解了一下情况,也加入了救援队伍。
祈法医在市局见过路寒川,刚才路寒川过来时,他眼角余光看到了对方,还以为他看错人了。
但转念一想,路寒川的长相,挺有辩识度的,不会错。
可他怎么会来儿这?缉私队应该没有接到支援的命令吧?
实习
实习 定情
在林落到达现场之前, 饶法医已经把她的情况跟在场的领导说了一下。所以她到了之后,大家都挺配合,在现场打扫出一片干净平整的地方, 铺上防水布, 再将挖出来的遗骸摆上去。
林落换好罩衣, 戴上新手套,观察着挖出来不久的骸骨。这个骨架上的筋膜还连着, 并没有散架,上面还残存着一些腐肉。之前饶法医说的皮蠹虫还在骨架边缘活动。在骨骼与腐肉之间的缝隙处, 她甚至发现了木屑样的粪便, 那就是皮蠹虫留下的。
这种粪便是可以做为法医学证据留存的,以此来证明死者的死亡时间。
这个不需要她处理, 有经验的法医看到这种虫子和它的粪便,大都能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她被请过来,主要是判断一下这个死者的基本特征。这对她来说不难, 因为死者的盆骨和颅骨都在, 还挺完整的。
此时她就在观察着那具盆骨, 她并没有像普通的法医那样, 拿出尸子对盆骨各个部位进行丈量, 只是用肉眼观察着。
看着她的举动, 在场的警察不管有没有疑惑的心态, 都没有出声干扰她。
过了大约十分钟,林落放下这具盆骨, 又拿起死者颅骨, 先看了五官那一面, 接着将颅骨翻转过来,便看到了颅骨后脑处被钝器击打造成的粉碎性骨折。
见她看得专心, 饶法医一条腿蹲下来,凑到林落旁边:“我觉得,这个骨折的程度,用普通的木棍恐怕达不到,除非这个人臂力极强。”
“刚才我又跟你魏师兄通了电话,他说别的方面有问题,也可以问问你的意见。那你对这个伤怎么看?”
饶法医所说的魏师兄就是魏子染,他老家就在嘉川,前几年毕业后进了嘉川下属的一个市局工作。
在香积山办案子的时候,魏子染跟着方教授一起进过山,见过林落。魏子染对她印象相当深刻,也知道林落的实力远超过他。所以这次嘉川出了悬案,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林落。
其他的人,除了方教授,也不值得他特别推荐。
听到饶法医的问题,林落肯定地道:“是的,我跟你看法差不多,这个力度,有可能是金属器造成的,可能是铁棍。其打击力要比木棍强得多。”
“要是皮肉还在,也许更容易寻找到凶器上的微量物质。现在组织都烂得差不多了,可以试试骨缝,如果能在骨缝里提取到铁屑,做一下微量物质检测,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几个人说话时,天仍然阴着,凉风轻送,将她鬓角的碎发吹起,露出额角和鬓边白晳细腻的皮肤。
就是拥有这张脸的女孩子,手里端着一具颅骨,平静地跟人聊着这具颅骨主人生前可能遇到的遭遇。
周围的刑警不乏五大三粗的汉子,眼前的情景总让他们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听了一会儿,有的刑警就觉得,这小姑娘说得有道理,如果真的能从骨缝里提取到微量物质的话,以后一旦找到凶手和他所使用的凶器,那他们提取到的微量物质就是一份有力的证明。
这时林落已轻轻放下颅骨,然后跟饶法医说:“整具骸骨我大致看了下,对死者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据我观察,死者应该是男性,35岁以上,38以下。”
她说出这几句话时,有几个刑警面上已显出吃惊的神色。但林落对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她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协助破案,都会这样,对此她早就无感了。
她继续说道:“死者身高可以参考整副骨架,我估计是173左右,这个身高的男性常见,数量比较多,用这个数据来寻人会比较困难。但他的体重应该是个不错的介入点,因为这人太胖了,大概有200斤左右。”
饶法医对她的判断并没有任何异议,接受度良好。听到林落给出的一系列数据,他惊讶地道:“一米七三能长到二百斤,这可真够胖的。凶手把他运过来,也不容易啊。”
祈法医对周围的地形已经做过了观察,“没错,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有两百斤了,一般人根本抬不动。要是死了,身体一僵,肯定更沉。所以我在想,这个凶手是怎么把死者运到山上并把人埋起来的?这么大的人,又没有分尸,带着这人的尸体上路,路上就没人发现吗?”
市刑警支队一位领导顺着林落给出的思路考虑了一下,也道:“那这个凶手应该是有交通工具的,这边都荒废了,汽车和三轮车应该都进不来,自行车过来也很费力,摩托车或者电动车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边很少有人过来,最近两个月雨水也少,我们可以查一查周边有没有遗留车辙印。”一位老刑警也有了思路。
这些分析林落就不参与了,她转过来问饶法医和祈法医:“除了这些特征,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腰椎上有钢钉?”
“嗯,看到了,这人应该做过腰椎手术。”祈法医说。
饶法医道:“确实动过手术,从这人指骨情况看,应该不是体力劳动者。膝盖有磨损,可能跟体重超标有关,导致膝盖负担重……”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这具骸骨上能看出来的所有线索都揪了出来,并一一记录在笔记上。
做完鉴定后,林落和祈法医便要走,矿难死者那边的事还没忙完,他们还得赶回去。
饶法医也要跟他们一起走,至于取样工作,当地警局的法医会留下来做这项工作。
临走前,饶法医叮嘱在场主持工作的领导:“可以去发现死者的洞里再找找死者毛发,也可以看看剩下的那点腐肉能不能用。能在咱们省做DNA鉴定当然更好,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把长骨送到江宁那边检了。”
回到停放矿工尸体的现场,林落又忙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在现场的法医都挺累,各自找了地方休息。
林落和祈法医坐在工作人员送过来的椅子上,周围暂时没人,祈法医便抽空问林落:“小林,再有半年就毕业了,现在有的应届生已经确定了工作单位,你呢?你打算去哪个单位?”
他当然知道,林落想去哪儿都行,江宁市各分局随她挑,但她大概率会留在南塔区。
果然,林落说:“这事儿跟罗队聊过,他想留我,我也觉得可以。没什么问题的话,过完年就准备走手续了。”
祈法医完全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道:“你跟罗队在一起合作了好几年,知根知底,想留在那儿也正常。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市局刑警支队,市局肖支队肯定愿意要你。”
“另外,年后咱们市局和各分局领导职位可能会有变动,到时候是什么情况目前还不清楚。年前你先别定下来,等领导层都换完了再说为好。”
林落神情微怔,略一想,就知道祈法医可能是知道些什么。
他在市局工作,看似不怎么跟人来往,实际上消息挺灵通。
祈法医这次特意带上她,说不定就是为了制造和她单纯聊一聊的机会。而他说的话,可能是他自己想说的,也可能是别人授意他跟林落说的。
这场矿难,稍微有点经验的法医就能处理,跟非正常死亡鉴定其实是一回事,又不是破案,并不是非她不可。
跟她猜测的一样,祈法医确实知道一些事情。领导层变动的具体方案他不太清楚,但他大概知道哪些人可能会动一动。
另外,市局最近开了个会,打算成立一个重案小组,专门处理市内各分局单独难以完成的疑案或大案。
这个小组是机动的,哪个区有需要就去哪个区,目前人选还没定下来。
林落就是这个小组最想招揽的几个人才之一,只是这事还没有形成文件传达下去,就连下边的分局领导都不清楚,祈法医自然不会乱说。
对于祈法医的提醒,林落没说太多,只客气地道:“行,这事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祈法医站了起来,“我去找饶法医,你歇会吧。剩下的活不多了,晚上在这边住一宿,明天应该能回去。”
这时现场上还没做完尸检的遗体确实不多了。林落便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人联系过她。
出于工作需要,她把手机设置了静音,所以她并不知道姚玉兰下午给她打过电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拿着手机走到路边人少的地方,回拨给了姚玉兰。
“妈,你下午联系我了?有什么事吗?”
姚玉兰好不容易联系上林落,马上说道:“落落,你去嘉川的事也没跟妈说一声,可把我吓坏了。幸亏小路给我来了电话,告诉我你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林落疑惑地道:“路寒川吗?他怎么知道我挺好的?”
问起这个问题,姚玉兰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她只是找路寒川打听一下情况,哪曾想,她前脚走,路寒川就去了嘉川图源矿场去找林落……
这是一般关系的人能办的事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路寒川这人心肠好,也不至于这样吧?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她原来担心女儿,现在路寒川奔着林落去了,顺便留下来帮着救人,她反倒担心起路寒川来。
事到如今,她只好把路寒川去了矿场找林落的事说了出来。
“……落落,路寒川去找你了,他都看到你了,你没看到他吗?”
林落特别意外,不可能再假装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最近几次她和路寒川见面时,他看她的眼神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还会偷偷看她,以为她不知道呢。
她曾以为这是她的错觉,但现在看来,可能并不是。
“祈法医,我有点事,想去救援队那边走走。”
林落收好手机时,祈法医还在跟饶法医说话。
他惊讶地抬起头,“还有两个失踪的矿工没找出来,他们都在找人。那边挺乱的,还有风险,你去那边有事吗?”
“我去找路寒川路队,他也来了,下午来的。”
祈法医愣在那里,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他自以为想通了事情的真相。
但他不爱八卦,多余的话一句都没问,只告诉林落:“路队也来了?那你去吧。我找个工作人员,让他带路,到地方了也让他找人问问,你自己别乱跑。”
林落知道祈法医误会了她和路寒川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事也不好解释。
何况她也不知道以后的走向,干脆不解释,这在祈法医眼里就等同于默认了。
二十五分钟后,一名工作人员把林落带到了一排平房附近,平房里好像有不少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那名工作人员往里一指,跟林落说:“我找指挥部的人打听过了,你要找的人在机房里,帮忙修通风机。这边有不少通风机,是用来给矿道通风的,尽量降低瓦斯浓度的,有两个通风机运行时间长,出问题了,你朋友在帮忙修理。”
林落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路寒川来帮忙怎么帮到这儿来了。
但她转念一想,倒也能想通,他从小念书就很小,小学曾经跳级两次,大学是什么专业她没问过,但像他这样的人,兴趣爱好广泛,涉猎的事物较多,往往也会辅修别的专业,修修机器对他来说可能不难。
工作人员挺尽责的,让林落在外边人少的地方等着,他自己则一个机房一个机房的进去找人。
他找了一会儿还没看到路寒川出来,这时天色有点暗了,林落头发被风吹起,挡住了眼睛。
她把碎发拢到耳后,正想自己过去看看,这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随后,一只手便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你怎么在这儿?不会是找我吧?”
那声音低沉有磁性,林落一听就知道是谁。
她立刻回头看去,最先看到的是一张黑黢黢的脸和一口白牙。
路寒川手里拿着黄色的安全帽,咧着嘴笑着看她,两个人的脸相距不过半米。
林落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短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是平时,她在路寒川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但现在,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提起这个话头。
这时,路寒川身后出现了一个中年人,他头戴安全帽,和另外几个人形色匆匆地走过来,跟路寒川说:“小路,谢谢你帮忙。你给改装了通风机之后,功率几乎恢复到了新机的水平,换气的速度也加快了。”
路寒川回头跟那中年人握了握手,平静地说:“王总客气了,我只是尽我所能帮下忙。这边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告辞了。”
“行,这边挖掘的人手足够,不需要再麻烦小路队长。再说你手上蹭破皮了,怕感染,还是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回江宁。我先让人带你和你女朋友去旅馆吧。”
他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落,他也知道路寒川来这边是为了找他朋友。在看到林落时,他就认为林落是路寒川的女朋友,要不是有这一层关系,路寒川凭什么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来吹风吗?
说着,他就打算让手下人先送路寒川去附近可以下塌的旅馆。
路寒川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知道哪儿能住人。你这边忙。我开车来的,一会开车出镇,不需要人送。”
那位王总只当他找到了女朋友,想跟女朋友独处,就知趣地跟路寒川道别,临走时又感谢了几句。
林落也注意到,路寒川跟人握手时,手上蹭破了一块直径约两厘米的皮。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还没有包扎。这边也乱,不知道多少救援人员身上有大大小小的磕碰伤,他这点皮外伤倒不显得突出,他又忙,所以一直没处理吧。
但这么大的一块皮破了,在这种环境里的确容易导致感染。
林落暗暗叹气,路寒川本来都好了,现在为了她,又受了点皮外伤,这个人情她可算是欠下了…
“走吧,天快黑了,别的暂时不说,先出去找个包扎的地方,最好有药店,消消毒。”
路寒川抿唇笑了笑,点头:“现在天黑了,你那边应该也不好继续工作了,不如先出去找个吃住的地方吧。”
林落过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就道:“先出去,一会儿我给祈法医打个电话,让他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到车上放着。”
两个人并排往矿场外走,到了停车场,便看到了路寒川开过来的黑色越野车。
路寒川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林落:“一会儿你开车吧,我知道你驾照早就考下来了。”
“你不能开吗?”林落当然会开,她还没买车,但她爸的车她经常开。
路寒川抬了抬手:“手有点疼,不想用力。”
林落无语了……你一个从小在武校练过好几年武的人,摸爬滚打着长大,好意思说自己手疼开不了车?
林落上了驾驶位,插上钥匙拧了拧,等路寒川坐到副驾上,她便发动车子向矿场外边开。
两人沉默着开到了镇中心一条商业街上,因为煤矿的存在,这条商业街上什么店都有。林落很顺利地找到一家药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告诉路寒川:“你看着车,我去买点药,很快就出来。”
“你带钱了吗?”路寒川在她身后喊了一句。
“带了,带了点零钱。”
林落头也不回地进了药店,她心里其实有点乱,暂时想静静。
她知道,路寒川想说什么,也许他考虑了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终于要把那些话说出口。但这事对她来说有点突然,她还没想好。
药店里有几个人也在买药,林落等了一会儿,才买到了碘伏、棉球和纱布。为预防感染,她又买了点消炎药。
等待买药的这一会儿功夫,她暗暗梳理了一下跟路寒川相识这几年的经历,心里已有了决定。
重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林落扬了扬手上的药袋,“先把药抹了,包扎下伤口,找完住的地方再吃饭吧。”
说话间,她已上了车,重新关上了车门。
外边几乎全黑了,路边商店里昏黄的光照进小小的驾驶室里,足够他们看清对方的脸。
车厢里的空气渐渐热起来,路寒川咽了咽唾沫,平复着渐渐急促的呼吸,在心里反复组织着语言,最后他哑着嗓子,说:“你能帮我包扎吗?”
他的眼神期待着望着林落,好像只是在说伤口的事,但林落却明白。
如果她这时候说:你有手,自己包扎吧。那路寒川什么都不会说,他会自己包扎,然后离开这里,也离开她的生活,不再打扰她。
路寒川伸着手,感觉自己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没希望了,可能是自做多情时,林落抬起一只手,说:“不是说要包扎吗?把你手伸过来。”
路寒川递过去受伤的手,那手被林落抓住,用她自己的手在底下垫着,随后林落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醮了些药水,在他伤口上缓慢地涂抹着。
每涂抹一下,都像在熨着路寒川火烧火燎的心。他头一次被女孩子握着手,身上的皮肤都在颤栗,感觉热得不行。
林落低着头,包扎着伤口,似乎什么都没想。灯光照着她白细的颈项,让他特别想触碰一下。
路寒川抿了抿唇,终于说出一句类似于表白的话:“能让我进入到你的生活吗?以男朋友的身份?”
见林落没有马上回答,他又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够了解了。”
林落停下手上的动作:“是够了解了,不过那是以朋友的身份了解的。”
“你知道的,我是法医,以后也一直会干这一行。”
“即使是男朋友也不可能改变我的决定。如果让我在男朋友和工作中选一项,我选后者。”林落却道。
路寒川怔了下,随后他说:“这个我一直就知道啊,没人要改变你。”
“跟你一样,我是干缉私的,危险性比较大,你……虽然我有跟你共度余生的打算,但我同样不想让别人干涉我在工作上的选择。你会介意吗?”
林落一直表现得比较理性,路寒川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他先动的心。
林落是愿意接受他的,但那只是基于她对他人品的信任,或许她只是认为他值得托付而已。
他当然希望林落对他也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就算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他可以期待那一天。所以他对于林落的冷静并不介意。
听他说完这些,林落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了头:“可以,那就试试。”
路寒川在听到林落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被一阵幸福的热流冲得热血沸腾,他没受伤的胳膊冲动地伸了出去,揽住林落一侧肩膀,随后将自己的额头凑上去,与林落额头相抵,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感受着两个人呼吸交织,热气在彼此脸上拂过时激动的感觉。
林落及时把手上的药瓶放到方向盘前边,试图挣脱开,路寒川却道:“我想这一天有很久了,最少一年了,或许更早,让我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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